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我在台湾念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学是军人子弟。他的父亲大概很早就退伍了,所以没有领到太多的长俸和福利,后来务农为生,日子过得很辛苦。
虽然贫困,但他家的桌子总是擦得一尘不染,厕所地板亮得反光。每次到他家吃饭,我都震慑于老伯伯一口洪亮的山东腔,以及他那威严的仪容。而他的孩子,我这位同学,尽管一身旧衣早就洗得发白,却永远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最近偶尔忆起童年往事,念及他家那极尽简朴的陈设,窗明几净,堂堂正正,我才赫然想起,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清贫”。
清贫,也就是贫而不贱,且有一股自重自尊的清气。这种人穷则穷矣,然尊严所在,绝不容人轻视贬抑半分,不食嗟来之食,不以媚色示人,任何人见他,还得敬他三分。
幼年在台,成年在港,我见过不少这种清贫寒士,或者是朝气蓬勃的菜园老农,或者是精神抖擞的焊铁工人。他们面目明朗,好像自己正在干一件天下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