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玮
叙事、情感与人文色彩——重温《美丽人生》的艺术价值
杨紫玮
电影《美丽人生》剧照
《美丽人生》是一部问鼎奥斯卡的影片,是一部提名戛纳的影片,更是有“意大利的卓别林”之称的罗伯托·贝尼尼成功的作品之一,这无数熠熠生辉的光环依然不能完美评价这部电影。得以成为经典,只因为它是一部可以让人笑着流泪的电影。
在法西斯种族主义抓捕犹太人的背景下,演绎了一段跨越种族与阶级的传奇爱情。男主角基多和女主角多拉组建了一个平凡温馨的家庭,然而由于墨索里尼的政策,拥有犹太人血统的基多在生活中处处受阻,5岁儿子约舒华生日当天,多拉拿着礼物准备回家给儿子庆生,却只看见满屋狼藉,人去楼空。在集中营中,基多为了儿子幼小的心灵不受战争的狂风骤雨摧残,织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这痛苦的生活只是一场游戏,奖品是约舒华最爱的坦克。作为唯一一个幸存的小孩,约舒华眼中每天的生活只是静默游戏、躲藏游戏、积分游戏……战争结束前夜,伟大的父亲为了寻找多拉,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母子团聚。
影片《美丽人生》有喜剧的外表,地中海式温暖自由的街道,明快欢乐的生活节奏,意大利独特的幽默、悠闲、优雅。《美丽人生》更有悲剧的内核,集中营灰暗压抑的建筑,生离死别的大起大落,残酷的战争和一个最大胆、最困难、最美丽的谎言。
毋庸置疑,这是一部黑色喜剧,要透过有目共睹的笑,揭示世人看不见的泪。披着喜剧的外表,却难掩悲剧的内核,如同这句经典的评论:“乐观主义是对人类灾难的一种严酷嘲弄。”看过了太多二战题材电影血腥冷酷的大屠杀场面和千钧一发之间的生死抉择,这部电影的创新令人惊叹。没有墨守陈规,没有按部就班,而是用夸张的语言动作、明快的布景色调营造出了突出的喜剧风格,聚焦了一个平凡家庭的故事,展现了伟大的亲情和超凡的生存智慧。对于已经快要成为陈词滥调的二战题材电影而言,无疑是点石成金。
影片以寓言的方式发挥到写实的效果,前半部分充分展现了基
多的幽默智慧,这为后半部分的高潮迭起作了铺垫。5岁的约舒华想为母亲买蛋糕,却因为是犹太人吃了闭门羹,基多便告诉儿子是因为店主的喜好,下次也在自家书店门前立一个牌子,让约舒华最讨厌的蜘蛛禁止入内。在观者眼中,这个场景多么令人心酸,基多要面对家庭生活的压力、面对时局的无奈,可是在儿子面前,他不会有丝毫的流露,为了保护儿子纯真的童心,他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工作中的碰壁、生活中的压力都隐藏在欢乐的剧情背后。基多为开书店办手续,却因为犹太人的身份受到冷遇,和那场“鸡蛋衰人”的欢快闹剧并行;基多叔叔的马被涂上羞辱性质的染料和标语,和多拉隆重华贵的订婚仪式并行;纳粹的军国主义教育,给小学生灌输种族主义思想,与基多的生动逗趣的表演并行。当视察官到来时,基多身份暴露溜走的那句:“我得走了,现在我是日耳快民族!”让观者在大笑的同时,挥之不去的是心底的苦涩,这已经远远超越了浮浅的感动。作者正是运用这种强烈的对比手法,通过细节的描写,让一些看似荒诞不经的情节,前后串联得如此完美。
与诸多意大利电影风格一样,《美丽人生》以现实生活为题材,却不拘泥于现实,罗伯托·贝尼尼要的绝对不是一部纪录片,冲破战争残酷现实的枷锁,才能达到喜剧的艺术。我们无需在意很多场景是否真实,比如基多在集中营中给妻子通过广播讲话、放歌剧这一场景,整个集中营都回荡着那句经典的“早安,公主”和悠扬的咏叹调,很多与多拉一起做苦工的犹太女子眼中都流露出对自己丈夫的思念和期盼,这一场景在戒备森严的集中营,无疑是不太可能出现的。但是它具有一种力量之美,观者为基多的超凡智慧和坚强所折服,执着于影片真实性的意义已经不在了,这是喜剧独有的艺术,它表现的不是残酷血腥的战争,悲惨的现实在一个乐观者眼中也可以是美丽人生。
这是一个关于生命中的爱与智慧的故事。
贝尼尼说片名来自无产阶级革命家利昂·托洛茨基所说的一句话。在墨西哥流放时期,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被斯大林暗杀,看着花园正灿烂盛开的鲜花,和悠然自得的妻子,他写出了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基多的人生是悲惨坎坷的,他不是传统电影中高大帅气的男主角,他只是一个瘦弱矮小的乡巴佬,开着一辆快散架的破车,甚至连鸡蛋对他都是奢侈品。他不是笼罩着光环的社会名流,只是餐馆里的一个侍应,甚至连开个书店都受到阻挠。然而他最可贵的品质就是热爱生活。在离散与死亡面前,正因为经历着苦难,才会竭尽全力的描绘美丽,才会更加珍惜宝贵的生命。
基多与多拉的爱情,像格林童话中的故事,多拉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美丽姑娘,是富家小姐,更是一个敢于为了自己的追求而懂得放弃的女人。她不会满足与鲁道夫这种凡夫俗子的平庸生活,她接受了基多的爱,就代表着她心甘情愿的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放弃母亲的亲情,为了自己的幸福和家庭,她放弃了很多,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所以她才会为了丈夫和儿子,以意大利人的身份,毅然决然地登上通向死亡集中营的火车。她是个伟大的妻子和母亲,她和基多的结合,是一种价值观上的认同,没有华丽庆典和海誓山盟,只有一匹被涂上羞辱染料的老马,一段温馨梦幻的蒙太奇镜头。哪怕一家三口出行只能乘坐一辆窄小的自行车,他们的脸上仍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怀抱着对生活的感恩和满足。[1]
在阴森黑暗的集中营里,那双纯真清澈的眼睛,如碧蓝大海,如明亮天空,永远闪动着好奇与欢乐,相信谁也不忍心用残酷的现实伤害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可是在一句“谢谢”都有可能成为丧命的导火索的地方,集中营的孩子被逼无奈的脱去了他们的原色,被懂得了暴力,被懂得了战争,被懂得了那个原本不应该涉足的世界。在玩耍中,他们告诉约舒华,自己会变成肥皂、纽扣,投入火炉活活烧死,而基多却狂笑着说:“这样的玩笑你也信?我会用巴图洗手吗?”父亲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去掩饰一切,所以那双纯真的大眼睛里,留住了赢得坦克的游戏,免去了种族迫害的灾难。每一次危机,基多都能化险为夷,他的镇定,有他幽默性格的因素,也有随机应变的因素,参考片中叔本华的理论,意志的强大让基多在谎言中游刃有余地穿梭。他不是没有压力,没有紧张,没有对死亡的惧怕,滑稽搞笑的表情背后,是一个伟大父亲的百折不回的信念:没有什么比保护儿子更重要。基多冒着生命危险,将集中营的规则解释成了游戏规则时,面对所有人疑惑的目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不安和慌乱。战争结束的前夜,约舒华躲在一个破旧的邮筒里,看见的是基多滑稽的步伐,他调皮的对着邮筒挤眉弄眼。在基多看来面前的不是死亡,只是谎言的完美谢幕。这是一幕让人无法发笑的喜剧,深沉的夜色,凝重的配乐,催人泪下。
基多的叔叔在准备“洗澡”的时候,依然颇具
绅士风度的扶起跌倒的德国女看守,得到的没有感恩,只有一个轻蔑和冷漠的眼神。这个眼神是本片最经典的镜头之一,叔叔的善良慈悲和女兵的冷若冰霜让人百感交集。电影《苏菲的选择》《拯救大兵瑞恩》,特别是《辛德勒的名单》的放映激起了社会各界对二战的反思与探讨。本片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处处可见那些小人物的影子,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女看守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凯特温斯莱特在《朗读者》中饰演的汉娜,为了隐藏自己不识字的秘密,甘愿成为纳粹的杀人工具,并且为此付出无期徒刑的代价。同为军官,基多相识的军医却不是第二个辛德勒,这是一个争议很大的人物,或许他只是一个执着于猜谜到失眠的疯子,或许他是想救基多却有心而无力。这些人的罪孽,迫于无奈也好,自作自受也罢,历史已经过去却永远不曾过去,对战争与人性的思考和议论还在不断继续……
“人文”这个词语的范围是很大的,其核心是一种哲学上的引申义,即是一种超越了一个人自身所能承受的时空范围以外的一种思想内涵,它是一种思想观和价值观。人文色彩,是电影的头脑与心脏,是一种不张扬的意志,已无声无息地存在于人们的精神境界中。在本片中,导演更强调对人的生命意义与价值的理解和追求。可见一部优秀的影视作品不一定要有艳惊四座的女演员,不一定要有让人眼花缭乱的特技制作,核心力量在于它的思想,影视作品归根结底是要表现人的故事和故事中的人,徒有其表的作品好比一个精美的礼物盒,打开之后空空如也。
电影《美丽人生》将意大利人骨子里那种自由、风情、浪漫体现得淋漓尽致,像地中海的清风与阳光,是那么明丽耀眼,世界上没有第二片土地能将其复刻。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在做英文教师的工作时,曾表示他认为日语中是没有“我爱你”的,只需要说“今晚月色真美”就够了。中国人的爱,同样也委婉含蓄,或许只是一句“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但是对于意大利人,一个生来就如海风和骄阳一般热烈的民族,他们天生适合用“我爱你”来表达感情,不需要任何的修饰就如此动人。不同于好莱坞电影的批量生产与定时制作,每部意大利电影都有自己的个性,拍摄时间通常是一到两年,更强调走出摄影棚,到自然风光中进行实景拍摄。这样导演才能有足够的时间使演员充分入戏,展现每一个细节,渲染独特的氛围,这充分赋予了电影自身的人文色彩,使之血肉丰满。[2]
在一些早期战争题材电影中,多数选用知名度很高甚至对历史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大人物作为描绘对象,故事情节跳不出力挽狂澜或英勇就义的圈子。随着电影的慢慢发展,作为时代配角的平凡小人物越来越成为导演所关注的中心。从二战后到近年,涌现出大量经典的描写小人物的现实主义电影,这类电影表现的是对人类基本生存问题的思考,如意大利导演费里尼所言,强调“真实、自然、作者和摄影机的连续性”,同时电影的主题和取材都更具有现实意义,贴近生活,因此巴赞力赞其为“真实美学”。同为意大利导演,在吉塞贝·托纳多雷创作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13岁的少年迷恋上少妇玛莲娜,于是每天骑着单车搜寻着女神的倩影。一边是少年在幻想中跟这个大姐姐发生的浪漫故事,一边是玛莲娜因为战争失去了一切的残酷现实,都发生在这个地中海风情浓郁的小镇。这样的故事是浪漫和真实的糅合体,就像皮肤与血肉一般贴合,托纳多雷只用了33天就一气呵成地写成了剧本,因为这样平凡的故事总是发生在身边,其中的幽默和悲哀都不需要凭空想象。
《美丽人生》是一部贴着“意大利”标签的电影,无论在拍摄手法方面、叙事情感方面还是浓重的人文色彩,都展现了一个浪漫民族无与伦比的魅力。人生的真正美丽之处在于爱与智慧,像寂静深谷中的幽兰,不因寂寞而悲戚,而是淡然的吐露芬芳。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人性中的美好依然静静流淌,黑暗与残酷仅仅是雕琢它的工具,无论悲惨的现实如何践踏摧残,生命本身的爱与智慧像一道耀眼的光束,划破寂静无边的暗夜,终将长空破晓。
参考文献:
[1]高丽丹.凌驾在悲剧上的温暖——评电影《美丽人生》[J].大舞台,2015(3):87-88.
[2]韩雷.《美丽人生》:游戏的轻与重[J].合肥师范学院学报,2011(1):126-129.
【作者简介】杨紫玮,女,河南开封人,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讲师,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文艺学,西方文论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