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中西文化交汇上的精神守望

陈 瑜

站在中西文化交汇上的精神守望

陈 瑜

不久前的一个夜晚，随着《台湾音画》的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北京音乐厅掌声雷动、欢呼雀跃，这是对作品的激赏更是对特意从厦门来到演出现场的作曲家鲍元恺先生深深的敬意。持续不息的掌声中，指挥孙莹将鲍元恺先生请上了舞台。鲍元恺向台下观众挥手致意并鞠躬致谢，他与指挥家孙莹，国交二提琴首席、他的老同学郑凯林紧紧拥抱，并和乐队其他声部首席一一握手，向全体乐队成员致谢，此时台上台下一片欢呼声。

《台湾音画》音乐会是中国国家交响乐团2014至2015音乐季“龙声华韵”演出系列之一。“龙声华韵”是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关峡团长推出的一个交响乐演出系列，旨在通过推出中国作曲家与中国的交响乐作品，振奋民族精神，提高中国交响乐创作水平。这个演出系列有老一辈的作曲家，也有年轻作曲家，既有成熟的作品，又有首演新作。音乐会由青年旅法指挥家孙莹指挥中国国家交响乐团演奏了鲍元恺近年来创作的第六交响曲《燕赵》、第四交响曲《厦门》、第三交响曲《京剧》的部分乐章以及第二交响曲《台湾音画》全部八个乐章。这是继《炎黄风情》之后鲍元恺作品的一次较为全面的展示，也是继2000年《台湾音画》在台北中正纪念堂世界首演后在北京的第三次完整亮相。

音乐会上半场演奏的《蓟北烽烟》选自鲍元恺于2012年创作的第六交响曲《燕赵》第二乐章，《楹》选自第四交响曲《厦门》第四乐章，《生——西皮》选自第三交响曲《京剧》第四乐章。下半场演奏《台湾音画》全部八个乐章。音乐会中最受欢迎的应该是《台湾音画》了。这是一部全方位展现台湾地理、历史、人文、宗教信仰的民俗风情管弦乐作品。这部作品中，有以台湾民歌为主题的管弦乐改编曲《高山青》、《宜兰童谣》、《恒春乡愁》，也有如《泰雅情歌》、《安平怀古》和《鹿港庙会》，虽然也借用了台湾本土音乐的片断音调，但是已经脱离了拘泥原型民歌旋律的改编曲模式而自由随性地展现作曲家在台湾游历期间的独特情怀。

整组作品由八个乐章构成。第一乐章《玉山日出》以管弦乐的斑斓色彩和壮阔音响，展现了玉山日出时恢弘壮观、巍峨壮美的绚丽景色。弦乐对从低音区向高音区递进发展，再现了浓云消散后渐渐显露的山峦轮廓。双簧管和长笛的悠长旋律如云缝中的霞光，层层勾勒出主峰的积雪。终于，光彩夺目的太阳冲出积云，蓦然腾空，刹那间天地辉煌。《安平怀古》试图穿越历史尘雾，将人们重新带回硝烟弥漫的古城——安平。音乐主题来自台湾民间乐种——南管曲《梅花操》，这首乐曲也是南管的四大名曲之一。作曲家试图借此表达对民族英雄郑成功的崇敬与哀思。作品以长笛模仿南管洞箫缓缓奏出主题，随后抽取了《梅花操》中A、B、E三个作为全曲的基础音调，持续反复作为低音背景贯穿全曲，最终发展成恢弘悠远的乐曲篇章，充满历史沧桑感。

《宜兰童谣》选取了脍炙人口的台湾童谣《丢丢铜》和《天乌乌》作为主题旋律音调，展现了当年火车通车宜兰，孩子们迎接火车的欢快场面，是一首洋溢着童真童趣的管弦乐作品。乐章中，《丢丢铜》和《天乌乌》都完整地保留了原来的民歌旋律，而乐队部分则充分发挥了西方管弦乐在声部组织和音响色彩方面的优势。乐队用大提琴的快速音符模拟火车的车轮飞转，圆号模拟汽笛长鸣，双簧管表现孩子们的欢笑嬉闹，短笛和双簧管在竖琴的背景下的出现则表现了孩子们的悠然自得。乐器拟人化的交响配器思维，简单、有效又极其符合表现对象的性格特征。

《恒春乡愁》 中，作曲家选取了恒春民谣《思想起》作为主题旋律音调，并运用倒影和节奏扩展以及弦乐队复调写法，将这首民歌旋律多声部多层次地交错发展。作品如泣如诉、凄婉悲切，将游子背井离乡的哀思愁绪表现得淋漓尽致，动容至极。

《泰雅情歌》是作曲家深入台湾原住民达邦泰雅族群的独特体验。泰雅人是台湾原住民中分布面积最广的一支。在向配偶求爱时，泰雅族的男子往往吹奏一种叫“鲁布”的乐器向女子表达爱慕之情，女子若如愿相许，则会接过口弦回奏一曲。作品表现的正是泰雅人这种以口弦互诉衷肠的独特求爱方式。这首作品用五度叠置的和弦加上弦乐的朦胧音响描绘泰雅人居住地的山野夜色，柔肠绕指的小提琴羞怯旋律与悠远温情的长笛浑厚低音的款款对答，勾勒出乐曲恬静的爱意。在聆听《鹿港庙会》过程中，观众们沉浸入台湾汉族民间信仰场景的想象中。妈祖是东南沿海地区的海上保护神，鹿港的天后宫是台湾唯一奉祀湄州开基圣母妈祖像的庙宇，每年这里都会举行隆重的庙会，庙会上各种民间信仰仪式汇聚，深深吸引了各地朝拜的香客。作曲家在这里选取了台湾民间乐种——北管曲牌和锣鼓经作为快板部分的主要素材，慢板部分的旋律则采用当地歌仔戏的一首小曲《农村酒歌》。木管和小号叠奏的高亢吹腔模仿迎神的唢呐吹腔，铜管和锣鼓交替演奏的热闹节奏，将台湾庙会喧闹喜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龙山晚钟》是一首静谧安详的慢板乐曲。鹿港龙山寺是台湾最早也是保存最为完整的供奉观世音菩萨的佛教寺庙。作曲家曾和来自台湾各地的作曲研习营的学员们一起到这里烧香祭拜，祈求国泰民安，两岸和平。作品通过描绘傍晚龙山晚钟的肃穆场景，表达了作曲家对佛陀悲悯普度众生思想的理解与赞颂，同时也希望为繁华浮躁的凡世荡涤阴暗，提升智慧，普及仁爱，推广善行，为大众能够福慧圆满地生活在佛光普照的山水日月间而祈福。

《达邦节日》描述的是作曲家1996年到阿里山达邦社与邹族同胞共度当地称为“玛雅斯比”传统祭奠节日的情景。绚烂的乐队配器，小号奏出的少数民族民谣旋律，铜管声部的精彩演奏，欢快激烈的节奏以及巴托克式的绚烂配器，将人们带入少数民族节日祭祀的狂欢场景和作曲家对神秘异邦民族的想象中。正如作曲家在创作札记中写道：“当我以自己的歌喉和身躯加入到与邹族男女同歌同舞的行列，当我同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一起在篝火旁通宵达旦地狂欢狂饮的时候，一种从纷争世界的挤压中逃逸，从凡尘俗务的牢笼里释放的超脱感倏然而至。在《达邦节日》中，我把这难得的逸兴豪情用管弦乐的张狂音响一泻而尽。”

据鲍元恺先生介绍，这部作品源于1994年底受邀赴台参加第三届中国作曲家研讨会，会上鲍元恺的发言和《炎黄风情》的录音播放引起了前台湾省立交响乐团团长陈澄雄的关注因而有了此后的邀约。从那时起到2005年的11年时间里，他几乎每年都应邀到台湾访学或演出，并走遍台湾的市井街区，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上至层峦叠嶂飞瀑流泉的阿里山，下至善男信女汇聚如云的鹿港镇，北至沙鸥翔集怪石嶙峋的野柳滩，南至浪影浮沉水天相连的鹅銮鼻，作曲家心旷神怡地领略了美丽宝岛的山风海韵。更难得的是，他从生活在不同地理环境和不同社会背景下的手足同胞身上，感受到了两岸人民共同的人格遗传和共同的人生理想——热爱生命，追求自由，恪守仁爱与善良，珍视爱情与友谊，向往公平正义与社会昌平。这些体验对于经历过苦难与荒谬的年代，感受过人性泯灭人情冷漠，曾经经历人生低谷的鲍元恺而言，瞬间点燃了他的创作热情！可以说，《台湾音画》是继《炎黄风情》之后鲍元恺的又一部力作。这部前后历经12年的创作不仅是作曲家深入台湾人民生活、了解台湾故事、体验台湾情感的精神写照，也是一段生命与创作历程的心灵记录。

早在上世纪90年代，鲍元恺就首先提出了“中国风”的宗旨：“以交响音乐这种开放的艺术形式，作为联结东方同西方不同文化背景空间差的桥梁，作为联结古代与现代不同时代审美需求时间差的桥梁，使中国传统音乐打开同世界文化隔绝，同现实生活隔绝的封闭状态，从而在去粗取精，消化融会和新陈代谢的过程中获得新的生命，取得开放性发展。”……几十年来，鲍元恺先生始终立足于中国传统音乐“民族语言”的交响音乐创作，以西方交响乐形式讲述中国故事，努力在艺术实践中践行自己的理念。作品鲜明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不仅受到音乐同行们的关注，同时也广受社会听众的喜爱。这些作品始终贯穿了他的艺术追求和美学理念，如“中西文化的融合需要黑白分明”、“在形式的限定中才有艺术的自由”、“从中国古典文学中寻求音乐灵感”、“中为洋用”、“雅俗共享”等，这不仅仅涉及鲍元恺先生对艺术的中西关系、雅俗关系、古今关系，以及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的关系的思考，还体现了他对于艺术创作人民性的深刻理解。

面对纷繁复杂的音乐创作现状，中国作曲家在反思和强调自身民族文化身份与文化主体性的同时，为寻求更广泛意义上的国际认同，对传统文化的重新发现和赞赏已经成为当下的必然选择。而如何以个体的独立思考和个性化表达为出发点，在保持自我个性的前提下，真正理解中国文化本体精神并挖掘与之相契合的创作方向，这或许是每一位从事创作和研究的艺术家、学者都应该思考的问题。让我们和鲍元恺先生一起，“植根民族音乐沃土，跻身世界艺术之林”，站在中西交汇的交点上，做中国音乐的守望者！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