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小说的叙事结构分析

2015-03-16 10:46陈彦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名作欣赏 2015年17期
关键词:严歌苓小说文本

⊙陈彦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严歌苓小说的叙事结构分析

⊙陈彦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本文将着眼点放在严歌苓小说叙事结构的特点上,试图以《谁家有女初长成》《小姨多鹤》《白蛇》和《人寰》这几部中篇和长篇小说为例,从时序安排、叙述视角和叙述模式三个方面对严歌苓的小说进行分析,并从中感受严歌苓高超的叙述能力和新颖的结构方式。

严歌苓 叙事结构 时间错位 多重视角 对话模式

严歌苓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在从事创作的三十余年中,多样的题材和人物形象引发过不少学者的研究,除此之外,叙事结构的不断变化和创新也值得我们探讨分析。本文就从三个角度出发,对严歌苓作品中的叙事结构进行简析,探寻其作品带给读者阅读快感的原因。

一、时间错位

在故事的叙述中,有故事时间和情节时间之分,故事时间是指故事发生的自然时序,而情节时间是指经过作家处理的体现在小说文本中的时间。

严歌苓在架构故事时擅长利用故事时间和情节时间的错位,即小说中的故事时间与情节时间由于无法真正协调而导致的相互制约状态。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指出时间错位有两种常见形式,即预叙与倒叙。其中,预叙是指“事先讲述或提及以后世间的一切叙述活动”,而倒叙则是“对故事发展到现阶段之前的事件的一切事后追述”。①

严歌苓小说中有不少精彩的预叙,在小说《谁家有女初长成》中就多次出现,比如:“许久后,巧巧来回想这个夜晚时,才真正明白,那确是最后的机会,来自那位长者般严厉却明明为你好的壮年警察。”“许久以后巧巧才明白自己就从这时刻开始闯那场大祸的。那时她回头来看这一刻、这个关头,想,长脸的警察大叔突然翻脸就好了。”此处故事时间里的潘巧巧在火车站要被人贩子带走时遇到了上前盘问的警察,她出于畏惧心理没有向警察求救,反而配合人贩子一起说谎,于是错过了最后一个被解救的机会。作家在此穿插这样的两段预叙,使得潘巧巧的悔恨昭然纸上,而且这两段预叙穿插在故事的开篇,使读者对潘巧巧日后的境遇一无所知,所以充分调动了读者对于“那场大祸”的好奇心理。再比如故事时间里的潘巧巧刚被人贩子转卖于大宏、二宏兄弟时,有这样一段预叙:“巧巧是在许多日子以后来回想这个晚上时,才懂得自己;她那时才懂得自己其实跟祖母、母亲、黄桷坪一代代的女人相差不大,是很容易就认命的。”显然,此处作家是在提前向读者透露多年后的潘巧巧的心理状态。

通常倒叙主要的功能是弥补之前叙事的缺失或偏差,以使故事更加严整。严歌苓小说中的倒叙随处可见。《小姨多鹤》中就有许多采取倒叙手法的地方。比如:关于朱小环流产的情节,便是被分插在几段当下发生的事件中,然后再由不同人物数次忆及并最终补充完整的。其中,男主人公张俭对此的倒叙行为有两次:第一次发生在张俭与母亲准备去接赌气回娘家的小环时,第二次是在多鹤主动对张俭示好的一个晚上。这些倒叙不仅补充了重要的故事情节,也间接暗示了主人公错综复杂的情感波动,而小说中张俭的情感波动恰是推动整个故事发展的关键一环。再比如,在多鹤被有意抛弃后又独自返回的这一情节叙述中,一直按时间顺序连续叙述的作家,再一次运用了倒叙,一个月过去了,才将早已发生过的故事重新拉回到多鹤的内心世界,将她在路上的颠沛流离娓娓道来。时间的这种错位使故事呈现出既不同于传统小说按照时间顺序铺展故事的死板模式,也不同于意识流等先锋文学缺乏内在逻辑性的混乱心理时空模式。

二、多重视角

除了利用时间的错位来结构故事,严歌苓还擅长在文本中架构多重视角,以各个视角之间的矛盾来丰富作品的叙事张力。最典型的当属《白蛇》。这部中篇小说讲述了在“文革”期间被划定为“反革命”的舞蹈演员孙丽坤和女扮男装冒充中央特派员来接近她的徐群山,以及两人之间展开的一段同性爱的故事。故事以官方版本、民间版本和私人版本三个视角构成。

官方版本有四个,分别是由S省革委会宣教部给周总理的信、省歌舞剧院革命领导小组给省文教宣传部的信、北京市公安局给S省革委会保卫部的信以及《成都晚报》的特稿组成。从官方版本中,我们可以从调查的步步深入中了解事件的起因和发展,看似最为客观真实,实际上却是最为表象肤浅、最偏离事实真相的。尤其在第三个官方版本中,“根据所掌握的情况分析,我们的结论为:徐群珊与诈骗者徐群山无关,因为徐群珊是女性。”可见官方视角只是表层所见,并无深层分析。官方版本的语言也带有明显的“文革”时期的时代特征,比如:信件开头部分的“首先让我们共同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这种程式化和荒诞不经的语言与官方视角形成了内在的统一,揭露出时代的病态。

民间版本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孙丽坤在看押期间与建筑工们的互动,她由一个“画中人”变成了和他们“在一个人间”的人,于是,对他们来说,“最后一点他们拿不准的距离感没了,最后一点敬畏也没了”,他们开始放肆地与她调笑。第二部分是看守孙丽坤的女娃对于徐群山和孙丽坤之间交往的回忆,这是在徐群山失踪和孙丽坤精神失常以后,她们为了推卸责任,添油加醋地编造出子虚乌有的情况,并将孙丽坤批判成“生活作风很乱的人”。第三部分是医院里的护士和病人们对孙丽坤和徐群珊的猜测,因为两人过于亲热的关系,他们认为“这个珊珊说不定男扮女装”,所以装疯卖傻对徐群珊进行检验。在民间版本里出现的这些人对孙丽坤或幸灾乐祸,或消遣围观,或鄙视厌弃,正是从民间形形色色的群众视角里,我们看出“文革”时期人性的冷漠、粗俗、丑陋和麻木。

不为人知的版本有七个,分别从孙丽坤和徐群山的视角出发,还原整个事件中当事双方真实的心理。其中,徐群山的部分心路历程以日记体形式呈现,追溯了她幼年时与孙丽坤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她便对孙丽坤产生仰慕的心理)以及在成长过程中对自己性别的认知与抗拒。孙丽坤的视角则完整地展现了她遇到徐群山以后一点点重拾身心归属感,灵魂得到救赎的历程。

可以看出,这三部分视角间相互冲撞、相互叛逃,又相互诠释、彼此互补,通过不同的视角来架构故事,展现了动荡的年代不同群体对同一事件的不同反应,也从三个不同侧面真实地表现了人性的复杂性。

三、对话模式

严歌苓幼时受中国传统的说唱文学影响,在创作中,她将这种说唱模式进行了创新,发展为对话模式,即“汲取西方人本主义重心理分析的叙事模式,与‘你’推心置腹地描述着心理世界所感受到的动人故事。”《人寰》就是以这种对话模式构成的故事。小说的写作灵感来源于作者因失眠而接受的心理治疗,她亲身经历了TALK OUT这种谈话式心理治疗方式。

小说的叙述者是一个四十五岁的知识女性,她因为与上司的感情纠纷备受折磨,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在TALK OUT的治疗过程中,道出了自己对贺一骑叔叔的爱慕之情、父亲与贺叔叔有关援救与报恩的复杂友谊以及自己与教授的感情纠葛。文本分为十八个部分,包括十七次精神疾病治疗过程和一封信,也就是说,“将全文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整个文本像一份被作者用中文翻译出来的病历。”②在文本中,心理医生这一角色是被隐去的,他并不发声,但是文中却处处可以感受到对话这一形式。比如,在文章开篇,叙述者有这样一段话:

是我们的系主任。我们在约会。

想是看过。六十多岁,该同各个专科的医师有过交道吧。否则他不会建议我来你这儿。

告辞了。这是诊费。九十元。

你答应二十元的折扣。

还行,谢谢。

是吗?其实我并没睡好,不过谢谢。你看去也挺好。

从这段话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出叙述者是在与医生对话,她回答了医生的几个问题:介绍她到这里来的人是谁,她是否看过医生,她的睡眠是否良好。《人寰》通篇以她与隐形的心理医生的对话连接,这使得它脱离了常规的经验式叙述。而以精神成长为故事的线索——从成年的我遭遇心理危机需求帮助为切入点,在治疗过程中不断地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到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正视多年来深埋于心中的症结,使得它也区别于一般意识流小说过于零散随意的模式,有着清晰的轮廓。此外,由于通篇由人物自己发声,作者深深地隐藏于文本中,这使得读者忽略掉作者参与到了叙述中;尤其是作为对话对象的心理医生这一角色的缺席,更使读者产生错觉,以至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倾听的医生,阅读快感也由此而来。

严歌苓是一名优秀的小说家,这不仅仅体现在其虚构曲折故事情节的能力上,更重要的是严歌苓具有高超的文本叙述能力和不断创新的叙事结构能力。异于传统叙事的时序安排、不同寻常的叙述视角,以及超越常规的叙事模式,使得严歌苓的文本呈现出丰富多变的审美效果,给文本增加了审美张力,更给读者带来了非同寻常的阅读享受。

①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7页。

② 耿新:《叙述的张力》,《枣庄学院学报》2011年第6期。

[1] 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成[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 严歌苓.白蛇[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5.

[3]严歌苓.人寰[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

作 者:陈彦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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