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惆怅近黄昏

雷辉

人皆怕老，故此我们常避谈衰老。即使偶尔提及，亦常避重就轻，拣些老生常谈的好话来说：如老年如何能够心情舒畅、思想圆融，又如何能够把经验转化为智慧，等等。对大多数老人来说，这未免有些把老年过度美化。实则年老体衰，并非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据佛教典籍记载，佛祖释迦牟尼，原为古印度境内迦毗罗卫国之王太子，长于深宫，娶妻生子，过着极优厚的生活。直到29岁，在一次出游，偶见一道旁老人，方始惊讶人会衰老。关于这次经验，在《长阿含经》有段详细的描写：

太子即乘宝车，诣彼园观。于其中路见一老人，头白齿落，面皱身偻，拄杖羸步，喘息而行。太子顾问侍者：“此为何人？”答曰：“此是老人。”又问：“何如为老？”答曰：“老者生寿向尽，余命无几，故谓之老。”太子又问：“吾亦当尔，不免此患耶？”答曰：“然，生必有老，无有豪贱。”于是，太子怅然不悦，即告侍者回驾还宫，静默思惟：“念此老苦，吾亦当有。”

此后太子又见到了病痛和死亡，认识了人生的痛苦。所以决心抛离妻子和王位，去寻求解脱。故此“老年”实为第一件使佛祖认识人生痛苦的事。

我们年轻的时候，总认为老年离我们非常遥远。可是人体衰老很早就已开始。体操运动员在25岁以后，就不容易有好的成绩。职业篮球运动员的体力和爆发力，在35岁以后，就有很明显的衰退。除了疾病或意外使一些人夭折之外，我们每一个人迟早都须面对衰老。因此这是一个不容我们忽视的课题。

我太祖母今年104岁，身体依然健朗。我认为只要能保持身体的基本健康，我们每人即使在老年，仍然可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我非常欣赏陆放翁写“形骸已与流年老，诗句犹争造化工”这诗句时的心态。

但是丰富的精神生活，还是建立在健全的体魄之上。故此人过中年，就应养成良好的饮食习惯，并应从事适当的运动;尤其对腰腿的锻炼，更应持之以恒。因为人的年纪越大，活动的范围就越小。从只能在近处开车，到在附近走路;到了最后活动范围只局限于卧室、厨房、厕所几个房间而已。一个人的健康，固然跟身体各部分都有关系，可是其活动范围的大小，最后却常取决于他的腰腿能支撑他的力量。

如想要有丰富的精神生活，我们就要培养广泛的兴趣。我太祖母就是一个好榜样，她有多方面的兴趣;除了关心子女孙儿外，她喜爱京戏和麻将。她在93岁时，学会使用电子邮件。我接到她老人家第一封电子邮件，几乎不能相信。她在过百高龄，每天还勤练书法，能背诵数十首诗词。许多日常小事，在她眼里都变成有趣的事。我想这都是使她健康长寿的原因。

小时候听说夸父逐日的故事，那时觉得夸父真是愚不可及。可是年纪越长，越佩服他不屈不挠的精神，觉得他和希腊神话中推巨石上山的薛西弗斯，同是了不起的悲剧英雄。我们就应像夸父那样，明知无法追逐日月，但在有生之年，就应勇往精进，把生活过得饱满。古人就把夸父描写成一个巨人，说他追日于隅谷的地方，“渴欲得饮，饮于河渭”，可是黄河、渭水不够他喝，他欲北饮大泽，结果在路上就干渴而死，死后他的手杖化为广被数千里的桃林。这是何等的气魄！岂不是我们所应向往的形象？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摘自《老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