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雅婷[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001]
《格林利夫》中的“阿尼姆斯”原型
⊙韩雅婷[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001]
《格林利夫》描述了主人公梅太太与雇工格林利夫氏十五年之间的冲突。本文从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的原型说角度,分析潜藏在梅太太心理转变过程中的“阿尼姆斯”原型的外化。“阿尼姆斯”原型对梅太太身份构建以及最终的悲剧灭亡有着深刻的影响。
梅太太 “阿尼姆斯”原型 荣格
弗兰纳里·奥康纳被公认为是继福克纳之后美国南方最为杰出的作家,她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以美国南部为背景,其短篇小说《格林利夫》也不例外。小说围绕南方某农场主梅太太与其雇工格林利夫一家以及她与儿子们的冲突展开,并以梅太太的荒诞而具有悲剧意味的死亡为结尾。透过梅太太命运的悲剧的表象,我们可以感知到潜藏在表象之下的集体无意识对梅太太的一生有着深刻的影响。
一、“阿尼姆斯”的潜伏“原型”并不是荣格首创,最早使用“原型”一词的是犹太人斐洛,希腊的一位神学家也曾在自己的著作中谈到“原型”:“世界的创造者并没有按照自身来直接造物,而是按自身以外的原型仿造的。”荣格认为,“原型”即“原始模型”,是其心理学理论的基本概念之一,“指心理活动所必然遵循的某些具有普遍一致性的模式或范型”,荣格受历史学家雅各布·布尔克哈特的影响,将布尔克哈特的“原始心象”称为原始模型。具体是指集体无意识中“无数确定形式的普遍存在”,与柏拉图哲学中的“形式”具有相同含义。世界上“存在着数不清的原型,它是组织性、指导性的统一本能,能为人格确定方向,赋予生活以意义”。在荣格的“原型”理论中,“阿尼姆斯”作为其中一种表现形式存在着,是物种原始发展的产物,即在女性无意识中起着一种基本的或原始意象作用的男性特征的表现。在奥康纳笔下的梅太太作为一名女性,由于丈夫的去世,被迫承担起男性的职责和义务,她在独自经营农场的十五年中,与雇工格林利夫氏一家以及与自己的两个儿子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积累并体验着男性的身份和情感,在经历过性别立场的转变之后,成为具有男女双重身份体验的“双性人”。男性意识在她的心里逐渐形成一种强势的本我感受,并超出她自己的约束能力,不断外化,蠢蠢欲动。
荣格的“原型”实际是一种言说上的策略,它潜藏在人的无意识当中,并不呈现为有意义的形式。只有在特定的情境中,才能激活这种形式并赋予其具体的内容。那么梅太太在其自身的心理转变过程中,是什么因素刺激了潜藏在她身上的原型意象,使其“阿尼姆斯”原型得以复活和外化呢?
二、“阿尼姆斯”的复活在荣格的理论中,所有的原型都潜藏在同生命的起源一样神秘而未知的集体无意识中。“阿尼姆斯”的心理特征也处于不易被人发现的无意识状态中,只有在特定的情境中,这些潜藏在无意识之中的原型的心理特征才能得以彰显,而被外界所感知。
梅太太原本是生活在城市之中的,“她是被骗来当农妇的,已故的梅先生是个商人,他在地价下跌时买了这个地方,他死时,这是他留给她的唯一财产,儿子们一般不愿到乡下的一个破败的农场来,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卖掉这个地方的树,用进款干起了奶场生意”。丈夫的死亡,使得梅太太不得不代替已故的丈夫承担起家庭的职责和义务。在她经营农场的十五年中,应付格林利夫已经成了她的第二天性。格林利夫的挑衅,儿子们的嘲弄和讥笑,让梅太太渐渐以一种男性化的生活方式处理这周遭的一切。她的“背直得就像草耙柄”,而“耙柄”一词在心理学上讲,就是男性力量的象征。显然,“阿尼姆斯”的心理意识在她的身上日益显露,她逐渐开始像其他大多数男性一样,关注事业上的成功和家庭的兴旺发达。她为了能够成功,一刻不停地工作了十五年,使一个濒临破产的农场重新焕发了生机。“她城里的朋友说,她是他们所认识的最了不起的一个女人——在几乎身无分文、毫无经验的情况下,离开城市去了一个破败衰落的农场,并且干成功了。”梅太太像男人一样撑起这份家业,她非常得意,以至于在文章中随处可见她对自己力量的赞美,“从房子的任何一扇窗户望出去,她看到的都是自己性格的映像”。到此,梅太太心中的阿尼姆斯原型已被彻底唤醒,存活在她无意识之中的原型浮出到意识的表层,外露出部分的男性性格,并且她对男性力量的渴望已成为她意识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成为她灵魂的内核。
三、“阿尼姆斯”外倾以致毁灭在荣格的著作中,“阿尼姆斯”原型即女性无意识之中潜藏的异性人格,在特定环境中被激活后,会以各种各样的具有象征意义的方式显现出来。荣格说:“她出现在我们面前,像女魔一样坐在我们头上,变换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一般说来显示出一种难以容忍的独立性。”阿尼姆斯原型的具体内涵中,原型具有双重性的力量,既能成为创造力的源泉,又能成为最具破坏力的魔鬼,关键在于个人如何认识并把握它,然后将其中积极的部分整合到整体的人格当中。而在奥康纳笔下的梅太太恰恰是阿尼姆斯原型消极力量作用的成果。
小说叙写梅太太与格林利夫氏一家以及性格诡异的儿子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作者在字里行间将梅太太性格中的专制和偏执表现得淋漓尽致。梅太太不仅在自己的生活中表现出强烈的男性意识,而且在心理上也不自觉地模仿着男性。她的控制欲蠢蠢欲动,她想控制格林利夫,当她碰见格林利夫时,梅太太“仿佛受到魔鬼的挑战,所有的力量重新回到她身上”。对付格林利夫已经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她随时都在准备面对格林利夫的挑衅。她也想控制自己的儿子,她说:“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我踩在他的脖子上,你们两个宝贝也许早就大清早四点钟起来挤牛奶了。”当儿子怪腔怪调地跟她说,等她死后,要娶一个像格林利夫太太那样的村姑来接管农场,梅太太的心中以一种更具挑衅意味的声音说道:“当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才会死。”可见她连自己的死亡都想要控制。这时,梅太太心中的女性意识已经荡然无存,阿尼姆斯的男性意识充斥着她的生活、内心和灵魂。
梅太太自格林利夫一家来到农场之后,就与他们暗自周旋,明争暗斗。格林利夫对梅太太的命令阳奉阴违,并且时不时将自己的儿子与梅太太的儿子们作比较,借此来打击梅太太。格林利夫的态度表明梅太太对其控制的失败。而且她的儿子们也不理解她,她说:“我累死累活,挣扎流汗,给他们留下这么个地方,而我一死,他们就把废物娶到这里来,把一切都给毁了。”她费尽心力要为自己的儿子创造一个安稳舒适的环境,可换来的却是儿子漫不经心、冷漠的态度。梅太太说:“一切都和你作对,天气和你作对,泥土和你作对,雇工和你作对,它们联合起来和你作对,除了铁腕,没有其他办法。”而她的儿子却叫喊着抓住她的手臂,说:“看妈妈的铁腕。”于是,她那青筋暴露的纤弱小手如同被折下的百合花的花头一样,在手腕上方晃荡,引得宾客们哈哈大笑。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梅太太对自己儿子控制的失败。梅太太身为一个女人,在长期的孤独的“战斗”生活中,缺少男性的关爱,也缺乏本身所需的安全感。这种焦虑在她的梦中得以体现,弗洛伊德认为:梦是被压抑的欲望,是理解无意识的门径。然而梦的真实含义并不是一目了然的。毋宁说,它是经过伪装变形的东西,但由此唤起的一系列联想,经过分析,却可以揭示隐藏在其后的真实含义。在小说的开头,就曾展现出梅太太焦虑的梦境。她梦到一头公牛闯进了她的农场,正在一口一口地吃她和儿子们,它吃啊吃,吃掉了一切。所以在梦醒之后的现实生活中,当真的有一头公牛闯进她的农场,而格林利夫又不听她的命令时,她决定亲自去射杀那头公牛,在她最后遇到公牛之前,她感到“命令得到执行带给她的欢欣”,她甚至欢快得不能自己,说着:“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此时,潜藏在梅太太无意识当中的“阿尼姆斯”原型因极度缺乏安全感极度膨胀并彻底外化,形成她标准的男性人格面具,而集结在梅太太无意识之中的阿尼姆斯原型以其强大的消极力量展现在读者面前,不仅使梅太太精神上处于孤苦无依的状态,更是直接导致了梅太太死亡的命运悲剧
四、结语《格林利夫》这一短篇小说,是弗兰纳里·奥康纳写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女权主义运动时期的著名短篇,1956年出版后得到国内外评论界的广泛关注,五六十年来,评论者从宗教、神话、解构等多个视角来阐释和评论这篇小说,有国外的学者认为它是一个关于宗教救赎的故事,也有人从解构主义的视角,分析奥康纳想让处在边缘地位的格林利夫一家中心化。关于文学评论的角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文旨在通过荣格的原型理论,来探析“阿尼姆斯”原型在梅太太的生存状况以及导致其死亡的心理层面所产生的作用。奥康纳借梅太太的经历和遭遇,发表了她作为一名天主教的女性作家对于女权运动的独特见解,她对于女权运动的态度是矛盾的,她清醒地认识到潜藏在女性心中的“阿尼姆斯”原型,如果不对其加以节制,任其发展如脱缰的野马,那女性则难以实现真正的自我,并很难在社会中找到自己准确的定位,最终也难逃像梅太太一样的个人命运的悲剧。奥康纳从更加深层次的角度去剖析女性的社会人格面具,这种创作的深度和高度,绝不仅仅是为了给读者讲述一个悲惨女人的故事。
[1] [美]刘耀中.荣格、弗洛伊德与艺术[M].成都:宝文堂书店,1989.
[2] 冯川.文学与心理学[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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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郑素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视域下的弗兰纳里·奥康纳小说研究[D].天津师范大学,2014.
作 者:韩雅婷,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