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梦薇 单慧逸
(1.贵州师范大学, 贵州 贵阳 550001; 2.中国石油大学,山东 青岛 257061)
躯体化一词是本世纪初Stekel创用的,当时是指“根深蒂固”的神经症籍以引起躯体性失调的那种假设过程。zen, Serhadl, Türkcan和ülker认为躯体化是伴随着心理历程的临床现象,可能是躯体压力的一种表达。这种表达受到文化、社会生活的影响,体现为一种学习行为、机体失调或是个体性格的代表[1](60)。Waitzkin 和 Magana认为文化决定心理特征和躯体疼痛的表达形式。更多的学者从社会文化的角度探讨躯体化问题[2](816)。躯体化作为一种特定症状表达方式具有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需要进行深入的挖掘和探索。
文化对疾病的影响可分为以下两点:第一,大脑——形成疾病的重要组织就是一个文化的产物,因为大脑是在社会文化中逐渐进化的。第二,我们对疾病的理解也是在社会文化中形成的,文化决定了哪些反应是正常的,哪些是不正常的。可见,疾病与文化具有密切的关系。同样,躯体化也深受文化的影响。文化因素对躯体化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躯体化产生的文化背景、特定文化下的躯体化表达和医疗制度对躯体化的影响。
首先,躯体化这个名词诞生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中。躯体化与文化的最基本联系可以从躯体化产生时的文化背景中找到。躯体化是西方文化的产物,躯体化的出现反映了西方哲学观身心二元对立的思想。身心二元论的基本观点认为人既存在一个有形的身体,又存在一个可感知的心灵,身体和心灵是彼此对立的,有前后之分的。西方的身心观是割裂身心,把思想、精神或灵魂放在第一位,把人的身体放在第二位。在二元论的基础上,当患者的疾病主诉找不到对应的生理病变时,便被认为是情绪被压抑以“器官语言”的形式表现出来,这边是躯体化。其次,文化影响躯体化的表达意义。不同文化对躯体化的界定是不同的,具体来说表现在以下几点:第一,症状一样,但是表达意义不同。相同的症状,但是在不同文化下所反应的实质却不一样。第二,许多文化不鼓励谈论情绪状态,心理问题被污名化,躯体化就是一种否认心理症状或情绪存在的方法[4](8)。第三,文化塑造人们解释躯体化现象的模型[5](995)。最后,医疗文化也影响着躯体化的界定。不同的医疗文化对躯体化同样有着显著的影响。一是有些文化下的医疗观对疾病的分类不同,有表达特定症状的疾病名称。例如Kleinman发现在我国湖南医学院精神疾病门诊中,医生把在西方医疗观认定的抑郁症大都诊断为神经衰弱。第二,不同文化下的医疗诊断和治疗方式,会影响医生的关注点。西方精神病学研究趋向重视患者的心理特点。西方的医疗训练引导治疗者和研究者低估身体症状的重要性和身体隐喻,以及在其他文化下情感苦难的经历,把躯体化定义为一种表达障碍[6](30)。而东方传统医学更重视患者的身体反应,会引导医生注重身体症状的表现、分析躯体症状的身心原因。第三,不同文化下,医生对症状的判断也不同。例如,TKS--在日本文化中独有表达焦虑症的疾病。日本医生对日本人TKS的诊断率要高于他们的美国同行,但是日本医生对美国病人社会焦虑症的诊断率却比他们的美国同行要低。实验表明,虽然TKS与社交恐惧症类似,都是与社会焦虑症有关,但是TKS症状与社交恐惧症存在差别的。日本医生熟悉TKS症状,所以他们在诊断时比美国医生更加强调症状[7](50)。
西方文化中的躯体症状所表达的意义是唯一的,即躯体疼痛必然对应着相关的生理病变。而中国文化中的躯体症状则表达着丰富的意义,躯体的疼痛不仅仅是身体疾病的诉说,也是感情的表达、身体延伸意义的表达。与西方传统文化中的身心二元对立不同,中国传统文化秉持的是身与心的统一。在此身心合一原则的支配下,中国人并不会刻意的区分身体和心志,身体既是个人的整个生理组织,还是心理、精神活动的基础。
中医理论对身体参与生理、心理活动做了详细的论述。《黄帝内经》以气作为事物的元本,认为人的身体为气转合而成,如“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素问·宝命全形论》)。其中,气的盛衰虚实则演变成身体各器官,如“脑髓、骨、脉、胆、女子胞,此六者,地气之所生也,皆藏于阴而象于地,故藏而不泻,名曰奇恒之腑。夫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此五者,天气之所生也,其气象天,故泻而不藏,此受五脏之气,名曰传化之腑。”(《素问·五脏别论》)此外,气还生成人的情志。“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忧、悲、恐。”《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而且,五种主要的情感都对应着脏腑的器官。心脏对应喜悦、肝脏对应怒气、脾脏对应思虑、肾脏对应恐惧、肺对应忧愁,这种对应性使得器官与精神可以相互表征。最后,气成为连接身体与精神的中介。“五味入口,藏于肠胃,味有所藏,以养五气,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素问·六节藏象论》)。
中国人躯体化的表现有着深深的文化因素,其与西方标准下的躯体化有着本质区别。西方躯体化概念建立在存在争议的前提:躯体化是心理感受无法正常表达的产物;心理化的表达在本质上优于躯体化表达;躯体化表达并不能明确的反映本质问题。中国传统文化中身体疼痛既是生理病变的表达,也会是心理问题的表达,所以用西方文化背景下的躯体化概念不能准确定义本土语境中的躯体化现象。为此,中西方学者试图对本土语境下的“躯体化”现象进行重新的界定。
在湖南医学院的精神科门诊,有87%病人患有DSM标准的抑郁症,焦虑症在门诊病人中也相当普遍。但是大部分病人都被诊断为神经衰弱,Klein man因此认为躯体化是中国人表达情感苦痛的一种方式,也是是寻求帮助的手段。躯体化是西方文化下的产物,传统的中国医学并没有包含一个相同的疾病分类,用来描述患者优先陈述他们的躯体症状而不是心理症状。特别是疾病的本体论,西方医学强调的是疾病本身,而中国传统的疾病观则 不存在这一点。所以中国躯体化是中国人反应疾病的方式。
国内学者也表达了同样的见解。吕小康对中国人的身心观与躯体化表达进行了研究[8]。他认为身心二元对立的紧张关系在东方传统中不存在的。东方哲学、科学的传统把万物当做“气”的能量之容器来看待,根据这个观点,气可以把身、心统一起来,“气”的概念消弭了物质和精神的对立。内在心神情意的改变体现在躯体的变化上。所以,患者在表达自己的疾病体验时,不直接描述心理症状而直接描述躯体症状。患者的主诉潜藏着丰富的心理苦痛,需要治疗者给予敏锐且及时的关切和相应的治疗。躯体化应当理解为一种普遍且正常的求医理由与症状诉说方式。而不是作为“躯体形式障碍”之一被列入心理疾病的范畴。
本土文化下的躯体化深深扎根于由身心同一观作为基础的中医理论以及 “情境指向”的文化模式[9]。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身心并非对立的实体。中国人不会区分躯体和心志,躯体既是生理基础,同时还参与心理、精神层面的活动。而心理或精神并没有像西方一样,成为一个单独的实体。在中国文化中,心理是依附于身体,通过身体的表现而反应的。中医做为知识的理论、医疗实践的系统影响中国社会近千年。身心同一是中医的基本理论观点。中医相信身体功能的紊乱表现为外在的躯体症状,而这些躯体症状也反映身体内部的失调。根据中医理论,五种主要的情感都对应着内部器官:心脏主管喜悦、肝脏主管怒气、肺主管思虑、肾脏主管恐惧、脾脏主管需求。情感的失调会反映在相应的器官上。心理患者在表达自己的疾病体验时,不直接描述心理症状而直接描述躯体症状。医生根据病人的外在表现确定失调的器官并加以治疗。
情境指向的文化模式也是躯体化存在的主要理论基础。情境指向是相对于西方人心理治疗的内省指向而言的。情境指向是指中国人在相互关联中存在着的,并在大量复杂的角色系统中相互影响。中国文化强调人际间的和谐关系,和谐、相互依赖、忠诚是生存之本。保持和谐的相互关系使中国人寻找心理压力的原因或自身调整限制在人际关系之中,而不是寻找自身的心理原因。缓解患者的心理苦痛,只需恢复与其生活占重要地位的人关系即可。
此外,还有一些文化上的特质影响中国人的躯体化表现。
第一,身心合一的语言表达和情感表达方式。和西方文化相比,中国文化更鼓励人压抑情感,在人际互动中尽量避免直接表露爱恨之情,身体症状的呈现不会造成对他人的伤害。中文的语言结构中缺少语言表达情感,因此,中国人依靠身体的隐喻来表达他们的情感。第二,中国人的自我结构是“非个性化”的,大多中国人的“自我”很难成为一个客体,故在心理问题发生时,难以出现人格化的情感体验,而只是关注身体反应。当中国人处于心理异常状态时,大多数都不能进入到存在意识与情感需求的层次,故难以出现那些人格化的情感体验,而是关注于躯体反应[10](886)。第三,躯体化的呈现在于一种社会文化没有突出主体的人的地位[3]。在对事件和身体状态的前因后果的理解上更多地归结为身体的,甚至是超自然的、神秘的因素,于是人在不满、懊丧、失望、压抑等等各种情绪发生时,便更多指向自己的身体(m e),表现为生理的兴奋与抑制,或其它与主体的人无关的因素。第四,寻求帮助的方式[11](857)。Cheun g和Lau研究了香港的学生面对身体和心理问题的归因和解决途径。她发现这些学生虽然有心理方面的归因,但是他们更倾向于咨询朋友而不是医生。另一个寻求帮助的方式是通过身体健康问题实现。明显的,当学生遇到心理健康问题时,他们更倾向身体表达而不是心理表达。患者更愿意呈现躯体症状是因为躯体表达更符合现有的医疗环境。在发展中国家,躯体症状比感情表达更容易获得治疗。第五,精神病的污名化[12](28)。个体处于社会、特别是朋友和家庭的压力之下,不会表现心理症状。如果污名化发挥作用,则一个恶性循环将会发挥作用—污名化会使心理症状加重。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心理问题是极具负面色彩的,一旦自己的心理疾病被他人发现,就多少会受到他人的歧视。因此,躯体化形式就比直接表达心理苦痛更被社会接纳,也较少对个体的社会信誉和社会价值产生影响。
心理问题的躯体化”是指人们在发生心理不适时,不是或较少以焦虑、恐惧及情绪变化等心理化的方式呈现,而是以头痛、腰痛和胸痛等躯体症状的方式呈现。定义躯体化的方法有很多,其中身心疾病分类的ICD(the 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和 DSM(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标准在临床医学中广泛适用。躯体化的定义产生在西方传统二元论的基础上,体现了身心分离的思想。个体的情绪不能正常地发泄时便被潜抑下来,而以“器官语言”的形式表现出来,形成躯体化症状。
由于ICD和DSM是建立在西方文化的基础上,其定义预设了身体痛苦和生理病变的因果关系,这样的诊断和治疗方法并不用于其他文化下的患者。就我国传统文化而言,几乎不存在躯体化这一症状。躯体化在我国出现需要同时具备以下两个条件:一是心与身的分离,心理和身体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各自有独特的表征意义;第二,西方精神病理学成为我国医疗诊断的标准。在上述因素的作用下,躯体化逐渐成为被大范围治疗和研究的症状之一。用西方文化中的概念和标准来判断中国文化中的现象,难免出现误解。虽然当前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对异文化的接受度也越来越高。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传统文化仍然是我们的指导思想。因此,对躯体化的理解必须放在相应的文化系统中,才能真正理解躯体化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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