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康林
(安徽大学历史系,安徽合肥230039)
安徽是传说中大禹治水的故乡。相传大禹统帅华夏诸民,“三过家门而不入”[1](P184),劈山导河,弭平水患。五千年来,安徽仍然遭受水患之苦,尤其是晚清以来。据统计,近代安徽发生的水灾为339次,“一级大涝年”有9次[2](P2)。在清末频发的水灾中,以宣统二年(1910年)的特大水灾最为严重。
宣统二年夏,长江之皖南、淮河之皖北,接连遭受水灾。全省60个州县,有56个州县遭受水患,仅皖北灾民就达200万人。
宣城县五月初旬,淫雨绵绵,“山洪复发,水势排山倒海而来,东门城墙崩倒二十余丈,登高一望,尽成泽国。倾倒房屋,漂流牲畜,不可以数计”[3]。
池州府六月末,狂风大作,大雨倾盆。王家渡地方有“农民十余家,比户茅檐,正苦淫雨,陡发蛟水,高一丈有余,人民牲畜飘没无存”[4]。
芜湖县散水圩,上次被大水冲毁,经灾民将缺口堵住后,“现泾县一带,又发蛟水,顺流而下,如排山倒海而来,水势顿涨四尺,又将该圩冲决,田庐尽在水中,汪洋一片”[5]。
青阳县盛夏之时,“风雨顿作,雷电交加,通宵不止,遂致山洪暴发”。洪水所经村庄,“尽遭冲损,漂没淹毙人畜不计其数,徽宁往来要道亦被淹没”[6]。
宿州、灵璧县的水势“几于全境路沉,无论冈洼,无无水之地,无不灾之区,而以南一半受灾为尤惨”。大水导致“村镇、房舍、人畜以及上季所收之粮,皆为波涛席卷而去”[7]。
亳州县持续一周的暴风骤雨,使“城垣倾倒四十余丈,雉堞崩塌十余丈,北门西门城楼同时倾颓,外垣亦倒六十余丈,城中屋宇倾圮者不可计数”。因涡水上涨,“桥梁漂没,船只沉溺,两岸数百家尽付东流,田中秋禾摧折已尽。城乡内外压毙二十余人”。
涡阳县六月末,倾盆大雨,“四境汪洋,涡河高于岸平,北关沿岸房屋漂流殆尽,城内外倒屋者不可胜数,河中尸骸随波而下。湖田已无粒米可收,高田之禾又为大风所偃仆,惨亦甚矣”[4]!
此外皖南之南陵、巢县、繁昌,皖北之蒙城、怀远、寿县,灾情亦较重。安徽各地水灾,大致如上所述。由此可见,1910年安徽水灾,具有明显的季节性和群发性。季节上,水灾主要发生在夏秋之季;空间上,水灾主要发生在江淮流域。
宣统二年的皖省水灾,给安徽人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严重的破坏和影响,并波及到邻近省份。水灾造成的损失和影响,无疑使内外交困的晚清政府雪上加霜,政局变得更加复杂。
安徽是农业大省,此次水患正发生在夏秋之际,这是农作物生长、收获的关键期。因此,水灾轻者禾苗枯萎,收成减产;重则千里泽国,颗粒无收。“田中积水至两礼拜方退减,其低洼之处至今未干,收获已颗粒毫无。”[8]
水灾导致良田被毁,荒地增加。“连日大雨,南陵等县圩堤溃决,淹田二十余万亩。”[9](P39-40)皖南的圩田,具有旱涝保收的功能,但在此次水灾中,亦未能幸免。“南陵县上旬,大水为灾,冲决下游数十圩,并波及繁昌十五圩。”[10]
灾民为求生存,变卖农具和牲畜,农业的再生产能力下降。“初荒时,屠耕牛,典农具;当春耕之际,即无农具,复无籽种。春熟即难丰收,秋获愈无把握,江皖之荒恐非数年所能济。”[2](P3-4)
水灾导致人口锐减,农村经济出现停滞甚至倒退现象。“沿途察看,有一带数十村庄,只见枯树荒草,而房屋人口,一律具无者。败瓦颓垣,满目皆是,亦不知人家归落何所,间有数亩之村,而只剩人家三四户,挖地为穴,覆以败草,人皆面色如土。”[11]
水灾造成农业歉收,粮食短缺。“饥民先食野菜,继以榆树皮,此项树皮每斤亦须钱十余文,亦有以野菜和水煮食者。沿河之人多掘树换食,但此时树亦无掘矣!蒙城北方拆房出售者比比皆是,不特牲畜售食俱尽,即猫狗亦已无存,鼠类皆饿毙。怀远西乡,杀人而食者数见不鲜。”[12]
面对如此严重的水患,饥民非死即徒,流民之潮渐起。河南知府吴建章,上奏安徽饥民流入河南情形云:“宁陵至归德饥民络绎不绝,幼稚呱呱,妇女凡凡。或载之车,或扶之杖,老弱丁壮互相推挽,中途又轧阻于水,泥途滑挞,频连相随。询之多水城南境之民,亦间有宿州者。”[13]
严重的饥荒导致灾民的大量死亡。据美国传教士罗炳生描述:“每英方里内多者有千户,少亦三四百户,其死亡之数,统算每方里内,每日有四五人之多,以受灾全境计之,每日冻馁而死者,必有数千人。露尸原野,惨极现在。”[12]
灾民的大量外逃和死亡,使安徽人口急剧下滑。“江皖二十余州县灾民三百万人,已饿死者约七八十万人,奄奄待毙者约四五十万人,饥毙人数多时每日至五六千人。”[2](P3)据统计,安徽人口到1911年下降为 1 407.5 万人[14](P261),只相当于 1909 年的60%,这多半受水灾的影响。
严重的水灾导致安徽社会秩序逐渐紊乱。正如梁启超所感:“就个人一方面论之,万事皆可忍受,而独至饥寒迫于肌肤,死期在旦夕,则无复可忍受。所谓铤而走险,急何能择,虽有善良,未有不穷而思滥者也。”[15]
饥民为求生存到处抢米,并形成一股抢米风潮。“安徽和州去岁荒歉,小民盖藏匮乏,时启抢米之谣”。灾民“四处匿名揭帖,声称抢劫富绅”[16]。
无法忍受的饥民,甚至揭竿而起。“饥民在涡阳地方,勾结会匪,肆行劫掠,抵抗官府,初只三千余人,迨初九日,即聚至四万人,势甚汹涌。”[17]时论认为:“此次肇事,纯由饥荒而起,其始地方官未能早妥安抚,临事又复震于匪势。”[18]
土匪的煽动、蛊惑,更助长了饥民的气焰。“宣城地方大水为灾,饥民遍野,匪徒因之煽惑聚众千余,大肆抢掠,持枪横行,异常猖獗。”[19]安徽匪患甚至影响到邻近省份,“不意皖省难民之中,杂入皖匪在内,见汴民家景尚优,始起抢劫之举”[20]。
当水灾来临之时,地方官一般都能亲临前线,指挥民众抗洪抢险。芜湖县山洪暴发,冲毁圩田,“县何大令闻报,立即协同乡民,携带木椿驰往,奋勇急救,逐将已决之口堵塞。又石跪镇撒西圩,亦决口数丈,亦经何大令驰往,抢救堵塞”[10]。
水灾发生后,清廷按照荒政体例,谕饬安徽巡抚购米平粜。“目前办法,应联合绅商协筹款项,采办米粮,或迅购大宗洋米平粜,以定人心而弭隐患。”[21]缓征钱粮是一项重要的救灾措施,“历代政府于凶荒之后,必伸蠲缓赋役之诏令,殆已成为例行之政策”[22](P372),清廷“已经降旨,将钱粮分别缓征以示抚恤”[23]。
如此严重的水灾,拨款赈济是必要之举措。水灾发生时,清廷赏拨“安徽赈银三万两,七月又拨赈银四万两,九月再拨赈银二万两,并同意安徽截留原上交清政府的京饷八万两”[2](P3)。宣统二年,清廷共拨付安徽赈银十七万两。
设立筹赈机构,汇聚民力赈灾,被历代统治者所重视。江皖两省赈务大臣盛宣怀奏,“江皖灾重,拟请设立筹赈公所”[24](P5-6)。安徽义赈公所成立后,连续在《申报》上刊登启事,呼吁民众积极捐款。
水灾之后,民间人士纷纷慷慨解囊,助赈皖省水灾。安徽军界、学界“于十一日,在明伦堂开特别大会,由领袖诸君,提议共同筹款,协助振抚,并举公证员绅,调查灾区,以恣分别轻重,酌量拨济,闻是日,各学堂认筹者甚多”[25]。
晚清报刊发达,此次皖省水灾之严重,赈灾启事在报刊上随处可见。《申报》刊登《劝募皖赈刍言十则》启事,建议民众从祝寿、酒席、财礼诸方面,节省费用助赈[26]。报刊也积极宣传助赈事迹,“汪君蟾清为子完婚”,将财礼“筵资移赈”[27]。
清末新政时期成立的民意机构谘义局,在此次皖省水灾中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安徽谘议局决议案,要求“分别振抚,并于秋后剔荒缓征,以恤民生”[28]。民众还成立各种民间赈灾机构,援助安徽受灾州县,例如“义农会”、“皖南义赈会”[2](P12)。
安徽水灾的严重性,受到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针对1910年安徽水灾而成立的华洋义赈会,发挥了巨大的赈灾作用。“此次江皖灾区较前广,灾民较前更多,现拟援照丙午办法,组织华洋义振会。”[29]
华洋义赈会成立后,在报刊上刊登《义赈会劝赈刍言》启事,建议民众筵资助赈。华洋义赈会把“灾民现象,一一摄影”[30],然后印制成《江皖灾民图》赠送给民众,让民众直观感受到水灾的严重性,提高民众的捐助热情。
华洋义赈会还特别重视调查皖省灾情,这既有利于宣传,又有利于赈灾。会员罗炳生“到灾区,实地调查两次”[31],了解甚多。当华洋义赈会得知皖北灾区暴发疫情后,迅速“创设救疫医队”[32],前往灾区防止疫情扩散。
从募集的赈款数量,就可以看到华洋义赈会所起的作用之大。从1910年12月到1911年9月,华洋义赈会共募集捐款英洋1 526 000余元,支放赈银1 448 000余元[33]。据冯煦奏报,此阶段各项赈款,总计为三百余万两,按当时银洋比价,该会募款已占总数的三分之一强。
宣统二年的大水灾,给安徽带来巨大的损失和影响。水灾之后,各种赈济对缓解安徽灾情,不能说毫无效果,但由于此次水灾灾情重、范围广,因此,所谓救灾只是杯水车薪。
[1]杨伯俊.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安徽省地方志办公室.安徽水灾备忘录[M].黄山:黄山书社,1991.
[3]安徽湖北水灾记[J].东方杂志,1910(7).
[4]各省水灾汇录[J].东方杂志,1910(8).
[5]皖南各州县纷纷告水[N].申报,1910-08-11.
[6]详志蛟水巨灾[N].大公报,1910-08-18.
[7]谘议局常驻议员郑燦章之报告[J].东方杂志,1910(11).
[8]皖北灾情调查记[N].申报,1910-12-28.
[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宣统政记(第38卷)[M].北京:中华书局,2008.
[10]皖南又遇大水灾[N].申报,1910-07-10.
[11]皖北赈灾报告[N].申报,1911-01-15.
[12]罗教士报告皖灾实情[N].申报,1911-03-02.
[13]安徽饥民流入河南情形状[J].东方杂志,1910(11).
[14]王鹤鸣.安徽近代经济探讨[M].北京:中国展望出版社,1987.
[15]沧江.论中国国民生计之危机[J].国风报,1910(11).
[16]安徽要闻汇录[J].东方杂志,1910(6).
[17]涡阳民变纪闻[N].大公报,1910-09-26.
[18]安徽蒙城凤台县土匪滋事[J].东方杂志,1910(9).
[19]宣城警耗[N].大公报,1910-07-24.
[20]安徽土匪滋事余闻[J].东方杂志,1910(10).
[21]中国大事记[J].东方杂志,1910(4).
[22]邓云特.中国救荒史[M].上海:上海书店,1984.
[23]上谕[J].东方杂志,1910(1).
[2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宣统政记(第46卷)[M].北京:中华书局,2008.
[25]军学界筹议助赈[N].申报,1910-09-21.
[26]劝募皖赈刍言十则[N].申报,1911-03-11.
[27]筵资移赈[N].申报,1910-10-05.
[28]谘议局请赈凤台灾民[N].申报,1910-09-24.
[29]华洋义赈会[N].申报,1910-12-09.
[30]送赠江皖灾民图广告[N].申报,1911-03-29.
[31]罗炳生教士皖北灾象报告[J].东方杂志,1910(11).
[32]救疫医队定期出发[N].申报,1911-06-26.
[33]华洋义赈会报告大会志盛[N].申报,1911-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