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生态女性主义批评视角对邝丽莎的小说《雪花秘扇》进行分析与解读。首先对《雪花秘扇》和生态女性主义进行了简单介绍;然后,从女性与自然和谐相处、父权制社会对女性与自然的迫害、女性与自然对父权制社会的解构和邝丽莎和谐生态观与诗意地栖居等四方面进行分析,进一步阐述了作者关于实现男性与女性平等相处,社会与自然和谐发展的“诗意地栖居”的美好境界。
文章编号:2095-2708(2015)03-0154-04
收稿日期:2014-10-31
作为邝丽莎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雪花秘扇》自出版以来,受到来自包括著名华裔作家谭恩美、汤亭亭等许多人的好评,销售量超过100万册,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35种语言畅销全球。该书以女书为线索,讲述了百合和雪花两位老同在以父权、夫权为中心的男权社会里的恩恩怨怨。
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由法国作家弗朗索瓦·德·奥波妮(Francoise d’Eaubonne)于1974年在《女性主义或死亡》(Le Feminism ou La Mort)一文中首先提出。它对等级制思维、价值二元论及统治逻辑为内核的“压迫性”概念结构与以二元式思维方式为特征的传统理性主义进行批判,认为女性本质上与自然是密切联系的:首先,女性与大自然一同担负着孕育和养育生命的责任,她们的潜意识中有着一种与自然的亲和感,希望与自然和谐相处,所以她们更倾向于保护自然,更有责任也更希望结束人类统治自然的现状 [1];其次,自然和女性都是男权社会二元对立论的受害者,男权社会所构建出的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的对立关系,将自然和女性边缘化,使其成为被压迫的“他者”,而父权制与“男尊女卑”的价值等级观念对于自然的统治和压迫类似于其对于女性的统治和压迫。
一、女性与自然和谐相处
在《儿时》中,年幼的百合是一个与自然十分亲近的女孩,家住在湖南省永明县的浦尾村,在富有诗意的乡村生活中,她生性喜爱户外运动,因为喜欢奔跑腿脚长得特别结实,手臂也很粗壮。作为一个小女孩,她很热爱劳动,经常把整整一桶水或一堆柴拖回家;她还经常割草、给猪挖树根吃;她快乐而自由,每当她完成任务,她便和堂妹美月等四人小分队开始在村子里探险,往来于巷子间。如果撞见别的女孩子们在跳绳,她也跳上一会儿。傍晚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那时空气是暖暖的、香香的,蝉子在齐声吟唱。百合和美月一路顺着巷子快步而行,她们一前一后紧紧相随,穿行在迷宫般蜿蜒狭窄的巷子间。当她们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架有一座摇摇晃晃的小桥的小河河边时,她们停下来看到天空笼罩在头顶上,它是那么的碧蓝,就像翠鸟羽毛的颜色。她们缓缓地爬下了长满了芦苇的河堤,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她“往一块石头上一坐,把鞋脱了下来,蹚着水往较浅的地方走去。…脚趾踩在泥土里,河水从脚上冲刷而过,河水凉凉的感觉。那天美月和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 [2]11。由此可见,百合和美月光着脚感受大地是多么的幸福和快乐!《爱》章节中,百合感到有种特殊的感觉从她和雪花心中穿过——仿佛在她们心田燃起一把火种,播下了一颗种子。只有真挚的、发乎于内心深处的爱才能使它茁壮成长。她让她们之间的爱如同庄稼般成长。她把女书看成她播下的种子,而王媒婆则成了浇灌庄稼的水渠,而雪花便成了百合的庄稼离不开的充足的阳光了。自从百合和雪花结成老同以来,百合又一次间接感受到对自然热爱和对自由的向往。“让我害怕、惊喜的是她的每封信中所说到的,鸟儿、飞行、远处的世界。我好想抓住她的羽翼,和她一起冲上云霄,冲破种种现实中的束缚。” [2]55
雪花和百合一样也很热爱大自然,书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到,但是从她与百合来往的密扇中可见一斑。比如,在《雪花》中,雪花在和百合书写的老同契约中就用自然中的小溪和花朵做比喻来形容她们之间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厚。“我俩如同两条各自跨越千万里的小溪,结伴注入江河,我俩如同千万年间生长在一起的花朵,我们之间将形影不离,和善相待,心存欢喜。” [2]46在《爱》中,雪花给百合的女书回信中处处都有大自然的意象。比如,“有两只鸟儿一同栖息在枝头,它们又一起展翅飞向了天空。”,“今天我从窗格往外眺望,我想到了你,想到一只飞起的凤凰找到了她的伴侣。”,“我也在向你学习。这让我们能够像共同栖息的鸳鸯一样。”,“就像两只夜里歌唱的夜莺一样。” [2]54等等。另外,除了这些在密扇上和自然联系在一起表达和百合的情感的语言外,雪花还拿自然中的植物来向百合表达她独特的情感。“我注意到她还在扇子上的树叶花环中添上了一朵精美的小花。” [2]55由此可见,雪花也是一个很热爱大自然,对自然充满爱的纯洁而美好的向往的女孩。
二、父权制社会对女性与自然的迫害
生态女性主义强烈批判父权制的二元论思维模式及其行为,认为父权制造成了所有女性的悲剧并导致了生态危机的出现是所有问题根源之所在。“逻各斯”(logos)中心主义将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相对立,具体到女性主义和生态批评的文化语境中即为男权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对女性和自然进行征服与掠夺,将其“物化”、“边缘化”,最终导致了生态危机和女性原则的毁灭。
在封建社会中,绝大多数女性都不能接受教育,即使受过教育的女性也不能改变命运,只能为了自身的利益服从和毫无疑义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女人被安排在楼上的女人房里,接受“三从四德”的封建思想,其他时间就是学习刺绣、编织和其它女人应该做的活计。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失去了做人的权利和自由。
在《缠足》中,作者用整一个篇章,以年仅七岁的百合、美月和六岁的三妹为例,向读者详细介绍了女孩缠足的整个过程。缠足也叫裹脚,是中国封建社会为了满足男性的变态审美观和欲望而摧残女性身心的陋习,女性一旦裹脚,就得终生听从男性的摆布,不得自由,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和工具。并且,裹脚给女性带来的痛苦不仅是当时的而且也是一生的。可想而知,一向喜欢自由和天性乐观的百合,突然从一个自由人变成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是一个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可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愿望,实现改善家人和自己生活条件的愿望,更主要的是封建社会对女人的身心摧残是那个时代女性必经的关口,如果不能渡过,就只有死路一条,三妹就是这样的例子。由于裹脚,引起了败血症,全身都渗出脓液,散发出种种不同寻常的味道。最后,脓液呈深绿色,血肉模糊并略显褐色。洗完双脚,整桶水已像毒水般浑浊发黑。百合的婆婆告诉她说,十个女孩中就有一个要死于缠足。可见,封建社会女性简直就是生活在地狱当中,经受如此非人的虐待,令人瞠目结舌。在《上山》中,由于太平天国起义导致动乱,许多人离家逃亡,那些刚刚缠足的的姑娘们脚骨都断了。裹过足的女性是不能走长路的,不少女性最终只能停在路边等死。
生态女权主义学者梵当娜·希瓦(Vandana Shiva)提出了“女性原则”的概念,将自然与女性紧密联系起来,并认为自然过程遵循的是女性原则,即能动的创造性、多样性、整体性、可持续性和生命神圣性[3]26。女性和自然都具有逆来顺受、消极被动和抚育滋润等特征。儿子是女人的根基,他们的降生给了女人身份、尊严、庇护和财产上的保障。为了确保在家里的地位,百合和雪花都顺利地生了儿子。她们就像生育机器一样,生了一个又一个,不顾自己的身体。其实,生育对于女人的身体伤害特别大,得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而有的女人甚至一生都受生育带来的痛苦。可是雪花自从嫁给屠夫得到的除了婆婆的责骂和丈夫的毒打就是身心的折磨,即使生了儿子命运也没多大改善,最后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
三、女性与自然对父权制社会的解构
导致生态危机的是父权制社会,生态危机的根源是以男性为中心,忽略和排斥女性存在的“男性中心主义”。而生态女性主义继承了传统的女性主义理论,尊重两性差异,提倡多样性,解构男人和女人间的二元对立思想。在《雪花秘扇》中,邝丽莎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解构父权制社会,但是经过文本细读,还是可以找到一些相关支撑材料的。这种解构属于温柔,而非刚烈。
首先,老同就是对父权制社会一种无声的解构。虽然力度不大,但是多多少少使封建社会女性丧失了自我的人格尊严在老同情意中得到弥补和寄托。老同,指的是湖南等地存在的女性之间结成的一种比闺蜜更为亲密的关系,她们在长辈的主持下,在神佛面前庄严立誓,终身为伴,荣辱与共,不离不弃。这种关系既不同于婚姻,又区别于同性恋。有人称它为“精神婚姻”;中国演员李冰冰就称它为在亲情、友情和爱情之外的“第四类情感”。在坎坷命运及“三从四德”的重压下,百合与雪花通过老同“一对一”的结盟关系,互相寻求慰藉,成为一种支撑彼此生存的情感联结。
其次,女书作为老同用以交流的秘密语言,同时也是父权压迫的无声的反抗。虽然对于男人使用的汉字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却使女性拥有了话语权,可以通过女书自由表达女性的所思所感,在女人之间进行各个方面的交流和体会。女书是在湖南省江永县和道县流传的一种女性文字,它是由妇女创造妇女使用并用以描写妇女生活的一种特殊文字。小说中使幼年的百合和雪花认识并成为老同的媒人这样教导两个孩子:“女书是女人之间的秘密语言,它是你和老同之间相互了解的通信方式,所以你必须和你的老同一起学习,这样才能了解对方的心。”于是两个孩子朝夕相处,共同学习女书,并用女书在密扇上写下老同的结交誓约“以我双手向你开,相惜怜爱永不悔”,并一生实践“结为老同永不变”的盟约。女书的使用是生态女性主义逻辑下女性多语言体系共存诉求的有力体现。
再次,邝丽莎在小说中使用“进步的叙事”——第一人称的叙述手法,把像百合的女性叙述者作为叙述主体,而把百合的丈夫、雪花的丈夫和其他男性角色作为被叙述者边缘化,让他们处于失语的状态,同样也可以体现对父权制社会的解构。小说打破女性的“他者”身份,站在女性视角着力表达女性内在的身体经验及其所包含的女性成长的诸多可能性,从而解构男性的叙事话语。通过女主人公的自述,表达出浓烈的主观体验色彩,构建起书写的“私人空间”,形成了“个人化”的“女性书写”模式,丰富了“女性书写”的文本。
四、邝丽莎和谐生态观与诗意地栖居
生态女性主义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生态的、可持续发展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人类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平等相处、相互依存、和谐发展、共同繁荣 [4]49。百合可以说是最能体现作者邝丽莎和谐生态观的一个人物,作者赋予了百合“雌雄同体”的特质。对“雌雄同体”最直观的生物学解释就是体型构造和生理特征的两性混合体,心理学上则指的是同一个体兼具温柔细腻的女性特征和强悍果断的男性特征。成为“卢夫人”前的百合,少女时代是一个温顺的女孩,婚后又成为一个温柔和贤惠的少妇,而成为“卢夫人”后的百合,却蜕变为一个“本县地位最高的女人,村里法规习俗的执行者。”这种刚柔并济的特质在百合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百合这一“雌雄同体”的女性形象表达了邝丽莎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女性无论在身体素质和能力方面都不劣于男性应当享有同男性平等的权利和地位,同时也寄予了作者邝丽莎的美好愿望,即希望两性间能够消除隔阂与对立,不断互补和融合建立一个平等共存的世界。
《入云霄》中,在雪花的女儿的恳求下,百合终于来到雪花的身边。接受了雪花的道歉,并且原谅了雪花。百合尽一切努力帮助雪花,最后还是没有挽回她的性命。最后百合答应照顾雪花的孩子。在和所谓的雪花的“义姐妹”聊天时,百合得知雪花始终爱着她。而她自己八年来却一直在伤害着雪花。雪花代表着女性,而百合代表着父权制社会的男性。雪花的道歉和百合的悔恨表明男性与女性的和解,男女之间需要建立一种平等对话的和谐关系,这样有助于促进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发展,从而实现德国诗人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所倡导的“人是诗意地栖居在大地的”美好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