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言情小说与当代女性的婚恋想象

2015-03-17 17:23龚润枝

龚润枝,汪 杨

(安徽大学 文学院,合肥 230039)



网络言情小说与当代女性的婚恋想象

龚润枝,汪 杨

(安徽大学 文学院,合肥 230039)

摘要:网络言情小说是平民女性作者与读者共同营造的爱情乌托邦。它充分表达了当代女性对爱情和婚姻的想象与期待。在网络言情小说中,女性虽然在两性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男性却是这一女性主体意识建构体系中的评价主体;作者和读者试图通过对男性的想象性塑造和对弃妇人生的重新书写来冲破男性话语对女性的束缚;众多女性对自我身体的描摹和对自我情欲的确认是当代女性对自我的重新审视和认识。网络言情小说作者有意识地让女性掌握话语权,让女性在自我言说的过程中实现对自我主体性的重新审视和确认。网络言情小说是当代女性婚恋观的大众言说,也是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对自我定位的勇敢探索。

关键词:网络言情小说;女性婚恋观;情欲表达;女性解放

爱情一直是文学作品里长盛不衰的话题,早在《诗经》中就有对爱情的经典传唱。言情小说的源头可追溯到唐传奇,像元稹的《莺莺传》、白行简的《李娃传》,后来的宋元话本和明清小说也都有言情小说的身影。及至清末民初的鸳鸯蝴蝶派,言情小说开始作为小说的独立一支,从徐枕亚的《玉梨魂》到张恨水的《啼笑因缘》、《春明外史》,再到琼瑶的《梅花三弄》、亦舒的《喜宝》等等。言情小说在20世纪一直广受读者喜爱。21世纪以来,网络传播媒介飞速发展,网络言情小说开始成为言情小说发展的主流形式,像桐华的《步步惊心》、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顾漫的《杉杉来吃》等,都是当代言情小说的扛鼎之作。鉴于网络小说鱼龙混杂的状况,笔者在进行网络言情小说与女性婚恋观的研究时,选取了网络作品中内容健康、文笔流利的文本作为研究对象。这类文本也能够更好地传达出平民女性的婚恋感受。

如果说,在传统纸质小说的创作中,女性写作话语一直受困于以男性话语为中心建构的社会道德伦理,女性的主体性言说潜藏着一股焦虑情绪——对暴露自身不遵守社会伦常的焦虑和受大众指责的惶恐,那么网络小说创作的匿名制和言情小说面向的女性读者群,都为女性网络作者提供了一个相对自由的创作环境。另外,由于网络小说的交互式创作(读者参与或影响作者的创作),许多网络言情小说不仅仅是作者一个人的创作,而且是许多读者共同参与的结果,像《风中玫瑰》在书的后面附上了读者的故事。还有许多作品的番外都是读者点名要求创作的,像顾漫《何以笙箫默》 的番外《以玫篇——人花开》。自由的创作环境和女性化的创作主体使得女性意识在作品中凸显并影响了小说的叙事模式。可以说,网络言情小说能够真实反映当代女性对恋爱、婚姻的直观感受。

一、对女性主导地位的积极性建构

网络小说深受读者欢迎的一大原因,是能够让读者拥有非常强烈的代入感,能满足他们对白日梦的想象性需求。网络言情小说也具有这一功能——满足女性对爱情的幻想。网络言情小说的故事结构根据读者群的阅读偏向而进行设定,它有许多必备的要素,如女主拥有善良坚强的心灵,男配具有深情温柔的特质,女配富有不屈不挠的破坏精神,故事情节大都百转千回等。将这些必备要素揉和起来的关键点是,女主角占据情感中的主导地位。桐华和顾漫都是目前非常受欢迎的网络言情小说作者,她们的许多作品都是当下影视界争相拍摄的宠儿,像《步步惊心》(改编为同名电视剧)、《被时光掩埋的秘密》(改编为电视剧《最美时光》)、《杉杉来吃》(改编为电视剧《杉杉来了》)、《何以笙箫默》(改编为同名电视剧)。她们的作品中也都是女主占据情感中的主导地位,如在《何以笙箫默》中女主角赵默笙主动追求何以琛,后来离男主而去在国外生活七年,男主仍然苦苦等待;《步步惊心》中若曦同时被多位皇子追求,成为这场情感漩涡中的主导者,离聚分合都由她决定。

在网络言情小说中,女性不仅在情感中占据主导地位,在其社会形象的塑造上,作者也较普遍将女主定位于有一定经济能力的女性,像《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中女主角苏曼是一位颇具才干的女强人,深受上司陆励成赏识;即使在男女社会经济关系极度不平等的总裁文*总裁文是指男主大多为某跨国企业CEO、总裁,并且大多有非常强大的黑道背景的一类网络文学作品。中,女主都是极具上进心的,像《杉杉来吃》中,薛姗姗是来自小城市的女孩子,心地善良、工作积极、不贪恋权势,在和总裁封腾恋爱的时候,也依然坚持考注册会计师。值得关注的是,网络言情作品中的重生文*重生文是描写主人公保存记忆回到若干年前重新过一遍自己的人生的网络小说。尤其畅销,在晋江原创网上“重生”是排在“穿越”之前的第一热门小说标签。此类作品常将女主设定为前世窝窝囊囊地含恨而终,重生后变得耳聪目明、心思缜密,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前世与今生的巨大反差,更突显出女性对改变两性不平等地位的渴求。如重生文《玉璧》中女主人公乔玉碧原本是一个典型的黄脸婆型家庭主妇,每月从丈夫那儿领取三千块钱的生活费,两度怀孕因查出是女孩而被婆家要求堕胎,在丈夫的冷漠和婆婆的苛责中度日,终因丈夫有外遇而自杀,重生后有灵异玉璧相助逐渐改变性格,变得坚强、勇敢、知性、优雅。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主导地位,极大地赢得了女性读者群的好感。像琼瑶在早期小说《梅花烙》中为白吟霜塑造的柔弱婉约的性格,在当代已严重受女性读者群的唾弃,甚至有网友认为“小白花”来源于反琼瑶文中的白吟霜*一般认为,小白花为外表柔弱、楚楚可怜、貌美如花、动不动就泪盈于睫的女子,实际上他们是内心强悍、阴险、狠毒,善于通过自己柔弱的外表获得同情、爱怜的心计女。。随着当代女性社会经济地位的提高和学识的普遍增长,她们已不甘居于受束缚受保护的地位,她们更愿意从男性身后站出来展示自己的身影,但是女性在对自我主体进行确认的过程中也会发生认识偏差。

网络言情小说作者在对女性主导意识的积极建构中,也期望这种建构得到男性的认同。女性优秀与否的评价主体是男性,评价标准是高质量男性的态度,甚至唯有男性对女性的绝对肯定才能证明女性自我主体性的价值。像《玉璧》中的乔玉碧在逐步完善自我性格、拥有独立人格的过程中,受到富家少爷元青的青睐,元青被乔玉碧身上的独立人格深深吸引,但是在元青的求爱旅程中,乔玉碧却百般试探,在这试探背后隐藏的是女性群体对男性的不信任和对自我的不确信。她们也试图通过对男性自我主体性的否定来肯定女性的自我主体性,这种创作手法表现最突出的是女尊文*女尊文是故事背景中女性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男性处于被奴役状态的一类网络文学作品的统称。。女子可以和多名男子同时保持婚姻关系,像正午阳光《女儿国记事》中的女主角叶清虹就娶了多名男子。当代女性在进行自我主体性确认的过程中难以正确认识自我,她们以男性作为参照物的客体又不具有稳定性,于是在对自我主体性的确认中极易发生认识偏差,在两性关系中不能明确地找到自我存在的位置。

二、对男性的想象性塑造

女性在历史上被男性压制了几千年,在男性主导的文学话语中,女性的形象也一直被男性加以塑造,主要表现在对女性的物化书写上。如白居易的诗词“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是男性对女性身体的一种病态审美,是对女性身体的物化;唐代元稹的传奇《莺莺传》中,崔莺莺被张生始乱终弃,而元稹流露出的是一种颇为不得已的语调,是对女性情感的物化。在20世纪90年代女性个人化写作的热潮中,林白、陈染虽然大胆地表达女性身体的欲望和情感的诉求,但她们还是在勾勒女性形象,诉说男性赋予女性身心上的创伤。她们的诉说充满着茫然与焦虑,这焦虑既来源于对女性生存状态的迷茫,也包含对自己自剖式创作的担忧。可是到了当下,正如欧阳友权所叙述的:“网络写作是一场‘匿名的狂欢’,它削平一切等级界限,将每一个人还原为活生生的独立、自由、平等的生命个体,将写作变成真正的个人情感的自由释放。”网络为女性作家提供了一个可以自由释放情感的空间,在这里,她们可以对男性进行想象性塑造。

波伏娃在《第二性》里说“在女性的成长环境中别人一再对她说‘男人不需要长得漂亮’,她不应该在他身上寻找客体的惰性品质,而是要寻找力量和阳刚气”,也就是要求男性要有担当和魄力。而“恋爱中的女人企图在伴侣身上感受到童年时期父亲对她的宠溺和自身的无忧无虑”,这便要求男性要忠诚、温柔和宽容,像顾漫小说中的男主何以琛、林屿森都属于有魄力的阳光男孩,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林家成的《媚公卿》设定的故事结构是魏晋时期小官吏的庶女陈氏阿容遇到了当时七大家族之首的家主王弘,当时婚恋极重视门当户对,二人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结合了。小说中有这么一段:

陈家大兄黑瘦的脸突然绽开一朵笑容,他欢喜地望着陈容,哑声说道:“今日为兄才知道,王七郎对阿容你,当真,当真看重。”任由她为所欲为,任由她处置陈微。原来,他的阿容在天之骄子的王七郎面前,竟是这般的随意、自在,还有自我呢。这种自我,便与当初在平城时,小小的庶出的阿容,在嫡出的自己面前时一样。

陈容在王弘面前的“自我”就包含着王弘对她如父兄般的宠溺和她自身主体性的存在。忠贞与包容是女性对男性的想象性塑造中非常突出的两点,一夫多妻制的传统婚姻观和当下第三者的盛行都给女性带来了极大的不安感,她们极度希望伴侣不会因任何原因而离弃她们。女性需求安全感的迫切心理在网络言情小说中也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是弃妇逆袭。

弃妇题材在古代文学中早已有之。像诗经《氓》中女主人公对氓一见钟情,痴心一片地嫁过去,后来氓“二三其德”,女主“不思其反”,宁做弃妇不做怨妇,只能与他一刀两断,成了中国文学中最早的弃妇。网络言情小说对弃妇的设定一般都与《氓》的女主一致,“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女主具有男性要求女性具备的众多美德:柔顺、忠贞、尊老爱幼、勤俭持家、相夫教子等等,而后与《氓》中的女主一样“信誓旦旦,不思其反”——遭到抛弃,《氓》中对弃妇的设定到此也就结束了。然而在网络言情小说中这只是故事的开头,在女性写手的笔下遭到抛弃的女主角会变得自立自强、知性优雅,收获新的更好的人生。这种结局可以折射出女性对自我主体性的认同。在柳晨风的《盛夏晚晴天》里,市长千金夏晚晴惨遭丈夫抛弃,在落魄之际遇上名门之子乔津帆。乔津帆比夏晚晴的前夫莫凌天更有魄力、更有权势、更善解人意,而且对夏一往情深、包容又忠诚。我们可以从网络写手对弃妇逆袭模式的重复设定,看出新时代女性对自我被男性群体进行想象性塑造的反抗心理:她们试图冲破失败的婚姻对人生的束缚。网络言情小说写手也试图为这种追求构织一个美丽的童话:有一个不畏惧流言的英雄驾着五色云彩来娶她。

三、对情欲的直白式表达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女性的身体和心理一直处于被包裹的状态。到近现代社会,女性的情欲在两千多年纲常伦理的压制中已然难以窥到一点身影。在20世纪20年代,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表诉了女性的情欲冲动和压抑。莎菲一直迷恋凌吉士的红唇,可是她的理智总是克制了她的行动。张爱玲在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金锁记》中描写了曹七巧这一受情欲的折磨而变态的女性形象。到了20世纪90年代,在女性个人化写作的热潮中,陈染、林白、徐坤等女作家极力描写女性身体的情欲需求。她们的小说中有女性对镜顾览自己的身体、穿着精致的内衣想象自己的美好等镜头。此时女性的情欲表达达到一种偏执、变态的极端。林白在她的《同心爱者不能分手》中,写一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演员在毁容后隐居在一个偏僻的乡镇,与小狗吉为伴。她拔光了吉的牙齿,让吉用柔软的舌头舔她的身体。这种创作手法是精英化的表达方式。在网络言情小说的平民化写作中,女性作者对情欲的创作手法不显怪诞与突兀,反而是一种正常直白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与当代女性的生活方式、思想意识是相互关联的。

在当代社会中,女性情欲的相互交流、诉说在女性群体中已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网络言情小说的受众又主要是女性群体,所以网络言情小说作者在进行文本创作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种与女友交流的潜意识,落笔时便比较淡定从容。另一方面,随着广播电视和网络对男女恋爱故事的演绎,广大读者已经有一种情欲诉求是男女情感升华的必然步骤的认识,于是网络言情小说作者为了吸引读者对小说的点击和阅读,常会在小说中设置男女情欲诉求的情节。这一情节也成为故事的必备步骤和要素。鉴于以上原因,在网络言情小说中一旦男女主角情感升华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便会出现女主角表露自我情欲的情节。天下无病在《执子之手,将子拖走》中描写:“我反手搂住他的腰,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胸膛,接着自然地靠在他的颈窝含糊地道:‘表哥的香气……恩,也比以前好闻了几分’。”在唐七公子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有这样的描写:“夜华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落笔时却朝我淡淡一笑。他这一笑映着身后黛黑的天幕。柔柔的烛光。仿若三千世界齐放光彩。我心中一荡。热意沿着耳根一路铺开。”网络言情小说作者以平静的心态来正视女性身体的隐秘性需求,她们对女性情欲自然而然的表达,虽是有网络创作自由的原因,但也可看出当代女性对自我情欲需求的确认和肯定。可是,小说与生活毕竟有着想象与现实的差距,网络言情小说中的这份自我诉说,投射在现实生活中相对应的点更多的是自我倾听——对内心声音的关注。尽管如此,网络言情作品中对女性情欲的直白式表达也可视为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对自我的重新审视和认识。

文学现象一直是超前于现实生活的,但文学本身也来源于生活。人类学家海伦·费希曾预言,女人将是21世纪的“第一性”。网络言情小说生动地将这个预言演绎为一个个让人浮想联翩、韵味无穷的爱情故事。这些故事虽然存在内容浅显、故事单调、结构重复等问题,但是在当代社会中存在着它产生、发展的土壤,它是女性爱情梦想的文字化表现。网络言情小说作者和读者将现实生活中对爱情、婚姻的种种期待都寄托在小说中,她们有意识地让网络言情小说中的女性掌握话语权,代替她们言说,帮助她们表达内心的真实情感。网络言情小说是当代女性婚恋想象的大众言说,也是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对自我定位的勇敢探索。

参考文献:

[1]欧阳友权.网络文学概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69.

[2]波伏娃.第二性Ⅱ.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139-140.

[3]林家成.媚公卿[M/OL].(2014-11-19)[2015-03-01]. http://www.qdmm.com/BookReader/1882023.aspx

[4]天下无病.执子之手,将子拖走[M/OL].[2015-03-01].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97240.

[5]唐七公子.三生三世,十里桃花[M/OL].(2014-10-01)[2015-03-01].http://www.mianhuatang.cc/2/2037/.

【艺文寻珠】

Network Love Novels and Contemporary Women’s Imagination

about Love and Marriage

GONG Run-zhi, WANG Yang

(SchoolofLiberalArts,AnhuiUniversity,Hefei230039,China)

Abstract:The network love novels is a love utopia constructed by the civilian female authors and the readers. It fully expresses imagination and expectation of contemporary women’s love and marriage. In Internet romantic novels, women although occupy the dominant position in the relations between men and women, but men act as the evaluation subjects in the female subject construction system. The author and the reader attempt to break through the bondage of male discourse to women. Physical description and confirmation of lust reflect contemporary women re-examine and indentify self subjectivity. These novels present not only popular speech of contemporary women about love and marriage but also the courage to explore the self positioning of women.

Key words:network love novels; women’s view on love and marriage; expression of lust; women’s liberation

作者简介:龚润枝(1991— ),女,安徽合肥人,硕士生,主要从事女性文学研究;汪杨(1980— ),女,安徽合肥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3-02

文章编号:1672-3910(2015)06-0062-04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DOI:10.15926/j.cnki.hkdsk.2015.06.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