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昌云 图/杨赋
苏志:蛹对茧所做的挣扎以及蝉蜕
文/陈昌云 图/杨赋
当苏志告诉记者,带他入门卷烟机修理的师傅是张昆华时,记者觉得和他的熟悉度瞬间由零上升到八九十,结果,“张昆华”成为了这次两个陌生人之间热烈交流的介质。
这当然不仅仅因为张昆华在昆明卷烟厂,乃至云南中烟红云红河集团大名鼎鼎,还因为近10年来,记者多次采访过张昆华,与这位厚道、直率又寡言少语的烟草制造业典范十分稔熟,就在不久前的4月26日,记者还在昆明滇池畔邂逅张昆华,当时他受邀作为全国劳模代表之一,准备再次与2015年云南省评选出的69位全国劳模一起进京,参加党中央、国务院的隆重表彰活动。
张昆华的“德”与“艺”,素来是苏志景仰的某种人生标高,他对师傅那叫一个赞叹有加。
“1987—1990年,我在昆烟技校读书,毕业后就进入昆烟工作,操作卷烟机,干了5年。”苏志的父母也是昆烟的职工,他本人算是“烟二代”,在昆烟,今天40岁左右以上的职工,像苏志这样的“烟二代”其实不少,在当时,或许就是寻找一个就业的“饭碗”,但随着企业的发展,自己的成长,苏志脚下的这个岗位其实早已超出了“谋生”的意义——即使还是“谋生”,也是从烟厂,甚至集团的角度去考虑企业命运的“谋生”而绝非小我的自身进退——因此,他积极克服自身的某些“先天”性不足,如同蚕蛹一样,在厚重的蚕茧里拼命挣扎蜕变。
“操作普罗托斯75型卷烟机5年后,记得是1995年,我转岗卷烟机修理,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跟着张昆华师傅学习。”
其实,这只是苏志作为一个技校生开始向高级技师那个云端平台漫长的天梯攀登第一步,当然,此时的苏志尚没有这样的鸿鹄之志。
有其师必有其徒。
如同张昆华一样,借助云南中烟红云红河集团搭建的技术比武平台,2005年以来的10年里,苏志一步一脚印,一脚一泥泞,斩将搴旗并伴随攻城拔寨,先后参加昆明卷烟厂烟机设备维修技能竞赛,取得第三名;在集团举办的烟机维修竞赛中,分别获得第一名和第二名,荣获“技术能手”称号;到上海参加了卷制设备高级技师培训学习,并以较好的成绩通过了卷制设备高级技师鉴定考核,成为昆烟第三位卷制设备高级技师;2014年,获得云南中烟第十三届职业技能竞赛暨第六届烟机设备修理职业技能竞赛PROTOS70 组竞赛第一名。
因为这些技术荣誉垫底,2015年,最终他斩获了云南省五一劳动奖章。
看得出来,这项殊荣所以有,主要是以他卓越的技术技能“挣”来的。
在苏志这些技术打擂过程中,2005年他被推荐参加昆明卷烟厂烟机设备维修技能竞赛,取得第三名具有极大的奠基意义,这次比赛和得到的名次给了他攀登技能天梯并臻至云端的信心,更给了他一个浏览技术世界,清醒认识自己的机会和角度,也许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真正理解张昆华曾经的不易,得出了“我师傅张昆华的修理技术最强”的结论。
服膺的目标有了,就在云端,怎么办?“张昆华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这句话在2个多小时的交流中,苏志始终没有说出来,但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可以找到这个意思的别样表达。
夜里静寂的书桌台灯下,从一缕缕缓缓蒸腾的茗香雾汽中仔细纺绩苏志的技术进步,会发现其进步总是悄悄地用时间去跳跃,在空间顽强地拓展——从2005年的昆烟烟机设备维修技能竞赛第三名,到2009年集团举办的烟机维修竞赛中,获得第一名,苏志用了5年,但应该特别关注的是,此时的竞赛空间扩大了,换言之,他是在中国目前体量最大的烟草集团级层次上取得的这个成绩,凭常识就知道,那得“灭”了多少和他技术不相上下的同事?2012年,同样层级同样内容的比赛中,苏志退居亚军,但这是一个技术先锋正常的盈缩,因为竞赛关乎的因素极多,除了最重要的技术外,还有诸如临场发挥、赛场心情等无形的因素。
苏志的滑跃式腾飞发生在2013年和2014年之间。
2013年,他通过资格认证到上海参加了卷制设备高级技师的培训学习,通过了卷制设备高级技师鉴定考核,成为昆烟第三位卷制设备高级技师;2014年,他获得了云南中烟第十三届职业技能竞赛暨第六届烟机设备修理职业技能竞赛PROTOS70 组竞赛第一名。
云南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云南中烟红云红河集团员工苏志。
倘若加上2015年获得云南省五一劳动奖章的荣光,等于苏志从2013—2015年之间,年年都有新台阶拾级而上。
进步的时间是以每365天为单位,而进步的空间则从集团层面臻于云南全省。
苏志操作过5年、后来20年所维修的卷烟机是德国人制造的。
德国人设计、制造的卷烟机当然不是简单的由若干零配件有序组配的死机器,它有自己的性格乃至灵魂,但这个道理,是苏志在技术工人的人生路径上反复了几个来回才弄明白的。
干了几年维修后,他慢慢认识到,这些机器不是一个仅仅具备技校生“学力”的人可以应付裕如的。
比如,对检修工人来说,第一步,你得知道机器哪儿“有病”?其次,你得知道,需要用什么“药”来“治”?再其次,你得知道,怎样“用药”?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文中,把人类改造自然的技术形象化地用“手”来比喻,用“脑”作为符号形容人的理论思维,他说,“如果人的脑不随着手、不和手一起、不部分地借助于手相应地发展起来的话,那么单靠手是永远造不出蒸汽机来的。”
这段话说出了理论思维的极端重要性。
的确,这里恩格斯想说的是,制造蒸汽机的技术或许不高,但问题是依据什么原理、理由、路径、参数等技术理论来制造,一片混沌之前,再多的手,再有力的手,都毫无用处。
其实,只要尊重事实和逻辑,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或者每个组织(企业、单位、团体)的成长,实质就是自我否定后,又在新的层次上获得肯定的过程,这也就是黑格尔“正题—反题—合题”的逻辑生成路径。
到了“合题”阶段,是“否定之否定”的扬弃。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技术工人,苏志也不能免于这个“俗套”。
与早年的偏重实操的技术竞赛不同的是,集团领导感到,企业职工仅仅有应付岗位所需的实作技术远远不够,还需要理论的素养和由此而来的心胸、器量。
在《自然辩证法》一文中,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更进一步说:“一个民族想要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
而作为个体的技术工人,若没有理论思维,也不会使自己获得焕然一新的“蝉蜕”,而没有“蝉蜕”,自己永远不能摆脱经验型工匠的窠臼,无法用系统、理性、缜密的思维来审视职业生涯中所遭遇的技术难题。
这样,技术创新就无从谈起,即使技术攻关亦未必称心如意。
事实上,苏志遇到了这个理论瓶颈的问题,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吃经验吃到一定时候就混不下去了。”
“混不下去”的压迫感迫使苏志放缓经验的脚步,把经验暂时寄存在人生不多的几个站台,回身去读书,从一个个看似抽象空洞而并诘屈聱牙的概念,逐字逐句去扒梳。
这些扒梳和咀嚼,曾令苏志汗流浃背、艰于呼吸,也令他产生“一览众山小”的快感,这种快感有来自集团层面的竞赛获得的好成绩,更有来自在上海培训考卷制设备高级技师成功的那一刻的荣耀。
在沪考高级技师如何难,尤其是理论考试准备之难,和记者交流时,苏志一句带过,没有详述,但其师傅张昆华比他早10年的类似经历或许也反映了苏志的心声以及行迹:
回忆那场全国烟草技术精英的擂台赛,张昆华至今感喟不已,“压力大啊,在上海那段时间,我们实际操作不比外省同行差,但文化理论不如人家,只有起早贪黑恶补文化课,早上5点就起床读书,晚上到深夜不敢睡觉,成天把自己关屋里备战考试。居住条件很好,一个人住一个标间,空着一张床,压力最大的时候,没法释放,就把那张床的床垫子竖起来靠着墙,拳打脚踢,用这种方式发泄情绪。”
苏志所负责的只是卷烟机维修,业内人士都知道,卷制只是卷烟生产的一个最重要的过程之一,但绝不是全部过程,紧随卷制之后,是包装。包装的过程就机械设备而言,是以包装机的形式展现的。
对包装机,苏志坦诚地告诉记者,“包装机我没修过,只会修理一些小故障。”
在苏志所工作的车间,卷烟机和包装机通过一条输送带,以上下游产品的形式紧密相连,地理距离真真是咫尺之隔,但对负责维护这两种机器的工人来说,却是两座相距辽远、互不相见的巅峰。
两种机器,涉及两个不同的维修养护专业,由于专业分工的需要,虽不能说两种机器绝对格格不入,但一般互相暌隔——也就是,会修理卷烟机的工人,一般不会修理包装机。
反之亦然。
“卷烟机是圆周运动,包装机的运作比较复杂。”苏志琢磨过这“两位”机器的各自个性,“卷烟机找故障难找,但好修;包装机找故障好找,但难修。”
在正式变身修理工之前,苏志操作卷烟机长达5年时间,“开了5年的卷烟机,对我后来的维修很重要。所有卷烟机修理工,都出身于操作工,都会开机。”
按烟草业职工的行话,文绉绉的书面语“操作”被口语化,生动形象地称为“开”,在卷包车间,记者读懂这个“开”字,花费了一些时间,如果用“to operate”来表述,可能读懂的速度比“开”快一些。
但一个“开”字,干净利落,汉语单音节的瞬间“凸”出,竟让人品咂到作为技术工人的豪迈。
苏志对自己岗位的认知,远不仅是对“开”过卷烟机影响后来做修理工的感悟,“作为卷烟机修理工,还要懂得烟叶的水分、温度、卷烟纸、水松纸、乳胶、滤嘴等会影响卷制质量的多种因素。”
“比如烟丝的水分,超过或者达不到技术指标,都会对卷制品质产生影响。”不难看出,在此,他已经关注自己专业以外的生产因素了。
说到这里,记者岔开苏志的话题,戏谑道,“我看车间里男女职工比例差不多,是不是和水分有关?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女职工多了,车间空气湿度会增大,少了会过度干燥,进而影响产品质量?”
苏志咧嘴乐了,晴朗的面容布满喜悦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