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笛
明明想要与人无限贴近,却又忍不住惧怕亲密——这是周嘉宁为新书《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提炼的主旨,或许也是这位80后作家为整整一代在城市奔忙的80后所书写的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作为80后作家群的中坚力量,周嘉宁笔下的故事多以灰色的城市和冷寂的冬日为背景,将自我剖析和情感克制发挥到淋漓,字里行间总免不了附上一层淡淡的隔膜。明明想要与人无限贴近,却又忍不住惧怕亲密——这是周嘉宁为新书《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提炼的主旨,或许也是她为整整一代在城市奔忙的80后所书写的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城市作家的“冷”创作
新概念大赛捧红了一茬又一茬青年作家,成功者如郭敬明、韩寒、张悦然,不但凭借高额版税跻身作家富豪榜,还有余力转向其他领域小试牛刀;专注者则埋头文山书海躬身前行,十几年一步一个脚印走来,低调地被读者认同,扎稳根基,比如周嘉宁。
许多人因张悦然而熟悉周嘉宁,因为两人是好闺蜜,想当然地以为文风性情也该颇为相近,其实不然。与张悦然书中那些漫溢流淌的情感不同,周嘉宁的小说更加自我,充满无限向内的对自我的审视。从早期的小说集《杜撰记》、长篇小说《荒芜城》,再到最近刚刚出版的《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周嘉宁不断书写着80后女性幽深而隐秘的内心世界,捕捉“明明想要与人无限贴近,却又忍不住惧怕亲密”的内心情感。有书评人撰文称,在对内心世界的刻画方面,同代女作家中,没人比周嘉宁做得更出色。
“也许是性格使然吧。”周嘉宁如实回答道,“我是水瓶座,没有办法跟人非常近距离的相处,也不喜欢强烈的情感。”而正是这种对喷涌式情感的缺乏,使周嘉宁的小说有种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冷冽美感。
2014年12月末,周嘉宁与作家金宇澄、程德培围绕“城市写作”展开讨论,前者的小说《繁花》获第一届鲁迅文化奖年度小说奖,后者则摘得鲁迅文学奖的桂冠。在这两位50后看来,周嘉宁的小说有着冷的外壳,盛着的却是内在对热的渴望。在她的小说里,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是一种互相抛掷——我把语言给你,你把语言给我,但却没有任何意义,人和人的对话常常浅尝辄止,顾左右而言他。这种无法沟通的恐惧,使得她虚构的人物一旦彼此靠近,马上就要离开。
“这就是城市的特征。”程德培评价道,“不要看到城市人山人海,但是回到骨子里,还是冷。在城市里,人和人开始有了距离,城市最大的特点就是冷漠。”
然而周嘉宁本人却并不觉得城市的冷漠正在“毁掉”自己的生活,日常生活中的她其实是个离绝望特别远的人,言谈举止间总透出着知书达理的谦恭与温和,很难让人将她与负能量扯上关联。也许正如评论家所说,作为沪上80后作家的代表人物,周嘉宁的小说更多地反映了城市生活的特征,透过冷的外壳感受到内在的热,才是她写作的真实意图。
沪上幻觉与温度
周嘉宁是上海人,这座被誉为“魔都”的国际化都市养育了她,并以大量涌入的人潮和缤纷繁华的城市生活为她提供新的灵感和线索。在周嘉宁的眼中,上海本身就是一个幻觉、一个泡沫,虽然城市是一流的,但这种生活与传统的、真实的生活是脱节的。
上海的城市性和冷漠,加深了人群的疏离感和隔膜感,被周嘉宁一笔笔写进自己的小说。半是为了从单调的生活中汲取更多营养,半是为了个人兴趣,她开始翻译小说,简奈特·威金森、弗兰纳里·奥康纳、海明威的作品都曾有过她的译本。前段时间她正在译奥康纳的《好人难寻》,并且直呼过瘾,对她来说,翻译对写作的帮助特别大,因为如果没有做翻译,就不会对作家有细致深入的了解,通过翻译工作,她会逐字逐句地研究作家的文本,而不再是停留于语言风格等表面的欣赏,这种分析式的了解对她在写作技术层面的帮助很大,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需要的正是一些技术层面的突破。
谈到突破,周嘉宁忽然回忆起不久前自己在上海参加的青年作家专题会。据她自己形容,是因为喝了很多酒,所以大家都很真诚。之所以强调喝了酒,是因为现在的他们,虽然还是常聚常欢的文友,却不会像10年前那样直接地谈论文学,除非是喝多了。对于他们而言,成熟带来的疏离无可避免,虽然写作依然是那么重大的事情,但却没有办法直接去聊了。
“大家的态度非常真诚,身处其中,你很难不有所触动。当天很多80后的作家给了我许多赤裸的批评,追问我关于自我的问题,觉得‘我的部分太多了。”周嘉宁笑称道,“我觉得他们说得不错,一个稍微对自己有清醒认识的人都会看到自己的问题。事实上我在写《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以及新长篇《密林中》的过程里,对自我的了解已经越来越完整,自我的完整也好、挖掘也好,已不再是我的顾虑,我对世界的兴趣点,和世界、和人交流的方式,全部在我写完这个长篇后发生变化了,我觉得这还是挺有意思的。”
文学创作有两个方向——向内对自我的挖掘、对外对世界的打量。在写作的过程中不断蜕变的周嘉宁,如今已经完成了对自我挖掘的过程,开始向外去看外部的世界了。了解了人与人之间互不理解的状态是常态,便觉得不用对自己过分重视,而是转向对他人的观察,对身边的一切细节保有极大的好奇心,向世界投注以包容的、温情的目光,这就是现在的周嘉宁,一个由内向外挖掘、探知的新派沪上女作家。
文学无关负能量
《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是周嘉宁2014年推出的最新短篇作品合集,包含已在豆瓣阅读发表的热门作品《寂静岭》和《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并增加未发表篇目,共13篇短篇小说。在书中,她虚构了13个发生在都市人中的故事,爱情、亲情、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以及专属于周嘉宁的情绪和氛围,都以日常琐碎的形式在她的笔下静静上演。明明想要与人无限贴近,却又忍不住惧怕亲密的都市“爱无能”现象,被她置于显微镜下反复剖析、研磨,最终以看似零散、实则关联的形式一一呈现。
有读者开玩笑,说周嘉宁把所有的负能量都写在这本小说里,因此现在才变得这么积极向上,甚至书名本身就是一种负能量的表达。对于这种说法,周嘉宁表现得有些困惑,在这位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文学硕士眼中,负能量和正能量并非一对可以通过文学分析辨明的概念。如果读者非要从一本书中寻找正能量,那么选择文学可能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因为在文学的范畴里,需要的并非是通篇励志、把人托起的力量。与其说这本小说在传递负能量,不如说是直面日常生活的平淡、枯燥、乏味与孤独,是为了让读者正视它们的存在,不用把它们驱逐开,从而在文学中还原最真实的生活,而不是刻画出每天沉浸于亢奋的情绪、为了高亢的明天力竭不悔的那种不自然的人物。
“在我具体创作一个短篇小说的时候,我的方式是克制情感的。当然在早期也有过情感表达非常充沛的阶段,但在北京的三年对我来说是一个转折。”周嘉宁说,“北京这座城市对我的影响非常大,这本小说中一半的故事,是我2010年离开北京后回上海时写的。如果我一直住在上海,也许就不会写出这样的文章。”
上海塑造了周嘉宁的文笔,北京则赋予了她睿智和理性。25岁时周嘉宁第一次离开上海,孤身一人前往北京,在三年的时间里,经历了一个又一个“人生初次”的挑战。作为一个青春期特别完美,既不缺朋友,又从不曾为学习和前途担忧的温室少女,北京对她个性的“摧残”简直超乎想象。当孤独、失落与挫败感抱成一团迎面袭来时,她曾与它们势不两立,时刻准备好投入战斗。
“但最后好像也没有战胜。”周嘉宁笑着说到,“后来适应了,反而觉得孤独是个好朋友。当你对那些负面的灰暗不再采取敌对的态度,你就会发现,其实它们长期潜伏在生活中,与其可以对抗把情绪放大,不如友好相处。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长大成人的过程。”
不要幼稚的激情,也拒绝无病呻吟,周嘉宁一味沉浸于文学的负面,用心实践着自己城市作家的使命——以细腻的笔触描摹着城市男女平静脸孔下的内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