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理想的家园

2015-03-12 02:12马得成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12期
关键词:行走象征理想

马得成

摘 要:张承志创作转型期的代表作《黄泥小屋》与鲁迅《过客》有多方面的相似之处,两文中主人公对于苦难现实都有清醒的认识,并坚决地从这种现实出发,去追求自己理想中的另一种美好生活,在此过程中两者都表现出了坚定的信念,不屈的斗志。两位作者在表现这种追寻主题时,都采用了象征的手法,对行走本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从纯粹的一种行为上升为对于精神境界的执着追求,并且充满了浪漫气质。

关键词:行走;追寻;象征;理想

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张承志被认为是与鲁迅最为接近的一位。这种接近一方面体现在两人的气质上,两位作家都表现出一种毫不妥协的战斗姿态,敢于与整个时代与主流文化彻底决裂,同样的深刻,也同样的激烈。鲁迅对于怨敌的态度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也不宽恕”;[1]张承志也扯起他的绚丽的文学大旗,倡导“抗战文学”,对抗媚俗的时代对于文学的侵蚀,蔑视着文人的堕落。[2]与激烈的批判相应的是两位作家对于底层人民的温情,鲁迅在《自嘲》中表示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3]张承志也表达了几乎同样的思想:“中国的大地人民使我谦和,中国的知识阶层使我狂妄”。[4]同时,他们文学形式的变化轨迹也表现出了一定的相似性,两人都由早期的虚构性作品转向散文杂文等直抒胸臆的文学形式,张承志称其为“艺术的自然化与朴素化”。在张承志的《黄泥小屋》与鲁迅的《过客》中,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出二者相似之处,通过两文的比较阅读,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两位作家深刻的思想与独特的艺术表达。

不同的故事 相似的追寻

张承志的《黄泥小屋》讲述了一个回民青年寻找理想家园的故事:三年前苏尕三因忍受不了官家凌辱而用镰刀割了那官家的脖颈。在他逃离家乡时,最后一眼看到了那间黄泥小屋在身后化成了两股浓浓的黑烟,与黄泥小屋同时失去的还有他母亲和妹妹。在此后的三年里,他四处奔波,只为寻找一座遮风挡雨的黄泥小屋,但黑暗的社会环境总是打破他微渺的梦想,所以在文章最后,他还是重新走向了荒山。并且坚信“那大山的彼岸一定会有纯净的歇息处,他俩一定能在那里搭起自己的那座黄泥小屋”,所以他感到了“这片黄山的亲切”。[5]

可以看出,故事从一开始直到结尾,苏尕三就是在寻找一个他心中的黄泥小屋。小说的结尾并非故事的结局,而是另一个关于寻找的开始,只要那些“活着一世专是糟辱人心的”官家东家之流继续存在,这样的寻找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综观张承志的创作历程,“追寻”是他作品中一以贯之的一个主题,从《黑骏马》中白音宝力格对索米娅的寻找,到《北方的河》中主人公对于北方大河的探寻,再到《金牧场》中蒙古额吉迁徙一生只为寻找回忆中的“金牧场”。同样,在《黄泥小屋》中,苏尕三也是为了追寻那在他的眼前时时浮现的被烟熏黑的黄泥小屋而不停地奔波在石渣子黄土路上。

在鲁迅的《过客》中,作者也塑造了一个追寻中的过客形象,他困窘的外表与内心的坚强形成鲜明对照。即使脚已经走破了,有许多伤,流了许多血,即使老翁好意的挽留,小孩儿善意的送上裹脚布,但他还是坚定地、义无返顾地往前走去。

如果我们参照张承志和鲁迅两人走过的人生轨迹的话,可以看出他们在作品中所塑造的那两个形象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他们自己的影子。

张承志从早年的红卫兵到插队内蒙草原,考古时期走遍新疆南北,深入天山腹地,后走入回民的黄土高原,近年来更是远赴西班牙,经考察写出了《鲜花的废墟》一书,所有他的这些经历都在展现给我们一个不安分的灵魂。他在《金牧场》中说:“我独来独往的欢乐地走在我的流浪路上。我在茫茫人世中不异与别人,但我知道我的血在驱使着我流浪。我看见了唯我才能看见的美好,于是我追逐着一次又一次的启程了。”[6]

鲁迅的人生轨迹显示的更是追寻的一生,探索的一生,也是不屈的奋斗的一生。他在《写在<坟>后面》中说:“我只很确切的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问题是从此到那的道路。那当然不止一条,我可正不知哪一条好,虽然至今有时也还在寻求。”[7]他的这种寻求早在17岁时就开始了,当年他就告别亲人,离开故乡,“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8]前往南京求学。此后去日本学医,以及弃医从文,都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寻求人生的意义。

浪漫的行走 路上的魅力

两篇文章中的“走”这个行为都不只是一种纯粹的动作,张承志和鲁迅都对这个动作赋予了一种象征意义。

张承志在小说结尾对“走”赋予了特别的意味,赋予了一种浪漫的气质,“苏尕三紧束着腰带,单手提着镢头,在清冷的残夜中大步走着。女子撩撩夜风扰乱的头发,提着篮框紧跟着他”,“苏尕三紧紧攥住了那女子的手,女子也用温热的手掌使劲握住他”。[9]这种前途未知而绝不回头或者说是明知前方凶多吉少的出走带有一种悲壮的意味,就像荆轲的刺秦王之行,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是呵,走吧,哪怕走下去再苦再难,哪怕真是从此走进火狱,反正是绝不回头了。反正是决不能回头了。走吧,哪怕是走上这一辈子,哪怕走到这片茫茫大山的尽头”。[10]

过客也跟苏尕三一样,对于要走到哪里去没有明确的目标,只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11]但是他坚持走下去的信念从未改变,虽然经受了很大的磨难,脚破了,流了很多的血,偶尔会有徘徊、沉思,但最终都会昂起头,奋然向前走去。因为前面有声音在召唤着他,使他息不下,这呼唤的声音来自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虽然这美好的世界他还没有体验过。就像作者在《故乡》中所说的那是一种为我们还没生活过的新的生活。

两篇文章都设置了两类人物的对比,一类安于现状,满足于当下的生存环境;另一类有着更高更远的目标,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在《黄泥小屋》中,前者如老阿訇、韩二个,后者如苏尕三;在《过客》中,前者如老翁,后者如过客。

老阿訇经历过了人间的种种惨痛,见过的血流过的血数不清,大半辈子人生在监牢里度过,住过坟墓,他对现世已经绝望,所以劝说苏尕三放弃寻找,安于现状。韩二个则几乎对生活的苦难麻木了,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在他的眼里只有满坡的洋芋,刨完这一块地他就换一块地,再毒的日头也奈何不了他,只要有满眼的洋芋,他就心满意足,不会再去有别的指望,所以丁拐子骂他“搂住洋芋活像搂着媳妇”。

老翁从过客同样的路上走来,也曾与黑暗社会拼搏过,追求过光明和理想,也曾听到过前面的声音,但后来失掉了希望和理想,丧失了前进的勇气和力量,意志消沉,永远的休息下来了。

绝望的反抗 不屈的斗志

通过与这两类人物的对比,苏尕三和过客的形象更显得突出。他们身上展现出了对现实苦难的清醒认识,这种对苦难的清醒认识正是促使他们无法停下脚步,顽强不屈地去追求的动力所在。一个社会也只有清醒的认识到它的弊端,才有改良的可能,进步的空间。虽然苏尕三和过客对自己未来目标的认识不同,苏尕三目标坚定地要追寻梦中的黄泥小屋,而过客只知道内心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向前走去,至于前面是个什么去出,并不知道,而且料不定自己能否走完,但他还是要坚定地走下去,闪现出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在他身上也体现出了鲁迅“反抗绝望”的人生哲学。

苏尕三与过客所处的环境也极为相似,前者所处的月亮山是“焦干焦干的”荒山,四周是“滚烫的干黄土”。后者经过之地为不知名的“或一处”,“天天看见天,看见土,看見风”;二者所经历的生活或所在的处境也是一样的不能容人。苏尕三三年来“避着躲着,走了三年石渣子黄泥土的山路,串遍了几州几府的偏荒去处。走得又累又乏,一心盼着寻上块地方让这颗心歇息一阵”[12],但这个地方一直没有找到。过客不知从哪里来,从还能记得的时候起,就这样走着。只记得来时的地方“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所以“我憎恶他们,我不回转去”[13]。

促使苏尕三出走的勇气主要来自于黄泥小屋的吸引,同时也是由于东家的力量过于强大,辱人的手段过于残毒,从某方面来说,这二者是统一的。苏尕三在心底里已经将逼迫贼娃子致死的东家和三年前侮辱他的官家形象重叠在一起,他们都是些专糟辱人心的残毒的人。而总是夜夜怕东家糟蹋的那个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女子,也成了和他一样遭侮辱的群体,正因为这种同病相怜,最终他才能带着那个女子远走他乡,离开这个人无法忍受的地方,即使她是个汉民,即使老阿訇坚决反对也罢。

小说中的这个东家形象犹如鲁迅《这样的战士》中的无物之物,战士的投枪看似“正中了他们的心窝”,“一切颓然倒地”,但“然而只有一件外套,其中无物。无物之物已经脱走,得了胜利”[14],最终他只能在“无物之阵中衰老,寿终”。苏尕三用镢头劈裂门板时,只看到“正房里黑洞洞的,没有声响”“黑夜中,整个庄院都是一片死寂。不像有一个活物,简直像个坟圈子般一派阴森的死寂”[15],这样狡猾阴险的对手是无法战胜的,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这肮脏的残人之地。可以看出,不管是张承志笔下的东家,还是鲁迅笔下的无物之阵,都是一种象征,象征着黑暗社会中黑暗势力的强大。

“‘黄泥小屋作为一种象征已在当今文学评论中具有它独特的魔力,成为贫瘠状态下一种精神向往的代名词”[16]。它的的象征意义在整个人类的普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一种美好的精神追求,正如张承志自己所说那里“永远有对于人心、人道和对于人本身的尊重”。而对于具体生活在中国这个汉文化大环境下的少数民族弱势群体来说,它首先应该是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信仰,坚守自己的心灵不受侵犯的地方。所以我们从文本中看到,无论是苏尕三第一次从家乡逃离,还是第二次带着那个汉族女子开始新的旅途,都与信仰的被玷污,心灵的被侵犯有直接的关系。而这种冲突,不管是内心的焦虑还是实际的歧视在当下生活在主流文化群体中的弱势群体生活中是一直存在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黄泥小屋》不会陈旧,也不会过时,因为它所揭示的的问题一直存在。

参考文献:

[1] 鲁迅.《死》,《中流》,1936(2).

[2] 张承志.《无援的思想》,《清洁的精神》,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3] 鲁迅.《自嘲》,《鲁迅诗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4] 张承志.《艺术即规避》,《荒芜英雄路》,中信出版社,2001.

[5][9][10][12][13][15] 张承志.《黄泥小屋》,《张承志回族题材小说选》,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

[11] 鲁迅.《过客》,《鲁迅散文杂文鉴赏》,长江出版社,2008.

[6] 张承志.《金牧场》,作家出版社,2006.

[7] 鲁迅.《写在<坟>后面》,《鲁迅文集·杂文卷》,九州出版社,2006.

[8] 鲁迅.《呐喊·自序》,北京新潮出版社,1923.

[14] 鲁迅.《这样的战士》,《鲁迅文集·散文卷》,九州出版社,2006.

[16] 邓玉环.《当代文学中关于“居住”的精神性话语分析》,《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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