□李 玉
明治时期,石川鸿斋创作出了日本版的“聊斋志异”,而且他本人也曾多次提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聊斋志异》和《夜窗鬼谈》同属志怪传奇小说,且石川鸿斋在创作时,也从《聊斋志异》等中国志怪传奇小说中汲取营养。但是不能因此就说《夜窗鬼谈》是中国志怪传奇小说的翻版,因为石川鸿斋在创作时,一方面从中国志怪传奇小说中汲取养分,而另一方面,也受到日本本土特定的文化语境的影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观念。乌申斯基曾说过“比较是一切理解和思维的基础,我们正是通过比较来了解世界上的一切”。应该说《聊斋志异》和《夜窗鬼谈》各有所长,但是二者都是志怪小说,不免会有一番比较。有许多著名学者对二者进行比较研究,有日本学者从两书中的鬼怪入手进行研究,而近年来,陈炳昆先生就曾对《夜窗鬼谈》与《聊斋志异》的关系进行探讨。本文主要从内容构造,细节描写等多处入手对《聊斋志异》“鸲鹆”和《夜窗鬼谈》中的“泰吉了”详加评述。
(一)创作背景。在《聊斋志异》“鸲鹆”写有“毕载积先生记”,[1]章培恒先生加以考证,认为:“《鸲鹆》篇末云:‘毕载积先生记’是该篇实毕载积所做。”[2]此外,马瑞芳教授也认为,毕载积“即毕际有。字载积,淄川画辅人。曾任江南通州知州,蒲松龄从康熙十八年开始在毕家坐馆。此文是毕际有捉刀代笔”[3][4]。而《夜窗鬼谈》是出版于明治中后期的汉文小说。日本进入明治时期后,时局发生了很大变动,直至日本国民近代伦理观念形成时期主要分为三个阶段。从明治第一年到明治二十年代之初是第一阶段。明治时期二十年代是第二阶段。日本社会重新反省欧洲思潮。这阶段出现了传统的伦理道德作为国粹主义回归的倾向。明治三十年代是第三阶段。这个时期颁布了“大日本帝国宪法”和“教育诏敕语”,日本近代伦理社会观念形成了。[5]
《聊斋志异》虽是志怪传奇小说,但是并不是一味地脱离现实幻想鬼怪神仙、奇闻异事,蒲松龄借《聊斋志异》表达出了世道的炎凉,官员的腐败,平民生活的艰辛,以及自身的怀才不遇。而明治时期的《夜窗鬼谈》中的主题思想也有相似之处。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明治时期,日本开始全面西化,文学方面亦是如此。独霸江户时代的儒学和戏作文学受到新思潮的抵制和西学冲击导致很多旧儒和汉学者都无法维持生计。政府针对汉学也出台了极端政策。[6]因此《夜窗鬼谈》也表达出了石川鸿斋对当局全面学习西方决策的不满。
(二)细节描写。文中涉及动物同属会说话的鸟,鸲鹆是八哥的别称,而泰吉了则是鹦鹉的别称,两者虽不是完全同属一类,但是都属于会学舌的鸟。小说中都明确表达了主人对鸟的喜爱之情,聊斋中的主人即使在身文分文时也从未有过卖掉鸲鹆的想法;而“泰吉了”中,“爱之如子”四字体现出了主人对泰吉了的喜爱,而且后文中的“仆大惊荣。索之不得。一家忧苦。百计术极。左团二自外归。烦闷殊。甚急募数人,以走四方。终无踪迹。及夜皆归。左团二曰。他育笼中。恐不能高翔非为鹰鹯所获者。”描写出了泰吉了飞出家门后,主人担心他被鹰鹯欺负的焦急心情。此外,左团二并没有因为泰吉了的擅自离开而感到气愤,只是一味地担心它会受到伤害,从这也可看出左团二对泰吉了的喜爱之深。
(三)情节设定。文章中,两位作者都有主人与鸟短暂分离,而后相聚的情节。“鸲鹆”中,主人在拿到银两后,恋恋不舍离去,在约定的地方等待鸲鹆的归来;“泰吉了”中,左团二寻找泰吉了未果,回到家中,恰巧这时泰吉了也已归家。另外,鸟逃离宅院的情节设定也相同,《聊斋志异》“浴已,飞檐间,梳翎抖羽,尚与王喋喋不休。顷之羽燥。翩跹而起,操晋音曰:‘臣去呀’。”而“泰吉了”中“浴了。上墙干羽。仆思其逸。屡促入笼。不顾。忽逸林中。”这两段描写也非常相似,鸲鹆和泰吉了都是在洗浴之后,飞到房梁上,待翅膀干燥后,展翅飞离宅院。
尽管这两个短篇文言文小说有众多相似之处,但是不能简单地下定论说“泰吉了”是“鸲鹆”的翻版,这是因为二者都有各自的独特之处:
(一)社会影响。《聊斋志异》的问世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其对传统礼教的抨击和科举的不公的愤懑引起世人的共鸣。聊斋志异是清初十七世纪的作品,上距干宝的《搜神记》已千年以上,距唐传奇的兴盛也近千年。对于文言小说的发展来说,聊斋志异的出现,实在是“文起千年之衰”,其功不在“文起八代之衰”以下。《聊斋志异》也深刻影响到后世文人,如曹雪芹的《红楼梦》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红高粱》在创作时就深受其启发。日本在明治初期曾全面学习西方,但是高潮过后,人们渐渐意识到全盘西化存在严重缺憾,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这就需要汉学知识来弥补。因此可以说《夜窗鬼谈》的出版是应时而生。
(二)情节设定。在情节设定方面,造成主仆分离的原因不同:泰吉了因其性子顽劣,喜欢捉弄人,而被主人关进鸟笼,整日被束缚在空室之中,无人与之玩耍,且毫无自由可言,因此为了自由而逃离;而“鸲鹆”中的鸲鹆是为了帮助主人拼凑归家用的盘缠而假装愿意跟王爷走。
(三)细节描写。文章中,主人对鸟的待遇不同,“鸲鹆”中主人对鸲鹆“出游必与之俱”,而泰吉了则因“甚喧嚣”而整日被困在牢笼之中。
在形象塑造上,作者的创造也相异,具体表现在鸟的性格不同,《聊斋志异》通过描写帮助主人排忧解难和“浴已,飞檐间,梳翎抖羽,尚与王喋喋不休。顷之羽燥。翩跹而起,操晋音曰:“臣去呀”而突显鸲鹆的聪慧,相较而言,石川鸿斋则着重于描写泰吉了的性颇慧猾,泰吉了像个稚嫩的孩童,喜爱恶作剧、吸引人的注意,渴望自由。
(四)文章主旨。在“泰吉了”的篇末“呜呼禽情与人情何异。悲喜苦乐。亦是相同。世之养鸡鹜者杀之嗂之。他虽不言岂无不悲欢怨恨哉。鸡鹜犹然。况于马牛乎。”换言之,人言常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不只是人类才有喜乐悲欢,动物也有,它也会因人们的残忍对待而伤心,所以对其也要以诚相待。而“鸲鹆”篇末没有异史氏对此故事的评价,留给众人很大的想象空间。当代学者马瑞芳曾评价“鸟为人言是模仿,鸟设局骗人是想象。此文并非蒲松龄所写,但写作者本身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又长期受蒲松龄影响,写得有模有样。小鸟的聪明机智跃然纸上。”而何守奇却评价说“鸟诈,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由此可见,人们对于“鸲鹆”中的鸲鹆评价褒贬不一。
《聊斋志异》和《夜窗鬼谈》是中日志怪传奇小说的经典之作。在某些方面,二者的确非常相像。如果说石川鸿斋只是在创作时,模仿《聊斋志异》中的“鸲鹆”而写了“泰吉了”,这种想法欠考虑的。《聊斋志异》是植根于中华大地,而《夜窗鬼谈》也充满了日本本土的气息。虽说“泰吉了”在梗概上与“鸲鹆”如出一辙,但是二者在细节描写、情感表达等方面有很大不同。如果说蒲松龄想要借“鸲鹆”所发之感想不够清晰的话,那石川鸿斋借“泰吉了”向世人所传达的信息是明了的。人和动物之间的感情都能如此深刻,何况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由此也可以看出石川鸿斋的“泰吉了”并不是“鸲鹆”翻版,他有自己的创新之处,也有自己所要抒发的感想。二者各有所长,都值得细细品味。
[1](清)蒲松龄.张友鹤辑校.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98
[2]章培恒.(聊斋志异)写作年代考[M].济南:齐鲁书社,1980:191
[3]马瑞芳.马瑞芳重校评批聊斋志异(一)[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336
[4]郭勇.跨文化语境下文本意味的衍变及其意义——以《聊斋志异·鸲鹆》为中心[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5:148 ~153
[5]王佳璐.从文学和语学角度出发研究江户时期到明治时期的日本汉文小说[D].大东文化大学,20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