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书夏
只有牵挂穿越这繁花
文◎叶书夏
或许,她和梁意会长成两棵南北相隔的树,不再有爱情,只有牵挂穿越这繁花,繁花铺成毯,他们永远在彼此的另一端。
走出公司大楼,周樱回家的步子都迈得很轻,像她眼角的那抹笑意,看上去是那么的不想惊扰、怕被惊扰。
周樱并没有加班,她只是在临下班时撑在桌上睡着了,醒来竟然就已是晚上11点。好像有听说某明星今晚在这个小城市里举办演唱会,以至于此时竟然有万人空巷的感觉。
干净的街道,静静的夜,星星好像都在邀请夜空下那些能与之互懂心灵的生灵,周樱知道,如果星星真是如此,那么今晚的她,因为刚才走进了那个与梁意有关的梦里,就一定算是星星邀约的知己了。
周遭在昏黄的街灯下,轻得像一团蒲公英,飞离视线,徐徐上升。
这世上最会寻找回忆的植物,大概就是蒲公英了吧。而周樱的生活里,最会寻找回忆的那个时刻,便是如此半月星朗的夜晚了。
每当这个时刻,她都感觉她的手,是有一双大手给握着的,她的脚步,是有一样的脚步在跟随的,而她心的跃进,也是有另一颗跃进的心在感应阅读的,她的影子,是不孤单的。
于是就总会有一件事让她特别难以忘怀,就像天空中有一颗星特别明亮,有一朵蒲公英也飞得最高最远一般。
今天的难以忘怀,是小镇淡绿的背景下,不停地浮现在她眼前的梁意的背影,她有笑有泪,那个背影也又清晰又温暖。
5年前的夏天,周樱还是一家小诊所里的医生,诊所不远处就是一家大医院,所以平常的工作,也就是给生活在附近的人们瞧瞧感冒等小病。
有一天半夜,周樱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急诊病人,周樱按电话里所说的地址赶过去后,才知道一家小旅馆里有位外地来的住客发高烧。
周樱看到他时,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那样英俊的一张脸,有着坚毅的线条,却像个孩子一样喃喃地低语着,大致是“抱歉、麻烦您了”之类的话。
周樱把体温计放到他的腋下后,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很烫,他还在说话,她突然就将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嘴边,小声地说:“不要说话,很快就好。”
点滴挂上后,周樱走到窗边,看着夜空,隔一会儿过来给他换一条湿毛巾盖在额头上。
一瓶点滴打完后,她换上另一瓶消炎药水,他的精神好了点儿,睁开眼,不再说谢,只是对着她笑。
她也笑。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脑,她竟然明白,打开它来,看到桌面上有个叫“安静的盛宴”的文件夹,将光标滑到那里,转过脸看他,他点头,于是她打开它,看到里面只有一部下载的电影。
她没有犹豫,没有多想,她似乎是明白,刚刚昏睡醒来的他,以及坚持要等病人好了才离开的她,在这样安静的深夜,是需要打发时间的,很明显,在这种时候聊天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而各自沉默,时间会成倍增长。
电脑放在桌上,她坐在床边,那种情景和姿势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干净又温暖,就像那部韩国的亲情励志电影,让她流泪,让他用插着针头的手递给她毛巾。
两天后,他好了,他背着个大大的旅行包跳到她工作的诊所门口时,像一棵树,她就是那么觉得的,像冬天里她老家所在的小镇上的那高大阔叶的玉兰树。
他叫梁意,来自北方,他说他23岁开始做美术老师,要一直做到60岁,这期间他就可以有37个暑假。中国有37个省市自治区,所以他要每一个暑假都到一个省的某个小城市里居住。24岁的暑假,他来到了周樱的城。
周樱讲述中的家乡小镇,让梁意向往,于是他们找个机会一同去了。
或许每个人都是如此,对于自己的家乡,总要离别的久远了,它的细节它的美好才在心里一点点凸显出来。而周樱的家乡是个很绿的小镇,到处都是风姿绰约的玉兰树。
梁意在这里快乐地过了三天,忽然对周樱说:“从此没有哪个地方可以以这种理由来让我惦记了。”
周樱笑,然后脸红,低声问他什么理由?
他说:“因为这个只有纵横两条街道的小镇上,玉兰树比人还要多。”
周樱有一点儿失望,这些天,她先后以医生、导游、朋友的身份在陪伴着他,他生病的样子像个孩子,他背着包到处走的样子可以挤出阳光来,他倾听她讲话的眼神和表情让她一次又一次红了脸,她知道她喜欢他了。她以为他会说,深深惦记是因为她。可他没有,他只是在数着树。
于是周樱赌气一般说要陪他数树,赌气一般地不信树比人多。夜晚,他俩真的走上街去数,一棵、两棵、三棵,数到第十棵的时候,周樱哭了。
她哭着让自己的心幸福而倔强地去相信,在这个地方,树真的比人多,而如果来年春天,美丽的玉兰花开了,花瓣儿也一定是比月光要多。
周樱没想到,她每数出一棵树,梁意都会在心里说:我喜欢你,这种喜欢长成了一棵树。
周樱在诊所里给一位小病人倒水喝时没有兑好水温,有点儿烫,小朋友哭了,她也哭了,许多人都看着她,那个因为生病而不太高兴的小朋友也止住声看着她,他们都不懂,这位医生,因为什么居然无措地哭了?
梁意走了。3天前,她言语委婉,但眼神坚定地留他,他没有回答。
可昨天她带着她做的香甜的点心去那个小旅馆找他时,门锁着,她刚要走,服务员开门提出他房里的两只暖瓶,边带上门边跟同事说这房里的人是不是退房了,两天没人。
梁意的不辞而别让周樱再也没办法在诊所工作,每当怕打针的小孩子哭,她也会跟着哭。别人都不懂,诊所的人也不懂,委婉地说要是有不顺心的事就休息半年再来。
周樱回到小镇,整天帮着母亲的杂货店打理生意。她习惯低着头,连门店外阳光下的玉兰树都不敢看。春天,玉兰开了繁盛的花,大片大片的白花瓣,美得纤尘不染,像凌波的仙子。周樱每次回家都要穿越这繁花,她嗅到思念与花香一起曲折纠缠。
周樱记得,那个和梁意数树的夜晚,他们在第十棵树下拥抱了,突然却不突兀,她躲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心跳那样强劲,像是在夜空下,一只小小的鼓。
那天晚上,他们在旅馆的小房间,彼此交付,他们的眼神是春天开得热烈的玉兰,他们的身体是相互浸染的枝蔓,他们熟稔彼此,就像熟稔前世的爱人一样。
有一段时间,周樱要疯了。她想,梁意可以不爱她,可以不为她留下来,可是他不能不告诉她他的信息,她只需要知道他的信息。
这隔年的牵挂,穿越了繁花。
在一个熟人的引荐下,周樱重新找到工作,是一家新修建了办公楼的公司,公司要采购玉兰树植入小院作为景观,周樱于是带着公司的人来到了小镇郊外的一家园艺园。
在那里,她听到一个故事,两年前,有个年青人找到这里,想买两株小苗回去种植。玉兰的苗园在山上,有段路很陡峭。他们带他入园后,他被园中的景观吸引住了,说要呆会儿再下山,他用随身带的画夹在那里画画,直到天黑也没有下山。
夜晚下大雨,山洪暴发,他们找到他时,他昏迷在一棵树的旁边,连夜送到市医院,经仔细检查,他的身上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但是他的眼睛却因摔倒时被树枝刮伤导致失明。
他的眼睛最终没有保住,他们送他去车站回北方时,他一直说着胡话,就像那次发烧一样。他问他们,山上是不是有玉兰花开了,他那天傍晚好像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他们一再说白玉兰是三至五月开的,他不信,他说他们弄错了。他还说他要给他喜欢的人种两棵树,然后在它开花的时候来到她身边,再也不离开。
周樱哭了。是的,那个数了十棵树的晚上,梁意搂着她说过,他要亲手给她种两棵玉兰树。
明星的演唱会大概结束了,临近午夜的的街上竟然会有车水马龙的景象。周樱的记忆被打断,仿佛眼前瞬间失去了星光和情意。周樱的心有些痛,她疾步走回家。
今晚的周樱,之所以会在办公室的桌上躺那么久,做了一个好梦,是因为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而手机里放的MP3是张晓风的《在地毯的那一端》。
她听着听着睡着了,她入梦了,她见到了梁意,梁意的眼睛闪着光芒,梁意说他要带她去北方,后来他又说他只好永远在地毯的那一端等着她。
回家后她躺在床上,不断地温习那个梦。梁意的眼睛闪着光芒,梁意说,他要带她去北方。可周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带她走了。
1年前,周樱几经周折,凭着他在那家旅馆登记的身份信息,去北方找过梁意。她来到他住的小院时,正是傍晚,天色清蓝,有如黎明将至的天空。
她循着小院的围墙,找着入院的门,找着找着,她听到院内有声音,有人在朗读一段文字,它很淡雅,很抓人心。
她知道是他,他跟她一样,喜欢一篇散文,直到一直要听,直到一直会背。她没有再往前走,只是仰着头背靠在那红砖围墙,听着那个声音,在心里跟着他一起默默地念着,直到听完它,念完它,然后离开那里,连夜登机回来。
周樱从没像那天那样觉得她和梁意天各一方,因为,当梁意背完后,她还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说:“梁老师,吃饭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
周樱来小院前已向社区的工作人员打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就是陪在梁意身边照顾他3年,半年前刚成为他妻子的保姆。
进入梦乡前,周樱想,明年或是后年的春天,当玉兰花重新清新开放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再拒绝温暖的春风,她也会有另外的一份陪伴。那时,她和梁意会长成两棵南北相隔的树,不再有爱情,只有牵挂穿越这繁花,繁花铺成毯,他们永远在彼此的另一端。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