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刹那芳华
为谁唱离歌
文◎刹那芳华
他总是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风起的时候,用他的大风衣将她裹在怀里,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眼里的缱绻柔情。他是那种沉静内敛的男子,从没对她许过诺言,可孟小离知道他爱她。
孟小离失魂落魄地喊:“安冬,别走。”扬起的手触到一张温热的脸,瞬间从梦中醒来。秦朗在身边熟睡,她的手正抚在他脸上,指间传来的温度填补了心里的空。梦中的秦朗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她蜷缩起身体,听见窗外雨声潇潇。
她已经很久没梦到安冬了,方才,他似乎就站在床前,满面含笑:“小离,你可还记得我?”她急急争辩:“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而安冬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就那样幽幽地望她一眼,拂袖离开。那目光满是寒凉,让孟小离的心如坠冷冬。
再次醒来时,身边却没有了那个妥帖温暖的怀抱,夜色暗沉,令孟小离莫名地心慌。她撑起身体在黑暗中寻找,看到阳台上明明灭灭的亮点,衬着秦朗落寞清寒的侧影,她的心一下就揪紧了。他偶尔会半夜起来吸烟,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一次,她甚至看到他坐在地上,泪流满面,那样子像极了哀伤无助的孩子。那一刻,孟小离不禁骇然地捂住嘴巴。
可是,她没问为什么。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让女人看到他的眼泪,也许是她给了他压力,她想,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那一刻无法忍住悲伤,像她突然想起安冬一样。谁没有过去呢,她伤心的时候,他也不曾问过,只是更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这就足够了,再多的言语都抵不过一个温暖的怀抱。
初见秦朗,是在孟小离最窘迫的时候。下了火车,她才发现钱包被偷了。在小城游荡了大半天,直到暮色四合,她又累又饿。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才走向摆小摊的他。他有着英俊的侧影,会对光顾小摊的人露出满口白牙,还有他与她一样的家乡口音,让她无端地心安。
“我,我的钱包丢了,你能帮我一下吗?”孟小离的声音几不可闻,说完,眼泪就忍不住簌簌落下来。秦朗只打量了她片刻,说:“跟我来吧,忙了一天,我也饿了。”
那一顿饭令孟小离刻骨铭心。秦朗没怎么吃,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风卷残云。吃饭的间隙,她抬起头来,对他说:“我不是骗子,真的。”他笑了:“吃吧。”那神情仿佛在宠溺一个天真的孩子。
那一晚,孟小离就睡在了秦朗简陋的出租屋里。半夜醒来,听到秦朗在地铺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月色如银,笼罩着安静的小屋,像个纯洁温和的梦境。
孟小离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到爱情了,就这样一个人孤独终老。是秦朗让她干枯的心又萌发了融融绿意。他总是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风起的时候,用他的大风衣将她裹在怀里,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眼里的缱绻柔情。他是那种沉静内敛的男子,从没对她许过诺言,可孟小离知道他爱她。
起初,孟小离和他一起摆小摊,卖一些家用的小玩意儿。他总是赶她走:回家做饭。她不走,围着摊子和他捉迷藏。他无奈,去旁边的摊位买了烤串儿,看她吃得笑靥如花,他就坐在阳光下眯起眼满足地笑。
时光绵长,仿佛一生一世。
孟小离找了一份工作,开始朝九晚五。下班后她总等秦朗一起回出租屋,路过菜市场,拎一把青菜,然后两个人在小屋里把日子调得活色生香。她劝秦朗放弃摆摊,也找个工作。他不肯,说不习惯那刻板的生活,她便作罢。
有时候,他们说家乡方言,秦朗告诉她,他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镇,家人至今在那里生活,其余再不肯多说。孟小离不作声,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心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这样也好,两个人的寂寞总比一个人的孤单热烈。
所以,在清冷的夜里,秦朗无声流泪的时候,孟小离总是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她无法止住他的悲伤,只有给他一丝温暖。他将光着脚的她抱回床上,拼命地吻她要她,在迷离的汗水和泪水中,暂且忘却生命底色的忧伤。
一晃几年。孟小离的心还是渐渐地荒了下去,因为秦朗从没流露过要娶她的意思。她借机跟他吵架,两个人吵得很凶,她顺手摔了杯子。秦朗看她一眼,不再作声,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孟小离觉得他把自己的心都一点点收了进去,她冲过去,夺过他的旅行箱,将它拼命掏空。
秦朗坐在地上红了眼圈儿,孟小离扑在他怀里号啕:“不许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秦朗说:“你个傻女人,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受苦?!”他一点点吻干她的泪水,直到她哭累了在他怀里睡去。
孟小离不再冲秦朗乱发脾气,经过那次争吵,她知道他们已经互为骨肉,是谁也离不开谁的,那么只有给他时间,去消泯心结。就像她忘记安冬那样,尽管不情愿,可必须得忘,只有这样,阳光才是暖的,心才是热的。
秦朗消失了几天,回来后抱住孟小离忘情地亲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被他噼噼啪啪点燃了。秦朗没有说自己的去向,孟小离想也许他外出进货了,或者回家看老人了也说不定。
几天后的深夜,家门突然被一些人撞开,孟小离的尖叫声还没止息,秦朗已经被控制。她听到自己走了音的嘶喊:“你们不要伤害他!”但随即有人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证件:“警察!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一直过了许久,孟小离都觉得自那晚开始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他们说,五年前,秦朗在家乡涉嫌一宗杀人案,被害人叫安冬……那一刻,孟小离觉得世界成了一个暗黑的容器,而头顶上的那束灯光越来越亮,直至将她吞吸进去,而安冬就在那光的中心冲她微笑。
从孟小离记事起,安冬就在她身边。别的孩子欺负她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没有人欺负她的时候,他就填补这个空白。他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霸道地说:“只有我才有这个权利。”
对于孟小离二十多年的生命来说,没有什么是根植于心的,除了安冬。大学毕业,他就毫不犹豫地拉着她的手回到家乡,像从前那样霸道地说:“嫁给我。”那些时日,孟小离就像燕子衔泥一样布置着他们的婚房。安冬很忙,为了给她一个像样的婚礼,又在外面兼了职,早出晚归。
那个晚上,安冬像往常一样给她打电话:“小猪,困了吧?别等了,我得加班到很晚……”孟小离赖着他不肯挂电话,听他拿着手机到走廊,然后送过来亲吻声。孟小离笑着睡着了。凌晨,突然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有陌生人告诉她:安冬出事了。
安冬像是往常睡熟的样子,在孟小离的怀里,她不让任何人动他,她觉得下一刻他就会睁开眼睛,像个顽劣的孩子那样,冲她眨着眼睛坏笑。她就那样抱着他,直到自己没了知觉。
办案人员说,安冬是在单位附近被抢的,据调查,包里有本月工资和一笔奖金。可能由于反抗,被击中头部致命。
后来,孟小离才一点点回忆起来,就在前一天,安冬答应发了工资去给她买结婚戒指的。可是现在,他只能在照片上望着她笑了。
孟小离心里空了,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走了一般。走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影子一样轻,随时都能飞升起来的感觉。而犯罪嫌疑人一直在逃,孟小离终是受不了煎熬,逃一样离开那个有着悲伤记忆的城市。
孟小离觉得自己从一个梦魇醒来,又沉入了另一个梦魇。如果真的是梦魇多好,一旦醒来,眨眨眼,那些伤筋动骨的哀伤与疼痛瞬间会烟消云散。然而不是,它们就像一枚枚铁钉,血淋淋地遍布她的周身,随便动动哪里都是锥心泣血。
五年过去,安冬墓前的荒草已高,而孟小离的心比连天的野草更荒凉。安冬,告诉我谁安排了宿命?他不言不语,她泪雨成倾。
自始至终,秦朗都不肯见她。他的一切,孟小离都是从警察那里听说的。他做生意,被人骗了钱,走投无路,一念之差去抢劫。无奈那晚安冬反抗太激烈,他惊慌不已,顺手摸到一块砖头……他最终被判了死缓。
孟小离彻夜彻夜地无法入睡,她学着秦朗的样子,坐在地上吸烟,直到也像他那样泪流满面。
孟小离最后等来的是秦朗的骨灰。他们去监外劳作,在路上,为了救两个孩子,他挡在了那辆失控的货车前。他们说,他最后的话是:小离,我欠你的,拿这条命还给你。
寂寂长夜,她想起他曾经给予她的那些微末的幸福。生命原本是一场幻灭,繁华散去,如今只剩她在流年里,独唱离歌。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