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 游
狗都没有好下场。诚如刘亮程所言:“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厉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善解人意了均不行。总之,稍一马虎便会被人剥了皮炖了肉。狗本是看家守院的,更多时候却连自己都看守不住。”(《一个人的村庄·狗这一辈子》)然而,读完《隋书·杨素列传》,我竟冒出了一句粗话:“狗日的厉害!”
杨素,字处道,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杨素少时颇有大志,不拘小节。世人尚未知道他时,他的从叔祖深异之,常常对子孙讲杨素必当逸群绝伦,不是你们这些人所能及的。
杨素曾被北周权臣宇文护引为中外记室,又转礼曹,加大都督。武成二年(五六〇年),宇文护毒死周明帝宇文毓,立大司空、鲁国公宇文邕为帝,仍掌朝政。建德元年(五七二年),宇文邕诛杀宇文护,开始亲自处理国务。杨素因其父守节陷齐,未蒙朝命,上表申理。宇文邕不允许,杨素又上表,如是者再三,宇文邕大怒,命左右斩杀杨素。杨素临危不惧,大声说道:“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隋书·杨素传》)宇文邕甚奇之,于是拜杨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并赠杨素之父为大将军,礼遇逐渐地加重。宇文邕曾命杨素撰写诏书,杨素下笔立成,词意兼美。武帝非常高兴,对杨素说:“善自勉之,勿忧不富贵。”杨素应声回答:“臣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同上)在平齐之役中,杨素请求率领其父以前的部下先行,宇文邕许之并赐以竹策。杨素随齐王宇文宪攻北齐河阴(今河南洛阳东北),因功封清河县子,邑五百户。同年授司城大夫。平齐之后,杨素加上开府,改封成安县公,邑千五百户,赐以粟帛、奴婢、杂畜。稍后杨素又跟随王轨击破陈将吴明彻于吕梁;又击走在泗口筑城的陈将樊毅。可见,在北周时,杨素甚得信任,战功累累。
杨素驭下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军令严峻。对于有犯军令者,杨素的态度是立斩之,无所宽贷。每当杨素率军与敌人对阵前,杨素总要找出一些士兵的过失并斩杀他们,多者百余人,少者不下十数人,流血盈前,杨素却谈笑自若。到了两军对阵时,杨素一般先遣一二百人赴敌,那些人攻破了敌军也就罢了,如果不能攻破敌军而又返回,杨素不问二话,全部斩杀。随后又令二三百人再次进攻,还如前法。将士们都很害怕,往往怀有必死之心,所以杨素率兵作战,所向克捷,时称“名将”。由于杨素时为贵幸,所以他说话朝臣们没有不从的。那些跟从杨素一起征战的士兵,即使有很小的战功也会被记下。其他将领对待士卒则不同,即使有大功,也多有功不赏。所以尽管杨素军令严峻,士兵们为了功名利禄还是十分愿意冒死从之。
大象二年(五八0年)五月十一日,北周宣帝宇文赟病死。周静帝宇文衍年幼,左丞相杨坚专政。杨素知杨坚甚得众心,且有称帝之意,遂主动投到杨坚门下,与其深自结纳。杨坚也知杨素之才,对其也很器重,不久便以杨素为汴州刺史。北周大定元年(五八一年)二月,大丞相杨坚受禅登基,改元开皇,是为隋文帝。杨素被加封为上柱国,参与隋朝法律的修定。开皇四年(五八四年),拜御史大夫。由于其妻郑祁耶是个悍妇,杨素一次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同上)。结果被其妻告发,杨素因此获罪,并被罢官。
幸亏隋朝一直准备吞并陈朝,正值用人之际,加之杨素屡次进献取陈之计,并造大船,杨坚令其为行军元帅。于是,杨素引舟直趋三峡,军至流头滩时,陈将戚欣以青龙百余艘、屯兵数千人据守狼尾滩,截住了隋军前进的道路。由于地势极为险峭,隋军诸将非常担心,杨素却说:“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则见我,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同上)凭借夜色掩护,杨素亲率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开府王长袭率领步兵从南岸阻挡戚欣,大将军刘仁恩率甲骑直趋白沙北岸,天亮而至,一起击破戚欣,全部俘虏了戚欣的士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陈人大悦。杨素亲率水军东下,一时“舟舻被江,旌甲曜日”(同上)。杨素站立船头,形象非常高岸。陈人望而惧之:“清河公即江神也”(同上)。此时,陈南康内史吕仲肃屯兵于岐亭,占据江峡,在北岸控握山岩,连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准备阻挡隋军战船。杨素和仁恩一起登陆发兵,先攻吕仲肃的栅寨,吕仲肃的军队溃败,杨素于是去掉了铁锁。吕仲肃随后又占据了延洲,杨素派去士兵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柏墙击碎对方十余艘战船,于是大破之,俘获敌兵两千余人。镇守安蜀城的信州刺史顾觉,以及镇守公安的荆州刺史陈纪见到隋军,都因惧怕而退逃。巴陵以东,陈竟没有敢去镇守的将领,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也遣使请降。杨素随后下至汉口与秦孝王会合。回到京师以后,杨素以功拜荆州总管,晋爵郢国公,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受到了封赏。后因杨素不愿前往郢地,于是改封越国公,寻拜纳言。
灭陈不久,李棱等江南人聚众为乱,大者数万,小者数千,相互响应,杀害长吏。于是,杨坚命杨素为行军总管,率军前去平定李棱等人之乱。当时朱莫问自称为南徐州刺史,以盛兵占据京口,被杨素率水军击破。晋陵顾世兴自称太守,与其都督鲍迁等人前来迎战,杨素迎击并大破之,并捉住了鲍迁,俘虏士兵三千余人。进而杨素又击破无锡的敌军首领。吴郡的沈玄侩、沈杰等人以兵围住苏州,苏州刺史皇甫绩频战不利,于是杨素又率军前去援助。沈玄侩见形势紧迫,又逃往南沙投奔敌军陆孟孙。杨素于松江大破陆孟孙,生擒了陆孟孙、沈玄侩等人。当时,浙江叛军首领高智慧自号为东扬州刺史,拥有战船千艘,占据有利地理位置,所率士兵甚是强壮。杨素率兵从早到晚,奋力苦战,终于击破高智慧的军队。高智慧于是从海上逃到永嘉,杨素追至永嘉,又大破之,并擒获俘虏数千人。叛军首领汪文进自称是天子,据守东阳,并令蔡道人守乐安,全被杨素平灭。随后,杨素又捕获了一些逃亡的叛军。前前后后经过百余次战斗,高智慧逃到了闽越一带。
杨坚因杨素长时间奋战于外,于是诏令他入朝。杨素因叛军并未完全消灭,恐为后患,又自请行,文帝许之。杨素于是率军来到会稽。早些时候,泉州人王国庆杀死了刺史刘弘,据州为乱,那些亡命之徒都归附到他那里。而王国庆也自以为海路艰难险阻,北方人不习水路,所以不曾有备。当杨素率军临城,王国庆因害怕弃州而逃,其他人零零散散地流落到一些海岛上。杨素兵分数路,水陆追捕,并暗中派人对王国庆说:“尔之罪状,计不容诛。惟有斩送智慧,可以塞责。”(同上)于是王国庆便将高智慧送至杨素处,斩于泉州。其他的一些叛军,都来投降,江南从此大定。回到京师以后,杨素以功拜尚书右仆射,与高颎共掌朝政。为了这件事,比他资格老得多的名将贺若弼很不服气,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空发牢骚。
杨素在朝中如日中天,其弟杨约、从父杨文思、弟杨文纪、及族父杨异,并为尚书列卿。杨素的几个儿子均无汗马之劳,却也位至柱国、刺史。他居宅侈丽,制拟宫禁;朝毁夕建,营缮不止。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数以千计。杨素平江南高智慧之乱,把一些有才能的人士收为家奴,如善于属文的鲍亨、工于草隶的殷胄。他的那些亲戚故吏,都分布占据清显职位。史称“素之贵盛,近古未闻”(同上)。
由于杨素才气太高,再加上性格骄奢,所以老是目中无人。在隋国之初,有才能的官员遍地都是,一数一大堆。可在杨素的眼里,没有几个看得上的,除了他的恩师高颎外,其他人,就连当时很有作为同时又名震朝野的苏威,他都没有放在眼里。知识渊博的牛弘,他算是比较敬重了,可在见面时,他还是忍不住要戏弄一番,把本来就嘴拙的牛弘说得张嘴结舌,他自己则大笑而去。照理,像他这样的性格,是最容易得罪人的;但奇怪的是,朝廷里很少有人出来指责他的胡作非为和不恭敬。这里原因恐怕有二:一是他办事干练、高效、正确,深得皇帝的信任;二是他过于蛮横、不讲理、我行我素,说得通俗点是一副流氓的嘴脸。两者一结合,自然没人敢说他了。所以,我称他为亦正亦邪的人物。如果不正,那位众多官职的伯乐高颎岂能推荐他?那位一向注重法纪的杨坚又岂能信任他?但他在朝廷里屡屡蛮横无理也是事实。这的确是一个例外,一个奇观。在古代政坛上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牛仔”已令人称奇,更为奇怪的是,这样一种性格仍使他成为一个政坛不倒翁。就连“老子天下第一”的杨广都怕他三分。
杨广与杨素的结缘虽说可追溯到早年他俩曾一起带兵攻打突厥部落,但后来他们并没有更深的交往。只是杨广后来起了野心,想取代其兄杨勇的太子地位,这才想起了杨素。杨素当时已经贵极人臣,但他与晋王杨广缺乏交情,与太子杨勇也没有交恶,要使老谋深算的杨素成为杨广的党羽,确非易事。宇文述与杨素之弟杨约交情不浅,杨广就派宇文述带上许多金宝去收买杨约。当杨约笑纳礼物后,宇文述便乘机游说:“恪守常规固为人臣的本分,但违犯常规以符合道义,也是明智之举。自古贤人君子无不关注世情以避祸患的。”杨约自然连连颔首。于是,宇文述进一步切中要害:“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涂用事,有年岁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又储宫(太子杨勇)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杨素),公虽自结于人主,每欲危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去庇?”诚然,杨素执政得罪了不少人,包括太子杨勇,许多人都以除去杨素为后快。杨素虽然巴结了皇帝杨坚,但是杨坚一旦驾崩,杨素一家不就大祸临头了吗?又怎么能立足于后世呢?一席危言耸听的话,分析的头头是道,说得杨约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杨约不时为其兄长及家族的命运担忧。眼看时机成熟,宇文述立刻趁热打铁:“如果能在皇帝面前劝行废立,废太子杨勇,立晋王杨广,才是万全之策。此事成功,晋王必然镌铭于骨。这样既可却去累卵之危,有成泰山之安!”本来就很奸诈狡猾的杨约被宇文述一提醒,认为所言有理,立即去找杨素从长计议。杨素亦是一代奸雄,在权力斗争中早就老于世故,善于见风使舵。就这样,杨素终于登上杨广的贼船。
已上杨广贼船的权相杨素更是善于揣摩人意。有次,他进入后宫侍奉宴会见到独孤皇后即婉转地试探:“晋王杨广孝悌恭俭,有类至尊。”独孤皇后听到了知音,竟然泪如雨下:“公言是也。我儿阿麽(杨广小字)大孝顺,每闻皇上和我派内使去,必亲自远迎;说到远离双亲。未尝不泣,媳妇萧妃也令人怜爱,我派婢女去,她常与之同宴共食。哪像岘地伐(杨勇小字)和云氏相对而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猜疑骨肉兄弟!我所以益加爱怜阿麽,常恐岘地伐暗中加害。”杨素了解到了独孤皇后的意思,到处说杨勇不成器,各方面都不如杨广。独孤皇后更把杨素引为知己,赐给他金银财物,要他赞助杨坚进行废立。由于得到独孤皇后的支持,杨素有恃无恐地走上前台,充当了废立阴谋的主角,一方面在杨坚面前称誉杨广,攻击杨勇;另一方面更在朝臣中大肆活动,广造舆论,煽动更多的人诽谤太子,—时“内外渲谤,过失日闻”。在杨素导演之下,关于杨勇的流言蜚语接二连三地传到杨坚耳中。一次,杨坚车驾自仁寿宫回来,第二天在大兴殿告诉侍臣说自己新还京师,理应开怀欢乐,但不知怎么回事却愁闷不安。吏部尚书牛弘回答是由于做臣子的不称职,才使得至尊忧劳。杨坚由于多次听到了一些谮毁太子的话,怀疑朝中大臣都在隐瞒此事,故有此问。牛弘的一番回答,并没有说到杨坚的心上。杨坚于是作色对东宫官属说:“仁寿宫去此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人敌国。我为患利,不脱衣卧。昨夜欲得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国家邪?”于是,命有司审讯唐令则等人,令杨素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杨素说自己奉诏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余党,太子接到诏书时“作色奋厉,骨肉飞腾”,对杨素说:“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太子还说:“若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由。”并长叹回视说:“我大觉身妨。”文帝听了杨素的这番陈述,十分生气,说道:“此儿不堪承嗣久矣。”并说皇后一直劝他废掉杨勇,但他认为杨勇生于布素之时,又是长子,所以一直不忍废除。杨坚又说杨勇曾对卫王说:“阿娘不与我一好妇女,亦是可恨。”并指着皇后的侍儿说:“是皆我物。”杨坚声称自己十分怀疑杨勇的妃子元氏是杨勇指使人药死的,而且文帝对于杨勇和云昭训的关系也极为不满。所以此时文帝实际上已经下决心要废掉杨勇,以安天下了。
苦于父皇母后对他日渐冷淡,朝臣对他日渐疏远,杨勇意识到自己的太子地位受到威胁,但他无计可施,惊慌失措。杨勇和父皇杨坚一样也迷信鬼怪巫术,他听说新丰人王辅贤能“占候”,就将他召来问卜。王辅贤说:“太白袭月,天象对你不利,是太子废退之象。”于是,杨勇用五种铜铁兵器,制作了避邪诅咒之物,企图以“厌胜”的办法免遭厄运;他又在府邸后园建造了—个庶人村,村里房屋低矮简陋,自己常在其中休息。杨勇—改往日的奢华,身穿布衣,铺着草褥子,希望以此来挡住谗言。在仁寿宫的杨坚知道杨勇心怀不安,就派杨素去观察动静。杨素到了东宫,故意偃息不入,杨勇换好衣服等待,杨素久不进门,用以激怒杨勇。杨勇怀恨杨素,形于言色。于是,杨素汇报:“杨勇怨恨,恐怕会生变故,乞望陛下深防明察。”听了杨素的诋毁,杨坚对杨勇更加猜疑。独孤皇后也派人暗中探察东宫,细碎琐事都上报给杨坚,依据诬陷之词来构成杨勇的罪状。开皇二十年(六〇〇年)九月壬子(二十六日),早就听到不少有关太子杨勇传闻的杨坚收到了姬威诬告,十分紧张,认为杨勇真要抢班夺权了,下令杨素查处。杨素“贵宠擅权,百僚震慑”,其势如日中天,“无敢忤者”。这时,正如宇文述对杨约所说:“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杨素受杨广和独孤皇后的委托,积极谋划废立,他“舞文巧诋,锻炼成狱”,罗织罪名,杨勇有口难辩(参见《隋书·杨约传》)。再说杨勇气不过,在其软禁地东宫爬上一棵大树,朝着皇宫喊冤。由于两宫间距不远,杨勇的喊冤声终于被杨坚听到,杨坚问起,杨素却说:“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轻轻一句话,又把杨勇重新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参见《隋书·文四子·房陵王勇传》)。有人认为:“独孤之妒,杨素之奸,殆天生二人以为亡隋之阶耶。”(《谭灜室随笔》)有人认为:“杨素欺主罔上,贼害忠良,使父子之道—朝灭于天性,逆乱之源自此开矣。”(《贞观政要》)明人徐枋评论说:“杨素之罪浮于江充,汉祚不因易储而亡,隋室定繇废勇而隳也。独孤后之罪浮于骊姬,晋虽乱而殷忧以启,文公广既立,而毒痛以殄隋祀也,杨素之罪与赵高等,独孤后之罪,与贾南风等。”(《读史稗语》卷三)
再说,杨广当初为太子时,猜忌蜀王杨秀,便命杨素暗中收集杨秀的一些罪证,后来竟然废黜杨秀。如果朝中有对杨素不服的人,即使是为国家着想,杨素也会暗中陷害,像贺若弼、史万岁、李纲、柳彧等人都遭到了杨素的陷害。如果有附会或亲近杨素的人,即使没有什么才用,杨素也会为其加官晋爵,以致“朝廷靡然,莫不畏附”。
但是朝中也有不怕杨素的人,兵部尚书柳述以杨坚女婿之重,多次在杨坚处面折杨素。大理卿梁毗,也抗表上言杨素作威作福。杨坚本是一个猜忌心较重的人,所以渐渐地疏远疑忌杨素,并下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度向省,评论大事。”这是外示优崇,实夺其权。
仁寿四年(六0四年),杨坚病卧仁寿宫,杨素与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人一起人阁侍疾。当时,皇太子杨广住在大宝殿,担心杨坚去世后后事的处置,于是写信询问杨素此事。杨素的回信被宫人误送到杨坚手中,杨坚看了十分生气。又恰逢杨坚的宠姬宣华夫人对杨坚说太子无礼于她,杨坚大怒,立刻令柳述、元岩起草诏书,要召见被废的太子杨勇以托付后事。杨素闻知,立刻命人告诉了杨广,并矫诏东宫兵士补替皇宫宿卫,宫门出入皆由杨广的心腹宇文述、郭衍调度。又特令太子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将侍疾的后宫人员尽驱入他室。杨广又矫诏将柳述、元岩等人投入狱中。杨坚就于当天驾崩,朝中对此颇有异议。可以说,杨素在杨坚暴崩前后扮演了一个十分不光彩的角色,他对杨广能顺利登上帝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眼看太子杨勇、蜀王杨秀先后被废,父皇杨坚驾崩,汉王杨谅深恐被害,遂发兵谋反,从者十九州。杨广派遣杨素率兵攻之。当时晋州、绛州、吕州并为杨谅所守,杨素各派两千人前去击之。杨谅又命赵子开聚众十余万,计划截断道路,占据高壁,布阵五十余里。杨素命令诸将领兵前去迎战,自己领奇兵潜人霍山,沿着山谷而进,直指赵子开的军营,一战破之,敌军死伤数万。介州刺史梁修罗驻兵在介休,听到杨素率军到了,连忙弃城逃跑。杨素领兵节节推进,来到距杨谅大本营并州三十里的清源,杨谅亲自率领王世宗、赵子开、萧摩诃等人前来迎战,杨素又大破之,捉住了萧摩诃。杨谅退保并州,杨素进兵围之,杨谅最终计穷而请降。杨广下诏称杨素为“建累世之元勋,执一心之确志”(《手诏劳杨素》)。回到京师以后,以杨素平定杨谅之功拜其子杨万石、杨仁行、侄杨玄挺皆仪同三司,赐物五万段,绮罗千匹,以及杨谅之妓妾二十人。
不过,杨素最厉害之处还是在事成后,此时的杨素由于功高,越发骄奢蛮横、不可一世,不要说一般的大臣不在话下,就是在杨广面前他也敢不行君臣之礼,很是放肆,而杨广也没奈他何。据齐东野人《隋炀帝艳史》记载,杨广邀杨素一起钓鱼,杨素也不讲究君臣之分,大模大样坐下去就钓。不一会儿,杨广就钓上了好几条鱼,杨素却一无所获。这时,杨广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大意是你杨素虽然无所不能,但在钓鱼上不行了吧。谁知杨素却争强好胜,说:你那几条小鱼算什么,我钓上一条大鱼给你看看。正说着,一条大鱼果然被杨素钓着,杨素得意扬扬,说:你看怎么样?这话差点把杨广气昏过去,几乎使杨广起了杀心。他对萧皇后说,杨素欺人太甚,把他杀了算了。还是萧皇后苦苦将他劝住了。另据张恂子《隋代宫闱史》说,杨素有一次劝说杨广不要太沉湎于酒色,两人话不投机,正巧此时一个宫女碰倒酒壶,酒汁淋湿了杨素的蟒袍,杨素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就把那个侍女骂了一通,并将她赶了出去。俗话说打狗要看主人面,杨素的肆无忌惮,显然触怒了杨广。杨广虽然恼火得不得了,却也无可奈何,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其实,杨广疑忌不亚于其父杨坚,杨素虽然助其篡位,但仍为杨广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隋书·杨约列传》)。杨素颇有自知之明,在帮助杨广夺取政权后却自知活不长了。他曾对他的兄弟杨约说:“事到如今,难道我还想活么。”的确,杨广在表面上一直优待这位帮他篡权的重臣,但另一方面又十分怕他,所以处心积虑地要害死他。当时,天象显示隋(在今湖北)的分野将有大丧(指天子、大臣之丧),杨广立即改封杨素为楚(在今湖北)公,楚、隋两地距离相近,好让杨素早死。就在这时,杨素果然病了,杨广立即寻医送药。杨素是什么人?杨素从不服用杨广给他的药。这样,杨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动他一根毫毛,直到他寿终正寝。毕竟,狗日的再厉害也敌不过时间这个无情的杀手!
贺若弼也是隋初的一条“狗”。
贺若弼文才武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可他的光荣却如昙花一现,在消灭了隋国最大的对手南陈之后,他就从历史舞台上退出。他后半生虽然享尽了荣华富贵,却始终郁郁不得其志。他的命运如此坎坷,当然与皇帝的极端不信任和猜疑有关,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很大程度上,也源于他恃功傲人,狗眼看人,动辄狺狺而吠。这样为人处世,他必然惹人嫉恨,岂能不遭人排挤?最后死于非命,其实也是他所做所为的必然结果。
贺若弼(生于五四三年,卒于六〇七年),字辅伯,河南洛阳人。其父贺敦,武功高强,善于用兵,曾任北周金州总管,因为自恃功高,不满意自己的官职、爵位,经常口出怨言,最终招来当时朝中权贵宇文护的嫉恨,导致杀身之祸。临刑之前,他嘱咐贺若弼说:“我到死仍未能平定江南,真是抱憾终生,他日有机会,你定要完成我的志愿。另外我因为口出怨言,导致今天的杀身之祸,你一定要引以为戒啊。”说完,竟用锥子将儿子的舌头刺得鲜血直流,以此告诫他要谨慎其口。
贺若弼自幼胸怀大志,刻苦习武,勤奋读书,很快便在同辈人中出类拔萃,声名远扬。北周齐王宇文宪招募贤士,听说到贺若弼的名声,将他收为记室,不久后封为当亭县公,转任小内史。周武帝时,宇文邕立宇文赟为太子,而宇文赟品格低劣,完全不能在日后担当起治国的重任。贺若弼与上柱国乌丸轨商议此事,乌丸轨当众面谏宇文邕:宇文赟不合适继承帝位,臣与贺若弼商议此事,希望皇上听听贺若弼的意见。而贺若弼见乌丸轨在满朝大臣面前向宇文邕面谏,突然记起父亲的遗训,决定慎言,便对宇文邕说:“太子平日循规蹈矩,没有听说有越轨的事情。”事后,乌丸轨对贺若弼的做法大为不满,认为贺若弼出尔反尔。贺若弼解释说:“古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所以不敢轻易乱说。”正因为贺若弼的这次慎言,避免了杀身之祸。宣政元年(五七八年),宇文邕驾崩,宇文赟即位为宣帝。乌丸轨遭到诛杀,而贺若弼幸免于难。后来,贺若弼跟随韦孝宽南下讨伐陈国,攻破城池几十座,因军功晋升寿州刺史,册封为襄邑县公。
再说杨坚早有讨伐陈国、平定江南的志向,称帝以后积极筹划南征,访贤纳士,寻觅率兵将领。一次,杨坚与高颎商议时谈到此事,高颎推荐贺若弼说:“朝臣之内,文才武略,没有比得上贺若弼的。”杨坚颇有同感,于是,便任命贺若弼为吴州总管,委托他负责筹办平定陈国的诸多事情,贺若弼欣然领命上任。当时吴州与寿州都是平陈的前沿重镇,贺若弼上任后作诗一首赠予寿州太守源雄,相互勉励。诗云:
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
勿使麒麟上,无我二人名。
(《遗源雄诗》)
贺若弼一直想完成父亲遗愿,到任以后立即着手准备,并潜心考虑,制定了十条平陈的计策,上报杨坚。杨坚读后十分欣赏,赐予贺若弼宝刀一柄。
开皇九年(五八九年),隋军大举伐陈,贺若弼被任命为行军总管。在此之前,贺若弼命令长江沿岸的守军在每次换防时故意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弄得人声鼎沸。这样,陈军便认为隋军要大举进犯,于是立即全国动员,调兵遣将,可到头来虚惊一场。如此反复了几次,陈军便懈怠下来,不再加强防范。所以,贺若弼这次带兵大举进攻,陈军便毫无戒心,不以为然。贺若弼偷袭陈朝南徐州城,一举成功,俘获南徐州刺史黄恪。贺若弼攻下南徐州城后,继续向陈都建康进军,他严令下属,不得侵犯陈国百姓,若有违犯者,严惩不贷。隋军进军到蒋山境内,与陈军遭遇。陈军由鲁达、周智安、任蛮奴、田瑞、樊毅、孔范、萧摩诃等将军率领,人数众多,是陈朝的主力部队。贺若弼先打退了田瑞的进攻,后遭到鲁达等部队的夹击,被迫退却。收兵后,贺若弼揣测陈军此战后必会产生骄傲情绪,有所松懈,便立即决定与陈军殊死决战,并大获全胜。贺若弼的属下员明将萧摩诃俘获,送到贺若弼的军帐内。贺若弼命手下将萧摩诃斩首,但见萧摩诃在行刑前神态自若,毫无惧色,大为钦佩,便将他释放,并以礼待之。在攻打陈都城建康时,贺若弼自东北方逼近。韩擒虎则从西南方逼进,并首先攻入城内,活捉后主陈叔宝。贺若弼派人将陈叔宝带到自己面前,这时的陈叔宝已丧失了君王气度,双腿颤抖,大汗淋漓,立刻伏地参拜。贺若弼安慰他:“小国的君主,与大国的朝臣地位相当,等到拜见我朝天子后,可能还会封你为归命侯,你不必太过惶恐。”
后因生擒陈后主的功劳被韩擒虎抢走,贺若弼这狗气杀了,竟然当众给他狗血喷头,甚至兵刃相见。此时的贺若弼自恃功高,早已忘却父亲的遗训。问题是当时的隋国元帅杨广支持韩擒虎。杨广在杨坚面前参了一本:贺若弼擅自行动,先期决战,违反军令,要将他削职为吏。幸而杨坚此时头脑十分清楚,对两位将领都大大地犒赏一番,并大加勉励。杨坚封贺若弼为上柱国,并进爵宋国公,同时赐以数不清的珍玩。但应当说贺若弼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首先他失去了杨坚的信任,更主要的,贺若弼手中无军队,可谓是明升暗降。在这次争功之后,杨坚的印象里,贺若弼不但是一个不听话的将领,而且还有谋反的倾向。所以贺若弼虽然生活在荣华富贵中,却再也得不到重用。后来,贺若弼眼见得高颍、杨素一步一个台阶高升,而自己却始终原地踏步不前,又不禁怒火中烧,到处说高颎、杨素无甚才能,至多不过是个饭桶罢了。狗怕夹尾,人怕输理。此话传入杨坚的耳中,杨坚马上把贺若弼召来责问:“我委任高颎、杨素为宰相,你却每每说他们是饭桶,这是什么意思?”贺若弼说:“高颎,是我的老朋友了;杨素,是我的小舅子。我不过说说他们罢了。”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虽说好不容易地应付过去了,贺若弼还是差点被杀头,只是杨坚念他功高,免他一死。但杨坚对他的猜疑心更重了,始终防范着这位大军事家狗急跳墙。
狗咬人有药治,人咬人没药治。可惜,贺若弼并没汲取先前的教训,认为“大将”一称非他莫属,居然对杨广说:“杨素只是猛将,而非谋将;韩擒虎只是斗将,而非领将;史万岁只是骑将,而非大将。”杨广即位以后,贺若弼更被疏忌。大业三年(六〇七年),当贺若弼私下里非议杨广款待突厥太过奢侈的话被他知道以后,便责之以“诽谤朝政”之罪,惨遭灭门之祸:贺若弼被杀,诸子充军边塞,妻女沦为官方奴婢,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结局。
“亡羊已为歧途误,功狗翻为狡兔烹。”(宁调元《游白云归,感赋四律,并柬同游诸子》)从贺敦到贺若弼可说是一次轮回,父子俩的命运何其相似。虽然贺敦用刺舌的方法来告诫贺若弼要慎言、少言,甚至不言,但贺若弼血管里流的是贺敦的血液,这位性格外向的将军又怎会将不平之事长久地闷在心里。当然,贺敦还是有一点可以引以自豪的,因为他的儿子完成了他平定江南的遗愿。至于说贺若弼每每要发一通议论,又岂是他的错?他不过是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已。他自然因此而失去君王们的欢心,但即便是不说,君王们也不见得会放过他,因为他的功劳太大了。这些一心想坐稳江山的帝王还会以其他的方式、其他的理由来钳制他,直到他终于意气消沉,直到他再也无力带领军队。可以说,命运又不是人的意志可以改变的,尽管贺若弼已经或自以为吸取了父亲的教训,但他最终还是又步后尘了。贺若弼走进刑场时一定又想起父亲贺敦临刑的遗言,然而此时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