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价值对文化幸福的影响——以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为例

2015-03-17 19:28丁春华
关键词:大众文化精英幸福感

丁春华

(中共福州市委党校,福建福州350014)

2011年7月联合国把不丹倡议的“幸福”纳入人类千禧年发展目标。2012年初,我国一些地方政府把提升居民的幸福感纳入到了“十二五规划”中。2012年10月,中央电视台以一个简短的问题——“你幸福吗”在街头随机采访,引发了国民对什么是幸福的思考。2012年11月,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明确提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对应现实生活中对幸福问题的热议,理论界对幸福问题也展开了深入探讨。

什么是幸福?曾经人们毫无疑义地认为幸福就是经济幸福,认为一个人拥有的物质利益越多就越幸福。实现经济幸福要依靠经济手段,社会发展就应该以追求经济不断发展为最终目的,通过经济发展增加个人拥有的物质利益,从而不断提升个人的幸福感。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物质的丰富,经济幸福并未如期而至,人们开始反思从经济角度来定义幸福出现的问题和困惑,并正在达成新的共识:我们应该追求文化幸福来取代经济幸福。那么,为什么代替经济幸福的应该是文化幸福?换言之,为什么人们认为文化幸福会避免或者解决经济幸福造成的问题?我们认为有必要从文化的核心——价值观来回答以上问题。

一、一般文化价值对文化幸福的影响

(一)文化幸福遵循的价值观

文化幸福,是指从文化的角度定义幸福,并且通过文化发展来实现幸福。从文化的角度定义幸福,关键在于如何定位文化。文化是一个含义极其丰富的概念,因此,具体的文化幸福的含义也不相同。我们认为要一般性地把握文化幸福,应该从“人化”——人的本质的角度定义文化幸福中的“文化”。在人的本质意义上,文化与人是不可分的:“如果没有人的实现,文化便不会存在,但没有文化,人就一无所有。”[1]文化不是外在于人的东西,文化的形成、发展与人的形成、发展是一个过程,从作为人的本质的文化角度定义幸福,就是从人本身这个角度去回答什么是幸福,而不是停留在那些外在于人的东西来定义幸福[2]。

因此,可以说文化幸福遵循的是“以人为本”的价值观。“以人为本”有这样几层内涵:“第一,人是一个总体,要兼顾人的多种需要,不能只顾外在而忽略人的内在需要的满足;第二,人是一个总体,不应该孤立、片面地强调和突出人性中的某个或某几个成分,否则无法全面提升人的幸福感;第三,幸福不是外在强加给人的,也不是谁能赋予个人的,需要每个自由个体自主、自觉、自为地去创造;第四,追求幸福本身也是一个丰富自我、完善自我的过程,‘全面发展的人’的实现并不是文化发展的终点,而是下一个发展阶段的起点。”[3]追求这样的文化幸福,那么社会发展就不再是以经济增长为目标。社会发展要以人为本,“那么就应该照顾到人的完整需求,亦即兼顾身体和心灵,而且后者(心灵)甚至可能需要受到更多的关注”[4]。因此,经济幸福也许可以等同于物质幸福,但是文化幸福不等同于精神幸福,精神幸福是文化幸福的核心部分,但不是全部,文化幸福还包括物质幸福、人际幸福等等。

(二)文化幸福与经济幸福的根本区别是价值观层面的不同

传统经济学坚信:金钱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追求金钱和实现幸福是正相关的关系,经济水平的不断提高必然会不断提升人们的幸福感,因此,个人的幸福与社会的发展都建立在经济的持续发展上。1974年美国经济学家理查德·伊斯特林通过实证研究提出了有悖于传统经济学认识的“收入-幸福悖论”。他发现,当收入达到某一值以后,收入与幸福的关系变得不再明显,二者之间不存在明显的正相关性。也就是说,发展经济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幸福感提升,但是提升能力有限。而且,在追求经济成长过程中,如果过分强调结果的重要性,忽视手段的合规律性、合理性和合法性,或者为了获得物质利益而不择手段,那么,经济发展不但会阻碍幸福感的提升,甚至会成为不幸的根源。因此,有学者指出:“我们固然可以把对经济利益的追求定义为‘经济自觉’,但如果不能把经济自觉上升为文化自觉,即认识到经济的工具性质,就会在‘挣钱-享受-再挣钱-再享受’的怪圈中奔忙,……之所以称‘怪圈”,就在于终生为工具奔忙,而忘记了人自身的价值。”[5]

文化幸福认为最有价值的不是身外之物,而是“人的根本在于人本身”[6]207。马克思主义认为,人必须从物的支配中摆脱出来,才能实现“人的解放”,因为“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回归于人自身”[6]189,“我们现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对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等等。如果你想得到艺术的享受,那你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如果你想感化别人,那你就必须是一个实际上能鼓舞和推动别人前进的人”[6]364。也就是说,马克思认为要考察人与世界、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他人的关系应该从人本身的真实感受、体会和能力出发,而不是其他。人之为人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不能拿利益来交换的,人们要创造和获得幸福,需要自觉地、持续地提升自身素质和能力。比如,没有艺术修养的人,即使有钱买来了高水平的音乐演奏,但仍然得不到真正的艺术享受。故而,真正的幸福是人内在的、真实的需要得到满足以及在满足需要的过程中实现自身的不断完善,而不是简单直接地占有财物就能实现的。

有学者把价值观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内在的,一类是工具主义的。内在的价值观是指我们不计个人得失而均予遵循的价值观。……工具主义的价值观是指那种因为它直接对我们有利,我们才予以遵循的价值观。……工具主义的价值观按自身定义来说就是暂时性的,只有内在的价值观才能无穷尽。任何工具在完成了它的用途以后就不再有用,而内在的价值观却永远召唤我们攀登一个又一个高峰。”[7]如果用这个分类来描述文化幸福与经济幸福价值观的区别,那么,文化幸福所遵循的是“内在价值观”,经济幸福遵循的正是“工具主义价值观”。价值观是文化的核心,经济幸福与文化幸福的根本区别就是内蕴的文化价值观不同。正是一个社会文化价值观在发生改变,才出现经济幸福向文化幸福在总体上转变的趋势。

就文化幸福而言,虽然遵循的是“内在价值观”,但由于各种具体文化的侧重点不同,或者说它们遵循的文化价值也不尽相同,这就决定了不同内涵的文化幸福同时存在且相互影响。

二、具体文化价值对文化幸福的影响

文化幸福具有内在的一般价值观,价值观的核心是以人为本、以人为经济社会发展的目的。马克思说:“人不是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6]199因此,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只有以人为本,才能充满活力,才不会迷失大方向。

文化是以文教化的过程,包括以什么样的“文”去“化”人、用什么方法对个人进行教化、往什么方向“化”人,这些都会具体影响到人们的幸福观。所以,各种具体文化同样是追求以人为本,但关注人的侧重点不同、具体价值观不同,也因此文化幸福的含义及实现幸福的途径也不尽相同甚至完全不同。如精英文化追求的幸福不同于大众文化的;传统文化追求的幸福不同于现代文化的;本土文化追求的文化幸福不同于外来文化的,等等。又如,同样属于传统文化,法家、儒家和道家的价值观不同;同样属于本土文化,不同民族和不同地区的文化价值观也有区别,这些价值观的区别决定了各种文化追求的幸福不同。我们以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具体价值追求为例,来考察它们所坚持的文化幸福的差别。

(一)精英文化对幸福的理解

精英文化主要指一定社会的知识分子所精心创造、传播和分享的文化,旨在表达他们的审美趣味、价值判断和社会责任。在以什么样的“文”去“化”人问题上,精英文化强调文化内容深刻的思想性,注重文化作品的灵魂和意境。精英文化的主体是社会“高级”知识分子,这里的“高级”一是指受教育程度高,一是指社会地位高;精英文化的受众主要也是文化素质较高的知识分子或文化人。精英文化在精神上与中国传统的士大夫文化是一脉相承的,有自觉的、厚重的社会使命感和严肃的价值方向。在用什么方法对个人进行教化、往什么方向“化”人方面,精英文化注重建功立业、做大事,忽视个人感受,从不以感官愉悦为目标,即使追求愉悦也仅仅是精神上的愉悦。

在社会精英眼中什么是幸福?美国学者泰勒·本-沙哈尔在《幸福的方法》一书中,归纳了四种典型的人生态度和行为模式:第一种是“享乐主义型”,这种人“为及时享乐而出卖未来的幸福人生”;第二种是“忙碌奔波型”,“这种人认为此刻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实现未来的目标,痛苦的过程是获得未来幸福的必由之路”;第三种是“虚无主义型”,这种人“对生命已经丧失了希望和欲望,他们既不享受眼前的所有,对未来也没有任何期望”;第四种是“感悟幸福型”,这种人“不但能够享受当下所做的事情,而且通过目前的行为,他们也可以拥有更加满意的未来”[8]15-16。在这四种类型中,“忙碌奔波型”比较贴近精英文化对幸福的理解,或者说精英文化赞同“忙碌奔波型”的人生态度和行为模式。

无论是传统的士大夫文化还是现代的精英文化都肯定一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求学过程是痛苦的,要“头悬梁、锥刺骨”,这个痛苦的过程是获得将来幸福的必要牺牲。这种观念被贯彻到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中,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一直坚持传达给孩子这样的观念:上学的目的是取得好成绩,这样长大以后就能有一个体面而又赚钱的工作。“然而,没有人告诉他学校也是个可以获得快乐的地方,或者说,学习本身就应该是一件开心事情”[8]17。可以说,我国的教育目前仍然是这种价值观占主导地位。

在工作后,幸福与否往往用赚钱多少来衡量,有钱、有地位就“等同于”幸福。这里仍然贯彻了重视结果高于过程的理念。精英人士关于幸福的基本思维方式是:当拥有自己的住房、职位达到某个级别、薪酬达到某个数字的时候……我就可以感受到幸福了。但是,在那个以为会很幸福的时刻到来时,幸福并没有相伴而来,那一刻等待他们的往往是新的目标、新的焦虑和新的奔波。为什么会这样呢?“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文化造就了这种信念:如果成绩全优,家长就会给我们奖励;如果工作表现好,就会得到奖金。我们习惯了去关注更远大的目标,却不在意当下的感受,最后导致终生的盲目追求”[8]19。精英文化在教育理念中的体现,影响了人们对幸福的看法,这个看法重视结果轻视过程、重视未来忽视当下,进而影响了人们的幸福感受及其提升。

(二)大众文化对幸福的定位

大众文化产生于西方20世纪30年代,在我国,是在改革开放之后伴随市场经济而发展起来的。大众文化是依靠现代科技和传媒广泛流行的可普遍消费的文化,它易接受、易传播。在以什么样的“文”去“化”人问题上,大众文化以满足大众休闲娱乐需要为出发点和最高价值目标,追求的是眼前、当下欲望的满足。大众文化鼓励和助长“享乐主义型”的人生态度与行为模式,这种模式往往将奋斗和痛苦、快感与幸福等同化,“如果吸毒能带来快感,他(享乐主义者——本文作者注)就会去吸毒;如果工作辛苦,他就会逃避”[8]21。

在用什么方法对个人进行教化、往什么方向“化”人方面,大众文化以技术为工具批量制造,通过传媒广泛传播,主动迎合人们休闲娱乐的需要。大众文化通过畅销小说、商业电影、肥皂剧、八卦报刊、卡通音像制品、营利性体育比赛以及时装模特表演等等,大大丰富了人们的生活,填满了人们的空闲时间。由于一开始大众文化就是作为商品出现,所以商业目的性极强,极其注重消费,因此,大众文化过度重视满足人们“需要”和热衷于开发人的“新需要”,只要这些“新需要”在当下有市场。至于这些“新需要”对于个人的健康和长远发展是有利还是有害,这不在大众文化价值考虑范围内。简单地说,大众文化认为最有价值的不是未来,而是当下;当下最有价值的不是努力提升能力,而是享受、享乐、体验快感,并且把“享受、享乐、体验快感”等同于幸福。

不可否认,大众文化为人们的娱乐消遣提供了比较广阔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升个人生活的幸福感。但是,幸福感和稍纵即逝的快感毕竟不同,而且过度追求短暂和眼前的快乐感,很容易让人沉沦其中,不思考生活的意义,失去人生的方向而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三、整合文化价值提升文化幸福

在传统文化中,作为精英文化的士大夫文化与通俗文化分别被用“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指代,这两个词本身就说明了两者泾渭分明的区别。今天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关系则要复杂得多,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区别不再是泾渭分明的,而是相互影响的。具体来讲,大众文化只追求过程不注重结果,容易导致生活盲目、没有目标,使人成为精神萎靡、心灵空虚的享乐主义者。精神和心灵的空虚既是当前一些官员腐败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一些社会问题的根源之一,因此,大众文化的发展需要精英文化来制衡其媚俗倾向和过于重视当下感官愉悦的弊端。而精英文化本身也存在曲高和寡的问题,在道德、精神追求上目标过远、标准过高,只有少数人能够达标,多数无法达标的人实质上也就没有了标准的约束和规范。因此,要更好地把握幸福,需要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融合互补,这种融合的根本在于整合这两种文化的价值,重新定位文化幸福,既重视当下也重视未来,既关注结果也关注过程,这种价值观追求的幸福接近“感悟幸福型”的人生态度和行为模式。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把人生必须满足的需要归纳为由低到高的五大层次:生理需求(饮食、健康、阳光、空气等)、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实证研究发现,当低层次的需要得到满足之后,高层次的需要就会相应产生。每一层次的需要得到满足都会相应提升主体的幸福感。如果说大众文化主要满足低层次的需要,那么精英文化更侧重于满足高层次的需要。从这个角度来说,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也是可以互补而且应该自觉加以融合的。毕生致力于研究高峰体验和巅峰表现的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伊说:“人类最美好的时刻,通常是在追求某一目标的过程中,把自身实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之时。”[8]23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在我国,大众文化自产生就受到人们站在精英文化立场的批评,人们根据精英文化的价值观批评大众文化低俗、媚俗。精英文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批评大众文化这一点并不可取,大众文化如果能够很好地把握一个限度、避免负面后果,对于把握当前的幸福和实现未来的幸福都是有益的。更重要的是各种文化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

“人因文化自觉而自信,因文化自信而有创造,因文化创造而有幸福”[5]。我国的现代化与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在西方以历时的形态依次更替的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及其基本的文化精神,在我国则是以共时的存在形态出现和并存,这使得我国当前出现不同的文化精神和价值观念同时影响着社会发展和人民幸福的现状。因此,关于文化与幸福,我们还可以探讨很多,像本土文化、外来文化对幸福的影响,传统文化、现代文化对幸福的影响等等,本文立足于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价值观及其关系对人们幸福观的影响,旨在阐明文化价值对文化幸福具有决定性影响。在文化幸福遵循“以人为本”的一般价值观的基础上,各种具体文化有以“什么人”为本、以人的“什么”为本的细微价值差别;只有将诸多具体文化价值观中那些既有利于当下、又有利于未来的文化价值观不断整合,并且融入人们内心、融入人民血液,进而形成文化自觉、拥有文化自信、实现文化自强,那么,实现和提升幸福感也就水到渠成了。

[1]蓝德曼.哲学人类学[M].彭富春,译.北京:工人出版社,1988:266.

[2]丁春华.文化幸福中的文化含义界定[J].华北电力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90-95.

[3]丁春华.文化发展与民众幸福之间关系的几点思考[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14(6):102.

[4]吉格梅·廷莱.幸福是什么?[M].陈俊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2013:16.

[5]胡政平.文化自觉与国民幸福[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94-98.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7]塞缪尔·亨廷顿,劳伦斯·哈里森.文化的重要作用——价值观如何影响人类进步[M].程克雄,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81-82.

[8]泰勒·本-沙哈尔.幸福的方法[M].汪冰,刘骏杰,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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