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薛涛诗歌中的女性意识

袁庆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19)

论薛涛诗歌中的女性意识

袁庆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19)

唐朝是我国诗歌发展的顶峰。薛涛是唐代女诗人中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她的诗歌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充满了浓厚的女性意识。薛涛通过独特的女性眼光把自身对风尘命运的思考，对自由生活的渴望，对真挚爱情的向往，对个人才能的肯定，对美好人格的追求融入诗歌当中，吟唱出了一曲高雅动人的女性悲歌。薛涛诗歌中的女性意识冲击了传统文化对女性的禁锢，为古代女性文学作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

薛涛;诗歌;女性意识

唐诗是我国古典文学中一颗灿烂的明珠。唐诗的作者遍及了唐代社会上下的各个阶层，并且不分男女老少。薛涛是唐代女诗人，一生有诗500多首，现存约91首，“出入幕府，历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1］她的作品在后世的流传中受到很大的争议。如晚唐张为《诗人主客图》将薛涛列为“清奇雅正”中升堂者之一，但唐代李肇却在《唐国史补》说薛涛的诗歌是“文之妖也”。［2］可是无论怎样的评价，都不能磨灭薛涛这个名字在唐诗中的印记，更不能忽视她在古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和成就。

薛涛是封建社会中一个异端，因家道中落而沦落风尘，失去了封建伦理的传统束缚，“反倒能在创作中纵情恣意，吐露心声，表达上率直真切，忧喜之情溢于言表。”［3］薛涛诗歌的独特性主要在于她浓厚的女性意识。

一 沦落风尘:女性命运的自我思考

流落风尘的人生经历影响了薛涛潜在的女性意识，她的诗歌也因此呈现出了下层妓女这个群体的生命悲哀。薛涛的诗歌属于这个特殊女性群体最为真实的思想、精神世界。

薛涛原本是长安人，生于中唐时大历五年，后随父迁往蜀中。在薛父逝世后，薛涛的生活便起了很大的变故。贞元元年，薛涛十六岁，她的诗歌早已闻名蜀地。这年韦皋镇守蜀地，召薛涛侍酒赋诗，由此薛涛入了乐籍成为军中官妓。不幸的人生为她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她把自己对待身世和生活的想法汇入笔端，书写自己作为一名女性的人生经历。薛涛面对自己不幸身世的思索在《柳絮咏》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辛岛骁说:“暗以柳絮为喻，倾吐出对妓女身世的悲哀、前途之渺茫的自嘲自叹”。［4］这里有诗人对自己处在风尘之中人生不幸的认识，也是诗人作为一名女性面对飘忽不定的人生没有依靠而发出的深沉感叹。《九日遇雨二首》中的第一首同样体现了薛涛对自己身世的看法:

万里惊飙朔气深，江城萧索昼阴阴。

谁怜不得登山去，可惜寒芳色似金。

这里的寒芳同样也是女诗人自身命运的写照，薛涛深深地知道妓女生命中遭受的雨打风吹正如这小花一样，因此才更加“可惜”颜色如此金黄美丽的花儿。再有，《月》中薛涛用一种更蕴藉含蓄的手法表明自己身为一名妓女的命运:

魄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圆。

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

钟惺在《名媛诗归》卷十三中说:“细雨幽响，故向人有含吐不欲自尽”。［5］在这首诗歌中诗人描绘月的形状可以像钩一样细小，也可以像团扇一般圆满，由团扇又联想到汉代的班婕妤。与班婕妤同是有才的女子，二者都拥有不幸的命运，诗人心中的幽怨之情不言而明。

从以上几首诗歌可以看出，薛涛诗歌中对世事、人情、物态的体察都有着诗人作为一名女性独特的体察和细致的感触。这些诗歌是诗人以一名下层不幸女性的眼光对命运的自我审视、对人生进行思考的诗意体现。

二 渴望自由:女性生存的艰难挣扎

薛涛诗歌中的女性意识不仅表现在她对自身不幸命运的思考上，还体现在她认识到女性的生存困境后，努力争取自由生活的行动上。

薛涛初进节度使府时得到韦皋的宠爱。不过好景不长，后来由于种种不明的原因却被韦皋罚赴边塞。边塞的自然环境不仅荒凉恶劣，而且生活也极端艰苦凄惨。这一

次赴边让她真切地体会到自由生活对一个女人生命的可贵。薛涛不顾一切地想要获得自由，摆脱眼前的困境，因此作了很多诗歌进献给幕府长官，希望长官收回命令。与男性诗人建功立业的边塞诗歌不同，这些诗歌是从女子的眼光反映了边关生活的凄苦，表现了女性生存处境的困顿，同时也表现了诗人作为一名不幸女性对自由生活的强烈向往。首先是《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

黠虏犹违命，烽烟直北愁。

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

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在诗中薛涛以自己作为一名柔弱女子远赴边塞的亲身经历向韦皋讲述边塞生活的凄苦，“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含蓄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回去的愿望。后来又有《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薛涛以萤自喻渴求韦皋的宽恕:

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

重光万里应相照，目断云霄信不传。

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在诗中，韦皋是高高在上的月亮，而薛涛只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渺小地生活在月光的笼罩下。无法想象的恶劣环境和战争对生命的威胁，使得薛涛的身体和心灵都饱受极大的折磨。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向韦皋博取同情，摆脱边塞的痛苦生活。

她还进献了《十离诗》给韦皋，用了十个比喻，写出十首绝句表达自己的感情。《十离诗》中诗人将自己的痛苦抒发得淋漓尽致，为了自由而不得已向韦皋苦苦哀求原谅。最后，薛涛的诗歌终于打动了韦皋，她也获得批准脱离乐籍。钟惺在《名媛诗归》卷十三评:“有引躬自责者，有归咎他人者，有拟议情好者，有直陈过端者，有微寄讽刺者，皆情到至处，一往而就。非才人、女人不能，盖女人善想，才人善达故也。”［5］在封建社会畸形制度的非人束缚下，残酷的社会不仅剥夺了无数女性美丽的青春年华，更深深伤害了女性的心灵，让她们受到强烈的压迫与禁锢。边塞恶劣的环境使薛涛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她认识到自己的人生不自由的极端痛苦。《十离诗》可谓是薛涛作为一个被束缚被禁锢的下层女性生命中的自由意识开始苏醒的直接产物。

三 向往爱情:女性情怀的真挚表达

诗歌中对爱情的真切渴望成为了薛涛女性意识的突出表现。这些爱情诗显得比其他诗歌更为大胆直接，表现了薛涛作为一名不幸的女性与男性平等追求爱情的真挚情怀。

在摆脱了乐籍的限制后，薛涛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中。“由于不必受制于礼教闺范的束缚，他们在畸形的生活中反却多了一点人生的自由，率真人性、潇洒脱略也就成为其诗歌创作的鲜明特点。”［3］我们在薛涛早期的作品《池上双凫》《秋泉》《蝉》等诗中可以看到诗人对待自己爱情的真挚和对知音的寻觅。但是更加具有代表性的是薛涛摆脱乐籍后，那些热烈的抒发诗人对爱情渴慕的诗歌。

薛涛以诗名世，也结交了当时很多到过成都的名人，并且在这众多来往中萌生了平等追求爱情的期望。这些诗歌展现了薛涛不同的恋爱经历，但是也展现了诗人对待每一次感情认真、严肃、热烈的态度。在《送郑资州》中:“双旌千骑骈东陌，独有罗敷望上头。”“罗敷”二字清楚地表明自诗人与郑资州分别后自己愿意像罗敷一样坚守感情的忠贞，等待离人。《送姚员外》:“欲折尔来将赠别，莫教烟月两乡悲。”写出了诗人对情人离去的不舍与伤悲。再如《赠远》中:“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诗人在诗歌中与情人完全以夫妇相称。作为一名女性，薛涛不因自己出身的伤痛就否定自己的爱情。虽然对爱情的追求成了薛涛一生的伤痛，但是薛涛诗歌中所展现的真挚热烈的女性情怀，所包含的女性追求爱情的平等意识已经融入到薛涛的诗中，成为其诗魂的一部分，永远闪耀着独特的光芒。

四 彰显才能:女性价值的勇敢肯定

薛涛诗歌中的女性意识还表现在她作为一名女性敢于在男权社会中彰显自我才能，肯定自我价值。

在无数次的感情失败后，薛涛的女性意识进一步成熟了起来，更加理性地看待现实爱情的种种际遇，她看清了自己理想的爱情和现实的差距，面对这种不可得爱情的差距她回归到对自身技能、品质的提高。此时薛涛女性意识中的独立自主也体现得更加明显，她写下了《寄旧诗与元微之》，生活在浣花溪畔，自写红笺小字，将与情人的深情化为对生活审美的体验。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六:“居浣花里，种菖蒲满门。”［6］“薛涛怀抱的是理想主义爱情观，其爱情是有尊严的，容不得一丝杂质，半点瑕疵。”［7］薛涛用自己杰出的才华和聪慧的心灵维护了作为一名女性的人生价值，“红笺小字”成为她独立自主的女性主体意识的充分体现。面对生活中的不幸，薛涛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郁郁寡欢、愁肠百结，而是更加坚强地面对人生的得失。她的诗歌常常能够在“交游中寻乐趣，在酬唱中求慰藉，作品富有自然洒脱的特色。”［3］

在自我价值的肯定上，薛涛女性意识最独特的表现是她作为一名女性对社会政治的关注。薛涛在脱离乐籍以后还能凭借诗人、门客、幕僚的身份参与一些西川政务。张蓬舟说:“治绩得失，又皆涛所亲见亲知，故历届蜀镇欲悉前人治蜀筹边故事，以涛为可咨询之人，斯亦见重于时之一因。”［2］薛涛最为世人传诵的是《筹边楼》: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十四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城处见边头。

这首诗是诗人生命中最后的绝唱，薛涛对筹边楼的修

建给予了高度赞誉，体现了她作为一名女性政治眼光的独到卓见。诗中告诫“诸将莫贪羌族马”，旨意深远，见解深刻。《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六评曰:“其托意深远，有鲁嫠不恤纬，漆室女坐啸之思，非寻常裙屐所及，宜其名重一时。”［8］在男尊女卑的时代，正因为薛涛对自我的才能和价值都有着相当的自我肯定，并且敢于直接抒发在诗歌之中，坦率地谈论自己的见解，才使得她那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没有泯灭在男权社会之中。

五 仰慕高洁:女性人格的不懈追求

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中，妓女这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因为其出身饱受世人的冷眼和讽刺。然而，薛涛是这些妓女中与众不同的一个。沦落风尘的无奈，并不能抹去薛涛作为一名女性人格中那一份孤高的品格。从薛涛的很多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她那份不与世俗合流，自有其高洁的女性意识。这主要体现在她的一些托物言志的诗歌中，如《浣花亭陪川主王播相公暨僚同赋早菊》中:“绿英初濯露，金蕊半含霜。自有兼材用，那同众草芳。”薛涛不是一位世俗的妓女，她的心中有着女性文人的清高，孤高挺拔地散发出郁郁清香。

诗人一生爱竹，但由于自身身世的际遇总会受到世人不公正的对待，《酬人雨后玩竹》这首咏竹之诗更是薛涛那强烈的女性意识在内心中发出的深沉呐喊。“涛晚年生活虽孤苦，但精神境界却是高雅的……精神孤独，却人格高尚，视野扩大。‘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用薛涛题竹诗来赞美她的人格是恰当不过了。”［9］薛涛的精神境界毫无媚气，而是一份高雅的女性格调。“在男性中心社会里的法律、礼教、风格、偏见……正似大军压境，不绝地向女性施加压迫，于是几千年来的封建社会中，为妇女们制造了一幕又一幕的惨剧。”［10］而唐朝女诗人薛涛处在其中却“其诗很可称道。”［11］薛涛作为一名妓女，她的人生是悲剧的，但她却用自己高雅的人格给其女性意识的光华添上了最闪耀的一笔。

薛涛的女性意识冲破了传统文化对女性的禁锢，尤其是对下层妓女品行的完全否定。薛涛把自己作为一名女性对自身命运的思考、对自由生活的渴望、对真挚爱情的向往、对自我才能的肯定、对美好人格的追求融入诗歌当中，奏出了一曲芙蓉般清新高雅的慷慨悲歌，既真实深刻地体察了女性自身的种种，又细腻直率地抒发了女性对外部社会生活的感知。薛涛的诗歌成为了薛涛呈现自我女性意识的一个重要的载体，也是薛涛心灵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更为古代女性文学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1］彭定求，等．全唐诗(第八卷)［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4051．

［2］张蓬舟．薛涛诗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47－49，80．

［3］乔以钢．中国女性与文学:乔以钢自选集［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11，20，87．

［4］辛岛骁．汉诗大系·薛涛诗．转引自刘天文《薛涛诗四家注评说》［M］．成都:巴蜀书社，2004:21．

［5］钟惺．名媛诗归［M］．上海有正印刷所排印，1918．

［6］辛文房．唐才子传［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

［7］汪辉秀．小议薛涛的爱情观［J］．文史杂志，2013 (4):42－43．

［8］永瑢．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1983．

［9］苏者聪．闺帏的探视—唐代女诗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272．

［10］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话［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3．

［11］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315．

On the Female Consciousness of XueTao’s Poetry

Yuan Q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119，China)

Poetry has made a great achievements in the Tang Dynasty in China．XueTao wa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of woman poet in the Tang Dynasty．Her poetry has high literary value，especially，her poetry is full of strong female consciousness．From the unique female perspective，XueTao expressed his longing for freedom of life，the passion for the sincere love and the pursuit of good personality into poetry．The female consciousness goes throughout XueTao’s poetry writing，which has an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traditional female literature and he has made its own unique contribution to Chinese female literature．

XueTao;poetry;female consciousness

I222．7

A

1672－6758(2015)05－0138－3

(责任编辑:郑英玲)

袁庆，硕士，陕西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13级。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Class No．:I222．7 Document Mar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