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时代,走不出的困与斗——听石评梅的《墓畔哀歌》

2015-02-28 03:01唐素文
现代语文 2015年35期
关键词:困厄哀歌娜拉

◎唐素文

走不出的时代,走不出的困与斗——听石评梅的《墓畔哀歌》

◎唐素文

当“五四”唤醒了女性的自我觉悟,中国文坛上产生了现代意义上的女性作家后,现代文学就开始在某个层面上与女权意识紧密相联。那时,有一批优秀的女作家如梅花傲雪怒放。满园芬芳中,有一树曾开得格外娇艳,但花期极短——她就是石评梅。轻启《墓畔哀歌》,从她饱蘸着血泪的文字里,笔者读出了那个春将行未至的尴尬时代里,进步女性共同的悲和喜,共同的困与斗。

《墓畔哀歌》全文分为九节,每一节押一个主韵,既有散文式的抒情,也有诗歌式的韵律,因而《墓畔哀歌》是石评梅的“优势项目”——散文和诗歌的结合,是石评梅文学成就的集大成者。文章的主题情感随行文有一定跌宕:从表达爱人高君宇离世后的悲伤到追忆往事,接着表达追随爱人坚持革命斗争的信念,最后回到现实的无限悲哀里,即从爱情的困苦里抒发哀情,从哀中又力求解脱。《墓畔哀歌》写于石评梅的创作黄金期——高君宇离世之后。此时作品表现了她纠结于自己私人情感漩涡的挣扎:《一片红叶》回忆对高的躲避;《我只合独葬荒丘》是高离世后可怖的噩梦;《墓畔哀歌》则是作于清明节独自前往高在陶然亭畔的孤冢凭吊时。但她的作品在表达哀痛之余也不忘为自由疾呼,带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终其一生,她文学与人生的共同主题可以归纳为“困与斗”。

石评梅为何所困呢?一方面,她困于爱情悲剧。《墓畔哀歌》展现出了石评梅在思念和自伤中迷失,“我自从混迹到尘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我才知是谁?”最令她难以排遣的是:在高活着时,对其示爱的闪躲。这闪躲源于石评梅在与吴天放的初恋中被蒙欺后的心理。吴天放利用了石评梅作为青年学生对自由恋爱的憧憬和向往,玩弄了她的感情,发现真相的石评梅一度不再相信爱情,因此她不敢接受高君宇的爱,困厄在情伤的寒冬里不愿清醒,无心前路。

另一方面,她困于那个并未完全开化的“新”时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胆怯情绪其实广泛地存在于当时的女性中,加之社会上对拥有自由恋情女性的种种蜚语和揣测,使石评梅及与之经历类似的女青年们对爱情十分犹豫。一把“五四”的野火并没有彻底撼动植根中国两千年的封建思想,对女性的歧视、束缚广泛地存在于社会中,追求自我的女子所背负的压力远超乎我们今人所想,无怪石评梅在经历了一次感情挫败后就失去对爱的勇气。那个时代给予女性的禁锢多来自爱情和家庭,盘旋于私人情感挣扎就成了大多数女性作家的外在风格,如庐隐、冯沅君。这些受到五四运动的感召而觉醒起来的进步女性,都努力摆脱包办婚姻,挣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却也在“自由”的爱中被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打了一记闷棍。

时代给予“石评梅们”坎坷的情路,想要困住她们的脚步。可她们从未沉溺于困厄中,一直试图跳出悲哀,用写作控诉被压迫的痛苦,用教育扩大进步女性的声音,顽强地反抗着时代的压迫。因此困与斗,也是那个时代的主题。

五四前后,“革命之天使”娜拉来到中国,成了民国初年进步男女共同向往的典范。受之影响,当时女青年中最“流行”的革命就是“走”——走出家庭,走进社会。而这些20世纪20年代的女作家大多只是“局部觉醒”,懂得抗争但并不知方向何在。《玩偶之家》里只是将娜拉出走作为女性觉醒的标志,并没有交代娜拉走后怎样,因此女性们开始了各自的探索。石评梅作为娜拉们的一员,走出山西老家后在教育事业上做出了很大贡献;一直沉醉在悲哀中的文风也在《林楠的日记》中流露出了解脱的意味,庐隐评价那是石评梅“从悲哀中寻找到的出路”。走出来的石评梅也看见了女性权利的缺失。她与陆晶清等人创办《妇女周刊》作为女性解放运动的根据地。石评梅为其写的发刊词是为数不多的,主要体现了她的革命觉悟和决心的文章。她号召妇女们要去“燎燃着世界的荆丛”,争取女性的政治权利。可具体的方式却被一番华丽的修饰含糊过去,也没有提到明确的指导思想。这样的斗争是难有结果的,《妇女周刊》终究还是被杨荫榆扼杀。并且此后不久,石评梅就突发脑膜炎英年早逝,《林楠的日记》成了她最后一篇作品。

在男性的视角里,“走”的革命方式也是难有结果的。他们在文学作品中为“娜拉们”预言着:子君单喊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最后还是退回原来的“家”;陈白露贵为女子学校高材生,还是在“爸爸”的庇佑下“发了疯似地生活”。鲁迅先生把这些悲剧归结为“娜拉们”缺乏独立的经济地位,在生活的压迫下,初衷或多或少地被扭曲、抛弃。鲁迅认为,娜拉出走以后“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石评梅虽曾跳出鲁迅的预言,走出一条积极的“第三条路”,但是这条路也随着她的猝然离世堕入消亡。“娜拉们”似乎没有翻盘的机会。特定的时代决定了这一批女性作家大多是先斗后困,许多人就在“困”中悲剧地结束了人生,“我们微小的力量,只赚来这无限的忧伤!……何时是我们胜利凯旋的时候?”

庐隐是最早对妇女解放运动产生怀疑的女性之一:“女权的学说尽管像海浪般涌了起来,其实只是为人类的历史装着好看的幌子”。中国的女性解放从开始就是由男性提出的,所谓进步女性也只是号召下的醒悟者,所以“解放”,从一开始就是被动的。在时代的局限中,再顽强的“斗”也可能成为历史进步的牺牲品。石评梅的“困与斗”成了没有结果的“死循环”。近代中国是一个忽暖忽冷的漫长严冬,到了40年代,现实的残酷已经真实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女性作家也表现出更鲜明的特色:张爱玲极力展现这个时代的丑恶却不作为;杨沫怒目审视时代,鞭挞时代的丑陋,进而寻找将来的方向。时代决定了这个时代的女性作家可冷眼旁观,亦可力求改变,她们身上已经很少如石评梅这般同时具备困与斗的双重因素。

大多数时期,是时代造就了作家,困与斗,成了石评梅,或“石评梅们”走不出的怪圈。

时代给予的困厄才是最广泛、最悲哀的。在满是对女性歧视限制的时代,石评梅就是“负着创痛倒了又扎挣,倒了又扎挣,失败中还希冀胜利的战士”。她说:“这世界虽冷酷无情,……这世界虽残毒狠辣,而我们总祷告用我们的善良心灵去改换。”虽然,她的一生“困”的悲剧意义大于“斗”的进步意义,可她一刻也没放弃对理想的追寻,始终保持强烈的责任感。石评梅,和她的同行者们,为了心中微茫的向往披荆斩棘,没有她们的追寻,或许就没有后来妇女们的广泛觉醒。她们在困与斗中的坚持,给了后人一条更为宽阔、明亮的前进道路,后来的萧红、丁玲、杨沫或多或少都蒙受了她们的恩惠。

现在,笔者重新翻开《墓畔哀歌》,除了感叹石评梅生命中无限的困与斗,不禁想问:我们歆享着石评梅用血泪换来的平等安逸,但是否还保留着她的赤子之心?前辈的经历告诉我们,文学创作,要带着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不断探求新境界。有了这样的品质,石评梅虽然走不出自己的时代,却可以被历史、艺术铭记。文学在近几年迅速地功利化、商品化,比起石评梅在困与斗里用文学向社会呐喊,今天相当一部分作者是在安逸里用文字向社会乞讨、献媚。沉静的思考、冷静的观察在如今的文学创作里越来越少,今天的文坛,似乎又陷入了商业时代的新困惑中,而且似乎有人已经放弃抵抗,不敢与“困”相“斗”!

走出商业时代的困厄,走进文学的新境界,使文学创作既保证艺术价值同时不失商业价值,就是我们的时代给予作家的使命。现今时代给我们的创作提供了更多有利的可能,实现这一目标,定不会只是座隔着穷山恶水的海市蜃楼。每一个文人都应该继承石评梅在困与斗中顽强坚持、不懈探索的坚强意志,每一个文人都应为这一目标的实现不懈努力。

(唐素文 安徽省合肥市第八中学 2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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