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文明的战争
——彭学明《娘》的母子冲突分析

2015-03-17 20:04
关键词:湘西母爱文明

张 春

(福建师范大学 研究生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



自然与文明的战争
——彭学明《娘》的母子冲突分析

张 春

(福建师范大学 研究生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

彭学明的《娘》生动展示了“娘”与“我”之间的母子冲突。“娘”是一辈子生在湘西、葬于湘西的普通农妇,思想单纯;“我”是受过文化熏染的公务员,有文化人的思维模式;两人的处世方式完全不同。如此一来,造成了“我”和娘之间的摩擦与误解,娘的爱在“我”眼里变了味、变了形,娘的辛酸“我”不能理解,直到娘的离世,“我”才在自我审视中发现了这个芥蒂。“我”对娘的忏悔,也是城市文明对乡村自然的忏悔。

彭学明;《娘》;城市文明;乡村生态

正如沈从文的小说、宋祖英的歌声、黄永玉的画作,彭学明的散文也将湘西的名片传播到了向往湘西的人们手里以及研究者的案台前,细细品读他的散文,你就知道了湘西的春与夏、河与桥、男人和女人。这块土壤让他成为夜莺,用文字日夜歌唱故乡的高山流水和人文情怀,他的《湘西女人》《祖先歌舞》《踏花花》《庄稼地里的老母亲》等散文被选入大中专院校教材,还被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表出版,湘西在走向世界。

他的创作是属于“湘西的”,涵盖了湘西的整体情感,充满了他对那块落后于城市的自然土地的眷恋,以及对那种纯然的人文风情的颂扬。当然,在他的散文中也不乏“个体的”,从普遍性进入特殊性的个人情感的描写,长篇纪实散文《娘》是他的代表作,“娘”的溘然长逝带给作者精神上的打击造就了这篇彭学明式的“忏悔录”。忏悔的力度在于用一种控诉自我的方式将“我”的罪恶摆在读者面前,这种独特的、个体式的忏悔,往往能引起整个社会的关注,读者在看到作者的忏悔同时,也能进行自我审视。彭学明将母子的冲突上升到自然与文明的冲突,深刻反思了现代性的逼近与人性的疏远,人在文明的理智中渐渐丧失着原本的自我的社会现实。

一 被过滤的“爱”

“爱”是纯粹的、没有理由的,一旦把爱放在文明社会的大杂烩当中过滤,便只剩下粗糙的、利益的残渣,包括荣誉、名誉、虚荣……而爱也就被过滤掉了。彭学明的《娘》向我们展示的就是“娘”的单纯的爱经过作者的文化过滤而变形、变味,终至被过滤流失的故事。

“娘”是埋在儿女心中的睡莲,在泥土中、水中有了适合的条件,这颗种子就开出美丽而脱俗的莲花。彭学明的娘是埋在他心中的睡莲,娘的永远离世唤醒了他心中沉睡的种子,对娘30多年来的养育经历进行回忆、审视、忏悔,彭学明最后看到了娘这颗睡莲终于开出了洁丽的莲花。

彭学明的感情线是回忆——审视——忏悔——感恩。点燃这条感情线的火柴便是“娘”的辞世,娘的病逝带给了彭学明精神的打击,“写娘,是因为太想娘了。是因为对娘的愧疚,心里一直纠结。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像娘一样爱我、念我和包容我了。写的时候没有顾虑,只有痛苦,这种痛苦就是我太对不起娘了,我对娘的过错再也无法弥补了。”[1]他不由地回忆起娘的过去,回忆起他与娘的过去,在过去的回忆中,在娘永远离去的心痛中,在无法平静的情绪中,他对自己进行了严格的审视,他发现了与以往不同的娘和不同的自己。以往的娘喜欢和村里的人吵架打架,多次改嫁让他颜面尽失,行为不端让他尊严扫地,而经过自己认真审视之后才明白,娘吵架打架都是为了儿女,改嫁是为了基本的生存,行为不端只是一个误会,然而那时候的自己却统统不能理解,甚至埋怨、愤怒、怨恨。

在回忆中有了审视,审视之后看到了娘辛酸的爱与自己忤逆的行为,便有了忏悔,这种忏悔是因为自己的“不孝”,不能在娘付出的时候给予回报。忏悔是这篇纪实散文的核心情感,没有忏悔就没有这篇文章,没有忏悔的心,就不可能站在重新审视自己、重新理解娘的角度回忆这段过去,所以回忆也是由忏悔而起。经过回忆、审视,也更加有了忏悔的情感,忏悔是弥漫在全文里的分子,细微却无处不在。

不管少年的“我”对娘粗暴,还是青年的“我”对娘所谓的“好”,其实都是扭曲的情感,都不是真正的理解。小时候,“我”因为少不更事,对娘的种种行为颇为不满,心里一直怨恨娘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家庭;到了读书的年纪,“我”仍然不能理解娘的良苦用心,两次高考落榜的绝望更是加重了我对娘的怨恨;一直到了“我”工作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理解娘,娘的贴心问候在“我”眼里成了啰嗦,娘摆摊卖水果减轻生活负担在“我”眼里成了丢脸,娘半夜等“我”回家担心“我”却成了自讨苦吃。不同阶段的“我”对娘有不同的“怨”,然而都是一种扭曲了的“怨”。不管“我”如何误解如何怨娘,娘都没有怨言,只是把委屈和心酸都化解在了咸涩的泪水里。娘离去之后我才忏悔,忏悔之后“我”感恩娘的爱,“我”的良知受到了严酷的鞭挞,“我”扭曲的情感也慢慢被端正,然而一切都晚了,娘永远离去了。

作者之所以会有回忆——审视——忏悔——感恩这样的发展线索,是因为娘的离去这个外部事件的刺激,是作者的心灵深处燃烧着的爱母的火种。母亲对儿女有母爱,儿女对母亲也有爱母的情感,也许是儒家的“孝”,也许是自然界的生育规律,回报父母的养育恩情,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在美德,“我一次次地在心里发问,我真的丧尽天良、对娘不好吗?不是。我发自骨子里对娘充满了爱和感激。如果不爱,我就不会在娘生病时那么着急那么心疼;如果不爱,我就不会在同学侮辱娘时痛打同学一顿;如果不爱,我就不会放弃回到故乡选择留在娘的身边;如果不爱,我就不会走到哪把娘带到哪。”[2]230可见,在作者内心还是有着一颗爱母之心的。“可是,我为什么对娘这么狠?我对娘的爱为什么是以如此尖锐残忍的方式出现?难道真的是爱之越深恨之越切?难道真的是伤害最深的人往往是自己最亲的人?为什么对我们最好的人往往是我们最不能原谅的人?而那些对我们最不好的人却往往是我们最能原谅的人?难道这就是人间和生活?一个充满了悖论的人间和生活?”[2]230作者能够感觉到自己是爱母亲的,但是他却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对待深爱的母亲,心里明明深爱,却又用相反的方式去对待,看似悖论的背后却是能够剖析原因的。

原因是母爱被“过滤”了,作者的忏悔恰恰是他觉得自己缺失了这种爱母的情怀,因为社会外界的荣誉、名誉、尊严等等的冲击和过滤,让爱母的赤子之心被这些东西掩盖起来了,于是,爱母变成了怨母。作者因娘的改嫁、娘的吵架打架、娘的流窜犯罪名让他在别人眼中的荣誉感、名誉感、尊严感全都消失殆尽,对娘的情感也就扭曲了、变形了。人都需要社会的认可,彭学明也是如此,他在学校好不容易得到老师和同学的认可,而娘却又让他抬不起头。可惜的是,他没有站在一个理解和同情的角度看待娘,于是就产生了一系列的误解和心痛。一颗爱母之心在社会中受到了尊严这种东西猛烈击打的时候,爱就变了味,就失去了它纯真的原味,情感的扭曲使人排斥一切审视和理解,原先的那颗爱之心便被尊严的外衣所包裹、遮挡,使人的行为与内心作出相反的举动,人看不见真正的心,看不见真正的情,看不见真正的爱。被过滤的“爱”,一个是母亲的爱,一个是儿子的爱。

二 文化蒙蔽背后的忏悔力度

湘西的河水与泥土不断地浇灌和培育着彭学明的散文创作,《庄稼地里的老母亲》《住进城来的老母亲》《赶秋》《湘西女人》《边边场》《踏花花》《吊脚楼里的人物》等等都以湘西本土的人文景观为题材,写出了他对湘西的山和水、人和事的深深眷恋。

彭学明让人们看到了耿直爽朗、大胆又不失温婉的《湘西女人》;湘西男女恋爱的季节《赶秋》,为湘西青年男女提供大胆的求爱场所的《边边场》,这些都融入了作者的细微的观察和理解。湘西女人如果遇到喜欢的男人,他们便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受到男人的邀约,她们既害羞又勇敢。湘西女人灵动但又受到习俗的束缚,她们是生孩子的工具,不生男孩就抬不起头,生男孩是她们在家中地位的体现,所以她们比男人更加注重生男孩,如果碰到计划生育队伍追来,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们也要闭着眼睛跳下去。她们不是逃避计划生育,她们只是受苦于现实和习俗不得不成为生育的工具。湘西女人的酸,湘西女人的甜,湘西女人的苦,湘西女人的辣,是需要认真品尝才能尝出多种滋味。

这些都带着彭学明一种细心的、正面的理解,《娘》表达了他对娘的歪曲的理解,但却很深刻。为什么彭学明能够从不同侧面理解湘西女人,而对待自己的亲娘却不能进行透彻的理解呢?《湘西女人》《边边场》《赶秋》等从不同角度描写了湘西女人的性格特征,也表达了彭学明对湘西女人的多方位的解读,可见彭学明的理解力是非常到位和敏锐的,为什么对故乡如此理解透彻而对娘如此理解偏差?“十八年,我在他乡异地从没流过眼泪,哪怕再大的委屈,我都没有流过眼泪。那些苦难和委屈,早就变成了坚强的骨头,支撑在我生命的历程。可是,当我踏进故乡的土地,看到故乡的瓦房和炊烟时,我的泪居然决堤似的奔涌出来,怎么都抑制不住。故乡,是可以让游子尽情流泪和安放悲伤的地方。”[2]102故乡是自己和娘发生摩擦的时候的避难所,他对娘的曲解越离谱,他对故乡的感情就越依赖,他怨恨娘让他居无定所、流离颠沛,而故乡却能够让他那颗漂泊的心有依靠的港湾。当他能够有机会回到祖宗的寨子时,他痛哭流涕、感动失控。娘带给他不安而故乡带给他安定,他得到了灵魂的救赎。“我父亲给了我生命,我母亲给了我全部。而湘西给了我父母给不了的另外的全部。”[1]67他对湘西深刻的、包容的、热爱的理解,对娘扭曲的、变形的、变味的理解,是紧密交织在一起的。

越是有细微观察力的人却越糊涂到没有观察出娘的苦楚,由此衬托出彭学明忏悔的力度,也更能体现娘的心酸。如果彭学明一开始就能理解娘的一切,那么娘所付出的辛酸就缓缓消解在儿子的理解和回报当中;如果儿子不但不能理解娘的苦楚,还不断地抵触,那么娘所付出的辛酸就会变得更加辛酸,读者感到一种以“恶”报“善”的反差效果,就更能体会母亲的爱,从而也能在儿子的行为中联想到自己的行为,形成一定的反应和互动。所以彭学明的《娘》是在反差中体现母亲的包容和辛酸的,一种是对故乡的正解和对娘的偏解,一种是母亲无怨的付出与儿子怨恨的回应。他越是文章写得好,对湘西风情理解得越透彻,越是反衬出他忏悔的深刻;母亲越是对他包容和付出,越是显出母爱的辛酸。

三 被还原的爱

中国国内关于亲情的写作数不胜数,朱自清的《背影》写出了人的心灵圣地最柔软的那一块深情,至今感动着每一个中国人。父亲越过一个栅栏去买橘子让我带上车,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关键就在于父亲微胖的身材,越过栅栏显得有些吃力,回来的时候额角还冒出了汗水,就那样一个小小的举动,让朱自清感受到了父亲的用心和爱,我们从作者的视角看到了一个为儿子付出父爱的父亲,让人感到一种温暖和贴心的爱。彭学明通过《娘》,也让读者通过作者的视角看到一个为儿子付出母爱的母亲的形象,但是,让人感到的却是一种揪心和心酸的爱。

《背影》和《娘》创作的契机不同,朱自清是因为看到父亲艰难地翻过栅栏为自己买橘子而产生一种悲悯和感动,他在当时就已经有了对父爱的领悟,最主要的成分是感恩。而彭学明是因为母亲的溘然长逝产生精神的刺激,不自觉的回忆——审视——忏悔——感恩,他在回忆现场还没有产生对母爱的领悟,所以最主要的成分是忏悔。两者都各自有其精妙之处,《背影》通过正面的对父爱的理解,让读者产生共鸣,读者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父母的类似行为,从而放大了父母对待自己的行为细节,让人更多地想到如何体会父母的付出;《娘》通过反面地描写“我”对母爱的“理解”,也让读者产生共鸣,读者不自觉联想到自己对父母的行为的理解,从而放大了自己对待父母的行为细节,让人更多的想到如何反省对父母的回报。“母爱是最十指连心、最容易引起人们共鸣的爱,在人们读我的《娘》时,《娘》十指连心似的连到了读者对娘的爱。而当我向母亲锥心忏悔时,也十指连心似的连到了读者那份对母亲日渐沉睡和忽略的情感与愧疚。这个世界,几乎每个民族都喜欢自豪和骄傲,但缺乏自省、反思,更缺乏忏悔和救赎,所以当有人勇敢地站出来忏悔和救赎时,会让人感动和震撼。”[1]64-65彭学明的《娘》体现了他勇于面对人性的“黑暗”,将自己对娘的“不孝”外衣披露在读者面前,通过严格的审视,也让更多的人进行自我批评。

一份母爱可能是平凡的,就是在你冷的时候叫你多添一件衣服,同时它也是伟大的,能在生命面前显出无畏。无论细微的母爱还是宏大的母爱,都需要发现的眼光,没有发现,这一切在你眼中就不存在。发现一件事物的方式有很多种,领悟“爱”的方式也有很多种,《背影》是“感动式”的发现,《娘》是“忏悔式”的发现。后者让人在感动中还多了一层揪心的痛,因为没有及时给予娘一个作为儿子的回报,哪怕他能像朱自清那样在车窗内秘密流泪,形成一种理解的、感动的幸福,至少让读者感到心理的满足,但他没有。彭学明在娘生前没有一次为娘内疚,一直到失去娘,他才“醒悟”,才用深刻的、包容的心去审视娘的过去。也许他正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们揭示:每一个母亲都需要自己的孩子用这种自我审视的角度去发现、感受母爱。“未来的创作,我一是把《娘》的影视剧改编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有一个伟大的母亲,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不孝的儿子是多么后悔,从而让更多的人及时孝顺母亲,不再后悔。”[1]我们作为普普通通的人,有人的缺点,正常的人除了有理性还有感情,这种感情往往容易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比如尊严、荣誉、名誉,当我们过于理性、缺少感情的时候,就出现了难以想象的叛逆的行为,也许我们自己当时没有发现,这是人人都可能犯的错误,这时,就需要用这种自我审视的方式去冷静反思,这样才能去除尊严、荣誉的理性思考,用最真挚的感情对待我们的母亲,不受歪曲的感情所蒙蔽。

《娘》的社会层次上的意义,在于对“母爱”的还原,对“母爱”的再次唤醒,对“爱母”的再次认识,以及对人性的更深理解。这部作品让我们看到了彭学明的娘,看到了湘西的千千万万个娘,看到了全中国的数以亿计的娘;不仅看到了娘,还看到了同样爱着我们的父亲。父母的那种说得清楚却道不明白的爱,就这样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温热又有力,使儿女幸福。父母的那种看得见却又摸不着的爱,就这样无孔不入的渗进儿女的细胞,温柔又纯洁,使儿女快乐。同时,《娘》也让我们看到每个人的“恶魔”面孔,我们再有文化,再有涵养,也难免犯错,在细微的母爱面前也有显得木讷的时候。彭学明给我们指示了一条途径:自我审视。通过审视和批判,就会取得平衡的状态,情感就不会受尊严、荣誉、名誉的扭曲,从而获得自由。

四 过滤与还原之间的文化冲撞

“我”和娘属于两种不同的文化流派,“我”代表城市文明,娘代表乡村生态,在作品中,“我”和娘的思想存在巨大差异,“我”始终不能理解娘,“我”和娘的战争也持续到了娘永远闭眼的那一刻。当“我”想要把娘接到城里来住时,娘却舍不得乡下的山林、田地、木屋、乡亲,在娘眼里,山里的树木不只是树木,而是有生命的生灵,她把乡下所有的一切都当作是组成自己的一部分,那是她的生命支撑。然而“我”却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待这一切,乡下的家业只是钱组成的实物,卖掉了能换来财富,留在那里没有必要。

“我”多次劝娘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这样我就可以照顾娘,可是娘死活都不愿意,“我实在不明白娘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要去乡下吃苦受罪,还没有吃够受够吗?为什么有福不享呢……我越来越不认识娘,越来越对娘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2]149两种文明在这里达到了对决的巅峰。娘是一辈子生活在湘西乡村里的纯朴农妇,她只知道辛勤劳作、供养儿女,是原始的生存状态。那时的“我”,是一个知识分子,接受过城市文明的洗礼,有知识有文化有涵养有想法,对于一切都从文明的角度去审视,家业在母亲看来是生命而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堆钱财,所以,我不能理解娘。当“我”考上大学时,娘叫“我”去感谢舅舅寨上的每一户人,娘把每一户人对她的恩情都牢记在心里,露水恩情都要回报,就算曾经欺负过“我们”的人,也要去感谢人家,娘认为“做人,要念人家的好,不要念人家的错!念人家好,你好他也好,念人家错,他错你也错。”[2]124在娘的思想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恶、绝对的恶,人都有相对善的一面,这是自然的生命状态。而在“我”眼里,有了鲜明的对与错,带上了受到文明熏染之后的有色眼镜,一切就与娘看到的不一样了。

彭学明在经过自己的一番审视之后,发现了这一点,他终于理解了娘曾经的一切,而他的忏悔,也是带着知识分子对自然生命的忏悔。一个人首先是属于自然的,他在学习文化和习俗之前,只是一个原始的生命,而后才是属于社会的,渐渐经历了文明的熏染,越来越有规章制度,越来越有理论维度,但是也越来越远离了最原始的那个自己。这里有一个意识形态的衍化,娘是有着贴近天与地的本真意识的人,而“我”是叛离本真的属于社会性的人,“无论与自然还是与人,‘娘’的世界是单纯的,即使有冲突也是暂时的,而‘我’和世界的关系则总是有着某种内在的紧张。‘我’所受的教育越多,似乎就越对生命与自然的理解变得肤浅和贫乏。”[3]这是“我”对娘误解的更深一层的原因。那么《娘》的哲学层次的意义就体现出来了,我们人类在原始社会时期,不懂科学技术,不懂文明理性,一切都认为是上天的神灵在显灵,人与人,人与神,人与自然,靠的是一种巫术感应相互联系。后来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人类想要更好的在社会中生存,就必须学会先进的技术,要学习一套生活模式,这时理性就压倒了原始的情感,理性取代了巫术感应,统治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娘》中的我就是典型的文明人。理性的生活方式带给我们许多便利,也是一种社会历史的进步,但是,理性发展到一定阶段,问题就出现了,人们越来越热衷于机器的运作,越来越关注网络信息,而忽略了观察人的纯真的心灵,忽略了独自一人欣赏月亮,现代也再也不会出现李白的“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样的千古感叹了,这是时代前进的结果,也是人们忽略叩击心扉的结果。“在我看来,自然不是一个背景,人是自然中的一个部分,自然是人类栖身之地,是灵魂安置之地。但自然若不为人所照亮,就会处于一个昏昧状态,所以需要我们不断去发现自然、探索自然、照亮自然。”[4]彭学明带着这种对理性的反思,忏悔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葆有纯真心灵的娘的误解和伤害,表示深深的歉意。

过滤与还原之间的文化冲撞是自然与文明的战争,母亲与儿子的冲突,到最后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平衡。我们作为一开始的原始状态而存在,后来为了更好的生存,我们选择了理性文明,但是人之所以为人,还有情感的所在,不能够让理性把我们心灵的情感淹没了,完全理性的人,是不健全的人。然而,人也都会有缺点,彭学明勇于将自己的缺点——对娘的“不孝”,向读者坦诚地解剖开来,尽管每个人都懂得“孝敬父母”的道理,但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这时候就需要通过自我审视来完成自我的回归。《娘》表达了彭学明对娘的忏悔,是城市文明对乡村自然的一种忏悔,是理性对感情的一种忏悔,当代人为什么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压抑,也许我们缺少的正是这样一种忏悔精神。

[1] 聂 茂.苦难叙事的力量与湘西精神的书写——与作家彭学明对话[J].创作与评论,2012(5):63-69.

[2] 彭学明.娘[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2.

[3] 陈 雪,刘泰然.现代性批判视阈下的“天地”书写——论彭学明《娘》中自然与生命的复魅[J].武陵学刊,2012(6):112-116.

[4] 李少君.我的自然观[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1):13-15.

责任编辑:黄声波

A War between Nature and Civilization ——Analysis of the Conflicts between Mother and Son in Peng Xueming’sMother

ZHANG Chu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350000 China)

Peng Xueming’sMothervividly revealed the conflict between “mother” and “I”.“Mother” was an ordinary woman who was born and buried in Xiangxi. She was pure in mind. “I” am a civil servant who was influenced by the culture and has the thinking mode of the intellectuals. We were completely different in the way of life, which caused the misunderstanding and contradiction between mother and I. In “my” eyes, mother’s love had changed and “I” cannot understand her bitterness until she passed away.“My” confession to mother is also the confession of city civilization to rural nature.

Peng Xueming;Mother; city civilization; rural ecology

10.3969/j.issn.1674-117X.2015.02.015

2014-03-28 作者简介: 张 春(1989-),女,湖南湘西人,福建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学。

I207.42

A

1674-117X(2015)02-006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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