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晶 杨莉萍
(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 150001)
语言本体论视域中的语境建构*
王 晶 杨莉萍
(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 150001)
本文初步探索基于语言本体的语境建构模式。研究发现,语言的结构层面和实体层面分别建构系统环境和说话人语境。系统环境建构以结构层面的系统运作为机制。语言的实体层面有说话人居于其中,说话人语境的建构机制与说话人意向紧密相联。语言本体建构和语境建构具有内在一致性。
语言本体;语境;建构;说话人;说话人意向
研究发现,大概由于受到后现代主义影响,语境研究在提倡精密化与多元化的同时走向另一极端:过度分析与解构破坏语境的原有形态和整体轮廓,众多理论与学说莫衷一是,语境概念变得模糊、混乱,语境本身变得支离破碎。由于语言研究以“语言本体”(李洪儒 2010,谢萌 2015)的存在为前提,语言学对语境的研究也须要承认“语境本体”的存在。初步研究表明,忽视和遗忘语言本身正是当前语境研究的局限之一。因此,笔者尝试转变现有研究思路,遵循通过语言考察语境这一认知规律,按照通过建构揭示本体的研究方法,尝试把语境建构研究置入语言本体论视域中,探索基于语言本体的语境建构模式。
语言本体的形态和存在方式可以区分为两种:语言结构和语言实体。在此基础上,语境可以相应地区分为系统环境和说话人语境。
2.1 语言的结构与实体层面
在语言学领域,把研究对象规定为语言本身是结构主义语言学最重要的贡献。发端于洪堡特的“系统”思想是“语言本体”的滥觞。然而在工具论统摄下,语言仅仅是形式上“纯粹抽象的本体”(布龙达尔 1992:154)。如今,语言结构层面的研究主要被句法学、形态学和普通语言学等学科所发展;语音学、语义学和语用学等学科主要考察语言的实体层面。
语言学和语言哲学关系密切,“离开哲学上的二元对立观和分析方法,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能否诞生,值得怀疑”(李洪儒 2010:20)。语言哲学最早关注实体层面的语言本体研究。本体论语言哲学的代表人物海德格尔把言说看成人的基本存在方式,语言是作为人的生存环境的“精神家园”(海德格尔 1991);“谁拥有语言,谁就拥有世界”(伽达默尔 2004)。这种语言观赋予“语言本体”最广泛的含义。基于语言本体的语境类型区分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言外语境”或“非语言语境”脱离语言本身的局限,语言本体的结构层面和实体层面分别对应抽象系统环境和人的生存环境“说话人语境”。
2.2 系统环境和说话人语境
索绪尔的语言系统论是语言研究的经典理论。这一理论揭示系统内部抽象环境的建构,可以通过索绪尔的一系列二元对立思想,如“语言和言语”、“共时与历时”、“组合与聚合”、“能指与所指”等分析系统环境构成。其中,索绪尔对语言和言语的区分影响最为深远。按照索绪尔对语言和言语的界定,抽象系统环境可以称为“语言环境”,而语言使用环境——说话人语境就相当于“言语环境”。目前,语境研究重心正逐渐转向后者。说话人语境研究揭示说话人语境的基本构成要素及类型。尤为重要的是,语用学研究发现“语境的构建也呈动态的发展和变化趋势”——语境具有“动态生成性”:说话人“不是完全被动地受控于给定的语境,而是能够借助包括语言在内的种种手段生成、改变或选择自己认为适当的语境”(Verschueren 1999:38-40)。所以,“语境研究的深入发展须要探索说话人语境的生成机制与理解过程”(谢萌 2015:234),进一步研究须要考察语言哲学相关思想。
从语言哲学角度讲,语言建构自身的同时建构人的世界。传统语境研究强调语境中的人因素,并把说话人视为语境核心要素。然而,语言本体论认为,语言本体的内核与能动因素是说话人;说话人并非自在世界中的人,而是生活在语言本体中的人;说话人形象在语言本体中呈现。这样,说话人语境就相当于人的生存语境。在语言实体层面展开的语境研究是对说话人语境的探索。
在语境建构中,“内容”与“框架”必不可少。以语言本体论为基础,语言自身运作揭示语境的建构机制。
3.1 系统环境建构
结合索绪尔的相关思想,系统环境建构以符号为内容,以符号之间的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为框架。系统环境的建构机制体现为系统本身的运作机制,它诠释系统环境的生成。
3.11 内容与框架
索绪尔指出,由能指和所指构成的语言符号具有任意性和线条性两个根本特征(Saussure 2001: 27-29)。符号任意性是语言系统“第一原则”(索绪尔 2001:76-77),“符号施指和符号受指之间的联系是任意的,也就是说,我们用符号是想指认从符号施指到符号受指的联合所产生的整体,所以我们可以说得更简单一些:语言符号是任意的”(索绪尔 2001:76)。符号线条性的重要性与符号任意性“旗鼓相当”(索绪尔 2001:78)。符号一定是鱼贯排列,相继出现的。它们形成一个“链系”(索绪尔 2001:79)。索绪尔将这一规律视为“根本”,并认为“所有的语言机制都是以它为基础的”(索绪尔 2001:78)。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必然要求“规约性”的运作,而符号线条性则进一步决定,符号之间的规约性关系形成“层级体系”(华劭 2003:40),这是语言作为具有“生命力”的有机实体的重要特征(谢萌 2014:17)。
符号层级关系的形成依赖于系统的建构框架,也就是符号之间“规约性”的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组合关系是“建立在语言线性基础之上的关系,这些关系排除同时说出两个要素的可能性”;排列在“语言之链”上的要素形成“以长度为基础的组合”,即“语符列”(syntagmes)。这是语言符号在“话语中”的关系;“在‘话语之外’,有某种共同之处的词语在记忆中相互关联,因此形成包含各种各样关系的聚合”(索绪尔 2001:136)。“聚合排列‘不以长度为基础’,它们存在于头脑之中;它们是构成个人语言的内部宝库中的一个部分。我们称之为关联聚合关系(rapports associatifs)”;“它们(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引者)相当于我们心理活动的两种形式,两者都是语言的生命所不可或缺的”(索绪尔 2001:136)。这样,具有“生命力”的语言“不是为了表达概念,而是创造、安排的一种机制”(索绪尔 2001:94)。也就是说,语言这一稳定、自足的系统本身就是概念得以创造、形成的环境。
3.12 建构机制
符号建构形成的层级系统由词、短语、句子和语篇等语言单位构成。系统环境由这些语言单位建构而成,系统环境的建构机制体现为系统本身的运作机制。
虽然系统中的语词往往处于多义、同义、反义和同音异义等语义关系网络中,但是语词在语言表达中往往具有确定的意义(暂不考虑歧义现象)。通常认为,对词义的选择与确定是系统环境的功能与机制所在,然而须知,能够确定词语意义的系统环境并不是自在的,而是取决于这些词语本身的运作机制。比如,当book出现在book a hotel这一环境中时,作为系统运作机制的语词组合规则“book+ a hotel”就会将book词性聚合序列中的“名词性”排除,留下作为动词的“预订”之义。此外,如果考虑历时因素,那么词义本身的演化及其语境建构将变得极为复杂,如词义的扩大、缩小和多义化等。索绪尔(2001:137)指出,这种语言表达式的组合结构,即“语符列”“不仅适用于词语,而且适用于词组、各式各样复杂的单位(复合词、派生词、句子成分、完整的句子)”。在系统环境建构中,词、词组和句子等语言单位的结合与配置形成“语篇”。相关研究所考察的语篇衔接与连贯体现系统的运作机制。比如,“指代”和“照应”体现词与词之间的组合同现关系;“替代”和“省略”相当于一种聚合选择关系;包括“重复”在内的词汇关系通过聚合选择,促成句子组合链条的连贯和语义概念的形成……这些系统建构机制还可以在语义场理论和语篇互文等理论中得到解释。有学者指出,“语篇的建构同语境的建构是同一的,语篇事件的建构和解读是在给定的语境边界条件下进行的。”(徐盛桓 2009:64)。虽然‘以给定的语境边界为条件’仍然体现语境本体思想,但是将语篇视为和语境“同一”、具备自身建构机制的本体,可以表明从语言本体出发诠释语境建构的研究趋势。
3.2 说话人语境建构
说话人语境建构以“语句”为内容。“以说话人为参照的时空坐标系”(华劭 2003:18)可以作为建构框架。说话人语境的建构机制与说话人意向紧密相联。
3.21 内容与框架
“言语环境中完整的话语才是真正的语言事实。”(Kramsch 1998:127)语言本体的实体层“言语”主要指实际说出的话语——语句。语句不同于句子,“句子是语言单位,语句是言语单位”,语句是“言语中的‘语句’”(华劭 2003:42,50),也是构建言语环境的“材料”。说话人与时空要素是构造语句的必要成分。
说话人语境是“说话者所认知的语境”(周礼全 1994:391),也就是言语/语句的使用环境。语句具有“说话主体为了表达思想而临时组建的形式”(索绪尔 2001:188)。作为语句“三重主体”中的“言语主体”(华劭 2003:24),说话人是语句得以生成的核心要素。在“命题意向主体”背后寻出语句的“言语行为主体”(张家骅 2011)——说话人是研究的重点与难点。一般来讲,每一个句子中都会存在说话人。虽然说话人没有通过词语直接显现在语句中,但他并没有退出话语‘游戏’。他是语句中没有以词汇形式出场的游戏参与者和组织者”(李洪儒 2010:23)。此外,构建言语环境的语句一定是说话人在特定时空中说出的话语;语句的构成离不开时空要素的作用。索绪尔(2001:228)曾经提到,时间是造成语言地域性——多样性的主要原因。其实,时空要素绝不仅仅建构属于语言共同体的宏观语境,语句(语篇)作为“社会事件”具有“时空中的连续性”(Halliday, Hasan 1989:135),因此作为特定言语环境的“示例”,语句本身可以成为显示微观语境的重要时空“标记”——“时空坐标”(Deborah 1987)。事实上,时空要素就是传统研究所说的“物理语境”的构成要素。包含在语句中的时空要素与说话人相互作用,共同决定语句的意义。
说话人是言语环境的内核,语句的形成以说话人为必要“参与者和组织者”,时空要素既决定宏观语境的多样性,又形成“语句”这一微观语境的时空坐标。“以说话人为参照的时空坐标系”由此被确立为言语环境的建构框架。
3.22 建构机制
虽然语言和言语相互依存、紧密相联,说话人语境和系统环境在建构框架上具有某种内在一致性,但是两者的建构机制却存在本质区别:说话人语境的建构机制与说话人意向紧密相联,语句被赋予“结合的自由”(索绪尔 2001:138)。
类似于构成组聚合关系网络的语言符号,在以说话人为参照的时空坐标系中,说话人在某时、某地说出的语句就相当于坐标系中的“点”。点与点(语句和语句)之间的“关系”体现说话人意向,这种“关系”与构成组聚合体系的核心成分——符号与符号之间的“关系”(包括体现为符号本身的“关系”(索绪尔 2001:127))遥相呼应。说话人意向构成传统研究所揭示的语境中的目的因素;强调语境中的说话人意向引导语境“个性研究”(朱永生 2005:27)趋势。Firth和Halliday等人的语境类型学研究之所以“最多只能预测语言使用者的语言形式选择,预测语言的字面意义,而不能预测语言的隐含意义”(朱永生 2005:27),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的研究没有将说话人意向考虑在内——把说话人置于语句之外,暴露出语言工具论的弊端。
在语境“个性研究”驱动下,“语境化”(contextualization)这一概念从说话人角度揭示语境对语言的依赖。Gumperz和Cook-Gumperz(1976)研究发现,语境并不是事先给予的,而是由交际双方在交际过程中共同建构的。他们依据Firth的说法,把这种建构过程叫作“语境化”。事实上,语境化是说话人意向作用于语句的结果,即言语环境的建构。承认语境和语言紧密联系,力求揭示语言的建构能力、语境的次生性和可建构性是语境研究发展趋势。这深刻体现在语篇研究中。Lyons(1995:258)明确指出,“语篇与语境之间是互补关系,两者互为前提。语篇在语境中产生,语篇又可以创造、改变甚至重构语境”。这已被Levenson(1983)关于人称指示语的语境建构研究所证明。我国学者也曾指出,“语篇的科学解释必定是同语境联系在一起的。解释就是揭示语境自身内在的以及不同语境同语篇之间的关联……‘语境化’是一种解释的行为方式,用以解释对象的本质意义;要把语境建构同语篇中的事件建构结合起来”(徐盛桓 2009:64)。
从语境要素分析到语境建构,前者承袭分析性语言哲学,后者将我们引向本体论语言哲学探索。事实上,语境化思想较早体现在欧洲大陆语言哲学对说话人的研究中,如伽达默尔解释学中的“视域融合”思想。他认为,说话人与听话人的交流受到双方“传统视界”的制约:交流开始时,双方都会通过“偏见”去理解对方;交流进行中,听话人——理解者倾听说话人的同时打破封闭视域,通过不断修正自身偏见进入说话人视域中;交流双方最终实现视域融合。其实,主导交流过程的偏见及其修正过程正是交际双方意向性的体现。“视域融合”相当于说话人与听话人共同建构理解空间,即言语环境的过程,也就是“语境化”过程。意向性是语言理解的前提和依据;视域融合——语境建构以语言本体为依托。语境化思想和视域融合理论从不同研究维度共同说明,“语境是主观的”(朱永生 2005:35)。Hasan(1985:35)特别指出,“虽然语境因素在很大程度上是客观存在的,但由于实施语言交际的是人,因此语言反映哪些客观事实,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对事物的关注,得到反映的事实是经过人过滤之后的事实(filtered reality)”。
语言学和语言哲学研究共同表明,说话人意向并非语境自身携带,而是由语言本身引入语境之中。语言是有说话人居于其中的特殊存在者。语言本体通过说话人意向实现对说话人语境的建构——说话人用语言构筑生存空间,“人的世界”由此形成。在语言本体论视域中考察语境建构,揭示人及其世界正是语境研究的重要目的。
概括而言,语言的结构层面和实体层面分别建构系统环境和说话人语境,两者相互渗透、互为依托,基于语言本体论的语境研究通过语言自身建构揭示语境的形成机制。系统环境建构以符号为内容,以符号之间的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为框架;说话人语境建构以语句为内容;以说话人为参照的时空坐标系可以作为建构框架。系统环境的建构机制体现为系统本身的运作机制,说话人语境的建构机制与说话人意向紧密相联。质言之,语言本体论视域中的语境研究主要强调两方面,其一是从工具论到本体论的语言观转换,其二是语言学和语言哲学的整合性研究。本文研究初步表明,语言本体建构和语境建构具有内在一致性。回归语言本身开展语境研究,这是对后现代反本质主义矫枉过正的反拨,也是推动语境研究发展的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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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15-07-29
ContextConstructionintheViewofLanguageOntology
Wang Jing Yang Li-ping
(Harb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Harbin 150001, China)
This paper explores context construction mode based on language entity.The research suggests that the structure level and substance level of language construct systemic environment and speaker context correspondingly.Systemic operation is the mechanism of systemic environment construction.In the substance level of language, there lives the speaker; the construction mechanism of speaker context closely related to speaker’s intention.There is inherent consistency between language entity construction and language environment construction.
language entity; context; construct; speaker; speaker’s intention
* 本文系黑龙江省社科基金项目“语言能力发展的建构过程研究”(14B084)、黑龙江经济社会发展重点研究课题(外语学科专项)“大学英语词汇习得理论与实践的研究”(WY2014070-C)和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外语联合项目“大学英语隐性课程建设体系建设研究”(12H001)的阶段性成果。
H030
A
1000-0100(2015)06-0011-4
10.16263/j.cnki.23-1071/h.2015.06.003
【责任编辑谢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