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正在消逝的美好——《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的诗意表达

冯 娟

(延安大学文学与传播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电影《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是甘肃籍导演李睿珺自编自导，由两个祁连山小男孩扮演的哥哥巴吐尔和弟弟索嘎勒的故事，叙述了爷爷去世后，他们一路骑骆驼，寻找父母所在“水草丰茂家园”的经历。影片叙事风格简约，和缓的节奏，平实的场景，苍凉的画面，融入传统文化的挖掘，配以宏达的叙事景观，反映了环境保护的重要及民族文化传承的迫切。影片用群众演员，没有表演的痕迹，用生活中的角色去叙事，形象、场景逼真，不追求视觉冲动而注重叙事及情感力量，用一种诗意语言建构生活，反映现实，与商业电影形成强烈反差，可以把它归为诗意的电影。

一 简约的人物，较少的对白，构成诗意的故事

陈志生认为诗意电影有“三无特质(没有暴力、战争和色情镜头与桥段;没有明显的动作夸张设计和过多的演员调度;没有激烈的人物身体的对抗和语言暴力)”。［1］10电影《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安静的叙事，无暴力(兄弟分歧有打闹，谈不上暴力)，无色情，无战争。演员动作简单，无过多演员调度，无语言暴力，具备三无特质。影片人物关系简约，没有波涛起伏的剧情，除了镜头较少的父母、爷爷，影片80%的镜头都是兄弟俩，他们对白也较少，且都使用当地方言。兄弟俩寻找的母亲形象，影片也仅侧面出现两次，一次是索嘎勒上课时想象父母坐在气球上向他招手，母亲画面一闪而过，一次是回到“水草丰茂”曾经的家园，回忆到了母亲。影片镜头悠长而迟缓，黄沙漫漫的荒漠景象下两个弱小的身影一前一后，驼铃声声，时而互相疏离，时而共同面对，贫瘠、荒凉、颓废且又带有诗意的画面共同构建诗意的故事，给人无限遐想与思考。

二 从容沉静的诗意表达，与生活节奏一致

影片长镜头运用很多，真实再现生活场景，与本真的生活节奏一致，从容的叙事，舒缓的节奏，展现了人与环境之间的和谐，虽然这种从容沉静的诗意表达可能会令人倦怠，但整体来看只有这样处理，才有更多的真实，才能留有更多思考余地。每个长镜头都是某种遗憾、惋惜、不安、无奈的表现，“建立在场面调度和长镜头语言上的纪实语言，保持了诗意现实主义时期对现实生活的书写能力，真实而有美感的景深镜头依然是作者表现个人激情，投射自己对现实认识的主要书写方式。”［1］49影片运用的长镜头、景深镜头、细节刻画，都为反映现实生活而服务。淡化的剧情，放大的细节，通过“寻找”和“旅程”，冷静不动声色的反映出贫瘠土壤下坚韧不屈的个体及他们的生活环境，具有高度现实意义，引人深思。

三 从孩童视角叙事，涉及亲情、环境、文化，叙事留白多

“中国的电影受到好莱坞电影的冲击后，明显的表现出较为盲目的市场化生存的无根状态。对电影故事中蕴含的主题的无深度、无历史感和无修辞能力的叙事状态。”［1］203《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摆脱大片、好莱坞及追求高票房的制作心理，真正的反映现实。剧作用孩童视角叙事，兄弟俩以矛盾出场，父亲只给巴吐尔买了件衣服，巴吐尔记恨父母的“抛弃”，并不乐意要父亲的东西便径直走开，而索嘎勒嫉妒父亲只给哥哥买衣服，一路哭嚎表示不满，这样的出场令观众难忘，并对兄弟俩的故事产生好奇。兄弟自幼分居，巴吐尔由爷爷抚养是出于无奈，但孩童不能理解其中原委，便产生心灵隔阂。兄弟分歧为影片增添了小插曲或笑点。属于孩童的游戏并不是影片的主要表达，用稚嫩孩童的“旅途”经历，去反映草原及部落现实才是影片真正的意义。“旅途”中，孩子目睹了草原沙化的现实，他们眼中的破败草原及荒漠，让观众意识到环境保护的迫切。此外，影片中孩子沿着裕固族迁徙的足迹一路走来，破旧的古老文化遗迹一一呈现，裕固族是突厥的后裔，现在剩一万四千人，马背上的裕固族曾经帮助唐朝平定过安史之乱，而如今的裕固族连语言也正在消逝，反映裕固族唐代辉煌发展的壁画与周围环境一样破烂不堪，随着工业化发展，这些遗迹已破败，人们过多追求经济效益，而忽略文化传承，曾经“马背上的民族”，如今语言被同化，生态被破坏，人的命运被改变，通过这种艺术感染引起人们的深思。

四 叙事结局具开放性，引人思考

电影结局是兄弟俩终于走到有水的地方，枯黄的草原和被人工翻过的干枯河床上有隆隆作响的淘金器械，自己的父亲竟在淘金者之列。索嘎勒看到隐没在嘈杂烟气中的心中的家园，矗立在山头，持久的望着远方，镜头从近到远，将孩子幼小的身躯融入嘈杂的现实环境中，许久静默着。“正是这种静默的影像把被喧嚣与嬉笑所吞没的想象空间重新还给了中国电影观众，把被矫情与做作掩盖的电影艺术精神重新赋予中国电影。”［2］268由此，影片可以说进入到高潮，孩子们找到了心中的家园，情感推到极致，“回家后能吃到妈妈做的香饭了”，可惜结果令所有人失望，“水草丰茂”的家园已消逝。刚进入高潮，影片便走向结局，兄弟俩在父亲的带领下向原来家的方向走去，静默的一直朝前走……，究竟走到属于他们的“水草丰茂”的家园了吗?故事就此结束，留下悬念。由“寻找”贯穿的情节，到高潮部分又进入下一个“寻找”，通过前面剧情的介绍，孩子看到原来的家园竟然是一片工业设备，孩子这样向前走，究竟他们冒生命危险寻找的家园在哪儿呢?他们要走向哪里?能回到原来的家吗?他们的妈妈去哪里了，病怎样了?还是去世了?三人静默的走着，这样开放式的结局留给观众深深的思考。

五 影像叙事修辞格，加深电影诗意内涵

电影运用具有独特意向的叙事修辞格，使叙事意义深远。“水草丰茂”的意向片中出现一次，生病的骆驼回到了它出生的地方，这个地方水草丰美，画面由荒原运用特效变为一片绿洲，绿洲中的家园气氛融洽，满是欢乐，观众看到这里也为之一振，“水草丰茂”是如此美丽。正是对美好家园的向往，兄弟俩才有回家的欲望，才会踏上“旅途”。此外，隐匿的、生病的母亲，作为剧中孩子回家的重要原因，只出现了两个画面，但它的叙事修辞作用却很大，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影片中的母亲代表孩子日夜思念的“水草丰茂”家园。

片中出现许多事物都具有隐喻的修辞内涵，大型货车、白马、骆驼、壁画、白气球、指南针、弃村、喇嘛、工厂，它们不是平白无故的出现在电影中，每个事物都有着丰富的含义。兄弟俩回家路途中，呼啸而过的大货车，超越了交通工具骆驼，为我们找到草原加速退化的原因——工业化入侵。测量天气的白气球文中出现了几次，父亲捡到送给缺少关爱的哥哥，弟弟看到后默默离开，独自在公路上自娱自乐，体现了父爱。弟弟上课想象父母坐着大气球向他们招手，表现了对父母的思念。缺水的“旅途”中，弟弟使劲追逐废弃的白气球，傍晚气球边的兄弟俩玩悠悠球，球上映出孩子一高一低的影子，令观众心碎，而此时兄弟俩已冰释前嫌，一起玩耍的融融景象，又令我们欣慰。弟弟在废旧村落找到一个指南针，在接受喇嘛的骆驼后，将指南针送给了喇嘛。指南针在辽阔草原上弥足珍贵，它是方向的代表，有了它，心中就有了方向。这些具有隐喻意义的事物，为影片诗意的表达服务。

六 原生态场面，具有美感和诗意

影片背景场面宏大，实景拍摄了草原荒漠化和戈壁景象，没有像《变暖的地球》的特技景观，只用安静而忧伤的画面，用大全景去述说环境的改变。叙事时兄弟俩在露天、荒弃的古城、破落的寺庙等住宿，都用了宏大背景去展示，这些原生态的环境，令人心服。宏大的背景再配以辽阔的音乐，营造出一种空灵、悠长、凄凉的意境，配乐是伊朗音乐人佩曼·亚丹里，结合裕固族民歌，如油画一般地将大自然的雄奇与带给人的绝望和苍凉进行了奇妙结合，让观众跟着两个小男孩去经历、去感受这一切。影片中大量使用景深镜头，使叙事环境苍凉的荒原作为一个整体在电影中呈现，浑然一体，完整的展现现实。色彩运用上，从始至终满眼的黄色让人心碎，用流畅的长镜头展现。正是这些景深、色彩、长镜头、空镜头的使用，使电影呈现诗意的美感。

“但凡优秀的艺术作品，都具有震撼人心感染力，或者引发情感的巨大冲击，或者是引起深刻的哲学思索。”［1］137《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兄弟俩寻找父母和“水草丰茂”家园的过程中，两个小生命在干涸的草原上行走，目睹了令我们心碎的环境、生态及历史文化，草原沙化、河流干涸、牧民迁徙、喇嘛弃寺，广阔的背景与幼小的身躯对比，生命的渴望与家园的死亡对比，兄弟表面的冷漠与实际的关切对比，渴望家园与对父亲的失望对比，辉煌文明和破落现实对比，如此多的对比，引人深思。从孩童视角讲故事，对裕固族即将消逝的环境及民族文化表示担忧，这些纪实有着震撼人心的感染力，可以说是一部优秀的艺术作品。影片实景拍摄，自然表演，极度冷静客观的展现主流之外的风景，“电影的每一个画面都渗透着创作者的情感态度和审美知觉，体现着他们对生活本质真实的把握，而且由于摄影机在拍摄镜头时的无穷变化和各种技巧的使用，电影能够相当充分地表达出电影创作者的主观情感态度。”［3］38从《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到《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都能看到影片编导李睿珺的情感表达，更多的关注身边的人和现象，用日常平凡生活代替虚构故事，与伊朗新电影作品相似，“把自然真实作为最高的创作准则，在创作过程中他们自觉地用事物发展的自然流程替代了‘编造’的故事。忠实记录生活的原初状态，打破现实与幻象的界限。”［4］185并把这些展现给所有观众，引发思考、讨论，进而解决问题，李睿珺称得上中国新生代电影人。

［1］ 陈志生.电影诗意语言类型的研究［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2.

［2］ 贾磊磊.什么是好电影——从语言形式到文化价值的多元阐释［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

［3］ 李一平.光色声画里的诗意流动——对电影语言美学问题的分析［J］.山东社会科学(双月刊)，1989(3).

［4］ 高力、任晓楠.镜像东方——纪实主义:从伊朗新电影到中国新生代［M］.成都:四川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