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网络文学的“亲我主义”

2015-02-28 14:28史婷婷
关键词:网络文学

史婷婷

(浙江大学 中文系,浙江 杭州 310028)



试谈网络文学的“亲我主义”

史婷婷

(浙江大学 中文系,浙江 杭州310028)

摘要:面对网络文学日益强劲的发展势头,网络文学研究却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滞后状态。为了改变此种境况,有必要进行“在场式”的研究,并将网络文学的思想价值研究纳入研究视野。这里借用邵燕君的观点,以内群体为切入点,着重探讨“亲我主义”及其内涵、外延和具体表现,并进而分析由之延伸的“享乐主义”等问题。

关键词:网络文学;“亲我主义”;内群体

面对网络文学日益强劲的发展势头,网络文学的研究却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滞后状态。具体表现为使用传统的手段和方法分析新兴的网络文学,缺乏对其书写特点的论证,从而使得相关研究落入窠臼。而简单地套用原先适用于纸媒文学的批评研究方法,是造成这种问题的主因,其后果是对网络文学的探讨停留在表象,而缺乏“在场”的深入研究。在此,笔者选择“亲我主义”这样一个具体切入点,试对中文网络文学思想艺术价值作一番粗浅的探讨。

近几年,对网络文学的研究在大体上呈现出从本体论到价值论的转向,在思想价值上关于其民间性、适俗性的探讨也已经取得了不少优秀成果:马季认为网络文学的价值在于其民间写作的方式对于推动当代文学具有重要意义,“网络写作的民间性类似于中国历史上的口传文学”,其“解放了文学的虚拟性”,“转换了文学的表达机制”,“展现了崭新的意识形态”,使网络文学“回到文学的起点寻找原创力”[1]138-141。邵燕君进一步说明该“民间性”的意义,她认为在印刷时代,“‘通俗文学’无论拥有多庞大的读者群也是‘次一等’的,而‘精英文学’无论多小众,也握有‘文化领导权’”[2]。她从打破甚至根本取消精英文学与大众文学之间的等级秩序的角度肯定了网络文学的价值,认为“在担纲‘主流价值观’、为社会提供‘正能量’的问题上,网络文学被历史性地推上前台”。在这一背景下,传统的批评套路显然不能够完全适用于应时而生的网络文学。欧阳友权认为“‘自娱以娱人’的网络写作,其长处不在于精致和深刻,而在于市场、大众、草根的认同和广泛参与”,其与精英文学无论是在创作方式、功能模式还是发展水平和品相质地方面都存在较大差异,“现在却要求用同一个评价标准去衡量,网络文学显然处于弱势”[3]。何平在2014年“全国网络文学理论研讨会”上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网络文学是老百姓文学,其核心价值观是草根文学伦理、江湖伦理,而传统文学的评价体系则是建立在五四以来的精英评价体系之上的,因此,传统评价体系很难适应网络文学研究。”[4]因此,对于网络文学“草根文学伦理”、“江湖伦理”之中的新书写特点的挖掘与论证是当前网络文学批评与研究工作的侧重点与难点之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恰当地调整评价标准甚至在传统批评基础上重建一套批评体系。

网络文学的思想价值远远不止于民间性,用“草根伦理”、“民间伦理”等概括其价值观也略显单薄,囿于理论批评仍显薄弱和沉寂的现状,学界对其的探讨和研究尚处于初级阶段。在谈到网络文学的思想价值(特点)时,人们大多谈到的是生活化、游戏化、功利化、个人主义等,这种概括虽然触及了网络文学的价值倾向问题,但显然还有较大的研究空间。因此“亲我主义”的提出无论是在网络文学批评还是其研究层面都有重要意义。网络文学一反当代文学强调回归现实主义的模式,在“亲我主义”的价值倾向中追求率性的个性回归及和谐的人际关系。那么,何为“亲我”?借用青年评论家邵燕君的观点:“流行网文的主人公们大都保持住了基本的道德底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主动作恶,不过分残暴。并且在‘合理自私’的基础上,逐渐发展出一种‘亲我’主义的价值观:爱自己,爱家人,爱朋友。”[2]

溯其源流,“亲我主义”并不是凭空而来的一个价值倾向,其与五四以来的“个人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际上,五四的个人主义,或者说个性主义并不是铁板一块。胡适受基督教个人主义的影响,认为个性主义的特性“一是独立思想,二是个人对于自己思想信仰的结果要负完全责任”[5]564。同时期的梁启超则将个人主义表述为“尽性主义”:“这尽性主义,是要把各人的天赋良能,发挥到十分圆满。”[6]2980即价值实现。傅斯年则更直接地将个人主义的内核阐释为“意志自主”,“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天性(无论这天性是理性的、德性的还是审美的、自然的或者唯意志的)设计自我,发展个性,一切取决于个人的自由意志”[7]。以思想独立、价值实现、意志自主为特征的个人主义还催生了追求个人利益的功利主义。在个人意志和独立思想的基础之上追求个人利益、实现个人价值无疑构成了“亲我主义”的合理内核,也是“亲我主义”的滥觞。尽管在20世纪中期由于政治需要,个人主义被人为地压制,集体主义取代个人主义成为主流价值观,但所幸“新时期以来,个人从革命与民族国家的宏大概念挣脱,表达自我建构与认同”[8]。然而到了90年代,人被一下子抛入资本的洪流,过快地转变导致了人的“异化”现象,在这一背景下出现了“新写实主义”、“欲望化叙事”等写作浪潮,出现了如刘震云的《一地鸡毛》一样抛却以往的英雄主义、理想主义,集中笔力写小市民生活的作品,当然也有像卫慧的《上海宝贝》一样大胆直接描写性爱的作品。然而令人稍感遗憾的是,传统文学的个人主义文学“总体基调阴暗悲观或阴柔和美”[8],缺乏积极进取的正能量元素。而网络文学在文学实践中逐渐摸爬滚打出的一套温情版个人主义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缺陷。与其说网络文学的“亲我主义”是新个人主义,不如说是一种“泛个人主义”,其扩大了五四以来的个性解放、意志自由的外延:在追求个人事业、爱情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帮助他人获得价值实现。在这一过程中难能可贵的是,广受读者喜爱的人物甚至会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这一点在各种流行度较高的网络文学类型文中都可以得到体现:例如穿越小说《凤囚凰》中的男主人公“容止”,其被作者塑造成一个精于算计、善于掌控的形象,他素来不做无利之事,且心志定如磐石,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腹黑”、“工于心计”的角色,在识破穿越而来的女主人公“楚玉”的真实身份后,甘愿为了救她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并冒死回到她身边;再如灵异小说《盗墓笔记》中的“潘子”,作为“一条只有三爷(主角吴邪的三叔)才能拴住的恶犬”,为了掩护吴邪成功地逃离张家古楼而牺牲,其在牺牲前对吴邪说的那句“小三爷,潘子我没力气说别的话了,最后再为你保驾护航一次吧,我去见三爷了,你机灵点,给我和三爷有个好的交代”[9],成为该角色最令人动容的台词。这些充满“泪点”的情节所反映的不仅仅是简单的世俗爱情与兄弟义气,而是一种带有理想化色彩的人性流露。“亲我主义”所提供的正是当代生存法则之下关于人性之善的新阐释。从本质上说其超脱了狭隘的个人主义,将个人主义的外延巧妙地扩大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亲我主义也是对读者形成一种“羁绊”,吸引读者“入坑”长期追随的重要原因之一。尽管在亲我主义价值倾向引导下的网文主要人物会为因反击敌对力量、捍卫自身利益而采取一些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手段,然而正是这种“不主动作恶”、“适俗”的价值观使人物因贴近生活而显得真实,而偶尔流露出的温情也更令人动容。

为了进一步说明网络文学的“亲我”,这里引入一个社会学概念——“内群体(ingroup)”,即“我们所属并形成我们社会身份一部分的社会群体”[10]65。当人们归属于某一个群体时,会给这个群体较高的评价并提供较多的资源,从而形成心理认知上的“我们”与“他们”的差别,成员对其所属群体持有亲切、安全、认同和忠诚等情感。这一概念最早是由美国社会学家W.G.萨姆纳在《民俗论》(1906)一书里提出的,与“外群体(outgroup)”相对应。在这里,“亲我”的“我”,实质上是一种以主人公为中心的众多内群体的概念,还包括他/她的亲人、爱人、朋友、知己等等。与波诡云谲的外部人事环境相比,网文世界中的内群体因其相对的稳定性而具有可靠性。在情节波折之际,内群体中人与人之间自然逸出的温情往往显得难能可贵。“亲我”将率性的个性回归与和谐的人际关系追求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这一点对于当前社会文化与思潮而言颇有意义: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说“乡土社会,当它的社会结构能答复人们生活的需要时,是一个最容易安定的社会”,在乡土社会(或者说是传统社会),内群体对个人的控制力较强,个人对内群体的认同度是较高的;然而到了现代在各种“解构”、“断裂”的声音下,个体认同被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造成的后果是人情淡漠。网络文学中的“亲我主义”价值倾向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内群体与个人之间的裂痕,其倡导的自我认同与和谐人际关系的异质同构丰富了当代文学的审美体系。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存在一个“亲我主义”概念的文本适用性问题,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它在邵燕君的一篇分析网络文学特点的文章中被首次提出,被用来归纳网络文学的价值特点之一[2]。那么“亲我主义”作为一种网络文学的价值特点是否只适用于网络文学?这个问题值得商榷。以同属于通俗文学的当代武侠小说《鹿鼎记》为例,主人公韦小宝与康熙、七个夫人的交往行为中所透露出的价值倾向似乎也符合“亲我主义”的定义。实际上,原创网文或多或少都从之前的文学作品乃至文化中汲取创作灵感,比如明清志怪小说之于“灵异言情文”、当代武侠小说之于“江湖文”,甚至当代外国历险片之于“盗墓文”。通过比较以上几种类型的文学,我们不难发现“亲我主义”在后两类作品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与其说是文学作品的“亲我主义”特点,不如说是当代社会价值思潮的“亲我主义”特点。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样式,网络文学的创作者们怀着具有时代特色和现实理想的“亲我主义”价值倾向进行创作,既符合大多数读者的口味,又反映了当代人的价值观现状。与非网络文学相比,网络文学作品中的“亲我主义”价值倾向更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因此,尽管“亲我主义”对于网络文学来说不够因独特而达到专用的效果,但是在新的、更适合的提法被提出来之前,用“亲我主义”来归纳网络文学的价值倾向特点是符合网络文学的现状的。

此外,“亲我主义”在当下还具有现实意义,是一个极富意味的存在。不难发现,从“集体主义”的樊篱中解放出来的“个人主义”似乎又在市场经济的遮掩之下以极端化的方式逐渐向个人利益至上的“利己主义”靠拢,继而成为一部分人的价值取向。钱理群就认为现在的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11],作为文化精英,“一己的利益成为他们一切言行的唯一驱动力,为他人、社会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投资”,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实际上,有关“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论断所要批判的并不是“利己”这一行为本身,而是毫无社会责任感与道德底线的“利己观”。尽管此种判断是针对当前大学的“实用主义”、“实利主义”、“虚无主义”教育提出的,但在一定程度上披露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价值取向焦虑:一方面,追逐个人名利、缺乏同理心和人文关怀成为当代人的一种潜在价值倾向;另一方面,在意识到该种精神危机的同时,我们又缺少一种适俗的平民价值导向。“或许在现实世界里总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获胜”*邵燕君在《“正能量”是网络文学的“正常态”》中将网络文学的价值观特点概括为“弱者本位”及“亲我主义”,《文艺报》,2014年12月29日。,但在网络文学的世界里,“成王败寇”的现实残酷被“和谐共生”的理想温暖冲淡,在情感色彩上偏中性的“亲我主义”价值观不仅超脱了狭隘的“己”(“我”),还在坚守基本道德底线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弥合了内群体与个人之间的裂痕。可以说“世俗”且“适俗”的“亲我主义”在“利己”的主线之中兼顾“利人”*这里“利人”指的是利“内群体”之中的“他者”,而非广义的大众。,其调和了个人与内群体的关系,另辟蹊径地逃脱了价值取向上非此即彼的尴尬状态,是一种处于中间灰色地带的适俗、中庸的价值观。“亲我主义”在批判极端自私自利的同时也反对无界线地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它既不高尚也不低俗,正是一种适应当下社会的价值倾向,因而能够获得绝大多数读者的认同,所以说“亲我”是适应弱肉强食世界的生存法则。此外,从文学良性生态环境的营造角度看,网络文学的“亲我主义”还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经济与文学文化同步发展的范式。

有目共睹,新世纪以来全球化、信息化、经济化对文学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针对这一现状,无论是先经济后文学文化还是先文学文化后经济的应变策略都是各有利弊的。网络文学作为一种以全球化为诞生背景、以信息化为生产基础、以经济化为发展模式的当代文学类型无疑是文学与经济联姻的成果,更是全球化与本土化糅合的产物。而其“亲我主义”的价值倾向更是经济时代下现代、开放的人文意识实践。不过需要承认的是,“亲我主义”价值倾向“亲”的是“内群体”,这就造成了创作视野的狭隘,具体表现为在对彼岸理想的追求、对终极关怀意识的呼唤方面还存在着明显的不足,对当下苦难生存状态更是缺乏应有的关注。不过相信网络文学“亲我主义”中“我”的涵盖面会在文学实践中逐步充盈起来,期待经济、文学同步发展能在今后进化为二者同步协调发展。

网络文学作为传统通俗文学在信息时代的一种变体,其基本的美学特征自然是通俗性与娱乐性。那么除此之外,网络文学是否存在新的美学特征可供挖掘呢?答案是肯定的。“亲我主义”指向的就是民间性的美学特征。民间性与通俗性最主要的不同之处在于,民间性主要指向的是创作群体,在网文世界任何一个普通读者都可以被纳入交互性创作中,而通俗性多指对于受众群体来说文字、内容通俗易懂。那么“亲我主义”于新批评体系的意义何在呢?首先,亲我主义的提出是一种关于网络文学思想特点的理论尝试,其与民间性的美学特征形成异质同构的关系。正如上文所提到的,“亲我主义”不仅是一种草根文学中的价值倾向,还是当下社会的价值观导向,这使得亲我主义在诞生之日起就被赋予民间属性。其次,“亲我主义”对于文学批评和文学评奖活动具有启发意义。通俗性并不排斥文学性,民间性更不会也不能排斥文学性。新批评体系并不意味着抛却文学理想和崇高,亟需改变的是以“纯文学的经典性强行要求”[4]网络文学的做法。

从某种程度上说,网络文学存在的问题即第二次文学“祛魅”过程中出现的弊端在网络媒介层面的映射。“文学的‘祛魅’,即统治文学活动的那种统一的或高度霸权性质的权威和神圣性的解体”[12]。第二次文学“祛魅”始于90年代,尽管在90年代初期和中期遭到了精英文学的抵制和声讨,但因其具有的“强烈的民间色彩和商业驱动与大众参与性”优势,最终确立了自身地位,“文学市场和文化生产领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去精英化、解神秘化趋势”[12]。诚然,祛“纯文学”之魅在推动文学大众化、适俗化层面功不可没,然而也导致了一系列消解“崇高”、缺乏“终极关怀”的问题,继而造成文化浮躁。

网络文学作为一种平民的、大众的文化现象与文学热点,其在释放民间创造力与丰富当代文学谱系方面功不可没,然而作为当代文坛三元格局之一极的一个分支,学界和大众对其的期待远不止于此,网络文学在创作视野、作品境界、写作技巧、艺术品格方面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然而由于本文篇幅的限制,在这里从“亲我主义”延伸开去,选取作品境界这个角度分析网络文学存在的问题,希望关于作品境界的反思能够为网络文学的长远可持续发展尽一点绵薄之力。

首先,“亲我主义”作为一种“在相对自由的空间内以‘纵欲’的方式探索出的原始道德”[2]有其复杂性及不稳定性,在该“探索”过程中,很容易偏向以“纵欲”为主要内容的“享乐主义”,从而降低网络文学的整体品格和艺术价值。享乐主义又叫伊壁鸠鲁主义,认为享乐是人类最重要的追求。而网络文学究其产生机制来说,就是为了一个“爽”字:作者在天马行空的YY(意淫)创作中获得爽感,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收获快乐。然而,不稳定的“亲我主义”很容易将个性抒发扭曲为性欲疏解,将和谐的人际关系限定为性关系。在狭隘的“亲我主义”价值倾向引导下,这种意淫的内容往往都与肉欲有关。造成的严重后果是,大量“小黄文”堂而皇之地成为“热门”,令人不堪卒读。而这也是网络文学广受严肃文学诟病的原因之一。纵观网络文学发展历程,其在近十年中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局面:一方面是总体上的蓬勃发展;另一方面网络文学也一直是国家层面的“扫黄打非”活动的对象。低俗与适俗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低俗强调的是欲望化叙事,以“下半身”写作的方式提供生理性的快感,内容单一,精神境界偏低;适俗指向的是受众层面,即从文学接受角度来谈,不拘题材与内容,既可讲述新武侠故事,融家国情怀于爱恨情仇,又可谈论职场经验,寓人生体悟于摸爬滚打。适俗是网络文学的闪光点,而低俗则是严重降低其境界且亟待解决的问题。尽管相对开放、自由的网络平台为网民表达个性与自我提供了窗口,但是这种平台也为无节制的“井喷”式的欲望表达大开方便之门。究其原因,除了狭隘的“亲我主义”价值倾向,还与审查的缺失、网络写手缺乏社会责任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韩少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以前文学创作是有门槛和准入的,编辑构建了一个准入系统,编辑看不上就不能发表,现在自媒体时代无所谓发不发表,催生全民写作。”[13]传统文学作品,特别是体制内作家的作品受到作协的大方向上的指导,并且无一例外地经过报刊、出版社编辑的审查,因此过滤掉了不堪的内容。而网络文学作品由于网络平台的自由性和开放性以及本身的商业化趋势,要么缺失了这一审查过程,要么审查的责任仅仅落在网站编辑身上,而审查的内容也主要在情节是否吸引读者上。文学的审查涉及的是文学自由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说,网络文学低俗化问题是一种文学审查与文学自由在网络平台进行博弈的结果之呈现,这并不是说审查与自由是矛盾的,文学自由是一定会产生低俗化问题的,而显然现阶段在网络时代下,大众对于自由话语权的追求热情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文学自由”被扭曲地理解为不加节制的个人欲望的井喷式表达,因而一些网民所标榜的“文学自由”被完全置于文学审查的对立面。实际上,文学是且应是自由的。朱光潜认为,艺术活动是艺术家“自由底活动”,“这自由性充分体现了人性的尊严”,且“完全服从他自己的心灵上底要求”[14]480。可以这样理解,文学是人学,应反映人的尊严,其作为一种艺术活动应当具有自由性。而“自由是互联网的精神表征,文学是人的自由精神的象征”[15],将互联网纳入生产机制的网络文学在自由性追求方面较传统文学尤甚。然而自由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抛开社会存在谈绝对的自由是不现实的,使用“文学自由”这一概念时也必然是有前提和诸多限制的,应当将其置于一定的社会、历史和政治的范畴之中考量。网络文学是当代文学的一个分支,当代文学这个概念自诞生之日起就与政治有着莫大的关联,看起来网络文学培育了一批体制外的“单位人”作者,但实则不然。吸纳知名网络写手进作协就是一个富有意味的例子。“个人的存在是纳入到组织系统里面去的,这是作家和当代文学生态的一个特点。”[16]其次,正如上文提到的,文学审查与文学自由并不是两个针锋相对的概念。从表面上看这个文学准入体制限制了文学的自由表达,但是准入体制也是一种标准,对文学(或者说是台面上的文学)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过滤。换句话说准入体制给予当代文学的是一种游戏规则,只有在遵守游戏规则的前提下才能在文学世界和理想国度中自由地徜徉。然而作品数量极其庞大的网络文学依托互联网对游戏规则进行规避,看起来是对个人主义、对文学自由的实践,然则这种低级的自由是以丧失文学品格和艺术品味为代价的。因此,应该讨论的不是是否应有审查程序,而是审查的范围与细节。

其次,创作主体的社会责任感缺失。网络文学的创作主体通常被人们称为“写手”,显然这种称呼本身就赋予了他们“编外人员”的身份定位。虽然近年来各地作协竞相“网罗”网络写手,比如“从2010年当年明月、唐家三少等网络写手首次被吸收为中国作协会员开始,中国作协每年都在加大对网络写手的接纳力度,2013年共有52位网络写手申请加入中国作协,最终获批的包括因《甄嬛传》而成名的吴雪岚(流潋紫),以《步步惊心》知名的任海燕(桐华)等16人”[17]。但是首先,这些进入作协体制的写手在进入作协之前创作的作品是否经过严格审查显然值得商榷,其次对于数量庞大的网络写手来说进入作协体制的写手人数仍然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数字。虽然不能说体制内的写手一定比体制外的写手更具有社会责任感,但是显然大部分写手是欣然认同“写手”这一身份定位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写手”不仅是一种身份定位,也是一种无形的“保护伞”:因为区别于作家,因此可以不那么严格地要求自己。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也许等到有一天写手们不再满足于写手的定位,并且能拿出符合作家身份的作品时这种尴尬的局面才能改变呢?

网络带来的全民狂欢式写作对于艺术民主有积极意义,似乎也进一步推动了文学从“化大众”到“大众化”的转换,但网上的“信手涂鸦”也不可避免地使作品失去了文学应有的精致与深刻。无节制的网络民主写作带给网络文学的或许只有文学经典性的消失,网络文学的现状已或多或少地证实了这点。因此,尽管发展形势大好,但显然在网络文学作品精芜杂陈的背景下,谈网络文学“主流化”还言之过早。网络文学的未来还值得期待吗?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首先承认,网络文学固然存在问题,但是精英文学也同样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们不能因为网络文学存在的问题而轻易地全盘否定网络文学,也应看到其闪光点。正如邵燕君提到的网络文学“最大的文学功用不在创作本身的价值,而是以一种‘低门槛’游戏的方式使‘全民写作’成为可能,从而在一个影像主导的时代,使国民保持着对汉语的敏感性”[17]。不过毋庸置疑的是,网络文学存在的问题相较于精英文学来说更为突出也更为棘手,只有大众和学界正视这些问题,才能共同推进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网络文学能够成为当代文坛有机整体中的一环。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文化现象与文学热点研究是文学史研究的重要一环,网络文学作为新世纪通俗文学的一种变体具有其研究的意义和价值:在文化需求多元化的背景之下,“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应该各司其职,各有其侧重的服务对象,能在不失其自身特色的前提下,相互学习,取长补短。在雅俗文学之间,如果只择取其一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可能的。网络文学不仅是文学研究的对象,更是文化研究的对象。追踪网络文学的发展脉络,有利于我们人文工作者近距离触及时代旨趣和国民的心理趋向。从长远来看,系统的研究以及学理式批评则有利于网络文学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如果把《诗经》当作是我国传统文学的滥觞,那么传统文学已有了两千多年的历史,中国的现当代文学也已历经百年沧桑,而中文网络文学自发轫起满打满算还不到20年。与传统文学悠远的积淀相比,稚嫩的网络文学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对于文学批评和研究工作者来说,这一时兴的文学类型对“批评主体以怎样的方式介入批评客体的对象世界,与之建立一种双向能动的价值关系”[18]2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抛开偏见进行“在场式”的思考,这不仅是网络文学批评研究所要思虑的,更是文学文化研究无法规避的问题。“历史与现实的双重视角”给我们提供了新书写特征论证的新思路。“亲我主义”尽管在文本适用性方面还存在讨论的空间,但是作为一种新提出的概念无论在历史溯源还是现实映射方面都有其“所以然”,其也为网络文学理论研究提供了一种启示。

本文写作的目的不仅在于对“亲我主义”进行理论阐释,更希望能够借此唤起人文工作者的责任意识。在网络文学理论研究工作中抛开固有成见,在“强化人文意识,抵制技术理性”的基础上,“充分尊重人的个体独立自由和文学多样性的原则”,“改变原有封闭的文学创作和研究的老路,密切关注新经济条件下全球化和本土化之间新关系和新的审美倾向”[19]262-263。如何不偏不倚地论证网络文学的书写特点,如何冷静严谨地评价网络文学历史与现实的双重意义,如何放低姿态进行学理的批评与研究,是值得我们人文工作者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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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彩霞)

On the Egocentricism of Network Literature

SHI Ting-t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28, Zhejiang, China)

Abstract:In the face of network literature's growing momentum of development, the study of the network literature has been in an awkward lag state. In order to change this situation,it is necessary to carry out the "on-the-spot" study of the ideological value of network literature.Therefore,taking the inner group as the pointcut and adopting the idea from Shao Yanjun,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egocentricism and its connotation,denotation and the concrete manifestation,and further analyzed the hedonistic problems extended from it.

Key words:network literature; egocentricism; inner group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5)06-0054-06

作者简介:史婷婷(1993- ),女,浙江宁波人,浙江大学中文系2015级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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