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初期学习苏联教育经验反思

2015-02-26 14:35翁明华
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苏联经验教育

翁明华

(福建省将乐县第一中学, 福建 将乐 353300)

一、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缘由

建国初期,教育领域学习苏联经验的实践,并非完全个人主观意志的体现,而有其客观必然性。首先,就当时的国际环境来看,一方面,苏联有可学的经验。苏联在相对短暂的时间里取得的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既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胜德、意、日法西斯奠定了坚实基础,也向世人昭示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更为关键的是中苏两国在战争年代结下的友谊,以及相似的国家体制,再加上苏联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的率先承认,并愿意继续支持新中国的革命和建设事业,自然赢得了国人情理上的认同。另一方面,向西方学习的渠道不畅通。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采取敌视甚至直接武装干涉的方式,妄图扼杀新生的共和国于摇篮中,以削弱乃至剪除社会主义的势力与影响。“‘我们需要英美政府的帮助。’在现时,这也是幼稚的想法。现时英美的统治者还是帝国主义者,他们会给人民国家以援助吗?”[1]建国初期,从教会手中收回教育权以及“抗美援朝”等举动,宣告了学习西方的困境。其次,从国内环境来看,败退台湾的国民党留下的是一副千疮百孔的烂摊,百废待兴,新生的共和国面临着继续完成民主革命和恢复战争创伤的艰巨任务,有着学习与借鉴国外先进经验的迫切性与现实性。因而,正如当年的“十月革命”予以先觉的中国人巨大启示一样,共和国的领导者们经过权衡,毅然做出“一边倒”的外交战略以及学习苏联经验的抉择。“苏联共产党就是我们最好的先生,我们必须向他们学习。”[1]1950年10月5日,中苏友好协会成立大会上,时任总会长刘少奇在讲话中明确表示:“我们要建国,同样必须‘以俄为师’,学习苏联人民的建国经验”,“苏联有许多世界上所没有的完全新的科学知识,我们只有从苏联才能学到这些科学知识。”[2]

在这种氛围下,教育领域开展学习苏联经验的活动,也就不言而喻了。1949年12月23日至31日,教育部在北京召开的第一次教育工作会议上,定下“建设新教育要以老解放区新教育经验为基础,吸收旧教育某些有用的经验,特别要借助苏联教育建设的先进经验”[2]的基调。不过,此后“借助”过程中出现的盲从乃至全盘移植苏联教育经验的情形,或许当归咎于“准备不足”以及“认识偏向”了。

二、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举措

建国初期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活动,涉及到共和国各级各类教育以及教育领域的各个层面。从幼儿教育、普通教育到职业教育、扫盲教育,从教育行政到教育教学,从理论到实践,全方位展开。期间,政务院(国务院)、教育部、高等教育部多次召开专门会议,就学习苏联教育经验进行具体部署。其举措可归之为“请进来”与“走出去”两大方面。

(一)树立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典型

建国初期,教育部在总结老解放区尤其是东北解放区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基础上,首先树立起学习样板,中国人民大学即是其一,该校执行“教学与实际联系,苏联经验与中国情况相结合”的教育方针。哈尔滨工业大学是另一个样板,1950年10月移交给中华人民共和国后,遵照中央人民政府的指示,经过改造和扩建,成为采用苏联教学制度的新型工业大学。这些学校不仅自身仿效苏联,而且发挥示范和辐射作用。1954年4月,时任高等教育部副部长杨秀峰在高等教育部召开的中国人民大学教学经验讨论会闭幕时的讲话中指出:中国人民大学学习苏联的经验,对其他高等学校都适用,各院校要根据具体情况,有计划、有步骤地采用,逐步达到全面地、系统地学习。[2]同年8月,高等教育部发出《关于清华大学的决定》,总结了清华大学的改造情况,明文规定它负有“学习、运用、总结、推广苏联五年制高等工业学校经验”[2]的任务,从而又树立起一个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样板。

(二)聘请苏联专家来华工作

共和国成立伊始,教育部门便开始有计划地聘请苏联专家来华工作。这些专家,有的担任教育行政部门顾问,其主要工作是“参加部务会议、部工作会议和专业会议;介绍情况,提供意见,解答问题;开各种讲座,给训练班讲课,帮助各级教育干部和学校教师提高业务水平等。”[2]更多的专家则工作在教学第一线,尤其是高等学校,为共和国的教育事业辛勤劳作。据统计,从1949年起至1959年止,我国高等学校共聘请苏联专家861人。这些专家,运用苏联的教育经验,帮助培养教师,指导教师编写讲义和教材,帮助学校提高教师和在职干部的理论水平,帮助建立一套高等教育制度和教学方法,给研究生上课等。另外,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上,也予以很大帮助。仅1959年,由苏联专家指导进行的科学研究项目就有344项。不少专家还参加业务部门召开的专业会议,帮助业务部门和生产单位解决了不少生产中的重大问题。[3]

(三)译介、出版苏联教育论著

成立出版机构,创办专业刊物,译介、出版苏联教育论著,是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又一重要措施。1954年5月成立的高等教育出版社,被赋予“组织社会著译力量,有计划地出版苏联高等学校和中等专业学校理、工、农和部分社会科学教材的中译本”的任务。1956年1月创刊的《教育译报》及同年2月创刊的《心理学译报》,其主要任务分别为“从苏联出版的有关教育报刊上,选择与我国教育工作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关的材料”和“译介苏联《心理学问题》等杂志的论文”。在译介、出版的苏联教育论著中,不能不提的是凯洛夫《教育学》。1950年12月,凯洛夫《教育学》译本(上册)在我国正式出版,到1956年前后共印刷了10次,印数达291 516册。1957年12月,人民教育出版社又以最快的速度翻译出版了凯洛夫《教育学》的新版本(1956年版),此后共印8次,总计印数为193 897册。加上1953年初版,至1958年前后共印刷13次,印数达521 980册的我国学者曹孚编著的宣传凯洛夫《教育学》的《教育学通俗讲座》一书,[3]凯洛夫《教育学》在共和国教育界可谓“家喻户晓”。

(四)派遣学生留学苏联,组织教师赴苏进修

1951年,我国首批派往苏联的留学生启程。自此至1960年,派往苏联的留学生,每年少时200多人,多时达2 000多人,约占10年里全部派出国的留学生的90%。[2]从1953年起,留学生陆续回国,成为传播和研究苏联教育的重要力量。与此同时,教育部门还组织高等学校的教师赴苏联进行短期专业进修。1955年9月8日,我国第一批派往苏联进行短期专业进修的高等学校教师33人启程。1956年1月,高等教育部再次发出指示和通知,选拔高等学校讲师以上教师100名赴苏进行短期专业进修。这“为迅速培养我国高等学校目前迫切需要的师资”解了燃眉之急,也为推广苏联教育经验拓展了渠道。

(五)加强双方文化、教育交流与合作

两国教育行政部门多次组织代表团互访,加强双方之间的交流。1955年10月9日,时任教育部副部长陈曾固率中国中小学教师访苏代表团赴苏,重点学习、研究苏联的综合技术教育、教学工作、师范教育和教育行政领导四个方面的经验。代表团回国后,分组到全国16个城市做了访问报告。《人民教育》自1956年3月号起连续三期刊登代表团的访苏报告。[2]1956年4月18日,俄罗斯联邦共和国教育科学院副院长马尔古舍维奇率教育代表团来华,对北京、南京、上海、杭州、广州等城市进行访问,并举行座谈会和报告会,介绍苏联教育经验。《人民教育》自6月号起连续发表了代表团成员的10篇报告。[2]另外,建立相应合作机制,保证相互间的交流。1956年3月26日,国务院批准高等教育部依据此前中国政府同意苏联政府关于中苏两国间若干文化往来事项经由双方国家机关及其负责人直接联系的建议而制定的《关于执行中苏两国高等教育部间建立直接联系的暂行规定》和《中国高等学校、中等专业学校和苏联高等学校、中等专业学校直接联系的暂行规定》。[2]1958年1月18日,中苏两国高等教育部代表在莫斯科签订《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部和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高等教育部关于双方高等学校合作进行科学研究工作的议定书》。[2]

三、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成效与误区

建国初期教育领域学习苏联经验的实践,是共和国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成效是显著的,它为共和国的教育教学工作步入科学化轨道起到示范作用。因为,以凯洛夫《教育学》为典范的苏联教育理论,某种意义上正是德国赫尔巴特“科学教育学”理论体系的延续。

(一)成效

第一,为新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培养了大批专门人才。一方面,通过派遣留学生,组织教师赴苏进修,学习掌握当时苏联比较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和管理经验,服务于国内的建设事业;另一方面,高等学校、中等专业学校通过学习、借鉴苏联的专业技术知识和管理经验,加快发展步伐,培养了国家各项建设事业急需的大批专门人才,他们中的骨干分子,成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较长时期里的中坚力量。

第二,为构筑共和国的社会主义教育体系奠定了基础。建国初期,正是在参照、借鉴苏联教育经验的前提下,完成了对旧教育大刀阔斧的改造,构筑起与共和国的政治、经济相适应的新民主主义乃至社会主义教育体系。以高等教育为例,从1952年开始,教育部以苏联高等教育为模式,“以培养工业建设人才和学校师资为重点,发展专门学院,整顿和加强综合大学”为指针,对全国高等院校、系科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经过1952-1953年及1955-1957年两个阶段的工作,改变了旧中国高等教育区域结构、类型结构不合理、规模小且院系设置重叠、系科庞杂、比例失调等弊端,迈上了与国家经济建设相适应的培养专门人才的轨道。虽然,这一人为之举留下了不容小觑的历史后遗症。

第三,对提高各级各类学校的教学质量、教育管理水平,起着积极的推动作用。在那个各行各业劳动者有着冲天干劲的年代,就教育而言,由于上过师范、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并不多,因而,教育教学方法不当现象时有发生,教学效果也不尽如人意。由此,学习苏联教育经验,对于共和国教育遵循教育的客观规律办事有着积极影响。曾任教育部副部长邹时炎以亲身经历描述了自己所在学校学习苏联教育经验引发的变化:一是教师初步掌握了苏联教育学中的一些教学原则和方法,增强了热爱学生的工作责任感:二是改进了备课、讲课和批改作业工作,多数教师的教学质量有所提高;三是班主任工作、家庭走访工作有所加强,教师与学生家长的关系日益密切,学生纪律明显好转。[4]

第四,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外教育思想的交流,提升了新中国的教育理论水平。与中国近代化的“外发型”特征相对应,中国近代教育思想与教育理论的诞生,虽不能否认对自身教育传统的继承,但更大程度上是通过翻译、介绍、传播国外的教育思想、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促成的。建国初期,学习苏联教育经验,可谓新一轮中外教育思想大碰撞(尽管其间否定自己的一面居多),不仅对肃清半殖民地、半封建教育思想的影响,改革不合理的教育制度,建立新中国的社会主义教育体系等起到积极作用,而且拉近了我国教育与世界教育水平的距离。

(二)误区

由于主客观的原因,学习苏联教育经验中存在偏差乃至误区是毋庸置疑的。期间,最大的弊端是与中国实际相脱节,囫囵吞枣。如院系调整中过于强调统一计划、人为地将一些综合类院校分解拆散、内迁,既动摇原有院校的根基,又忽略地方经济发展的现实需要;仿效苏联的“专才”教育模式,完全否定欧美的“通才”教育模式,不仅割断了中国高等教育的历史延续,而且缺乏有机联系。加之专业划分过细过窄,以及取消专科层次和短期训练,甚至“停招英语,只招俄语”,影响了人才的全面发展与多样需求。再如,取消职业教育,代之以从苏联移植的中等专业教育制度,造成中等专业技术教育单一化,致使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大量没有受过职业培训的中小学毕业生走入社会,对社会、对教育事业的发展带来诸多不利影响。还有,教学管理上,强调教学计划、教学大纲的“法律性质”,扼杀教师不断创新、灵活组织教学、提高教学水平的积极性,使学习苏联教育经验变成刻板化印记。此外,诸如私立学校的公立化改革,教师工作量的计算标准等,也都存在不切实际的弊端。

四、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启示

不论是当时或现在,学习苏联教育经验这一举措本身都不失为明智之举。因为,自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发展正是在不断与外来先进观念与经验交流的情景下实现的。新生的共和国,要实现国富民强,同样离不了外来先进观念与经验的学习和借鉴。其实,敢于正视其他国家、民族的先进观念与经验,承认其有可学之处,并采取措施,无疑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的、开放的心态,为系统的生机与活力所要求。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学,是全盘移植,还是“扬弃”,其结果定然有别。建国初期学习苏联教育经验的正反两方面教训,给予我们诸多启示。

首先,立足国情,洋为中用。学习和借鉴外国教育经验,应立足国情,坚持“洋为中用”,有所为,有所不为。客观而论,当时的苏联,的确有着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先进教育经验,然而不可否认,其实践中的一些措施或具体做法并非都是科学的以及符合教育规律的,有着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正视的弊端。再有,即使在苏联属成功的教育经验,原封不动地运用于中国,却也不一定能奏效。这就必然要求在学习时加以具体分析。虽然,从学习伊始,便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如1950年6月召开的全国第一次高等教育会议,即已表示:“学苏联也一定要同中国的实际相结合,否则也可能成为教条。”“硬搬是决然使不得的。”[3]但无济于事,也无以制约其后实践中的生搬硬套。特别是“全心全意地”“系统地”“踏实地”“先搬后化”等举动,不过简单地将苏联经验再重复实践一番而已,背离了“立足国情,洋为中用”的取向,结果可想而知。

其次,试点先行,研究推广。作为“舶来品”,外来经验必然经历一个与本土事物相互调适的过程。并且,这应当是一个不断摸索、实践、创新的过程,才能做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此,必须先进行试点工作,研究总结,取得经验后再作更大范围的推广。同时,要善于预测、发现和研究推广后可能出现的问题及制定相应的对策。而当时,在学习苏联教育经验时,却操之过急,甚且出现谁照搬得多,学得多,谁就受到表扬,反之,谁提出疑问或反对,谁就被视为落后,乃至“反动”的情形,直至把学习苏联教育经验提到“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加以对待的场景,使得学习过程变得简单、仓促,失误也就不足为怪了。

最后,力避“形而上学”之谬。所谓“形而上学”之谬,即是将外在的相似作为判断是非的准绳,因而相对忽视了事物的内在规定性。建国初期教育领域学习苏联经验的活动,不能武断地认为均缺失科学性,因为苏联教育经验中原本包含着体现教育规律的成分。问题在于当时的学习过于偏向“意识形态”标准,以政治制度和社会性质上的相似来决定取舍和判别是非,从而将苏联教育经验神圣化。而随着中苏两党关系的恶化,态度上又来个“乾坤大挪移”,将苏联教育经验全盘否定。这样做的结果,不但不利于学到苏联教育经验中精华,而且在很长一个时期内对欧美等西方国家的教育经验持排斥态度,从而错失发展良机。

[1]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1411,1418.

[2]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大事记(1949-1982)[G].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9:4,8,101,111,71,45,143,162,159,211.

[3]毛礼锐、沈灌群.中国教育通史(第六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9:106,96-97,84.

[4]邹时炎.对教育领域学习苏联经验的认识[J].教育史研究,19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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