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事件域为参照点的汉语重动句认知分析

2015-03-01 11:34盖瑞雪
现代语文 2015年30期
关键词:句式语义汉语

□盖瑞雪

以事件域为参照点的汉语重动句认知分析

□盖瑞雪

本文以事件域认知模型为视角,分析重动句语义建构过程中所体现的识解特征。重动句中的“S+V1+O”作为认知参照点,代表一个典型的事件域。说话者将“S+V1+O”视为一个完整的、概括性的事件进行整体扫描,而对“V2+C”采取顺序扫描的识解方式。与其他句式比较,重动句的语义建构体现了间接表征的识解特征。

重动句 事件域 参照点 识解

重动句是汉语中比较有特色的一种句式。它的基本结构形式是:S+V1+O+V2+C。其中,V1和V2是同一个动词或者同一动词性语素的重复形式,C为补语。

(1)他写字写累了。

(2)老孙头喂牲口喂得很肥。

(3)小张结婚结了两年了。

(4)她看那部电影看了三次。

(5)学校捐款捐了十万元。

对于重动句的关注和研究,最早始于王力(1944)的“宾补争动”说,其后的研究主要有这样两条途径:第一,结构主义路径,对重动句的句式结构及立体语义关系进行描写和说明,围绕动、宾、补的特点及相互之间的关系来展开(范晓,1993;黄月圆,1996;刘雪芹,2000、2003;施春宏,2010)。对于重动句结构形式的分析,“宾补争动”理论可谓影响深远。第二,从功能认知的角度对该句式进行解释。戴浩一(1994)认为“动词的重复是一种对动作和状态的临摹表达”;项开喜(1997)认为重动句中的“动补”结构表示动作行为超常方面或事物超常状态;张旺熹(2002)认为汉语中大部分重动句具有原因解释功能;也有学者认为重动句的句法结构是语篇结构语法化的结果(聂仁发,2001);liu(1995)则探讨了该句式所具有的表达背景或前景的语用功能。

本文拟在已有的重动句认知功能研究的基础上,以事件域认知模型为视角,分析重动句语义建构过程中所体现的识解特征。

一、事件域与参照点

(一)事件域

事件域(Event-Domain)这一概念是王寅(2005)首先提出来的。王认为国外认知语言学研究领域提出的解释概念结构和句法构造的理论模型,如Langacker(1991;2002)拟构的弹子球模型和舞台模型、Talmy(1985;1988)的力量动态模型、Lakoff(1988)的“形式空间化假设”(Spatialization of From Hypothesis)等存在问题和不足,于是提出事件域认知模型(ECM)这一概念,以期对一些语言现象做出统一解释。他认为事件域是人们体验和认识世界的基本单位。人们将体验过的事件作为知识块储存于大脑之中,并形成语言中各种相应的表达形式。一个基本的事件域主要包括两大核心要素:行为(Action)和事体(Being)。行为主要由动作构成,事体指的是与动作相关的论元。根据人们的体验和认知,一个基本的事件域应该由“事体+动作+事体”构成。我们由此可以判断,复动句中的“S+V1+O”表征的是一个典型的事件域。其中V1代表动作行为,“S”与“O”代表的是与动作行为联系的主体或客体。

构成事件域的若干要素之间存在由抽象到具体的层级性关系。第一层级指的是行为和事体要素的抽象性、图式性表达;第二层级指的是抽象的行为和事体要素中包括的很多具体要素;第三层级指的是事件中包含的更具体的信息,如特征、属性、分类等(王寅,2005)。重动句中,“S+V1+O”,代表相对具体的行为和事体;“V2+C”则表征与事体相关的结果、状态、数量等更具体的信息。

(二)参照点

Langacker(1991)认为参照点原则(the Reference Point Principle)是人类的一种基本认知能力。在人类头脑当中存在着无数的概念和概念结构,而人类要想在认知世界中确定一个概念,首先应划出一个大致的范围,建立一个心知接触,找到相关认知参照点,然后逐步缩小范围,最后确定一个概念(王寅,2007)。语言是对人类认知的写照,在语言表达中,人们往往也是先确定一个叙述范围,即认知参照点,然后再进行描述。重动句正是人们的这种认知规律在语言中的表现形式之一。

“S+V1+O”代表的是一个事件域,同时它也是一个认知参照点,它不是说话人所要表述的重点内容,但却是说话人进一步表述的起点,为话语的展开提供不可或缺的背景材料。

(6)河南省上蔡县西洪乡坡赵村村民胡国政喝酒喝出了祸事。

(7)这几个人打麻将打了一整天。

(8)棉农们说:“体系”提前为咱们服务,咱们种地也种得放心。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可以将这个事件域看作话题成分,“V2+C”是以“S+V1+O”为背景,对事件进一步论述的述题部分。“S+V1+O”与“V2+C”之间既可以有语音上的停顿,也可以插入副词、能愿动词等。

(9)初三时的谭小燕身材纤细又瘦又高,动作敏捷,跳高可以跳到一米六三。

(10)我干这种活可干怵了。

(11)我看这些书也看够了。

“S+V1+O”作为认知参照点,突显度高,具有以下一些特点:

1.信息度高。信息度指的是提示信息(沈家煊,2000)。Taylor(1994)指出参照体的信息度(informativity)是能为目标的识别提供可靠有效的提示信息的程度。在重动句中,说话者所要表述的焦点内容都是围绕S+V1+O展开的,或者说事件域限定了说话者进一步表述的范围,为焦点信息“V2+C”的展开提供了有效的提示,所以此事件域信息度高。

2.可及性强。所谓的“可及度”(accessibility),(Taylor,1994)是指相关的概念从记忆或环境中提取的容易程度。一个事件所包含的信息肯定比单纯一个事物或单纯一个动作所包含的信息要丰富得多。因此,它所能激起的概念识别信息也相应丰富一些。例如:

(12)我看《红楼梦》∣看得太多了。

(13)《红楼梦》∣我看得太多了。

对于这两个句子而言,“我看《红楼梦》”与“《红楼梦》”在句中都作话题成分,前者提示事件后,接下来的叙述一定是围绕这个事件而展开的;而后者只是一个事物,那么围绕这个事物可以从很多方面来展开论述。也就是说,话题的信息越详细,后面论述的空间越小,相反,话题的信息越宽泛,后面论述的空间越大。因此,重动句中的话题的可及性强,在人们的头脑中很容易形成相应的情境。

3.过程性弱,指称性强

“S+V1+O”所代表的事件是已经发生、没有时态变化、不凸显时间性的。项开喜(1997)认为“S+V1+O”短语结构只单纯表示某一活动,动作行为没有一个明确的终止点,因而是“无界”的。“S+V1+O”不突显过程,而表征事件本身,因此具有指称性。

二、重动句语义建构的识解特征

Langacker(1987)认为,语义结构由语义内容和概念化方式构成,语义内容对应概念化对象,概念化方式主要体现为识解(construal),即人们对同一事物或者情景从不同的视角、使用不同方式进行认知处理。越来越多的事实表明,语言并不是一个自足的系统,它受到人类认知规律的制约和影响。人们在言语交际过程中,不同的认知主体、认知视点或认知过程,会对同一事件(或者同一概念)形成不同的识解(construal)方式,而不同的识解方式体现为不同的句式。

(一)整体扫描与顺序扫描

对于同一情景,人们在进行概念化识解时,往往会采用不同的扫描方式。人类认知扫描的方式有两种,一是“整体扫描”(summary scanning),另一种是顺序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Langacker,1987)。整体扫描是将情境看成一个整体,概念化突显的是事件的整体,忽略事件的细节特征,如动作的各种时体特征、相关对象的指称特征。复动句中“S+V1+O”所表征的事件域,作为认知参照点,指称性增强,在概念化过程中采取整体扫描的方式。也正如此,“S+V1+O”中的动词无时体变化,动词前不能接受时间副词修饰,动词宾语通常是类属词(generic term),很少是定指的。(李讷、石毓智,1997)

事件突显在时间顺序中展开的过程,这是概念化采取顺序扫描的识解方式。事件突显时间性关系,和时态概念兼容。重动句中“V2+C”采用顺序扫描的识解方式,主要表现为:动词可以受时间副词修饰,动词具有时体变化。

重动句的语义建构体现了整体扫描与顺序扫描的共同作用。我们认为重动句是说话者在表达过程中,在认知世界里确定了表述的焦点,即跟某一事件域相关的结果、时量、数量、情状等概念(事件域特征),从动作到动作的相关特征,其过程性突出,采用的是顺序扫描的处理方式。事件域是说话者所要表述的焦点,这些焦点信息的传递需要参照点和背景信息,而事件域(“S+V1+O”)恰恰完整呈现了这样的背景信息。事件域可以看成是概念领域的一个整体,而表述的焦点,则是由该事件衍生出来的部分,按照汉语的认知习惯,由整体到部分(戴浩一,1994),形成了“事件域→事件域特征(焦点)”这样的言语表述形式。就好比是事件域首先搭建起一个舞台,而在舞台上演的则是与事件域相关的一些特征,如结果、时量、数量、情状等。

(二)直接表征与间接表征

语言通过构建义来表征世界。“表征是在人们头脑中通过语言对各种概念的意义生产。”(斯图尔特·霍尔,2005)重动句中动作、动作对象及动作的结果或者相关特征出现在同一线性结构中,汉语用这样的语言结构来表征特定的概念义。

(14)我酿酒酿得很好。

(15)母亲洗衣服洗好了。

(16)杜鲁门当总统当了五年多了。

(17)她切菜切破了手。

上面的四个句子代表重动句的四种基本类型(李讷、石毓智,1997)。这四种类型除了第四种①,其他三种都可以使用其他句式来表征相应的概念义。

(18)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果觉既厚且醇,更无半分异味,再加上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大声赞道:“妙极!我这酒酿得好,风兄弟品得好,二哥的冰制得好。”(一般话题句)

(19)早上,母亲做好早饭,洗好衣服,料理好家务,便像唤婴儿一样唤醒19岁的女儿。(动+补+宾句式)

(20)母亲把衣服洗好了。(把字句)

(21)杜鲁门说:“我当了五年多总统,花了五年多时间,避免做出今天这种决定,终于还是不幸地做出了。”(动+数补+宾句式)

一般话题句、“动+补+宾”句式、把字句、“动+数补+宾”句式都是对事件本身的一种客观陈述,或者表达一种判断,是对事件的一种直接表征。而重动句并不是陈述事件本身,而是对事件做出进一步的评价和描述。“V2+C”是话语的焦点,而这个焦点要以事件域,也就是参照点为桥梁表征概念义,因此,这是一种间接表征。

三、结语

本文以事件域认知模型为视角,分析重动句语义建构过程中所体现的识解特征。重动句中的“S+V1+O”作为认知参照点,代表一个典型的事件域,它可及性强,过程性减弱。重动句的语义建构体现了间接表征的识解特征。说话者将“S+V1+O”视为一个完整的、概括性的事件进行整体扫描,而对“V2+C”采取顺序扫描的识解方式。

当然,文中重动句与其他相关句式之间的使用差别值得进一步研究。

(本研究得到浙江省教育厅项目[编号:Y201224930]资助。)

注释:

①这个例句说明重动句在使用时有时具有强制性,这个问题将另文讨论。

[1]戴浩一.以认知为基础的汉语功能语法刍议[A].功能主义与汉语语法[C].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4.

[2]范晓.复动“v得”句[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3,(4).

[3]黄月圆.把/被结构与动词重复结构的互补分布现象[J].中国语文,1996,(2).

[4]李讷,石毓智.汉语动词拷贝结构的演化过程[J].国外语言学,1977,(3).

[5]刘雪芹.重动句的类别[J].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5).

[6]刘雪芹.重动句的句法语义问题研究[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1).

[7]聂仁发.重动句的语篇分析[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1,(1).

[8]施春宏.动词拷贝句式构造和句式意义的互动关系[J].中国语文,2010,(2).

[9]沈家煊.“N的V”和“参照体—目标”构式[J].世界汉语教学,2000,(4).

[10]王力.中国语法理论(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44.

[11]王寅.事件域认知模型及其解释力[J].现代外语,2005,(1).

[12]项开喜.汉语重动句式的功能研究[J].中国语文,1997,(4).

[13]张旺熹.重动结构的远距离因果关系动因[A].徐烈炯,邵敬敏.汉语语法研究的新拓展(一)[C].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

[14]Lakoff.G.Wome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15]Langacker.R.W.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1[M].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16]Langacker.R.W.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A]. Descriptive Application.[C].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

[17]LiuXianming.On the verb-copying construction in Mandarin Chinese[D].Ph.D.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1995.

[18]Langacker.R.W.Concept,Image and Symbol:The Cognitive Basis of Grammar[M].Berlin:Mouton de Gruyter. 2002.

[19]Talmy,L.Force dynamics in language and cognition[J]. Cognitive Science,1988,(12).

(盖瑞雪 浙江杭州 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 310023)

猜你喜欢
句式语义汉语
学汉语
轻轻松松聊汉语 后海
语言与语义
追剧宅女教汉语
汉语不能成为“乱炖”
例析wh-ever句式中的常见考点
批评话语分析中态度意向的邻近化语义构建
“社会”一词的语义流动与新陈代谢
“吃+NP”的语义生成机制研究
特殊句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