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昆 金
头条新闻
◆ 昆 金
到今天为止,我依然认为我和小琴的恋爱关系发展良好,前景乐观,而并非周围人所评价的门不当户不对,或者是更难听的诸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恶劣状态。
我出生平民家庭,但这阻挡不了我向往美好事物的夙愿。我依靠着久病的双亲摆馄饨摊替人洗衣服的收入支撑读完了中学,以后就自谋生路开始闯荡社会。其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电影。尤其是看了张石川先生导演的《孤儿救祖记》之后,更是按捺不住内心向往,从此潜行修为,并积极筹备,最终如愿以偿,考进了顾肯夫先生创办的上海中华电影学校,主修导演专业。
同年三月,小琴也考进了这所学校,主修表演。跟她同期考入的还有胡蝶等几个女生。
小琴家境殷实,却极富反叛精神,中学毕业后不愿顺从家庭安排,放弃了进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念书的机会,追随自己的内心和愿望,考进电影学校,立志成为一名万众瞩目的电影明星。
我们的相识是在一次学生作品观摩会上。那次我导演了一个独幕剧,演员都是学校统一分派的校内学员。这其中自然就有小琴在内,而我们俩就此一见钟情。
小琴之所以能够看上我,自然是因为我的才华,我的意气风发和独到见识,以及我还算英俊的卖相。对小琴这样出身富有、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言,好像并不意识到结交男朋友最重要的是什么。或者说她们结交男朋友的唯一要求便是赏心悦目,同时满足情感上的充填。对于物质金钱,她们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其实我这么想完全是错误的,这一点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跟小琴的恋爱让我觉得我正经历着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我深爱着小琴,觉得此生再也离不开她了。同时我也明白,有很多事是完全没有办法装出来的。比如装个有钱人。一个人究竟有多少钱,有多少家当,这个你没法猜测。但有钱人那种从容坦然自信的姿态和目光,却是穷人所无法模仿的。
小琴很快了解到了我的家庭背景,这让我无法不感到尴尬,内心被深深刺痛,以至于差点失去继续在她跟前出现的勇气。而小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与我的关系也并不因此淡漠或者改变。好几次我们的闲谈刚刚涉及这方面,她就知趣地转换话题,免得我尴尬。
而她这么做,其实更加令我无法接受。这让我在瞬间立志要赚很多的钱。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为了不让小琴受到任何委屈和为难。
而我眼下唯一可以期盼赚钱的途径,便是自己的专业。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张石川先生这样的大导演,拍好多著名的戏,赚好多的钱,让小琴开开心心跟着我,衣食无忧,生儿育女,替她实现她对生活的种种愿望。若真可以这样,自己辛苦一点也心甘情愿。
小琴是个聪明的女孩,我的种种心病她心知肚明。有次她主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直接跟我谈起了钱这个字。
“再卿,别为钱发愁。你勤奋聪颖,一定可以成为第二个张石川的。”她说。
我对她笑笑,同时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她不嫌弃我家境贫寒,只是因为极其看好我在导演方面的天分和前景。她觉得我一定可以在导演这个领域完成人生大逆转。
这似乎是对我的鼓励,而我只感到沉沉压力。
因为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个人发展轨迹就不能有丝毫偏差。说透亮一些,就是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但我对小琴的宽容和欣赏总归是报以感激的。由此我变得更加努力。我的学业和习作屡屡受到好评并获奖。不少电影公司更是对我投来青睐的目光,同时和校方频频接洽,希望抢先聘请我去公司效力。这一切给我带来无限慰藉,我似乎也已经看到自己的锦绣前程。
但此时偏偏有个叫桂生的同学跳出来,处处跟我唱对台戏,搞得我心烦意乱,最后竟然闹出了人命,还把我自己也搭了进去。
桂生其实跟我很类似,出身平民,热爱电影,勤奋好学,而且悟性也特别高。这样我们俩就成为这个专业的佼佼者,同时也不可避免成为竞争对手。
中华电影学校有个传统,每年会在各个专业的毕业生中选拔一位年度新秀。以导演专业来说,每年的导演新秀都会被著名电影公司重金聘用,从此前途无量。所以我非常期待可以获得这个封号。桂生自然也不例外。
今年的年度新秀选拔第一轮结束后,一共就剩下四位同学,我和桂生都在其中。接下去的项目是按照一个剧本,写出导演文案,最后交评委会评选。
文案写得很顺利,离交稿还有两天时间,我就已经定稿。这天我心情不错,傍晚就去找小琴吃了顿饭。回到宿舍时,天色已晚,室友阿宝还准备出去溜达。
“再卿,刚才桂生来找过你。”阿宝说。
“他找我干什么?”我不由得警惕起来。目前我跟他是竞争对手,且都在为文案而努力。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时期。
“他说想跟你聊聊。我说你不在,他就说可以等你。后来我出去倒了壶开水回来,他还坐在你的写字台跟前。我们抽了支烟后,他就离开了。”阿宝说着,就出去了。
我迅速朝自己的写字台走去。一拉抽屉把手后,抽屉抽出,显露出我刚刚完成的导演文案,厚厚一叠。
我额头上的汗珠马上就显现出来。
傍晚出去跟小琴吃饭前,自己明明是把抽屉锁上的,但现在那把锁却被丢在桌上,抽屉变成毫不设防。
关键是在这个时间段里,桂生来找过我,而且还单独坐在我的写字台跟前。
我检查了桌上的抽屉锁,没有一点点损坏,还能照常使用。这就是说,在我锁上抽屉后,有人用了巧劲,把抽屉锁打开了。
桂生一定偷看过我的文案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顿时,一股愤怒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惊慌和害怕:文案被竞争对手偷看过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时候,我真想把天底下最恶毒的脏话搬出来,一股脑儿朝桂生倾泻过去。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我直接跑过去质问,或者向校方反映,桂生一定不会承认。我呕心沥血写就的文案,被这个小偷几分钟就剽窃走。接下去他完全可以照搬我的思路,添油加醋完成他的文案。这样等评选时,我们之间就很难分出高下。对于这两份相类似的文案,评委会也很难判定真赝。而我若想告发,却没有一点点证据。
想到这些我的眼泪马上就涌出来了。
与此同时我又想起了小琴。刚才吃饭时,她还在不停鼓励我祝福我,并对我充满信心。我现在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出门找小琴吃饭绝对是个错误。或许桂生一直就在暗处觊觎着我的一言一行。当他看到我神色轻松走出宿舍时,很容易就能猜到我已经完成了文案。我跟他的宿舍相隔大半个走廊,平时极少串门。他在这个时候过来找我,绝对是不怀好意。
我坐在写字台跟前发呆了一会,默默拿起那把锁,重新把抽屉锁上。但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我的人生轨迹很可能正在发生剧烈转变。
一时间我情绪激动。有股邪念,自我的心灵深处缓缓涌起,引诱、怂恿着我的心智和底线。我想如果我不放纵一下自己,这口气很难咽下。但我又该如何面对放纵以后的局面呢?
最后我下定了决心。
桂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在他宿舍里撞见。在到他宿舍之前,我刚刚把文案交上去。不管情况有多糟糕,现在我必须这么做。
桂生见到我,神色马上就有些纷乱起来,随后又迅速恢复平静。这些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再卿,进来坐。”桂生招呼。
我不作声,大步踏进,环视,随后就朝他的写字台上望去。
桂生的写字台上没有文案,而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坐下。
桂生显得很殷勤,递烟倒水:“再卿,你是难得到我这里来的。”
“你也是。”我随口说。
“对了,昨天我去你宿舍找你,结果你不在。”桂生轻松地说着,就坐在我的对面。
我望着他的神态,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你找我有事吗?”
“对,我准备退出这届新秀的竞争了。”桂生说。
我有些纳闷:“退出?”
桂生点点头:“是的。我现在正在筹拍一部戏,时间很紧,不想把精力分散到其他地方了。 而且我也不喜欢这种评选,更愿意踏踏实实干点实事。”
这话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既然想退出竞争,那么自然也就无需剽窃我的东西了。
可是他毕竟还是偷偷把我抽屉打开了呀。昨天晚上我已经想过,除了桂生,不可能是其他人拨开我的抽屉锁。我那几个室友都是铁哥们,绝对不会干这种事。而整个电影学校也从来没听说过有窃案发生。
“你不觉得这样做可惜吗?”我试探。
桂生摇摇头:“来日方长。我真不想放过眼前这个锻炼机会,一定要把这部戏做好。”
“那你准备退出的事,去跟校方说了吗?”我又问。
桂生摇摇头:“这种事有什么可说的?实际上我的文案已经完成,今天一大早就交上去了。再怎么说,这件事我也应该有始有终。如果宣布中途退出,或许会影响到学校声誉,引起外界猜疑,那就不好了。而因为我的文案写得匆忙,落选也是必然的。昨天过来找你,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而你不在,晚上我就下了最后决心。”
我当时就惊呆了。
桂生嘴上说着准备退出竞争,却还是赶在我之前把文案交了上去。这里面肯定有鬼。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麻痹我的警惕性。或许他也想起昨天偷窥后忘记把我的抽屉重新锁上,肯定会引起我的怀疑。于是他就谎称退出,好让我排除对他的猜忌,稳住我的情绪。以后评选结果公布,他一旦当选,完全可以坦然接受,而那个时候我再举报,也已经时过境迁,无可追溯,不会再有人相信了。
“再卿,最后只剩下三名竞争者了,你好好努力,争取当选。”桂生继续说着。
此时此刻我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耳朵里只剩下轰鸣声一片。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在膨胀,一股无以抑制的情绪着正在澎湃而出。我努力抑制自己,顺手拿起桌上一张今天的《申报》,强行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到版面上,反复阅读着当天的头版新闻,借此平息自己的一腔怒火 。
“再卿,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桂生似乎很关切的样子。
混账,他这是伪装得有多像呀。他当导演真是浪费,要是去当演员,肯定会誉满全球。
我实在忍无可忍,推说有些不舒服,趁他转身去倒水的工夫,拿起桌上的一个烟灰缸,狠狠朝他后脑砸去。
罗桂生的尸体软软倒在宿舍床边,后脑被生生砸开一个黑黝黝的裂口,脑浆和血液的混合物呈半流淌状滞留在伤口内外。
周凤岐站在尸体跟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从空气里感受出一些线索来。
死者遇害后很快就被室友发现,因此眼下还有些体温。周凤岐已经要求学校关闭大门,并且派出巡捕驻守,校内所有人一律点名登记,不准外出。
而因为此时正逢上课时间,因此校园内也并没显示出多少骚乱。
据室友讲,罗桂生一大早出宿舍后,直接去了一个片场,一直到中午才回了宿舍。发现他死亡的时间是下午一点零七分。而他死亡前最后一次出现在同学视线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一刻。
“没错,就是十二点一刻。当时我拿着一个桂生要求制作的道具,送到桂生宿舍,然后就离开了。”有个杨姓同学回忆。
十二点一刻,到下午一点零七分,这就是罗桂生的死亡时间段。而经过简单排摸,也并没发现罗桂生在近期跟人有过任何冲突矛盾。再加上现场基本没有任何厮打凌乱的痕迹,周凤岐判定这或许是一起临时起意的凶杀案,而且凶手很可能是熟人。所以周凤岐要把学校封闭起来,因为他觉得凶手还在学校里。
有人统计到在罗桂生遇害的时间段内,所有呆在宿舍里的同学名单。整整七八十个人,若是一一排查,恐怕会非常花费时间。
周凤岐又让人调查了罗桂生近期有没有跟人结怨,尤其是跟身边的同学老师是否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结果也一无所获。
当调查到罗桂生近期的活动情况时,有个叫阿宝的同学反映,昨天晚上桂生曾经去他的寝室找过陈再卿。但因为陈再卿外出跟女友约会去了,因此桂生最终没有等到陈再卿回来就走了。
这个消息被周凤岐记录在了本子上:“陈再卿是什么人?”
“陈再卿跟我一个寝室,和桂生同是导演系学生。他们就快要毕业了。”阿宝说。
“后来你把事情转告给陈再卿了吗?”周凤岐问。
阿宝点点头:“我跟他说了。”
“陈再卿什么反应?”
阿宝想了想:“陈再卿好像有些意外。”
周凤岐:“后来陈再卿去找过桂生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宝挠头。
周凤岐已经把陈再卿的名字写在了本子上,随后去了学校办公室,召集了几位老师询问。
“对于罗桂生的遇害,你们每位老师第一反应是什么?”周凤岐开始询问。
“这真是个意外。罗桂生是本校导演系最出色的学生之一。还没毕业,就已经开始尝试接活,现在正跟一家电影公司合作,筹拍一部爱情片。”张老师说。
“到底是谁杀害了他?”另一个老师问。
周凤岐摇摇头:“罗桂生有冤家对头吗?”
张老师想了想:“没听说过。桂生为人热情,但从不招惹是非。在学校的口碑很好,不太会是仇家所为。”
“你们刚才说他是本校导演系最出色的学生之一。那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出色,才招来了这次横祸?”周凤岐启发性询问。
张老师想了想:“探长,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了。我们学校每年都会在毕业班中举办选秀活动。今年罗桂生已经进入最后决赛,夺冠的希望很大。会不会……”
周凤岐问清了选秀的细节,恍然,又提问:“进入最后决赛的有几个人?他们分别是谁?”
张老师当即报出了四个人的名字。周凤岐暗暗惊讶:“陈再卿?怎么又有他?”
当陈再卿走进寝室时,周凤岐对他的第一感觉挺不错。两人自我介绍了一番,便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间寝室就你跟阿宝两人住吗?”周凤岐随口问。
“对。”陈再卿回答简洁。这让周凤岐听出了一些抗拒的情绪。
“你跟阿宝也不是经常在寝室见面对吧?”周凤岐慢慢问。
“是的。我是学导演的,阿宝是摄影专业。平时大家各忙各的,除了睡觉,很少碰在一起。”陈再卿似乎感觉到了自己不必过于冷寂,就不再吝啬多说了几句。
“这次被害的罗桂生,也是你朋友吧?”周凤岐说。
陈再卿点点头:“我跟他都是导演系的。他很有才华,可惜了。”
“听说罗桂生遇害前一天,曾经到寝室来找过你?”
“阿宝跟我说起过。但我这些天很忙,还没来得及过去问个究竟,他就遇害了。”陈再卿喃喃说。
周凤岐打量着陈再卿的神态:“你跟他一起入选了新秀决赛。看来你们俩都很优秀。”
“我们都很喜欢这个专业,所以比较肯花精力在上面。”陈再卿回答得不急不缓,虚中带实。
“你觉得他这次遇害,最大的可能性会是什么?”周凤岐注视着陈再卿,追问。
陈再卿沉吟片刻,叹息:“人生无常,他原本前途无量。我怎么也猜不出,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起悲剧。”
周凤岐停顿了片刻,又问:“对了,桂生遇害的时间段,大致在中午十二点一刻到下午一点零七分之间。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陈再卿想了想:“这段时间我在寝室里看剧本。”
“看什么剧本?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吗?”
陈再卿有些不高兴起来:“探长,你这么问,我可有些受不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我一般都这么问。”
“你会把遇到的每个人都假想成罪犯吗?”
“事实上跟我谈话的很多人,最后都被证实就是罪犯。”周凤岐直言不讳。
陈再卿笑笑:“周探长你真有意思,不过我并不在意。告诉你吧,就在这段时间里,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看剧本。当中有人过来敲过门,被我打发走了。他们可以证明我在寝室里。”
“什么人?”
“我的两个同学,一个叫马永根,另一个叫张俊。”
周凤岐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这个时候,小琴推门准备进来,看到周凤岐以后,又犹豫起来。
“小琴,进来吧。这位是周探长。”陈再卿起身招呼。
小琴道:“周探长。”
周凤岐:“你好你好。那我就不打搅两位了,我们回头见。”
说着周凤岐离开。
陈再卿送周凤岐离开后,顺手把寝室门关上。两人的神态顿时严峻起来。
小琴惶然望着再卿:“再卿,现在怎么办?我害怕极了。”
陈再卿轻轻抱住她:“别害怕,小琴。我有不在场证明,巡捕也拿我没有办法。”
小琴的身体在陈再卿的怀里战栗着。陈再卿轻拍,安慰:“小琴,镇静些。巡捕查不出什么问题,很快就会离开。”
小琴:“再卿,当时你一定要这么做吗?这毕竟是杀人。”
陈再卿也有些激动起来:“小琴,桂生这次偷看我的文案,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事后还想蒙骗我,实在是死有余辜。”
小琴只是颤抖。
陈再卿把小琴紧紧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小琴,我说过我没有退路。唯一能够改变我人生轨迹的,只有我的专业。新秀选拔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能眼看着它出现任何偏差,更不能容忍别人暗算我。小琴,我这都是为了你,你明白吗?”
小琴含泪点头:“再卿,我明白你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要给我们打造一个美好未来。但是我不要靠这样的手段来获得,我会因此寝食不安。”
“现在这个局面,也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而且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们只要谨慎应付,完全可以渡过这个难关的。”
两人一时陷入无限恐惧之中。
周凤岐进一步了解到,陈再卿和罗桂生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这两人同属导演系的高才生,彼此的才华不相上下,表面上惺惺相惜,但暗地里却一直没有放松较劲。而这一次罗桂生意外死亡,陈再卿其实是个获益者。因为在接下来的新秀选拔决赛中,陈再卿的最大对手就是罗桂生。而从了解到的情况看,陈再卿对于这次新秀评选极其重视,所以难保他不会因为获胜心切,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陈再卿出生寒微,出人头地的欲望非常强烈,这种人往往不可捉摸,也最容易为达到目的而不惜铤而走险。
关键是罗桂生死亡的时间段里,陈再卿也身处同一幢宿舍楼里。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陈再卿在关键时间段里接近过死者,但调查才刚刚开始,一切皆有可能。
周凤岐很快把马永根和张俊找到跟前谈话。
“你们俩分别回忆一下,之前你们去宿舍找陈再卿时,都遇到了哪些状况?越具体越好。”周凤岐开始盘问。
“十二点半的时候,我去宿舍找再卿。走到寝室门外时,看到房门紧闭。我敲了一下房门,再卿马上就在里面朝我发火。”马永根回忆。
“他怎么跟你发火的?”周凤岐追问。
“他说他正在读剧本,有什么事等他看完再说。”马永根说。
“后来呢?”
“后来我跟他说是老师在找他时,他反而更加火大,直接说今天哪怕全世界都烧起来了,他也要把剧本看完。然后就让我赶紧离开,别去烦他。”
周凤岐沉思:“房间门始终没有打开对吗?”
“对的。”
“那你能肯定跟你对话的就是陈再卿吗?”
马永根:“当然能肯定。他的声音我熟悉,不会错。”
周凤岐想了想,转而开始询问张俊。而张俊的遭遇跟马永根基本相同。
“张俊,你去宿舍找陈再卿,大约是什么时候?”周凤岐问。
张俊想了想:“应该在十二点五十分左右。”
这个时间,也正是桂生遇害的大致时间。
随后,助手小赵又把第三个人带了进来:“探长,这位姓刘的同学说,他跟陈再卿的寝室门对着门,马同学和张同学在门口喊陈再卿时,他的宿舍门正好开着,所以看见了整个过程。”
周凤岐就说:“这位刘同学,你把事情经过说说。”
刘同学:“那会寝室里有些闷,我就把房门打开着。我看到马永根和张俊前后都来找陈再卿,然后都被陈再卿呵斥一番。后来当张俊离开后,我一直站在宿舍门口抽烟,一直到有人喊罗桂生死了,我才跑开。”
“从马永根和张俊离开后,到有人喊罗桂生遇害,这其中你确实没看到陈再卿从寝室里出来,对吗?”
“对。我和陈再卿的宿舍门对着门,而且我当时就站在门口,他要是出门,我一定会看到。”
周凤岐暗叹一声。
这样看来,陈再卿确实不是凶手。因为就在罗桂生遇害的时间段里,他始终都在自己的寝室里,有很多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接下来还有一个人值得细查。那就是在十二点一刻给罗桂生送道具的那个杨姓同学。
“你送道具离开时,罗桂生确实没有任何异常对吗?”周凤岐询问杨姓同学。
“对。他当时还谢了我好几次,没有任何异常。”
“当时罗桂生的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吗?”
杨姓同学摇头:“肯定没有。”
周凤岐打量着他:“你当时给罗桂生送去的是什么道具?”
杨姓同学:“是一份报纸。”
“报纸?什么样的报纸?”周凤岐好奇。
杨姓同学陪着周凤岐又去了一次罗桂生的寝室,然后拿起依然放在桌上的一张报纸:“周探长,就是这张报纸。”
周凤岐拿起报纸,翻看,若有所思。
退出罗桂生寝室后周凤岐还想去找陈再卿谈谈,却在走廊里看到他急匆匆往外走。
“陈再卿,我正想找你。”
“对不起周探长,我马上要去参加一个学期笔试考核,恕不能作陪。”说完离开。
周凤岐望着他背影,沉吟。
而这个时候,走廊里突然出现一个女生。周凤岐细看,发现对方竟然是陈再卿的女友小琴。
小琴看到周凤岐,神态明显有些不自在:“周探长……”
周凤岐:“小琴同学,你来找陈再卿吗?他出去参加考核了。”
小琴点点头:“那我走了。”
周凤岐走近:“小琴同学,可不可以跟你聊一会?”
小琴:“探长你想说什么?”
周凤岐笑笑:“小琴同学,你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我知道你跟再卿是一对情侣,而且看上去还是一对非常恩爱的情侣。可是我却听说外界对你们并不看好,有这回事吗?”
小琴想了想,点头:“算有吧。因为我跟他的家庭出身有些悬殊。大家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的,就开始说闲话。”
“原来是这样。小琴你果真不在意陈再卿家境贫寒吗?以你的出身背景和生活习惯,我也觉得你不一定能适应他的家庭。”周凤岐说。
小琴感叹一声:“周探长,有句话叫作英雄不问出处。再卿勤奋好学,天资聪明,将来一定可以飞黄腾达,我对他有信心,也相信自己的眼力,可以识英雄于草莽之间。”
周凤岐听罢,似乎深有感触:“你能这样看待陈再卿,已经很不易。不过也会对他构成很大的心理负担。”
小琴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转瞬即逝,匆匆告别,这些早就被周凤岐看在眼里。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探长?”小赵站在一边,无助地问。
周凤岐想了想,突然醒悟:“你去把桂生宿舍里那张道具报纸给我拿来。”
小赵纳闷,但还是遵命而去。
那面的教室里,学生们开始不耐烦起来。陈再卿看了看表,首先站起来:“唐先生,说好了让我们过来考核,又为什么迟迟不开始呢?”
唐先生:“我不是已经说了么,考核的试卷临时撤换。其实就是添加几道题目而已。大家稍安勿躁,新试卷很快就会送来。”
说话之间,有人捧着一大摞还散发着印刷油墨味的试卷送来。唐先生赶紧把试卷发下去。大家开始做题。
教室外面,周凤岐悄悄接近,最后站在教室后门外,谨慎朝里面张望。
教室内,陈再卿仔细看题,落笔写字。
周凤岐看表,隐隐露出微笑。
不久学生们开始交卷,考核很快结束。唐先生把收起的卷子带走,教室里同学们开始议论。
“好奇怪,这次考核怎么还会有时政热点和社会新闻这样的题目。我们是电影学校导演系,两者根本不相关呀。”有同学埋怨。
“是呀,那几道题我根本没写出来。”
“我也没答出来。谁会去关心那些事呀。”
“这些都是为了考核大家对现实社会的关注度。一个导演不能固步自封,一定要把自己融入社会,这样才能采集到最鲜活的生活片段。”唐先生微笑着说。
陈再卿听到大家议论,微微一笑,离开。
教师办公室里,周凤岐正在紧张翻阅着同学们的试卷。最后,周凤岐缓缓举起某张试卷,微笑:“破案了。”
大家都很纳闷。
“唐先生,请把陈再卿同学请到办公室里来好吗?”周凤岐说。
唐先生说了声:“当然。”出门。
没有多久,陈再卿跟在唐先生后面,走进了办公室。一看到周凤岐也在座,他似乎有些不自在。
“陈再卿,你究竟为什么要杀害罗桂生?”周凤岐突然单刀直入。
陈再卿惊讶了片刻,马上恢复镇静:“周探长,这话从何谈起?证据呢?”
周凤岐拿起一张试卷:“这就是证据。你的考卷。”
陈再卿不解:“周探长,这怎么是证据呢?”
周凤岐:“我注意到今天大家的答卷,失分最多的还是时事热点这一块。比如说这道题目,说坐落在大马路上的新新公司已经落成,那么它将于什么时间正式开业呢?”
周凤岐说完,紧紧注视着陈再卿:“这个题目,你们全班二十多个同学,只有一个人写了答案。这个人就是你,陈再卿同学。”
“那又怎么样呢?”陈再卿不屑。
“你在答案上写明,新新公司将于五月十八号早上九点一刻正式开业……我想问问,这条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对了,在座的各位老师,你们知道这个消息吗?”
所有老师都摇头。陈再卿轻蔑:“要怪就怪你们孤陋寡闻。这个消息今天已经上了《申报》头条。”
大家惊异。周凤岐:“你们办公室里有《申报》吗?”
唐老师把一份《申报》递过来:“这是今天的《申报》,但是,并没有关于新新公司的开业报道呀。”
陈再卿抢过报纸翻阅,顿时傻眼:“怎么回事?我之前亲眼看到的?”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周凤岐逼问。
陈再卿神色严峻,沉默了好久,才说:“要么是我记错了。”
周凤岐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扬了扬:“不。你说今天的《申报》头条刊登着新新公司即将于五月十八日上午九点一刻正式开业的消息,这我同意。可是这样的《申报》全上海也只有一份,一直存放在罗桂生的寝室书桌上。而且,它只是一个道具。”
陈再卿和所有人一起惊讶:“道具?”
“对。罗桂生正在拍一部戏。需要这样一份《申报》的道具。因为剧情需要,才杜撰了这样一条头版消息。杨同学在制作时,顺手把报纸写成今天的日期。因为这跟剧情没有关联,而你看到了以后,却信以为真……”
陈再卿再也按捺不住惊讶。
“杨同学说他于今天中午十二点一刻,把道具交给罗桂生。在此之前,没有人看过这份道具报纸,他本人也从没有走漏过有关这个道具的任何细节消息。但是陈再卿,你分明看到过这张报纸,这一点你自己已经承认,人证物证俱全,你没法抵赖。那么也就是说,今天十二点一刻以后,你肯定进入过罗桂生的寝室。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看到这份以假乱真的《申报》。而十二点一刻以后,也正是罗桂生遇害的时间段……”周凤岐狠狠撕开整起事件的烟幕。
陈再卿茫然,惊骇:“原来这个题目是你特意加进考卷里去的。”
周凤岐:“没错。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就让老师把试卷重新改过。”
陈再卿不甘心:“胡说八道。罗桂生死亡时间段里,我一直呆在自己寝室里。我有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周凤岐点点头:“为了这件事,你确实殚精竭虑了。但能证明你在敏感时间段里一直呆在自己寝室里的,也仅仅是隔着房门的说话声。而声音有时候也会骗人。”
这时小赵带着小琴走进办公室。陈再卿和小琴对视,神色各异。
周凤岐:“小赵,进展如何?”
小赵拿出一个小型录音机:“探长,小琴已经坦白,案发时马永根他们去寝室找陈再卿时,听到的那个声音,不是陈再卿在说话,而是从录音机里放出来的声音。陈再卿很聪明,他选择了几句可以应付所有提问的呵斥话事先录音,然后等有人过来找他时再播放出来,迷惑大家。”
“但当时他应该在案发现场,是什么人把录音播放出来的呢?”有人提问。
“是我。”小琴泪流满面。
陈再卿愤怒,狠狠推了小琴一把:“混账东西。你竟然把秘密说出去。”
小琴哭:“再卿,我们就别再硬撑。罗桂生已经死了,我们对不起他。”
陈再卿听罢,潸然泪下。小琴一把抱住他:“再卿,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我给了你太大的压力,令你渐渐丧失理性,一味想着成功。再卿,对不起。”
陈再卿紧抱住小琴。两人哭成一团。
“但是罗桂生他拨开我的抽屉锁,剽窃了我的文案。”陈再卿不甘心。
有个姓姜的老师拿起一份稿子,交给周凤岐:“周探长,这是罗桂生交上来的导演文案。”
周凤岐翻看:“有什么问题吗?”
姜老师:“我们阅读了罗桂生和陈再卿的文案后发现,两者并无任何雷同之处,可以排除剽窃抄袭的可能性。另外罗桂生的文案写得相当草率,甚至连基本的字数格式都没有达到要求。很显然他并没有认真对待这份文案。或者说,他对这次评选并不上心。”
陈再卿听罢,恍然大悟,懊悔不已。
“你凭什么肯定抽屉锁是被罗桂生打开的?”周凤岐问陈再卿。
陈再卿努力镇静下来,回忆……他记得当时他把文案放进抽屉后,正准备上锁。突然阿宝拿着很多东西进来,他连忙放下锁去帮忙。后来阿宝给他抽了支烟,他抽了几口,就出了门……
天哪,原来是自己记错了。他当时根本就没有锁上抽屉就跑出去了。
陈再卿想到这些,再也支撑不住,紧抱住小琴,浑身战栗,目光极度惊骇。小琴抚着他的脑袋,轻声说着安慰温暖的话。
大家目睹此状,无不感叹唏嘘。
突然再卿一把推开小琴,嘴里喊着桂生的名字,飞身就朝窗户冲去。周凤岐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陈再卿破窗而出,飞向三楼窗外。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