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丽
(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在全面侵华期间,日军始终坚持积极的宣传策略,配合军事行动与政治统治,为其侵略目的辩护,大力宣扬“大东亚共荣”的殖民思想。这种宣传方式比传统的军事入侵、政治控制和经济掠夺更加隐蔽,也更加有效。日本的侵华攻势从东北展开,东北沦陷后成立傀儡政权伪“满洲国”,将其作为全面侵华的基地。因此,东北是日本在中国办报最多的地方、新闻统制最严格的地方,也是侵略与殖民宣传最严重的地方。《盛京时报》由中岛真雄于1906年10月18日在奉天(今沈阳)创刊,直至1944年9月14日停刊,历时38年之久,是当时东北地区发行时间最长、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与日本官方有着密切的关系,称得上关东军在东北的主要喉舌,也是配合日本侵略宣传的一支生力军。
一般而言,人民对于战争的抵触情绪非常强烈,以至于每一场战争都必须以正当的理由发动。[1]中国有句古话叫“师出有名”,即任何军事行为都应当有一个正当的名义,这个原则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正名几乎是任何一种形态战争的必要作为,因而将战争正当化、合理化、道德化显然是首要的宣传任务。日本对中国的野心由来已久,但为了推卸战争责任使战争合理化,日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给自己的侵略行为找到了一个“借口”,即卢沟桥事变。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发生。7月15日,日方假借为控制局势、维护华北和平与保护伪满洲国安全大肆出兵中国。日本政府通过报纸向中外各界发表了重大声明,表示“此次事件乃华方计划的武力抗日行为,毫无疑惑之余……由维持东亚和平上观之极为紧要,是以日政府于今日阁议下以重大决意,关于向华北派兵已决定应取之所要办法矣”。[2]
事实上,从九·一八事变到七·七事变,日本根据早已制定的策略步步为营图谋中国,制造了诸多事端来捏造侵略借口,绝对负有不可推卸的战争责任。但通过这一系列计划周密的宣传,日本利用新闻报道为自己的侵略行为找到了一个貌似“合理”的借口——为维护和平而战,使这场名为保护实为侵略的战争正当化,更是将战争责任完全推向中国,把自己塑造成以战止战的“和平卫士”。
为了给出正当理由使战争必要化,最好的办法就是控诉对方的暴行,这同时也展现了己方的正义性,是战争宣传不可或缺的一个议题。[3]
在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日本立即大肆宣扬华方的暴戾行为,甚至歪曲事实将事变中无辜的中国军队塑造成不法分子。通过这样的虚假宣传,华方成为“暴戾的”、“无道义的”独裁政府,主动挑起了中日之间的冲突,不顾中国民众的利益和日方的忍让妥协,不断扩大冲突局势,最后引发全面开战。
在战争过程中,控诉敌方暴行同样是宣传的重点。可以说暴行故事永远是战争宣传的一大利器,它与宣传主体的正义形象形成强烈对比,强化了战争的正当性和合理性。1938年,日本内阁情报部曾确定了“要充分揭露支那军阀的暴政”的宣传方针。日方反复提及华方的“焦土战术”,指责华方祸及无辜,与日方的友好政策形成鲜明对比。在日方的宣传中,“盖在华军一败,輒使所弃地带咸为废墟”,[4]不仅破坏农田和屋舍,还将铁路铁桥和堤坝炸毁。尽管以上多为歪曲事实的虚假报道,但是如此大的宣传力度,其效果不容忽视。
在塑造出敌人并通过妖魔化宣传将一切责任归于对方后,不可或缺的是一个亟待拯救的受害者。只有塑造一个具体的拯救对象,才能表明战争的正义性。
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日本借维护华北和平出兵中国,表示其军事行动是为了拯救华北民众。随着战争局势的扩大,日本为占领全中国提出了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并将这次侵华战争称为“大东亚圣战”,其目的自然是拯救中国百姓。日本“进入”中国并反抗国军和共军是“为了解放东亚十亿民众政治上的侵略,为了打破美英经济力的压迫,更为了东亚人士的幸福”。[5]
在日本反复提及的“大东亚共荣圈”里,日本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有责任、有能力担负起中日满三国的协同发展,将带领东亚人民从被侵略和压迫的局面中独立。事实上,伪“满洲国”政权和伪国民政府都是日本建立起的傀儡政权,目的是“以华治华”,欺瞒和蒙蔽国人的眼光,所谓“中日满”三国政府所签订的同盟协定自然是日本一手策划的,何谈众望所归?但是,通过大力宣传,日本成为了领导东亚人民争取和平与幸福生活的领导者,侵华战争也成了所谓的正义的“圣战”,的确蒙蔽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眼睛,获得了相应的宣传效果。
一般来说,为了尽快达成战争目的、节约战争时间,需要建构区分敌我的二元对立。它基于非敌即友、一极否定另一级的对立价值观,向外界传达“我们的敌人是谁”这样的信息。一方面,通过宣传将敌人妖魔化,可以强化出兵的道德性和正当性;另一方面,将讨伐的敌人缩小化,强化胜利的必然性。因为仅限于敌首及助纣为虐份子,包括平民在内的其他力量的抵抗力度将会弱化,更容易取得胜利。对于日本而言,虽然战争初期狂妄至极宣称“三个月灭亡中国”,但是随着战局的扩大和战线的延长,日军攻势渐缓,日本不得不转变策略,调整对各势力的态度,以分化离间手段来削减抵抗力量。
建立区分敌我的二元对立必须要依靠符号,宣传者可以通过创造符号管理新闻框架,从而控制人们的想法与态度。在抗日战争中,日本不惜歪曲事实大力宣传华军、蒋介石政权及共产党之负面形象,与日方的“正面形象”形成强烈对比,通过二元对立的词汇叙述企图建立起中日之间正义与暴戾两种形象的反差。
在这场战争中,日本始终将共产党宣传为敌对力量,甚至于将侵略中国的目的美其名曰为防共、防赤化。究其原因,还是为了减弱国民党政权的抵抗力度和预防英美等国的干涉。其宣传政策在报纸上得到了有力体现,“现在苏俄虽困于内讧,其赤化世界之雄图未曾放弃,殷鉴不远,请看西班牙。日本之争华北,未始非先发制人、未雨绸缪之计。一言以蔽之,尽于‘防共’二字而已”。[6]通过敌我分明的符号的运用,共产主义与法西斯二元对立成功构建,法西斯国家成为拯救世界、维护民众利益的正义之师,而共产主义则被描述成毒害世界、策动内乱、暴戾的、残忍的存在。
另一方面,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希望能够迫使蒋介石政权同意将华北交出,提出了谈判的要求。但是,和谈最终失败,蒋介石政权开始实行积极的抗战政策,国共合作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建立。日本近卫内阁在1938年1月16日公开发表声明,表示已经放弃和平解决中日战争的机会,决心“以战止战”。
于是,日方在宣传中开始丑化蒋介石方面的形象,大力宣传蒋介石政权的腐败、无能,称其为一己私利而主张长期抗战,实为趁机搜刮民脂民膏;国共合作被称为蒋介石“容共抗日”,其最终结果必定是“赤化中国”;蒋介石政权的移都重庆被描述成其不甘心失败、牺牲中国人之利益求苟安。
二元对立的策略是将敌人妖魔化、非人化,创造正邪分明的敌我区别符号,但通常只用来对付“首要敌人”,对于一般平民持友好的态度。也就是说,宣传中必须将敌首与平民区分开来,这有利于争取普通百姓的支持减弱抵抗力量,同时也有利于国际舆论中的正面形象塑造。
日方的宣传中为建构起民众和当权者的对立和区别,在谈及战争目标时始终宣称“不伤民众”。但事实上,日本作战时所谓的“三光政策”,在占领区实行残酷的殖民统治,大肆搜刮资源,屠杀无辜百姓,残忍暴戾的行为不计其数,与其所宣传的“区分敌首与一般平民”天差地别。
区分敌首与一般平民的另一个特征就是维护中国民众的自尊,尽量不伤害民心。其一,虽然日军始终进行劝降活动,但在宣传中很少使用“投降”这样的字眼,而是采用“自省”、“觉悟”这样的词汇。其二,为了减少中国民众对国土被占领的屈辱感,日本采取建立伪政权组织的方式实现殖民统治,对外宣称“自治”,也就不算是亡国了。其三,在战争进程报道中,日军虽然要鼓吹己方的猛烈攻势和胜利战果,但是却采用“遗憾、哀痛”的口吻叙述。
所谓必然性陈述是指对战争结果的必然性叙述,其目的主要是打击敌方的气势和信心,减少抵抗以尽快结束战争。在此次战争中,日方所做的必然性陈述是十分明显的,从始至终都在强调日本各方面优于中国必将取胜,不如放弃长期抗战迅速“觉悟”。
早在1938年,日本就确定了宣传方针,“要使支那人明白,支那人对于自己的国力过分自信,而轻视日本的实力,必遭到惨败”。[7]对中国必败的叙述是日方强化必然性叙述的重中之重,因而从各方面阐释了其必然性。其一,国共之间斗争激烈,虽然宣称合作抗日、团结一致,但双方你死我活斗争激烈,根本无法与日本对抗。其二,直指中国的落后,毫无长期抗战之实力。其三,反复论述各方对华援助之无益,中国失败之结果已定。
为了形成强烈的对比,日方在阐述中国失败的同时,也在“充分反映我国举国一致的决心和我国财政能够支持长期战争”的宣传方针下,着重强调了日本国力的强盛,日军攻势的猛烈和战果的丰富。其一,夸耀战绩,处处讥讽中国之无能,夸耀日方必胜,妄图打击国人的抵抗信心,收不战而胜之效。其二,强调日本国力强盛,纵使各国援华、华军长期抗战,日本仍然会取得这次战争的胜利。日本国力有限,战时国内又处于经济萧条时期,开战不久就不得不实行“物资动员计划”,国内民众生活艰辛,与其所宣传的“国力强盛”实在相差甚远。
在侵华期间,日本动用了一切宣传工具,采用灵活的宣传形式和宣传手段,贯彻有效的宣传策略进行战争宣传,以配合其军事进攻和政治统治,企图真正灭亡中国、殖民中国人民。
为了师出有名使战争正当化,日军策划了卢沟桥事变,歪曲事实将挑起争端的责任归于中国方面,进而控诉国民政府与中国军队的“暴行”与“罪责”,将自己塑造成为拯救中国人民和实现东亚繁荣而采取“以战止战”方式的“和平卫士”。为了分化离间中国人的抵抗力量,尽早实现灭亡中国的目标,日本还采取了蛊惑人心的宣传策略,声称自己从不针对普通民众以争取民心,进而扶植日伪政权强化统治力度。为了顺利实施其宣传策略,日本还采取多种手段控制宣传工具,利用灵活的宣传手段将宣传内容传达给中国人,可见其用心之毒、谋划之深。
[1]方鹏程.战争与宣传[M].新北:扬智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272.
[2]日于重大决意之下 决向华北派遣兵力[N].盛京时报,1937-07-15(1).
[3]哈罗德·D·拉斯韦尔(美).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技巧[M].张洁,田青,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77.
[4]中国之焦土战术[N].盛京时报,1938-03-17(1).
[5]圣战的意义与决战精神[N].盛京时报,1943-11-27(1).
[6]华北事变之意义[N].盛京时报,1937-07-31(1).
[7]王向远.日本对中国的文化侵略(学者、文化人的侵华战争)[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5: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