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配角论

2015-02-28 13:59王志刚
新乡学院学报 2015年8期
关键词:秋菊西门庆金瓶梅

王志刚

(驻马店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科学系,河南 驻马店 463000)

《金瓶梅》配角论

王志刚

(驻马店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科学系,河南 驻马店 463000)

《金瓶梅》被誉为中国古代小说“四大奇书”之一,其主要贡献是:除了塑造西门庆、潘金莲等主要人物形象外,还塑造出众多栩栩如生的配角人物形象。以玳安、秋菊为代表的奴仆下人类配角,虽身为小人物,却个个性格鲜明,不可取代。正是这些形象鲜明、富有特点的配角人物,让我们看透了他们卑劣丑恶、堕落无耻的嘴脸,也让我们认识了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明代社会。他们围绕在主要人物周围,为我们展示了世风日下的明代社会的众生相。

金瓶梅;配角;典型形象

《金瓶梅》是明代后期的一部世情小说,作者兰陵笑笑生。它是第一部以城市市民生活为题材、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描写平凡世情生活的长篇小说。“被誉为中国古代小说‘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其主要成就之一便是开始注重描写日常生活中的人物,塑造出了众多栩栩如生的典型形象”[1]。这些形象不仅包括形象鲜明的潘金莲、西门庆等主要人物,还有众多次要人物形象。《金瓶梅》的作者对其笔下的人物充满热情,以心理描写为重点,使各类人物更具活力与真实性。这部小说是在明代中后期传统社会思潮和伦理道德受到心学运动冲击和商业经济得到较快发展的背景下出现的。“它采用借宋言明、托古讽今的手法,把描写西门庆污秽的家庭生活和发迹史作为中心,辐射明代后期的市井社会和官场社会”[2]。刘大杰先生评价《金瓶梅》说:“《金瓶梅》在长篇小说中的地位的重要,便是因为它是明代小说中未曾有过的写实的书。作者用他优美的文字,大胆的描写,把明末那种荒淫放纵腐败黑暗的整个社会暴露无遗,把那个有钱的官绅阶级和那个卖儿鬻女的贫苦阶级的生活形态,暴露无遗。”[3]

《金瓶梅》中人物众多,除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等主要人物以外,围绕主要人物周围的次要人物也多如牛毛,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喧嚣嘈杂的市井社会。在这里,我们把次要人物称为配角,分析这些配角人物在“财色”面前的表演,有利于我们更全面认识小说的思想价值。笔者抽取典型人物形象,把配角人物分为五类:第一类,以应伯爵、常峙节为代表的帮闲类配角;第二类,以孙雪娥、孟玉楼为代表的妾类配角;第三类,以王六儿、李桂姐为代表的暗娼、妓女类配角;第四类,以蔡京、陈文昭为代表的官吏类配角;第五类,以玳安、秋菊为代表的奴仆、下人类配角。这些配角是西门庆这株“恶之花”周围丛生的杂草,共同装扮了明末社会的丑恶之园。

一、以应伯爵、常峙节为代表的帮闲类人物

所谓帮闲,是指专门陪着大官僚们消遣玩乐的文人或无赖,他们傍着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的主子讨生活。打秋风是这类人的目的,讨好主子是这类人的手段。西门庆身边有不少这样的人,第一回中西门庆结拜的“十兄弟”多数都属于帮闲角色。“结识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第一回)。其中应伯爵、 常峙节是颇为引人注目的两个。应伯爵是帮闲中的重要代表,其出场介绍较为详细。“第一个最相契的,姓应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个诨名,叫做应花子。又会一腿好气球,双陆、棋子件件皆通”(第一回)。常峙节却是一笔带过,“一个叫做常峙节,表字坚初”(第一回)。由此便可看出他们与西门庆的亲疏厚薄。

应伯爵是个很出色的帮闲,他善于揣摩主子心理,说话得体,深得西门庆喜爱,因此,也能从西门庆那里得到不少好处。他极力劝西门庆梳笼李桂姐、流连勾栏,自己就可以从中拥妓吃喝(第十五回);他撺合西门庆与李智、黄四合伙包揽香蜡,从中也就分得了份银子(第三十八回);他替人向西门庆说情、借银、谋职,自然各有好处。他自己也常为生孩子、办满月酒之类,直接得到西门庆的周济(第六十七、七十五回)。为了进一步笼住西门庆,他还向西门庆推荐了韩道国、水秀才、来爵夫妇等一帮狐朋狗友。西门庆有钱,要的是解闷取乐,填充自己空虚的精神生活,而应伯爵穷困潦倒,要的是养家糊口,两相交换,各取所需。西门庆死后,应伯爵精细算计。他说:“你我如今这等计较,你我各出一钱银子,七人共凑上七钱,办一桌祭礼,买一幅轴子,再求水先生作一篇祭文,抬了去,大官人灵前祭奠祭奠,少不的还讨了他七分银子一条孝绢来,这个好不好?”可见其算计何其精到。他凭借油嘴滑舌从西门庆那里捞了不少好处,但西门庆刚死,尸骨未寒,这个口口声声称兄道弟的人很快转向,投靠了另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张懋德(第八十回)。由此可见,作为帮闲的应伯爵,凭借自己的曲意奉承、招揽说事、插科打诨、出乖露丑,厚颜无耻地追逐金钱利益,同时却又阴险势利。应伯爵这样的人秉持的原则是有奶便是娘,在他们心中是没有什么交情不交情的,从他向张二官人出谋献策,让张二官人收娶潘金莲、谋夺西门庆钱财等情节来看,此人不但无情,而且更无耻。

常峙节应该算是西门庆的一个小帮闲,穷得家里没有房子住,老婆天天大吵大闹。这样的小帮闲并不止常峙节一人,他们也求过西门庆,但西门庆却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常峙节最后找应伯爵帮忙,好不容易从西门庆那里借来一小包碎银子,回到家却听到老婆还在破口大骂。等老婆骂完,常峙节把求来的银子拿出来,老婆立即转怒为笑。常峙节对着银子说 :“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的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你下去。你早些来时,不受这淫妇几场合气了。”常峙节老婆自知理亏,落下泪来。常峙节不再开口,心中寻思道:“妇人家也是难做,受了辛苦埋怨人,也怪他不的。我今日有了银子不睬他,人就道我薄情,便大官人知道,也须断我不是。”(第五十六回)这一切皆为一个“财”字,读来让人心酸落泪。常峙节就是这样一个为了钱财低三下四、摇尾乞怜、前倨后恭,却内心痛苦、找不到解决办法的小帮闲。

帮闲们为了钱财,丑态尽露,在他们扭曲的灵魂下显示出的是社会的不公和黑暗。同样是帮闲,作者对应伯爵不时揶揄讽刺,对常峙节却充满同情,“作者似乎也很同情他,所以,后来常峙节的日子过得还算安宁”[4]。帮闲们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却没有一丝的自尊,灵魂早已麻木。他们是一个特殊群体,有着特殊的心理活动。帮闲就是“帮钱”,当主子倒霉或者死亡之后,他们立即翻脸不认人。吴典恩因姓吴,和吴月娘同姓,被称为吴大舅,因替西门庆进京行贿,也得到好处,得了个驿丞的官职。西门庆死后,他为了从吴月娘那里敲诈钱财,诬陷吴月娘和玳安之间存有奸情,借手中权力公然勒索,实在为人所不齿。“社会越腐败越堕落,帮闲就越多,就活得越滋润,越如鱼得水。社会的腐败堕落和帮闲们是相辅相成的两种力量,他们共同推动社会走向危机,走向崩溃,走向死亡”[5]。

二、以孙雪娥、孟玉楼为代表的妾类人物

西门庆有一妻五妾:吴月娘是原配死后继娶的正房,李娇儿是从妓院娶回家的妓女,孟玉楼是西门庆为得到钱财娶到家的富孀,孙雪娥是收用的原配夫人房里的丫头;潘金莲是武大的老婆,和西门庆勾搭成奸,害死武大后娶回的五房;李瓶儿是西门庆结拜兄弟花子虚的老婆,两人私通后,气死了花子虚,西门庆娶到家里为六房。潘金莲、李瓶儿为主要人物,孙雪娥、孟玉楼是妾中的配角人物。

作者在描写孙雪娥时用的笔墨不多,但却极注重细节描写。孙雪娥名义上是西门庆的第四房姨太太,然而,没有家世背景与财富,没有妖娆风月,孙雪娥在西门庆六个妻妾中,最不受宠。她劳作事多,享用、娱乐事少,单管率领家人、媳妇厨中上灶,打发各房伙食。潘金莲进府,第一个收拾的就是孙雪娥。西门庆带着妻妾们出去游玩,孙雪娥也总是留守看家。别的妾见了西门庆、吴月娘,只需行礼问候,孙雪娥却要伏地磕头(第七十五回)。吴月娘与各房回酒时,“惟孙雪娥跪着接酒,其余都平续姐妹之情”(第二十一回)。以至于有人说《金瓶梅》中的女子,没有比孙雪娥活得更窝囊的了。孙雪娥不仅地位低于众妻妾,而且一直受潘金莲和庞春梅的攻击、报复和折磨。《金瓶梅》第十一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是潘、庞与孙雪娥斗争的开始和第一次高潮。众所周知,这场斗争以潘、庞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孙雪娥得到的只是西门庆的两顿毒打。后来,孙雪娥与家人来旺私会之事被丫环小玉撞见,潘金莲转而向西门庆告发,西门庆将她一顿狠打:“拘了她的头面衣服,只教他伴着家人媳妇上灶,不许他见人。”(第二十五回)西门庆死后,潘金莲、庞春梅与陈经济的奸情暴露,孙雪娥便在吴月娘耳根前极力撺掇打发她们出门,并率丫环、媳妇棒打陈经济,终于在这场战争中小胜了一回(第八十五、八十六回)。最后,孙雪娥几经辗转又落到庞春梅手里,被逼自缢身亡。孙雪娥的一生充满悲剧性,这完全是由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嫉妒心极强,却不能准确认识自己的地位,明明不受宠,与人说话却依旧夹枪带棒。轻浮淫荡的宋惠莲被西门庆以利诱奸占之后,潘金莲认为宋惠莲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就调唆孙雪娥与宋惠莲大吵大闹。孙雪娥只考虑宋惠莲仅仅是仆妇,怎能与自己妾的地位相比,结果作了潘金莲的枪使,后来更是一再被潘金莲和庞春梅欺凌。孙雪娥愚妄、阴冷,有争风吃醋之心,却无夺爱受宠之财色,是一个可怜、可恨又可悲的人物。

“孟玉楼是西门庆众妻妾中较特殊的一个,雪娥、娇儿失宠,金莲、瓶儿挨过马鞭子,月娘受过训斥,独有孟玉楼超然物外,未受任何伤害”,“这足以证明孟玉楼是生活在西门庆的妻妾大杂院中最有头脑、最为理智的女性”[6]21。孟玉楼是由媒婆薛嫂向西门庆说合被娶回家的。本来孟玉楼也可以有其他选择,因为杨姑娘也为她介绍了一个改嫁的对象——尚举人。在嫁给西门庆前,她未必不知道西门庆已经有几房妻妾,未必不知道西门庆作为清河县一霸的人品,但虚荣心让她选择了权势和金钱。在她看来,尚举人虽有功名,但还不足以与有财有势的西门庆相比。她带着“手里一分好钱”及“两张南京拨步床、头面衣服、首饰绢绸之类,约有二十余担”(第七回),作了西门庆的妾。西门庆之所以娶孟玉楼是基于两点考虑:一是孟玉楼长得不错,且会弹月琴,可能惯长风月;二是孟玉楼有不少钱财,这也是西门庆追求的东西。说孟玉楼聪明,表面上她从不与人争宠,因此不会遭来其他妻妾的嫉恨,暗中却是煽风点火的高手。她本人对西门庆并无多少感情可言,西门庆死后便改嫁。另外孟玉楼很有心机,潘金莲“好斗”,她便极力拉拢收买,两人经常一起嗑瓜子说闲话,潘金莲往往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孟玉楼手中的刀枪。在西门庆一妻五妾之中,只有李瓶儿带来的钱财多于她,且更受西门庆宠爱,李瓶儿便引来孟玉楼的醋意。但和潘金莲指桑骂槐地明着干不同,孟玉楼是旁敲侧击,暗中编排,成了害死李瓶儿的帮凶之一。西门庆死后,孟玉楼与吴月娘相守,寡居一年多。后来与知县儿子李拱璧(李衙内)相遇,玉楼改嫁李衙内为继室。吴月娘以善相送,将她房中箱笼、衣服、首饰以及丫环等,尽教带去,一乘大轿吹打着动身(第九十一回)。这也是西门庆众妾中结果最好的一个。孟超称孟玉楼为“处世能手”,孔繁华认为孟玉楼是“一个善用心机,集善恶于一身的人”[7],这些绝不是毫无根据的。她时而规劝说合,平息家中此起彼伏的鸡争鹅斗;时而学舌传话,似乎又唯恐天下不乱。来旺媳妇宋慧莲,直接说是被潘金莲逼死的,间接说却是死于孟玉楼的传话和挑拨。在向潘金莲传话之后,孟玉楼笑道:“我是小胆儿,不敢惹他,看你有本事和他缠。”(第二十六回)孟玉楼正是借着潘金莲的力量,终结了宋惠莲成为西门庆“第七个老婆”的可能性,也最终打发了来旺,送了宋惠莲的命。另一次传话挑拨是在第二十九回,导致潘金莲向西门庆告状,差点儿把来昭一家轰出家门;而潘金莲与吴月娘的矛盾,也越结越深。可以这样说,是孟玉楼让我们认识到人性的复杂和丑恶,也让我们明白即使是“这样一个颇具见识,处事谨慎而又果断的女子,为了达到跟随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度过一生的目的,竟也如此不易”[6]21。孟玉楼表面平静,内心却阴狠毒辣,富于心计,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更可恨,更可怕。她虽不像潘金莲那样争风吃醋,霸拦汉子,但心并不安分,醋意常常使她施行阴谋,挑拨离间,这是一个虚荣且阴暗的女人。

孙雪娥与孟玉楼虽说是配角,却在作者的刻画下形象鲜明,性格突出。她们同为西门庆的妾却有着不同的命运轨迹。她们的不幸让人同情,她们的卑劣让人厌恶。这类现象所反映的是封建社会女性地位的低下和男尊女卑社会一个个卑微扭曲的灵魂。

三、以王六儿、李桂姐为代表的暗娼、妓女类人物

明朝是一个妓院横行、暗娼丛生的时代。《金瓶梅》中描写的暗娼、妓女众多。李生占先生总结全书中提到名字的妓女共有48人,这还不包括林太太、王六儿等暗娼。在这众多的暗娼、妓女中,王六儿和李桂姐是较典型的两位。

王六儿是西门庆的伙计韩道国的老婆,后来嫁给了小叔韩二。王六儿之所以典型,一是由于她的长相并不出众,却深得西门庆喜爱,二是她丈夫韩道国知道并支持王六儿与西门庆通奸。先说长相。“见他上穿着紫绫袄儿玄色绫金比甲,玉色裙子下边,显著巧巧的两只脚儿。生得长挑身材,紫膛色瓜子脸,描的水鬓长长的”(第三十七回)。潘金莲骂王六儿时描述她的姿色是“一个大摔瓜长淫妇”“一个大紫腔色黑淫妇”(第六十一回)。可见王六儿生的是又高又黑,这在当时女性以小巧细致为美的时代是算不上美女的,就连她自己也很怀疑。当冯妈妈替西门庆拉皮条时,王六儿竟问冯妈妈:“他宅里神道相似的几房娘子,他肯要俺这丑货儿?”(第三十七回)然而这样的姿色,却让西门庆“心摇目荡,不能定止”(第三十七回)。究其原因,主要是王六儿生性淫荡、擅长风月,能忍受住西门庆在性生活方面的各种变态要求,诸如在肉体上烧香疤之类。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淫妇爽利把不直钱的身子,拼与达达罢,无有个不依你的。”(第七十九回)除了奉献出自己的肉体,王六儿还“剪下一绺黑臻臻光油油的青丝,用五色绒缠成一个同心结托儿,用两面锦带儿拴着”寄予西门庆。这是其他暗娼所没有想到的,因此更讨西门庆的喜爱。再说韩道国,他得知自己的老婆和西门庆有染,不仅不生气,反而说:“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第三十八回)张竹坡评这段时便说“世情可叹”[8]474。韩道国为了能从中获利,竟不顾廉耻支持自己老婆与别人通奸。然而王六儿比起她丈夫韩道国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西门庆死后,韩道国和王六儿贪婪而又无情无义,盗拐了西门庆的进货银子。韩道国还想分一半送给吴月娘,王六儿坚决反对,然后夫妇二人卷了银子扬长而去,逃往东京去了。这个王六儿,一切皆为钱财,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更无视道德和贞洁,无廉耻到了极点。在韩道国、王六儿扭曲的灵魂下显示出的是世人为了钱财、自甘堕落的丑恶面目。

李桂姐是西门庆的小妾李娇儿的侄女,她的典型在于她身份的多重性。“她是西门庆的意中人,吴月娘的干女儿,李娇儿的侄女,李铭的本家之妹,李桂卿的妹妹,潘金莲的死对头,李瓶儿、孙雪娥的同盟军,她与丁二官、王三官有风波,又拉近了与应伯爵的关系,她成了一个‘公关小姐’”[9]。第二十回中,李桂姐接了丁二官人,正巧被西门庆撞见,于是西门庆大闹李家妓院,自此西门庆对李桂姐冷淡了不少。但李桂姐是何等精明聪慧!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李桂姐认了吴月娘做干妈(第三十二回)。“那李桂姐卖弄她是月娘的干女儿,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箫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吴银儿、郑香儿、韩钏儿在下边杌儿上一条边坐的。那桂姐一径抖擞精神,一回叫:‘玉箫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这手。’那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她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她睁睁的,不敢言语。桂姐又道:‘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月娘和李娇儿对面坐着。吴银儿见她这般说,只得取过乐器来。”这段描写把李桂姐攀高枝、显摆自己身份的心理刻画得惟妙惟肖。不仅如此,李桂姐还是一个道德完全沦丧、毫无廉耻可言的妓女,既已作了西门庆的干女儿,就应在行为上有所节制,可是她却变本加厉。寡廉鲜耻本是妓女特色,李桂姐尤甚,让世人唾弃。

暗娼和妓女是一种文化现象,《金瓶梅》中如此众多的娼妓反映出明朝社会的污浊糜烂。王六儿、李桂姐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却揭露了封建社会娼妓地位的低下,以及她们为了钱财出卖色相的可悲、可憎的灵魂。

四、以蔡京、陈文昭为代表的官吏类人物

作者在第三十回对封建官场进行了这样的总体描绘:“天下失政,奸臣当道,谗佞盈朝,高、杨、童、蔡四个奸党在朝中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夤缘钻刺者,骤升美任;贤能廉直者,经岁不除。以至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8]30。小说中贪官污吏众多,西门庆便是靠巴结贿赂这些官员跻身官场的。蔡京在小说中是权倾朝野的太师,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西门庆巴结的头号对象。陈文昭则是一个小人物,只是东平知府;他原本是个清官,却迫于当时昏暗腐败的势力而欲清不能,可谓折节于财、势。上自蔡太师,下至陈知府,反映出整个官场的乌烟瘴气和黑暗腐败。

小说写到西门庆两次加官经历,都是缘于蔡京蔡太师的生日。第一次蔡京过生日,西门庆派来保和吴典恩及时送去诞礼,蔡太师看见“黄烘烘金壶玉盏,白晃晃减靸仙人;锦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纻段,金碧交辉;汤羊美酒,尽贴封皮;异果时新,高堆盘拿”,如何不喜?随即便给了西门庆个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的官职。不仅如此,还将自称为西门庆小舅子的吴典恩封为清河县驿丞,封来保为山东郓王府校尉。蔡京在小说中第二次过生日时,西门庆亲自带着20扛金银缎匹和许多明珠、玉器前去,并在翟谦的撮合下拜认蔡京为干爹。随后凭借蔡京的提携,西门庆由山东提刑副千户升为正千户。可以看出,蔡京是当时封建社会官僚势力的总代表,从他身上我们便可以窥探整个官场的黑暗腐败。蔡太师拿朝廷官职送人情,过个寿诞“门庭若市”,是典型的贪图钱财之辈,虽身居高官却权钱交易、贪污受贿,最后结局自然很悲惨。

陈文昭是东平府府尹,“极是个清廉的官”(第十回)。武松因找西门庆报仇时误打死皂隶李外传,被解送到东平府来。陈文昭听了武松的申述,认定武松“也是个有义的烈汉,比故杀平人不同”(第十回),便行文书到清河县衙,要提审西门庆、潘金莲、王婆等人。“西门庆知道了,慌了手脚。陈文昭是个清廉官,不敢来打点他,只得走去央求亲家陈宅心腹,并使家人来旺,星夜往东京,下书与杨提督。提督转央内阁蔡太师……下与陈文昭,免提西门庆、潘氏”(第十回)。恰巧这陈文昭是蔡太师的门生,他只得按蔡太师的意思,不再提审西门庆、潘金莲,只把武松脊杖四十,发配孟州。仅是这一段,便让人心生无限感慨。陈文昭本可一生清廉,但生在这污浊腐败的社会里,欲清不能。便是这一小小配角,也让我们看到了当时社会官官相护、有冤难申的可悲局面。

通过蔡京和陈文昭,我们认识了明代横行的贪污受贿、徇私枉法、权贵勾结、权钱交易、清官难为等现象,也进一步了解了明代官场从上到下腐败透顶的政治现实。

五、以玳安、秋菊为代表的奴仆、下人类人物

西门庆家财万贯,奴仆、下人众多,其中玳安和秋菊是极为典型的两个。玳安在小说中第一回就已经出现,是西门庆贴身小厮,最后吴月娘给他改名西门安,接管了西门家的家产事业,这是其他任何一个仆人不能做到的。秋菊是为潘金莲买进来的丫头,结果却沦落成潘金莲泄愤施虐的对象。偏偏秋菊头脑蠢笨,不懂得逆来顺受,在西门庆家一直处在被凌辱欺负的地位,最后以五两银子被卖出。玳安和秋菊都是小人物,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这和他们的性格特点是分不开的。

“眉清目秀,伶俐乖觉”的小厮玳安,是西门庆的贴身跟班。西门庆在官场、商场、情场上的种种活动,玳安几乎都是跟在一起的。可以说离了玳安,西门庆的许多活动都会受到限制。玳安聪明奸猾,善于揣摩主子心理,懂得看主子眼色行事,能够随机应变,因此深得西门庆喜爱。小说第八回,西门庆娶了孟玉楼后,两人“燕尔新婚,如胶似漆”,“足乱了一个月多,不曾往潘金莲家去”。潘金莲很是着急,正好看到玳安从门前走过,马上把他叫住。玳安极为乖觉,潘金莲问他西门庆是不是有其他女人了,玳安回答:“俺爹再没续上姐妹,只是这几日家中事忙,不得脱身来看六姨。”很显然这是替西门庆掩饰,偏偏潘金莲一直追问,玳安才吞吞吐吐把娶孟玉楼一事说出。潘金莲听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玳安马上说:“六姨,你休哭。俺爹怕不也只在这两日,他生日待来也。你写几个字儿,等我替你捎去,与俺爹看了,必然就来。”这样一来玳安既讨好了潘金莲,又不得罪西门庆,真是一举两得。但是玳安也有着一副类似西门庆的流氓恶棍的无耻嘴脸,他仗着主子的权势为所欲为,和琴童两人在蝴蝶巷鲁家妓院寻妓打架,吓得鲁家上下连赔不是,极力逢迎他们。玳安这个人,善于巴结主子,奸诈狡猾,又仗势欺人,他就像是西门庆的影子,因此他虽然地位低下,却起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秋菊是《金瓶梅》中给人印象最深的小丫头,“在她身上潘金莲使出了最残酷的手段,春梅出尽了风头,其他丫环靠出卖和利用她也尝到了甜头”[10]。她在潘金莲房中干最低等的活,受着最低等的待遇,还要时常遭受着莫名其妙的残酷虐待。如第二十八回,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后丢了一只鞋,于是叫秋菊去找,未找到便唬她在院子里顶石头跪着,又被春梅狠狠打了十下。第四十一回,“因秋菊开的门迟了,进门就打了两个耳刮子”。潘金莲受了气,便叫秋菊“顶着大块柱石,跪在院子里”,又叫画童扯了她的裤子,边骂边打,“打的秋菊杀猪也似叫”。 第五十八回,潘金莲嫉恨李瓶儿,先打狗出气,又迁怒于秋菊,“兜脸就是几鞋底子,打的秋菊嘴唇都破了”,又叫春梅扯了她的衣裳,扯住她的手,“雨点般鞭子打下来,打的这丫头杀猪也似叫”。把秋菊打得皮开肉绽还不罢休,“又把他脸和腮颊,都用尖指甲掐的稀烂”。可怜的秋菊看似只有挨打受欺压的份,但压迫到一定程度必然会有反抗。秋菊就曾四次“告密”, 揭发潘金莲与陈经济的不正当关系,导致最后吴月娘赶走陈经济,卖掉潘金莲。小说中作者描述秋菊“为人又浊蠢,不任事体”。但秋菊却是一个地位特殊的角色,从她身上不仅能显现出潘金莲歹毒淫荡的嘴脸,还体现了下层小人物的悲惨命运。秋菊和春梅同为潘金莲的婢女,春梅凭色被宠,成为害人者,而秋菊却因不为色欲熏心的西门庆所喜爱,而成为受害者。在色欲横流、争风吃醋、邀宠卖乖的环境之中,人与人之间仅剩的关系只有私欲,毫无同情心、怜悯心可言。秋菊的遭遇是一个不能以自己姿色获得主子青睐,从而被欺压的事例,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反映了“色”在《金瓶梅》中的突出地位。

正是玳安和秋菊这样的小人物角色,才使得《金瓶梅》中主要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真实。玳安和秋菊的生活状况,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封建社会下层人民生活的艰辛不易和人权丧失的问题。

《金瓶梅》围绕西门庆描写了近200个人物,除去帮闲奴仆、官吏妻妾、暗娼妓女,还有不能归到这几类中的人物,比如陈经济、王婆等。他们同其他配角一样,个个唯利是图、见利忘义、好色贪婪。作者“通过这些地位或高或低,所居或南或北的人物,织就了一幅明代中期政治生活、经济生活、人情世俗各方面形形色色的社会风情画”[11]。《金瓶梅》就是一幅群丑图,缺了这些配角就缺少了生气。应伯爵类的帮闲们唯钱是图,他们生存的意义就是逢迎拍马、赚吃骗喝、出乖露丑、追逐金钱利益。西门庆的妻妾们受宠与否也是与财色紧密相连的,比如孟玉楼,“带来不少钱财”使她受宠,以致西门庆暂时抛弃了潘金莲。暗娼、妓女们则沉迷于财色之中,为了钱财她们费尽心机,出卖自己的色相及灵魂。官吏们更是贪污受贿、权钱交易,钱财是他们一致追求的目标,正是他们的黑暗腐败造成了整个明朝社会物欲横流、唯利是图局面的出现。奴仆下人类的小人物,有的凭借色相得到主子的宠爱却落得很悲惨的结局(如宋慧莲),有的追求钱财阿谀逢迎、溜须拍马,他们的灵魂也早已扭曲,同样可悲可叹。这些人物虽是配角,却个个形象鲜明,富有特点。正是他们的卑劣丑恶、堕落无耻让我们认识了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明代社会;正是他们与主角相呼应,才让我们看清了明朝末年荒淫放纵、腐败黑暗的社会现实,同时揭示了封建地主阶级走向衰亡的必然性。小小的配角就能反映出这么多的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与研究。

[1]孔繁华.《金瓶梅》人物研究综述[J].徐州教育学院学报,2009(2):52.

[2]庞金殿.《金瓶梅和《红楼梦》对封建官场政治的描写和批判[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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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郭庆林】

Supporting Characters ofThePluminaGoldenVase

WANG Zhigang

(Humanities Deparment, Zhumadian Vocational Technical College, Zhumadian 463000, China)

ThePluminaGoldenVasewas honored as one of the Four Masterpieces as Chinese ancient novels. The major contribution was the vividness of the leading characterisation, such as Ximen Qing, Pan Jinlian, and the vivid supporting Characters as well. The supporting characters are mainly servants. Dai An and Qiu Ju, on behalf of the supporting characters, are of distinct personality. Through those characters with different personality, the novel disclosed the vulgarity and shameless depravity of the characters and full of material desire in the Ming Dynasty. Those supporting characters under the wings of the leading characters makes the portrait of the Ming Dynasty with moral degeneration.

ThePluminaGoldenVase; supporting character; typical image

2015-03-26

王志刚(1976—),男,河南驻马店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I206

A

2095-7726(2015)08-00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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