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蕾
“把”字句中“把”的隐现分析
□张涵蕾
汉语中大部分“把”字句隐去介词“把”后就变成了受事主语句,而这些“把”字句中介词“把”的隐现与“把”前面的成分和后面宾语的性质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还有一类特殊的“把”字句——致使句义“把”字句,隐去介词“把”后,剩余句子的主语并非意念上的受事,但是它却有“受事”的一般性质。我们也可以认为“致使句”中宾语的控制能力影响着介词“把”的隐现。
把字句介词“把”隐现
“把”字句一直是汉语语法研究的热点,语法学家们对“把”字结构各个部分以及“把”字句句法、语义、语用等各方面已经作了非常深入的研究。但是,截止到目前,关于“把”字句中介词“把”的隐现的文章甚少,唯一一篇是陈信春(1996)《“把+NP”的“把”的隐现》。这篇论文只是把介词“把”隐现的情况罗列了一下。有些学者在讨论“把”字句时讲到大多数“把”字句可以隐去介词“把”。例如,朱德熙(1980)在分析“把”字句时,提出绝大多数“把”字句隐去介词“把”剩下来的那一部分都能站得住。吕叔湘(1951)列举了13种“把”字句格式,结果发现与“把”字句关系更为密切的应该为受事主语句,即大部分“把”字句可以隐去介词“把”。虽然这些语言学家已经指出大部分“把”字句去掉“把”字后能成立,但是却都没有指明影响因素,而且也没有指明还有哪些“把”字句不能隐去介词“把”。本文通过考察“把”字句中介词“把”的隐现,指明“把”字前面的成分和后面宾语性质与介词“把”隐现之间的关系。
(一)“把”字句的分类
关于“把”字句,最早的说法应该是王力先生提出的“处置说”,认为“把”的宾语是受事,动作行为者对受事有所“处置”,而这种“处置”往往产生某种影。例如:
(1)你把我的钱用光了,你不怕我多心了?(张爱玲《倾城之恋》)
(2)萨黑夷妮黄着脸,把蓬松的辫子胡乱编了个麻花髻。(张爱玲《倾城之恋》)
(3)范柳原忽然出现了,把她从另一个男子手里接了过来。(张爱玲《倾城之恋》)
例(1)中“我的钱”是受事,“你”是施事,“你”对“我的钱”有处置,产生的影响是“钱用光了”。例(2)中“蓬松的辫子”是受事,“萨黑夷妮”是施事,“萨黑夷妮”对“蓬松的辫子”有处置,产生的影响是“辫子编成了个麻花髻”。例(3)中“范柳原”是受事,“她”是施事,“范柳原”对“她”有处置,产生的影响是“她被范柳原接过去了”。其实许多“把”字句都是符合“处置说”的观点的,只是随着语言的发展,出现了一些并不符合“处置说”的“把”字句。例如:
(4)把花姑娘急疯了。(《红楼梦》第43回)
(5)无倚无靠,再真把宝玉死了,那可怎么样好?(《红楼梦》第82回)
(6)贾芸把脸红了。(《红楼梦》第85回)
“致使说”是在反对该观点时提出的。“致使说”的观点是:“把”字句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并非受事,而是谓语动词的施事;去掉介词“把”后,剩余的句子是施事主语句或者是当事主语句①。例(4)中“把花姑娘急疯了”这个句子如果隐去“把”,剩下的句子为“花姑娘急疯了”,而这样的句子我们不会把它当成受事主语句。在例(5)“把宝玉死了”这样句子中,我们也不会把“宝玉”当成受事。例(6)也是同样的道理。
到目前为止,“把”字句的大致分类就是以上两种:“处置说”提出的一种“把”字句;“致使说”提出的一种“把”字句。
(二)隐现与省略、隐含的区别
“隐现”是指一个句子中某个词或者某个片段出现或消失。有些句子中的词出现或者消失,对句子不会产生影响,我们可以把这种现象称为“隐现自由”;而有些句子中的成分出现或者消失会对句子产生很大的影响,要么句子结构上不能成立,要么句子的语义会发生改变。例如:
(7)把刺刀磨尖当笔,蘸鲜血当墨水。(钱钟书《围城》)
(8)没把报纸掷在地下,没让羞愤露在脸上,可是嗓子都沙了。(钱钟书《围城》)
(9)把鸿渐打量一下,他极客气地拉手道……(钱钟书《围城》)
例(7)隐去介词“把”,“刺刀磨尖当笔,蘸鲜血当墨水”这样的句子是能够成立的,而且在语义上我们能够理解,这表明例(7)中介词“把”是能够隐去的。例(8)中介词“把”是不能隐去的,“没报纸掷在地下”这个句子的意义和原来的意义完全不同了。例(9)隐去介词“把”后“鸿渐打量一下”这个句子的意义和原来的也不相同了。所以例(8)、(9)无论如何都无法隐去介词“把”。
在某种语境下,如果语境已经提供了一些信息,那有关这些信息的词语就不用出现了,这就是省略②。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个语境,这些不出现的词语必须补上。例如:
(10)四贵:哭什么,这有什么难过?(曹禺《雷雨》)
(11)有许多象瑞全的青年人,假若手中有武器,他们会马上去杀敌。(老舍《四世同堂》)
(12)“干吗呀?”桐芳娇声细气地在院里问。(老舍《四世同堂》)
例(10)是“四贵”与“四风”的对话,在对话中,相互的称呼可以省略。如果没有语境,单单这样一个句子,我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哭”,四贵的说话对象。例(11)中“假若手中有武器,他们会马上去杀敌”,在这个小语境下,后半句提供了“他们”这个信息,所以前半句表示该信息的词语可以省去。例(12)也是在具体的语境中省去了主语。
隐含的词语意思仍存在,但是在句子中并没有该隐含词语的位置,即隐含的词语在句子中是补不出来的③。例如:
(13)铺主知道是遇见了一个心眼的人,看看钱看看祥子,叹了口气。(老舍《骆驼祥子》)
(14)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揣起保单拉起车,几乎要哭出来。(老舍《骆驼祥子》)
例(13)“看看钱看看祥子”中隐含了“铺主”,我们根据这个句子知道“看看祥子”的主语应该是铺主”;例(14)“揣起保单拉起车”中隐含了“祥子”。例(13)、(14)都是多动句,可以看成是多个小句压缩形成的,在压缩过程中产生了“隐含”。
所以,隐现不需要一定的语境,而省略是要有一定的语境的;隐现是可以在句子中补出来的,而隐含在句子中补不出来。
(三)“把”字句隐现的两种情况
1.句中“把”可以隐去
吕叔湘先生列举的13种“把”字句格式,大部分都能变换为受事主语句,即有许多“把”字句都可以有这种变化。的确,大部分“把”字句,隐去介词“把”,剩余的句子就是受事主语句。如:
(15)把钱凑够了数一下,他要过来,买上了那辆新车。(老舍《骆驼祥子》)
(16)把本钱吃光的小贩,或是失业的工匠,到了卖无可卖……(老舍《骆驼祥子》)
(17)这种态度使他只顾自己的生活,把一切祸患灾难都放在脑后。(老舍《骆驼祥子》)
以上“把”字句都能隐去介词“把”,并且剩下的句子是成立的,也没有歧义。例(15)隐去介词“把”之后为“钱凑够了数一下”,“钱”在意念上是受事,这个句子就成为比较典型的受事主语句了,所以我们不会认为它是一个歧义句。例(16)、(17)也是同样的道理。
另外,上文提到的致使“把”字句,从定义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它是可以隐去介词“把”的,再来看以下几个致使义“把”字句:
(18)打紧又被这瞎眼的王八在路上打个前失,把我跌了下来,跌得腰胯生疼。(《儒林外史》第2回)
(19)把周先生脸上羞的红一块,白一块。(《儒林外史》第2回)
(20)把他低低的进了学罢。(《儒林外史》第3回)
例(18)隐去介词“把”,“我跌了下来”;例(19)隐去介词“把”,“周先生脸上羞的红一块,白一块”;例(20)隐去介词“把”,“他低低的进了学罢”。以上这几个句子隐去介词“把”后都不是“受事”主语句,但都可以隐去介词“把”。
2.句中“把”必现
虽然有大部分的“把”字句都能隐去介词“把”,但并不是所有的“把”字句都能变成受事主语句,而变化后的意义不会发生变化。例如:
(21)屋里几个丫头不够使,把我拨了过去……(张爱玲《金锁记》)
(22)把四奶奶拖到阳台上后,他连声追问怎么了。(张爱玲《倾城之恋》)
(23)把他灌到这样,明天他真生了病。(钱钟书《围城》)
例(21)隐去介词“把”后,变为“我拨了过去”。这个句子其实是有歧义的,如果没有语境的限制,就不知道是“我”拨人过去还是别人把“我”拨过去了。例(22)隐去“把”之后,“四奶奶拖到阳台上后”同样会产生歧义,不知道是“四奶奶”被人拖到了阳台上还是“四奶奶”自己拖东西到阳台上。例(23)亦是如此。其实这些句子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把”后面的宾语都是表示人的名词。
另外,如果“把”字前面有修饰成分,介词“把”一般也是不能隐去的。例如:
(24)薇蕾在《沪报》上发表的外国通讯里,就把我这一段话记载进去。(钱钟书《围城》)
(25)便把扇子收起来。(钱钟书《围城》)
(26)……指不定要十年八年呢!可不把你急坏了!(张爱玲《金锁记》)
上述3个例子,例(24)隐去介词“把”后变为“就我这一段话记载进去”。例(25)隐去介词“把”变为“便扇子收起来”。这里可以看出,如果介词“把”前面有修饰成分,介词“把”往往不能隐去。
“把”字句中介词“把”的隐现与“把”字前面的修饰成分有关,也与“把”后面的宾语有关。下面将从“把”字前面的成分及后面的“宾语”出发来分析“把”字句中介词“把”的隐现。
(一)“把”字前面成分的影响
“把”字句中介词“把“前面的成分分为两种,一种是状语,即副词修饰语;一种是主语。它们与介词“把”隐现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
1.副词修饰语与“把”的隐现
朱德熙认为“把+N2+VP—N2+VP”这样的变化规则对解释“把”字句才是最好的,即也可以这样认为与“把”字句关系更为密切的应该为受事主语句④。但是如果介词“把”前有别的成分存在,那这种说法其实就行不通了。例如:
(27)瑞全没有那么大的酒量,可是不便示弱,也把酒一饮而尽。(老舍《四世同堂》)
(28)云泽把脸气得雪白,先是握紧了拳头,又把两只手使劲一撒……(张爱玲《金锁记》)
(29)王太太自己面前却只有薄薄的一片烘面包,一片火腿,还把肥的部份切下了分给她丈夫。(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以上3个例句中,介词“把”前面都有副词修饰语,句子皆不能隐去介词“把”。例(27)介词“把”前有修饰语“也”,“把”如果隐去“也酒一饮而尽”在句法上也是不成立的。如果例(27)“把”前面没有成分的话,“酒一饮而尽”这样的句子无论在句法上还是在语义上都是能够成立的。例(28)介词“把”前面有副词“又”,同样也不能隐去“把”。如果“又”去掉,隐去“把”后“两只手使劲一撒”是能够成立的。例(29)也是如此。
2.主语与“把”的隐现
其实“把”字句中介词“把”前面是主语的情形是最常见的,如果“把”前是主语的话,介词“把”往往是可以隐去的。隐去“把”后,主语和“把”后面的宾语会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关系,剩余的句子成了主谓谓语句。
(30)士洪把脸凑上去道:“在哪里?”(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31)她把电风扇搁在地上,迅疾地向他走来……(张爱玲《沉香屑》)
(32)据周太太说,张家把他八字要去了……(钱钟书《围城》)
例(30)隐去介词“把”后,“士洪脸凑上去道”这个句子中“士洪”变成了句子的大主语,而后面的“脸”成为了小主语。裤(31)隐去介词“把”后,“她电风扇搁在地上”这个句子中,“她”成为了大主语,“电风扇”成为了小主语。
(二)“把”字后面宾语的影响
这部分考察介词“把”后面宾语的某些性质对介词“把”隐现的影响,我们把宾语的某些性质分为内部性质和外部性质。宾语的内部性质是指宾语所代表名词的生命度、控制能力度等等;宾语的外部性质是指宾语的长短等。接下来我们就宾语的内部性质和外部性质对介词“把”的隐现进行分析。
1.宾语内部性质与“把”的隐现
大部分“把”字句格式都能变换为受事主语句,即大部分“把”字句,隐去介词“把”,剩余的句子就是受事主语句。如:
(33)一面走回树荫放著盆的地方,她把裤子也浸进泥浆去。(萧红《生死场》)
(34)到草棚拿席子来,把麦子盖起吧!(萧红《生死场》)
(35)把小马束好在杆子间。(萧红《生死场》)
上述“把”字句都能隐去介词“把”,并且剩下的句子是成立的,也没有歧义。例(33)隐去介词“把”后为“她裤子也浸进泥浆去”,“裤子”在意念上是受事,这个句子就成为一个受事主语句了,所以我们不会认为它是一个歧义句。例(34)、(35)也是同样的道理。
还有一些“把”字句是不能隐去介词“把”的。刘培玉针对“主语说”时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有些把字句“把”的宾语不能理解为“把”后小句的主语。如“我把他赶走了。”“他”是“赶”的受事,如果认为“他”是“把”后小句“他赶走了”的主语,那么“他”就成了“赶”的施事,这与原句里“他”与“赶”的语义关系相反⑤。这个句子就不能隐去介词“把”。我们再来看下面的句子。例如:
(36)把陈妈打发走了,然后揿铃。(张爱玲《沉香屑》)
(37)把女儿嫁给福发的侄子吧。(萧红《生死场》)
(38)把家茵叫了去听电话。(张爱玲《多少恨》)
从句法角度分析,“把”字句隐去介词“把”后是成立的,但是这样的句子存在歧义。如例(36)隐去介词“把”后,我们就不知道是“陈妈”被人打发走了,还是“陈妈”打发别人走了。例(37)隐去介词“把”后,我们就不知“女儿”是自己愿意嫁给“福发的侄子”还是别人把“女儿”嫁给“福发的侄子”。再如例(38)隐去“把”后,我们就不知道是“家茵”叫别人接电话还是自己去接电话。所以以上三个“把”字句隐去介词“把”之后都会产生了歧义。
从以上的例子看到,例(33)、(34)、(35)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都是物,例(36)至例(38)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都是人。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介词“把”后面的宾语都是物,那么介词“把”可以隐去;如果介词“把”后面的宾语都是人,那么介词“把”不可以隐去,隐去后句子会产生歧义。与那些表示事物的名词相比,表示人的名词具有较高的生命度。生命度在人们大脑生成语言以及理解语言意义方面有很大的作用。一个词表现出来的生命度越低,我们越容易把它当成受事。相反,如果一个词表现出来的生命度越高,我们越容易把它当成施事,现实生活中基本上是有生命的物体才会处置没有生命的物体。再如:
(39)把儿女们推推搡搡送了出去,自己也气喘吁吁扶着个丫头走了。(张爱玲《金锁记》)
(40)梁太太的手一低,把扇子徐徐叩着下颏。(张爱玲《沉香屑》)
(41)梁太太趿上了鞋,把烟卷向一盆杜鹃花里一丢,站起身来便走。(张爱玲《沉香屑》)
从上述4个例句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如果介词“把”的名词具有高生命度,“把”隐去后剩下的句子往往会产生歧义;如果介词“把”的名词生命度较低,“把”隐去后剩下的句子就不容易产生歧义。例(39)中“儿女们”的生命度较高,所以“儿女们”处置事物的能力也较高,如果没有具体的语境,我们就无从知晓“儿女们是被别人送出去的”还是“儿女们自己送人出去的”。例(40)、(41)却不一样,由于“把”后面的宾语是物,隐去介词“把”后,我们只会把它们当成是受事。
其实高生命度的名词,我们往往会认为具有高掌控能力,从而把它看成是施事。但是如果高生命度的名词对事物的掌控力很低,那在我们的意念中也会把高生命度的名词当成受事,所以有些“把”字句介词“把”后面的名词生命度很高,介词“把”也是很容易隐去的。例如:
(42)像你们这样大户人家,把孩子还要生养到草上。(萧红《生死场》)
(43)公子点了点头,把骡子带了一把。(《儿女英雄传》)
(44)长安乘乱里便走开了,把裁缝唤到她三叔家里。(张爱玲《金锁记》)
以上3个例子中,介词“把”后面的名词都是具有生命度的,但是例句隐去介词“把”的能力及其后表现出来的语句能力各不相同。例(42)隐去介词“把”后,我们可以看出剩下的句子是完全可以成立的,而且也可以看作是一个较典型的受事主语句;例(43)隐去介词“把”后,我们也可以认为是成立的,因为现实生活中我们认为人类对于“带”的掌控度要远远大于“骡子”的掌控度;例(44)在句法上是成立的,但是也存在疑问,我们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歧义句。这里,影响介词“把”隐现的是“把”后面名词对后面谓语的一种控制能力。
张国宪认为在指人名词中,某些名词之间存在某种权利模式,如“干部”和“群众”,具有较高权利的“干部”是高控制词,而权利较低的“群众”则属于低控制词。就具体的情景而言,高生命度的名词表现出来的控制力肯定会有所不同⑥。例(42)中“孩子”对于“生”来说是低控制力的,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控制力的,因此去掉介词“把”,前面即使没有出现“母亲”,我们也明白“孩子是被生出来的”。例(43)中“骡子”虽然也有生命度,但是“骡子”对于后面谓语的控制力却很低,所以隐去介词“把”后,剩下的句子通常也不会产生歧义。但是在某些情景下,例(44)隐去介词“把”后的句子也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把”字句中介词“把”后面是高生命度的名词,还要看它们对后面动词的控制度。控制度越高,人们就越容易把它当成施事来处理,控制度越低,就越容易把它当成受事处理,介词“把”越容易隐去。
2.宾语的外部性质与“把”的隐现
上文讲的都是关于介词“把”后面的宾语的内在性质与“把”字隐现的关系,“把”字后面宾语的外在形式会不会影响“把”字的隐现呢?下面就“把”后面宾语外在形式——宾语的音节长度作分析,探究宾语的音节长度对“把”字句中介词“把”隐现的影响。
陆俭明提出“语块”的定义:句子结构中的句法语义单位。他认为我们所说的话或者所写的句子基本上是由一个个语块组成的⑦。“把”字句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可以称为一个语块,它由一个词来充当的句子是最多的。人们在用“把”字句时,会选用音节比较短,即比较简单的词作为介词“把”的宾语。这种情况也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语块如果较简短的话,人们需要投入的注意力就会越少。“把”字句中宾语往往是人们共知的,所以会把多出来的注意力和脑力投入到句子的后面部分。例如:
(45)只要能帮助他,把他由冲突的苦海中救出来,他愿意找。(曹禺《雷雨》)
(46)十几年来像刚才一样的凶横,把我渐渐地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曹禺《雷雨》)
例(45)中,“他”是结构中的已知信息,其实只起提示作用,交流双方都是知道的,交际双方特别是听话人想知道的是这个结构后面部分的“由冲突的苦海中救出来”。例(45)中,听话人想知道的是“他”怎么了。当说话人说出“由冲突的苦海中”时,信息其实是不完整的,所以说话人必须补充完句子,加上“救出来”,这样才能满足听话人的需求。例(46)中的“我”是说话双方共知的,后面“由冲突的苦海中救出来”才是听话人想要知道的。
“把”字句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多数是简短的,大多数“把”字句都是能够隐去介词“把”的。但是如果介词“把”后面的宾语比较长的话,介词“把”隐去后者长宾语的隐现与宾语之间有什么联系?
汉语里如果某个成分比较长,是否需要一个标志性的词呢?一般来说“把”字句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比较短,但在一些文学作品中,为了修辞的需要,介词“把”后面的宾语可能会很长。陆丙甫曾提到,主语后面的前置宾语不能很长,前置宾语如果很长的话,需要有一个标志性的词来引进。他认为在“把”字句中,如果宾语很长,就需要用标志性的词“把”来引进⑧。例如:
(47)把脑子放清醒点。(曹禺《雷雨》)
(48)把那架上的“忠、孝、节、义”四面旗儿发下来,交付旁边四个值殿官。(《儿女英雄传》)
按照陆丙甫的观点,例(47)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较短,“把”隐去的能力很强;例(48)介词“把”最好加。例(47)中“脑子”简短而且简单,所以能隐去介词“把”;而例(48)介词“把”后面的宾语“那架上的‘忠、孝、节、义’四面旗儿”过长,所以这个成分需要带上一个标志性的词“把”,以证明它的语法地位。下面我们再看几个例子,考察介词“把”的隐现与宾语长度之间的关系。如:
(49)把他梦中所闻所见,云端里的情书,详细告诉了那毕生一遍。(《儿女英雄传》)
(50)把老爷的衣帽、铺盖、吃食等件打点清楚,公子也忙着拣笔墨。(《儿女英雄传》)
例(49)、(50)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都很长,例(49)隐去介词“把”后,“他梦中所闻所见,云端里的情书,详细告诉了那毕生一遍”读起来就有点别扭了。例(50)也是如此。所以,如果“把”字句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很长的话最好用“把”字句,用介词“把”来彰显“长宾语”的语法地位。宾语的音节长度对“把”字句中介词“把”隐现是有影响的,宾语越长,越需要标志性的词“把”引入进,即宾语越长,介词“把”越不容易隐去。
(三)致使义“把”字句中“把”的隐现
上文提到“致使说”是“把”字句扩展之后得到的一种方式,“把”字句中介词“把”后面的宾语是谓语动词的施事而非受事⑨。“致使句”介词“把”后,句子仍然能够成立,剩下的部分变成一个独立的施事主语句,“致使句”却更容易隐去介词“把”。例如:
(51)把这个荀老爷气得有口难分。(《儒林外史》第2回)
(52)……才晓得从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不得了。(《儒林外史》第4回)
以上这类句子介词“把”后面的名词“生命度”极高,并且基本上是表示“人”的,它们的控制力很低。去掉介词“把”后,仍然是能成立的,这类句子隐去“把”剩下的部分也并不是受事主语句。例(51)隐去介词“把”后,我们会认为“荀老爷”是主语,而不会把“荀老爷”看成是受事主语。例(52)隐去介词“把”后,“他羞的不得了”也并不是受事主语句,但这些主语还是具备着“受事”的性质的。
1.“把”后面宾语的非意识性
“把”字句中介词“把”后面宾语的生命度越低,其非意识性越高。在“致使句”中,“把”后面宾语的生命度极高,即使隐去介词“把”成为施事主语句,施事者对后面谓语的控制力也是极低的,而最终产生的结果也是在不经意间的。如:
(53)把赵氏急得到处求神许愿,都是无益。(《儒林外史》第6回)
(54)把你爹也吓醒了。(《儒林外史》第16回)
例(53)、(54)隐去介词“把”后句子仍能够成立,但是结果都是在非意识的情况下产生的。如例(53)“赵氏”急,这个结果并不是“赵氏”所能控制的,也不是“赵氏”有意为之的。“赵氏”的急是由外部因素引起的,但产生的结果却出乎意料。例(54)“你爹”吓醒了,这个结果同样不受控制,而是在无意间产生的。
2.“把”后面宾语的变动性
上文提到大部分的“把”字句隐去介词“把”后,剩余的句子变为受事主语句,所谓“受事主语”可以认为这个主语发生了改变。但如果介词“把”后面的名词指的是生命度极高的人,就会产生两种理解,要么主语发生了改变,要么主语使其他成分改变。“致使句”中介词“把”隐去后,我们发现剩余句子的主语发生了变化,而不会产生第二种理解。在这一层面上,我们也能很容易理解“致使句”隐去介词“把”后成立,而不会产生歧义的原因。例如:
(55)把那买头巾的和店邻逗笑了。(《儒林外史》第19回)
(56)我老年不幸,把儿子媳妇都亡化了……(《儒林外史》第19回)
例(55)“那买头巾的和店邻”虽然生命度极高,但是我们潜意识中知道肯定他们是因为某件事情而笑,“笑”就是他们的一个变化。例(56)“儿子媳妇都亡化了”中,“儿子媳妇”有“亡化”的变化。
3.“把”后面宾语的非主动性
致使义“把”字句中,介词“把”隐去后,剩下句子主语具备“受动性”的特征,致使义“把”字句中的宾语是由于外在的事物而使它发生某些变化,致使义“把”字句也应该归为“他动”的句子中。例如:
(57)把周先生脸上羞得红一块,白一块。(《儒林外史》第2回)
(58)把宝玉没急死,闹得家翻宅乱。(《红楼梦》第90回)
例(57)隐去“把”之后,“周先生脸上羞得红一块,白一块”,“周先生”发生的动作并不是由自己主动引起的,而是由外界原因引起的。例(58)中,“宝玉”着急也是有外界因素引起的。
可见,致使句义“把”字句隐去介词“把”之后,虽然剩余句子并不是受事主语句,但是剩余句子的主语却有受事的性质。致使句义“把”字句隐去介词“把”后,剩余句子中的主语对后面谓语的控制能力极小,这与宾语“人”的处置义“把”字句有所区别。例如:
(59)把这个荀老爷气得有口难分。(《儒林外史》第2回)
(60)把家茵叫了去听电话。(张爱玲《多少恨》)
例(59)“荀老爷”对“生气”的控制能力是很小的,而例(60)中“家茵”对“叫”的控制力是比较大的。所以对例(59)隐去介词“把”后我们只能有一种理解,就是“荀老爷”是被别人气的;例(60)隐去介词“把”后,可以有两种理解,可能是别人叫“家茵”去听电话的,也可能是“家茵”叫别人去听电话的。致使句义“把”字句中,隐去介词“把”,主语是指“人”的名词,而且这个主语具有“受动”的性质,控制能力极低,这样就可以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致使义“把”字句可以隐去介词“把”。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认识到“把”字句中介词“把”的隐现与介词“把”前面的成分和“把”后面的宾语都有关系。如果“把”字句中介词“把”前面的成分是副词修饰语的话,介词“把”往往不能隐去;如果“把”字句中介词“把”前面的成分是主语的话,介词“把”可以隐去,剩下的句子往往会成为一个主谓谓语句。介词“把”后面宾语的内部性质——宾语的生命度及控制能力,都会影响“把”的隐现。介词“把”后面宾语生命度越高,介词“把”越难隐去;介词“把”后面宾语控制能力越强,介词“把”越难隐去。另外,介词“把”的隐现还与“把”后面宾语的外部性质——宾语的音节长度有关。介词“把”后面宾语的音节长度越长,介词“把”越难隐去。
注释:
①蒋绍愚《把字句略论——兼论功能扩展》,《中国语文》1997年第4期。
②施关淦《关于“省略”和“隐含”》,《中国语文》1994年第2期。
③施关淦《关于“省略”和“隐含”》,《中国语文》1994年第2期。
④朱德熙《语法分析讲稿》,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67页。
⑤刘培玉《“把”的宾语的句法、语义和语用分析》,《郑州大学学报》2001年第5期。
⑥张国宪《“V双+N双”短语的理解因素》,《中国语文》1997年第3版。
⑦陆简明《“句式语法”理论与汉语研究》,《中国语文》2004年第5期。
⑧陆丙甫《重度—标志对应律——兼论功能动因的语用性落实和语法性落实》,《中国语文》2011年第4期。
⑨蒋绍愚《把字句略论——兼论功能扩展》,《中国语文》1997年第4期。
[1]朱德熙.语法分析讲稿[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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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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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唐依力.把+O+VR+L构式的构件特点[J].湘南学院学报,2012,(3).
[12]张国宪.“V双+N双”短语的理解因素[J].中国语文,1997,(3).
[13]陆俭明.“句式语法”理论与汉语研究[J].中国语文,2004,(5).
[14]施关淦.关于“省略”和“隐含”[J].中国语文,19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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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刘培玉.“把”的宾语的句法、语义和语用分析[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5).
[19]陆俭明.“句式语法”理论与汉语研究[J].中国语文,2004,(5).
[20]朱德熙.语法分析讲稿[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1]季羡林.20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王力选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22]蒋绍愚.把字句略论——兼论功能扩展[J].中国语文,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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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涵蕾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200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