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子
他们说到的归途
他们曾经猜测,流水有归途
大海没有,大海是
僧侣心中的最后一道钟声
他们接着猜测,葵花地里的光芒
流落何处?被吞食
而后像那从未有过黑暗的人
他们说到扑火的飞蛾
说到命运与他者交换的
一种仪式,他们说井里的青蛙
说开花的铁树,说到结局
他们指着愈燃愈短的
那炷清香,认真地低下头来
他们说到身体里的一个
黑洞,他们朝那儿喊
“有人吗……有人吗……”
生命中的这一天
这一天,我变少了
仅有的微光挂在眼瞳里
我看见天底下的虚无之物
被装进各自的小盒子
它们弹跳,却逃不过命运的手
这一天,我如此谨慎
我躲进旧衣服,怀想坏天气时
那愈发明显的变形的尺寸
我已被更改,带着补丁似的眼神
这一天,我的生命
只露出几根线头,有人扯着
有人要一刀把它们剪断
我还将努力躲藏
朝时追随群鸟,落暮独依繁星
这一天,我偷偷活着
带着肉身承受的所有偏见
钟摆即将掉落,探访者无意敲门
我?愿
我愿是你多余的那部分。是你疼痛时才有的阑尾,是咀嚼时
才想到的那颗坏牙齿。我愿意是你的赘肉
它长在你的身上
显得多余,并不能保持你诗歌里的
好身材。甚至有时
我愿是你多余的那根肋骨,只有抽出来
才有你心爱的女子诞生。
这一切源于
我还不够明亮,还不能在月亮升起来之前
成为你的七寸,成为你黑暗中
寻找光明的眼睛。因此我愿成为你多余的部分
你的影子,或你的梦呓
而我最终想说的是,这多余的部分
有时像丧钟
从不为明天而鸣,有时像眼泪
从不为昨日而流
祈祷词
路边的丁香,熬了一夜又一夜
晚归的丈夫撞倒了门前的
篱笆。我的主人,你要给他不灭的灯盏
把他引进爱人的胸怀
海上的船只,风里来浪里去
有时刚赢得朝晖却不见于落日
我的主人,你要让它
顺从于鱼群,不再惧怕深渊
高山里的泉眼,它是那么神奇
几百年一晃就过去了
它还在喷涌,为了天底下的河流
我的主人,你要看护它
让它隐而不见但却永不枯竭
荒漠中的绿树,总是孤零零的一棵
驼队远远地望着它
响尾蛇也是,盘绕却不言语
我的主人,你要怂恿枝叶发出响亮的
声音,即便是冰冷的午夜
你也要让黄沙盖住那恶毒的眼
天上的白云,地下的雪水
断了翅的飞燕,孵了卵的鲑鱼
等着钟声敲过一遍又一遍的物种
我的主人,你要善待它们
你要庇护它们,你要疼惜它们
因为我活于它们中间
每时每刻,我的仁慈而伟大的主人
因为我就是它们
没有猜忌,毫无威胁
受困于玻璃器皿中的蟋蟀
我将安抚的对象只是一只蟋蟀
它曾经跳过人类的头顶
携着秘境,要用一大片低矮的草丛
换取人类一次小小的梦幻
到了今天,它却服从于玻璃器皿
成为一眼即可辨识的囚徒
我盯着它看,犹如盯着不幸的同类
在地球这个透明的罐子里
谁也无法停止攀爬,把别人
踩到脚下,把最高的那束光含在
嘴里。这是我想做却一直没能
放手去做的事情,因为
肉身过于单薄,而灵魂如此强大
这世间的囚徒各式各样
受困于柔弱的肢体,抑或无法割除
命运的痼疾,最终都要疯了
正如这无处可逃的蟋蟀
看上去完好无缺,实际上它活于
别处,不仅仅恐惧于玻璃的反光
哪怕是人类带来的一次轻微的晃动
它仍将跳跃,被阻挡,被忽视
而后,它假装死在那里
我最后给出的话语由此变得多余
在这个躁动的星球上
每一次退场,都有哀悼的形式
如果一只蟋蟀从时间中
换走了我们的形体,那么
它算是救赎呢,还是更深的罪恶
请允许我……
请允许我用一代人的安宁来照顾
这个夜晚,请允许我接受
魔力,向天际里的星光存储每一缕呼吸
请允许我偷偷剪去
窗台的枯叶,还有那噩梦里
挥之不去的尖叫
请允许我得以分身,借以分享世间的祝福
2014,我的祖国和土地
像我一样谨慎,那挂在旷野里的花束
如此孤傲,如此惊艳
请允许我代替它们返回故乡
寻找亲人们迷恋的屋脊
2014,我的身体变得躁动不安
春风紧锁,而夜里的河流看不清去向
请允许我瞬间长出翅膀
从低处飞升到高空,而世界为此弯下腰来
2014,我所看到的每一个夜晚都是
多边形的,它有庞大的肋骨
越是仔细摸索,就越发觉得我的祖国
它是那么大、那么沉
为此,请允许我在今夜伸出手来
握一抹烛光,道一声平安
蜻蜓之诗
池塘里的蜻蜓,和雨幕下的我
不会有同样的一个归宿
三只单眼的蜻蜓总是飞得
很低,它们看见的东西比我少
可我很难长出
两对翅膀,一对交付肉体
肉体将不再惧怕捆绑
另一对交付灵魂
灵魂原本悬浮,谁也看不见
它将自由如一只昆虫
一场大雨让蜻蜓和我受了惊吓
蜻蜓越飞越高,而我
仍旧担心那副躯壳
陈旧、笨重,几乎难以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