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文本叙事中的意向空间——基于陈中梅汉译本的叙事话语分析
张红梅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 ,郑州 450046)
E-mail:zhanghongmei@ncwu.edu.cn
摘要:古希腊文明中的史诗《奥德赛》具有独特的宏大叙事方式,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错综复杂的角色互动中,折射出荷马时代史诗创作中的哲理意向,使读者对《奥德赛》的文本意义产生无限遐想,在各种叙事层面中感受《奥德赛》的种种意向空间。本文基于陈中梅译注的《奥德赛》,探讨文本叙事话语所展示的叙事层面中的意向空间,揭示奥德修斯在归家途中承受着身份丧失的命运、重新构筑自己作为人而存在的生存空间、作为英雄而追求的自由空间以及在天地人神界的应和空间。
关键词:《奥德赛》;叙事话语;叙事层面;意向空间
收稿日期:*2015-03-21
作者简介:张红梅(1974—),女,河南商丘人, 副教授,主要从事文学与翻译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Intentionality Space in the Textual Narrative ofOdyssey
Based on the Discourse Analysis of the Chinese Version Translated by Chen Zhongmei
ZHANG Hongmei
(ShoolofForeignStudies,NorthChinaUniversityofWaterRecourcesandElectricPower,Zhengzhou450046,Henan,China)
Abstract:As a prevailing epic in ancient Greek, Odyssey involves a distinct grand narrative, which, with complex plots and role interaction, reflects the philosophical intentionality in the epic creation during the Homeric Age, enabling readers to contemplate the meaning conveyed in the text and sense various intentionality space on diverse narrative levels. This paper, based on the Chinese version translated and annotated by Cheng Zhongmei, is to explore the intentionality space implied in the narrat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aders, demonstrate Odysseus’loss of identity in the course of returning home and reconstruction of living space for being a man, freedom space for heroic pursuits, and echoing space between nature, god and men.
Key words:Odyssey; narrative discourse; narrative levels; intentionality space
一、引言
被誉为希腊文明百科全书的荷马史诗《奥德赛》,受到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领域研究者的青睐,如对于文本人物与主题的解读、对历史文明的考证与阐释、对人本哲学的探讨以及对故事叙述的研究等。该史诗以奥德修斯战后归家为主线索,涉及各种人物、民风民俗和神话传说,情节复杂曲折,却庞然有序。陈中梅译注的2012版汉译本《奥德赛》充分展示了宏大的叙事方式,使读者对《奥德赛》的文本意义产生无限遐想,并在各种叙事层面中感受文本所呈现出的种种意向空间。
法国结构主义叙事学家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一书中,分别从时间和声音等方面研究故事叙述类型,其中叙事声音是以叙述行为为研究对象,来考察叙述时间、叙述层次、人称、叙述者以及受述者。根据叙述视角把故事叙述层面划分为故事内叙事层、故事外叙事层和元故事叙事层,并形成3种聚焦模式,即零聚焦(无固定全知视角)、内聚焦(人物有限视角)和外聚焦(外部观察有限视角)[1]。狄俄墨得斯曾这样定义史诗的概念:史诗是作者和人物都有权力讲话的作品[2]。那么,《奥德赛》到底具有怎样的叙事层面与聚焦模式?这种叙事层面与聚焦模式又向读者展示出怎样的意向空间?本文拟依据陈中梅的《奥德赛》译注本,从读者视角出发运用叙事学、文本学以及实践哲学理论,探讨《奥德赛》文本中时空错序的叙述方式背后所传达的意向空间,揭示奥德修斯在归家途中承受着身份丧失的命运,却在神明的启示下,重新构筑自己作为人而存在的生存空间、作为英雄而追求的自由空间、作为神明追随者而构筑的天地人神间的应和空间。
二、生存空间的挣扎
《奥德赛》第1卷,运用短短十句诗行的篇幅空间,以第三人称叙述者缪斯女神的身份向作为听众的“我”讲述奥德修斯进入故事开局前的人生经历,展示奥德修斯所面对的生存危机。奥德修斯虽然“精明能干”,雄心壮志地“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却因为愚蠢同伴 “吞咽赫利俄斯的牧牛” 的野蛮粗劣行为,而不得不远足他乡,“飘零浪迹”。这种地域空间的变迁让他看到了“众多种族”卑劣的行径和心计,也让他经历了自己同伴的粗劣野蛮。不同族群之间的争斗所构成的社会空间,不仅危及到自己的生命,更使他的心灵痛苦不堪。然而,在生存危机面前,奥德修斯依然义无反顾,带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和拯救同伴的悲悯情怀,“挣扎在浩渺的洋域”。这是一种自然、社会与心灵3种空间的交织碰撞,形成故事主人公奥德修斯奋力挣扎的生存空间,并传递着这样一种声音,那就是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生存危机。
告诉我,缪斯,那位精明能干者的经历, 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高堡后,飘零浪迹。 他见过众多种族的城国,晓领他们的心计, 心忍了许多痛苦,挣扎在浩渺的洋域,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为朋伴返回乡里。 但即便如此,他却救不了伙伴,尽管已经 尽力:他们遭毁于自己的愚蛮,粗劣,这帮蠢货,居然把赫利俄斯·徐佩里昂的牧牛吞咽,被日神夺走了还家的天日时机。诵读这些,女神,宙斯的女儿,随你从何处讲起[3]。
第1句诗行就给读者交代了故事的叙述人是缪斯,而作者荷马则以第一人称“我”的身份扮演故事的倾听者,使作者与读者站在同一个视角,感受同一种声音,进而拉近与读者的距离,激起读者的兴趣与好奇心。荷马作为作者,却在文本中以读者身份去倾听叙述人缪斯讲述的故事,成为故事的元叙述者,而缪斯则成为故事外的叙述者。接着,文本在第4—5诗行进入故事人物奥德修斯的心灵空间,描述其内心痛苦挣扎的根源。在第10诗行进一步说明叙述者缪斯的身份是女神,是宙斯的女儿,并使用第二人称“随你从何处讲起”,以此展开来自不同层面空间的人神之间的对话。从叙述者到故事情节空间、故事人物的心灵空间,再转到叙述者这样一个嵌套式的叙事模式,显示了故事内与故事外不同的叙事层级间的跳跃性,提醒读者是在听人讲述故事,从而拉开了叙述者与故事人物的距离。
从第2行到第9行,缪斯女神以第三人称叙述了“那位精明能干者” 在战争获胜后难以归家的原因,却未说出谁是“那位精明能干者”。直到诗的第21行“对神样的奥德修斯恨怨,直到他返回乡里”,读者才发现“那位精明能干者”就是奥德修斯。这种文本空间的张力使读者产生急于了解“精明能干者”身份的强烈渴望,也为奥德修斯能够返回乡里的成功因素——精明能干中的智慧埋下伏笔。
从第11行到第20行,女神缪斯则叙述了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泊的整体经历和最终结局。这样史诗开篇仅用2个诗节的文本空间完整展示了奥德修斯的归乡经历,从元故事叙事层、故事内叙事层和故事外叙事层3个叙事层面,以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的叙事方式,不断推进和拉开与读者的距离,形成特有的叙述节奏。而叙述人缪斯女神则以全知视角的身份预述了整个故事的概要,形成零聚焦模式。直到史诗第3小节第22行“但现在,波塞冬已去造访埃塞尔比亚族民”,使叙述返回到故事内,形成故事内叙事层,并以第三人称的叙述者眼光从外部观察故事的进展,形成外聚焦模式。接着叙述者转为不同的故事人物,运用不同人物的视角,以第一人称直接叙述者的身份推进故事的进展。这种视角的变换在陈中梅译注的《奥德赛》文本中尽显,使读者在叙述者视角变换的引领下,超出文本篇幅空间的局限,领略并映射出《奥德赛》文本叙事中的故事主人公奥德修斯在自然、社会和心灵的交织碰撞中所构筑的生存空间。
三、自由空间的呐喊
奥德修斯因为同伴粗蛮的愚行而遭受神明宙斯的惩罚。奥德修斯虽然聪颖、勇敢、智慧,带领同伴征服特洛伊,并在此认真祭祀,敬拜宙斯天神,却仍然远离亲朋,无法与家人团聚,遭受思乡别离之苦。但奥德修斯并未对此怨天尤人,反而得到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同情与帮助。在奥德修斯面对的残酷的生存空间里,作为神明的雅典娜伸出仗义之手,为奥德修斯及其儿子忒勒马科斯架起一座桥梁,成为英雄与家人冲破重重阻力进行沟通交流的信使。这时的雅典娜改变自己的神明立场,替代人类发出一种声音,为奥德修斯的不幸经历鸣不平,向权威的天神宙斯发起质问:“为什么,宙斯,你对他如此严厉?”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对他答接: “……但我的心灵撕裂,为聪颖的奥德修斯, 不幸的人,仍然远离亲朋,遭受愁凄, ……难道奥德修斯没有, 敬你,在阿耳吉维人的船边认真祭祀,在宽广的特洛伊?为什么,宙斯,你对他如此严厉 ?”[3]
这里,智慧女神雅典娜作为故事的参与者,以第一人称直接叙述,形成故事的内聚焦。雅典娜对宙斯的质问也体现了作为故事旁观者的读者所发出的声音:为什么聪颖勇敢的奥德修斯会因他人的蠢行而受此惩罚?使故事的叙述者与读者产生共鸣。同时,文本中多次使用“心”“心灵”“心魂”“心智”等字眼以展示文本人物的内心世界。“我的心灵撕裂,为聪颖的奥德修斯,不幸的人,仍然远离亲朋,遭受愁凄”,雅典娜这种发自心灵的呐喊是源自对奥德修斯生存空间的危机意识和体验,其撕裂的心灵是对此岸残酷世界的映射,也是对彼岸自由世界的回归与向往。而奥德修斯在这种心灵的呐喊声中,在自我与他人不断交织的应和中,用实际行动挣脱愁苦,与儿子忒勒马科斯共同商计,寻找自由回归的空间,从而在生存空间的挣扎中成就自由,在回归家园的寻觅过程中获得心灵的安宁。
四、应和空间的智慧
从作为故事外叙述者缪斯女神对奥德修斯整个人生经历的叙述,到智慧女神雅典娜作为故事的参与者,为奥德修斯的归家行程担任信使,由此而发出向往自由与回归的心灵呐喊,整个史诗的叙述也由全知视角转向内聚焦转变,进而从神明角色的叙述转向世人角色的视角——忒勒马科斯。奥德修斯的儿子忒勒马科斯具有“神样”的悟性,“先见雅典娜,远在别人之前”,这种人神之间的应和不仅体现出忒勒马科斯“神样”的姿态,也显示出神样的智慧:“看见雅典娜,对她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语言。”这种语言并非人人领会,否则,怎能“坐在求婚者之中”,与雅典娜女神架起沟通的桥梁呢?
神样的忒勒马科斯先见雅典娜,远在别人之前, 坐身求婚者之中,心里充满悲哀, 幻想他高贵的父亲许能回来, …… 看见雅典娜, 对她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语言[3]。
史诗中的叙述者转换成故事的主要人物之一,奥德修斯的儿子忒勒马科斯,这样,故事叙述以不同人物有限视角形成了转换式的内聚焦。这种不同的叙事层面和复杂的叙事聚焦既展示了宏大的叙事特点,又具有微观叙事的精妙;同时,聚焦模式的不断变化使整个史诗变得生动丰满,为《奥德赛》构筑了特有的“天地人神”应和的叙事空间。“空间是天地人神的聚会,是人存在的家园,是为意义和秩序所规定的世界,也是人栖居应和存在”的实际情景及其结果[4]。《奥德赛》就是这样一部汇集人、神与自然要素的著作,从而构筑出挣扎的生存空间、为自由与回归而呐喊的心灵空间、人神交互中的应和空间。在史诗文本叙事的意向空间里,缪斯女神作为故事外的讲述者,以全知视角总摂史诗全局;智慧女神雅典娜和忒勒马科斯作为故事的参与者,帮助奥德修斯返回家园,是推进故事发展的重要“支使者”和“帮助者”;而奥德修斯作为故事的核心人物,则以实际行动展示了自己作为人而存在的生活智慧。他不仅仅获得了神明的指点与帮助,更能够运用自己的智慧去把握神明所赋予的时机,在种种磨难的实践中用行动证明了智慧的力量,从而成为摆动于人神之间的英雄。奥德修斯在归家途中的英雄史源于人的无知所犯下的过错:杀食赫利俄斯的牧牛而招致神明的惩罚。人间的争斗无不受神界和命运的掌控,就像故事内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故事外叙述者的掌控之中一样。而奥德修斯却是这样一个人物,通过自己的智慧与实践去摆脱命运的羁绊,在故事内掌控自己的命运。因此,诗中多次提到“神样的奥德修斯”在面对神明的惩罚所带来的无序空间时,呈现出了足智多谋与坚定信念。这种无序的空间使奥德修斯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在故事的起始部分仅仅以“聪明能干者”的身份登场,“飘零浪迹”中遭遇种种诱惑,返回家园后甚至连挚爱的妻子裴奈罗佩都无法认出他。正是在这种身份的丧失与变异中[6],奥德修斯才能够领悟神明,获得非凡的智慧,使迷失的自我得以找回,在与自然和他者的“应和”中重新构筑自己作为人而存在的空间,并重新创造有序的世界;在“承受命运”、重构秩序和“守护存在”中实现生命的意义。这些创造与重构都是在“漂泊”主题的叙事中完成的[5],为奥德修斯追寻家园的空间提供了可能。奥德修斯就是在元故事、故事外与故事内的叙事层面中,在自然界、人界和神界所组成的叙事空间里通过自己的智慧和行动确立身份,实现梦想,成就自身价值。
五、 结语
《奥德赛》文本中的叙事层面和视角转换,使读者深刻感受到文本篇幅空间展示的不同层面空间的变换。文本叙事中的元故事、故事内外叙事层面以及不同故事人物视角在自然、社会、心灵的交织中构筑出特有的生存空间、自由空间和角色互动中的应和空间,使故事人物在自然的浩渺与社会的征伐中开始转向心灵的呐喊、内在的反思与智慧的行动;令读者意识到愚蛮、粗劣、征伐使人失去方向,找不到归家的航程,而在身份的迷失中,以心灵神明的启示获得非凡的智慧,并用实际行动在无序的时空里重构自我,重塑英雄价值。这种从宏观到微观层层递进的叙事方式,将英雄人物外在的征战转向心灵的智慧和真实的行动,不仅充分体现了荷马史诗的魅力,更是让读者体验到故事人物奥德修斯在叙事空间里作为人而存在的勇敢和智慧,在漂泊的历程中为身份的确立和家园的寻觅不断挣扎奋斗的自由回归意识,从而塑造了“天地人神”互为应和的英雄形象,映射出“行动成就价值”的哲学理念。
参考文献:
[1]GENETTE,GERARD.Narrative Discourse: An Essay in Method[M].Tans,Jane EoLewin.New York: Cornell Up,1980.
[2]热拉尔·热奈特.热奈特论文集[M]. 史忠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4.
[3]荷马.奥德赛[M]. 陈中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4]程金生.空间与永恒——实践哲学视域中的价值问题[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
[5]李春霞,杨玉萍.《奥德赛》的漂泊母题[J].河西学院学报,2006(4):56-59.
[6]潘一禾.《奥德赛》回乡主题的现代启示[J].学术月刊,1998(1):57-62.
[责任编辑位雪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