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贝马斯科学技术批判的民主诉求与反思

2015-02-26 07:46何林,刘臣
学术交流 2015年12期
关键词:哈贝马斯科学技术

哈贝马斯科学技术批判的民主诉求与反思

何林,刘臣

(辽宁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沈阳 110036)

[摘要]哈贝马斯通过对科学技术的社会效应的理论探讨认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条件下,科学技术的无限膨胀体现出的一个鲜明现实结果就是对资产阶级民主政治的破坏。造成这种状况的观念上的误区,主要在于人们混淆了科学技术与生活实践的关系。解决科学技术负面效应的途径是重塑理性的民主对话机制,以政治民主的实现来约束科学技术的发展。对哈贝马斯思想的反思,为我们对科学技术当代功能的认识及我国的协商民主建设提供了理论借鉴。

[关键词]哈贝马斯;科学技术;政治民主

[中图分类号]N02[文献标志码]A

[收稿日期]2015-03-29

[作者简介]蒋继华(1969-),男,江苏徐州人,教授,博士,从事文艺理论和美学研究。

20世纪上半叶以来,科学技术获得了迅猛的发展,并出现了科学与技术及科学技术的现实运用一体化的趋势。不仅科学技术日益成为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决定性力量,而且其双重社会效应也逐渐凸显。随之而来的是,科技背景下的民主问题日益受到人们的关注。海德格尔、伽达默尔、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等众多西方思想家们,都对这一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答案。这其中,哈贝马斯的思考独树一帜,他通过对当代科学技术功能的批判,表达了自己深切的社会民主诉求。

一、哈贝马斯对当代科学技术功能的批判

对科学技术的批判是法兰克福学派的一个共同理论倾向,与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以人与自然关系为主线的技术批判指向不同,哈贝马斯在马尔库塞关于“技术的合理性就是统治的合理性”的观点基础上,着重对科学技术的社会效应特别是政治效应进行了反思。他指出,随着国家对经济活动的日益深入地干预,随着科学技术成为第一位的生产力,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和经济发展中科学技术已经逐渐成为关键性因素。这种科学技术的过度膨胀,造成了一系列负面的社会后果,而其最明显的政治后果就是导致了对资产阶级民主的破坏。

哈贝马斯指出,随着科学技术成为第一位的生产力,它日益被政治力量所控制。这使科学技术开始履行意识形态的职能,成了为资产阶级统治作合法性辩护的依据。虽然以一种新型意识形态的面目出现,但科学技术也发挥着阻止人们思考和讨论社会基本问题、使人安于现状的作用,但它已失去了传统意识形态迷惑人、压制人的功能。同旧的意识形态不同,它的范围也更广,也更加难以抗拒。与旧的意识形态相比,新的意识形态的特点是把为统治辩护的标准与人们的社会生活实践及实践规范脱离开来,“代之而来的是把辩护的标准同目的理性活动的子系统的功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1]70。它为统治所进行的辩护主要依靠两个方面的因素:其一是依靠科技进步带来的物质成果,另一个则是因为对个人需求的有效补偿而获得的普通民众对资本主义制度的认同。在哈贝马斯看来,技术统治作为晚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核心,由于其标准是非政治性的,它比以往的意识形态具有更大的危害性。

首先,这种意识形态通过把实践问题化归为技术问题,损害了人类的实践兴趣。它通过将实践问题排除在公众社会之外的方式,阻挠人们议论社会的基本问题。这种技术统治的意识形态不允许人们思考根据现有技术的潜力他们能够怎样生活以及希望怎样生活的问题。它不再试图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设想,而是让人们的实践兴趣消失在日益扩大的技术兴趣的后面。它损害了人们的与日常语言交往相联系的、与其社会化和个体化相关的兴趣,而这种兴趣对于人们却至关重要,因为它“既涉及到维护主体通性的理解问题,也涉及到建立一种摆脱统治的交往问题”[1]71。这种新的意识形态支持的是以目的理性活动为核心所构建起来的制度框架,在这一制度框架中,以语言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交往关系被遮蔽和消解了。实践问题被技术问题掩盖起来,人类要求解放的利益本身也随之受到损害。

其次,这种新的意识形态在以解决技术问题的方式掩盖实践问题的同时,导致了民众的非政治化。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和各种技术规则潜移默化地侵入人们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它们通过自身的控制力量使整个社会都按照技术规则的来运转,并且导致人们的政治活动也以解决技术问题为导向。但是一方面,技术方法是从经验科学中产生的,而经验科学无力回答人们的实践问题;另一方面,由于技术问题的解决不需要依赖于公众的讨论,政治活动也丧失了传统的实践功能。这种现象的出现使人们产生一种幻觉,即科学技术自身的规律性仿佛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固有规律性,同时“服从于功能性需要的政治,则必须遵循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性”[1]63。在此背景下,随着权威国家的统治让位于对技术的管理,政治只执行技术使命而排除了实践问题,民众对政治的关注也潜移默化地被侵蚀了。

最后,这种新的意识形态以专家治国和科学管理代替了公众的民主实践,破坏了传统的民主机制。哈贝马斯指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由于政治决策越来越依附于技术专家,国家正在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它不再是代表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阶级和阶层利益的一种暴力机器,“而是成为一般说来是合理的行政管理机构”[1]99。专家治国和科学管理虽然有助于使目的理性活动的子系统不断发展,但在本质上它与民主政治相冲突,因为它忽略了社会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等生活实践领域的重要性。与科学管理不同,生活实践领域是同交往活动连在一起的,它们主要涉及的是人类生活中的一些有关社会和个人的重大意义的问题,“它们的论题是正义和自由、权力和压迫、幸福和满足、贫困和死亡”[1]54。由于专家治国和科学管理对待社会的方式是把社会看成自然或某种组织,这样它们就忽略了具体主体独具的个性特质,忽略了社会文化的再生产,也剥夺了大众的社会参与和管理权利。这导致在现代社会中民主意志的形成过程丧失了它应有的实践功能,政治舆论也因而无从发挥作用。

由此,哈贝马斯认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科学研究、技术应用和社会管理“结成了一个不透明的但功能上相互交叉的体系。这个体系实实在在地成了我们生活的基础”[2]238-239。在今天,科技进步的最主要负面作用是导致社会中的个体失去了反思的维度,并造成社会政治制度与社会文化传统之间失去了应有的联系。技术系统只关注对投资者的利益的满足,排除了对那些不能以技术任务的形式提出和解决的生活实践问题的理性讨论,这也是资本主义民主陷入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哈贝马斯对科技进步与生活实践之间关系的澄清

在哈贝马斯看来,科学技术的过度膨胀之所以导致上述实践后果,主要就在于人们企图以控制自然的技术来控制人类社会。科学技术作为控制自然的模式,指涉的只是一种目的理性活动,如果人们以这一模式来统治社会,社会生活领域里的结构就会遭到破坏。而造成这种状况的观念上的误区,主要“产生于我们无法把技术力量和实践力量加以区分”[2]238,即人们混淆了科学技术与生活实践的关系。在发展科学文明的同时,忽略了对实践问题的回答。为了实现科学技术、生活世界与政治民主之间关系的有效整合,哈贝马斯以系统-生活世界为分析构架,澄清了科技进步与社会生活实践之间的关系。

对哈贝马斯来说,系统是社会的政治和经济体系,它们按照目的理性的规则和模式运行,以权力和金钱为中介。而生活世界则是一个价值和意义的世界,是文化的生产和再生产领域及交往理性的天地,以语言为中介。这意味着我们在分析的层面上需要对一个社会系统进行制度框架或生活世界与技术系统的区分,“我们的行为只要是由制度框架决定的,那么从规范上讲就同时也受有法律效力的行为期待的控制和强制。只要我们的行为由前进中的技术系统来规定,我们的行为就同工具的或者战略的行为模式相一致,并且,以一个独立观察家的眼光看,我们的行为就可以被理解为对变换着的环境的适应性的反应”[2]269。这里的社会系统的制度框架由社会规范构成,它不仅使人们的交往成为可能,而且使社会的合理化成为现实。而技术系统则是按照目的理性行动的规则把人们的协作形式组织起来,它使我们获得技术支配力量。从二者关系来看,前进中的技术系统会影响它处于其中的制度框架,制度框架则被动地适应前进中的技术系统。哈贝马斯指出,技术系统的合理化和生活世界的合理化应该是同时发生的。但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发挥系统整合功能的政治和经济领域逐渐侵蚀着发挥社会整合功能的生活世界的文化领域,导致了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也引发了民主制度的危机。

哈贝马斯以系统-生活世界为分析构架把人们的行为分为实践和技术两种类型,并强调二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为。其中技术隶属于目的理性活动系统,它主要作用于劳动生产领域,涉及的是在目标确定的情况下的合理性的及工具选择的合理性等问题。其任务是要解决手段的合理化问题,以便使人们有效地控制自然的过程成为可能。而实践则属于社会文化生活领域,它建基于以语言为中介的交往活动之上,涉及的是对规范、特别是交往中规范的态度,以及人们根据理性来表达自身权利等问题。实践的任务是使规则能够表达普遍化的利益诉求并使人们乐于抉择。“同真正意义上的实践相关的理论,把社会理解为相互交谈的人的行为联系,而进行语言交流的人,则必须把社会交往纳入自觉交往的联系中,并且必须在这种联系中把自己构成一个有行为能力的总主体”[2]238。而由于技术只着眼于既定的手段及在不同手段之间的理性选择,它不关注社会化的个人生活世界的内容,所以它对社会文化问题的解决无能为力。由此,哈贝马斯指出,生活世界中的实践问题要找到合理的解释应通过同日常语言相联系的平等对话和协商。但科技进步在当今社会的最大影响,恰恰在于它使生活世界中的实践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技术系统。哈贝马斯强调,一个社会系统仅仅具备技术理性的条件是不够的,还需要“发起一场把社会在技术的知识和能力上的潜力,理性地、负责任地同我们的实践知识和愿望联系起来的政治上起作用的讨论”[2]273-274。这种方式的民主讨论不仅能促使政治家们依据技术上可能性纠正对自身利益的想当然态度,也有助于他们对我们应该如何发展技术知识作出更为合理的判断。

哈贝马斯认为,尽管科学技术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产生了诸多的负面效应,但是作为目的理性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又是完整的社会系统中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也正因为如此,与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对科学技术的片面否定不同,哈贝马斯认为,只有将科学技术与社会生活实践联系起来考察,把科学技术的潜力转化为人们生活世界的实践意识,目的理性的片面膨胀所带来的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解决。在哈贝马斯致力于建立技术与生活实践联系的过程中,民主作为解决有争议的实践问题的主要途径,构成了他力图使生活世界的交往理性充分释放和发挥的重要渠道。

三、哈贝马斯对科技的民主化及其实现的思考

哈贝马斯认为,既然科技进步最主要的实践后果就是技术与实践之间界限的消失,那就意味着技术所导致的问题已超出了技术范畴本身。针对马尔库塞等人提出的只有用一种更合理的、新型的技术才能解决科学技术的负效应问题的观点,哈贝马斯强调,科学技术所造成的后果无法依靠技术进步自身得到解决。因为只要人们的基本需求没有改变,只要人们还需要以工具为中介的社会劳动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我们就不太可能为了获得某种性质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技术而放弃我们现有的技术。因此,要消解晚期资本主义的技术化统治,要将科学技术与社会生活实践联系起来,必须依靠民众政治意志的形成。而这种政治意志能否形成,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在民众中展开普遍、自由的讨论。这意味着,“我们只能从保护受对话制约的思想的政治力量的状况中期待统治的合理化”[1]96。也就是说,解决科学技术负面效应的途径,是重塑理性的民主对话机制,将科学技术放在民主对话实践的坐标系中来理解,即以政治民主的实现来约束科学技术的发展。

在哈贝马斯看来,技术与民主属于不同领域。技术主要关注的是对象化过程的科学上的合理支配问题,而民主作为制度上得到确认的普遍的和公开的交往形式,涉及的是人们如何生活的实践问题。因此,科学技术潜力的充分发挥,并不必然导致带有解放性后果的制度框架的改变,也不必然带来政治上的自由和民主。尽管如此,技术活动仍然具有实现交往合理化的潜力,具有走向民主对话的现实可能性。而实现这种可能性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把人们所掌握的技术力量,反过来使用于从事生产的和进行交谈的公民的共识”[1]92。他认为,今天妨碍技术与民主达成统一的原因在于,技术进步的方向主要是由那些在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社会集团的利益所决定的,同时社会公众缺乏对科技进步的方向的足够的反思,缺乏对科技发展与统治集团所宣称的政治目的之间关系的深入思考,这也是科学技术得以悄然渗入人们的生活方式之中的深层根源。在此背景下,技术实践化潜能的实现,既有赖于我们去破除各种阻碍科学和公众社会之间的交往的因素,也有赖于我们对现有技术的合理选择。如果我们将科学技术的发展纳入交往实践活动中,通过语言交往实践扬弃目的理性的片面发展,通过技术与政治间的对话妥善处理好社会使用技术的能力和生活实践意愿之间的关系,就有可能合理地控制科学技术的发展。

为此,哈贝马斯提出了把科技进步放入民主政治意志的形成中加以思考的具体设想:首先,科学家应既是科学家,又是社会公民,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对自己的科学研究可能引起的各种实践结果加以足够的反思;其次,科学家应和社会中的普通民众进行平等对话,因为真正的民主政治意志,“只能产生于彼此交谈的公民本身的认识,并且必然归结为这种认识”[1]110。只有使科技的发展接受公众舆论考量,并置于理性争论的控制之下,才有可能确保科学技术具有生活实践的维度。有争议的生活实践的问题“涉及到技术手段在历史状况中的使用;历史状况的客观条件(潜能、制度、兴趣和利益)可以分别在传统所决定的自我理解的框架内加以解释”[1]87-88。这些问题要求一种合理的讨论,只有通过这种讨论,才能使政治家们根据讨论中所表达的需求来判断未来如何发展技术知识的问题。对哈贝马斯来说,一个成熟的科学化社会“似乎只有随着科学和技术通过人的头脑而与生活实践相沟通时才能建成”[1]115。

根据这一理解,哈贝马斯要求人们在对科技进步的重点进行抉择时,“要考虑使用科技成果的实践后果,从政治着眼,根据普遍的对话的意志形成过程作决断”[2]5。哈贝马斯虽然充分肯定了资产阶级民主的历史价值,但也对共和主义和自由主义两种民主传统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批判。通过依托交往行动理论,他试图建构一种新型的民主。这种新的民主模式是以人们之间的合理交往为前提的,由于这种交往建立在社会公众广泛而充分的讨论基础上,所以“政治过程就可以预测到它会带来的理性后果”[3]286。哈贝马斯称这种新型民主模式为第三种形式的民主,也即他的“话语民主”。他认为社会合理化的实现要以交往合理化的实现为基础,而交往实践是一种话语民主模式。在哈贝马斯看来,科学技术与民主的基础都存在于人们的日常交往活动中,都需要通过语言交往实现相互理解并最终达成共识。他指出,科学家和政治家应该与社会公众一道建立起一种彼此能够自由沟通的民主对话机制,这一机制的基础应该是公众舆论。基于这种理解,哈贝马斯特别关注生活世界中的舆论形成过程,特别是关注这一过程中的规范设置问题。他把民主的规范基础同人们的言语行为联系起来,强调言语行为的有效性基础为人们通过对话达成共识的过程提供了前提和条件。他强调,理论的标准应该体现在程序上。民主的要义是共同意志的达成过程,这是一种在对话中达到全体公民共识的立法过程。由此,他提出程序民主概念,强调法制国家的制度化的民主程序,把商谈规则和论辩形式作为民主政治的核心。在评价罗尔斯的《正义论》时,他指出,罗尔斯的正义社会设计不具有普遍性,因为“我无法想象一个缺少程序的、独立存在的原则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它毫无意义”[4]97。哈贝马斯认为,民主意志的基础是全体公民的权利,而这种公民权利实现的情形表现为,“所有成年公民在形成一种政治公众舆论的条件下,通过自身意志的深思熟虑的表达,以及对这种意志的实现实行有效的监督,将社会生活的发展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5]。也就是说,在交往合理化的视域之下,不仅人们之间的交往应该依照话语民主的方式展开,而且科学技术作为交往活动的一种商谈特殊形式,也应在广大民众中以公开讨论的民主方式进行。只有这样,新技术的发展才能受到社会价值系统的合理控制,技术成果也才能实现向生活实践的有效转变。

以话语民主理论为基础,哈贝马斯将对科学技术的考察纳入民主政治的思考框架之中,力图通过使科学技术转化为社会生活世界的实践意识的方式,在科技进步和人们的生活实践之间建立起一种民主对话机制,以根据生活实践的要求来规范和推进科学技术的发展。

四、若干反思

在当今时代,随着后发展国家相继被卷入现代化的洪流,如何判断科学技术对人们社会生活的影响及如何避免这一影响的负效应成为人文社会科学不能忽略的问题。哈贝马斯以建基于功能和价值的区分上对科学技术的批判表明,对科学技术批判的重点不应仅仅从科学技术自身的某些特征入手,更应该关注对科学技术及其应用的实践后果的考察。不仅应该考虑到科技进步导致的人类支配自然目标的实现,还应指出科技进步已经迫使社会制度和部门重组成为必要。与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将科学技术还原为实证主义而对之加以彻底否定不同,哈贝马斯提出了对科学技术更加温和的理解。一方面,他确认了科学技术的进步意义,对科学技术的发展导致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和经济的巨大增长予以充分肯定。在此意义上,他把技术进步看作社会合理化的一种重要的推动力量,认为科学技术作为人的社会生活和行为方式的基础之一,其进步不仅意味着新的工具的发明,还包括使生活世界合理化得以可能的世界的发现。他这种对科学技术积极意义的确认,保留了启蒙传统中的积极能量,也展现了其理论深切的现实关怀。另一方面,哈贝马斯也看到,科技进步的迅猛发展使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日益被纳入体制化的轨道,并致使“自觉地控制这种发展过程的自由选择不存在了”[6]。这种技术的扩张和工具理性的膨胀导致了一系列消极的实践后果,其引发的问题涉及了经济、政治和文化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并且已经危害到社会的文化价值体系。哈贝马斯的研究一方面为我们分析当代新技术发展条件下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新特点和新趋向、反思当代西方文明危机的根源提供了一个新视角,另一方面也为我们思考当代科学技术的地位和作用,以及在现代化进程中理性地推进科技创新提供了理论和实践上的启示。不仅如此,哈贝马斯的理论研究表明,有效的解决负面效应的途径是把科学技术放在整个社会框架中,对它们进行全方位的、综合的考察。在对社会体系的思考中,哈贝马斯认为生活世界之中的理性只有在遵循一定程序规则的商谈中达成共识,才能反映普遍利益,表达人们的合理意愿。因此,他特别强调了理性的形式意义。为了达到既依靠科学技术,又不受其奴役的目的,哈贝马斯力图把科技进步放在话语民主的框架中加以考察,使人们的技术知识和生活世界的实践意识统一起来。他的研究表明,扩大公民民主行为的可能性将会有助于解决科学技术的负面社会效应问题。他以对科学技术的批判表达了他对政治民主化的期待,同时又以对民主的条件、机制、规则等的分析展示了对程序民主的可能途径的探索。哈贝马斯这种对科技民主化的探索,以及他的程序民主构想,为我们避免发展现代科学技术过程中导致的负面效应提供了一个思路,也对我国政治民主化进程中协商民主建设的具体路径的探索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但同时我们不能不看到,哈贝马斯在批判科学技术并表达其民主诉求的理论思考中仍然存在一定的理论局限。首先,他对科学技术功能的批判主要是对科学技术负面的政治效应的批判,没有认识到科学技术的政治功能是通过经济活动的中介而产生并发生作用的,也就是说他对科学技术的批判仍然是一种文化批判。而离开了对科学技术经济功能的客观分析和理性反思,就很难揭示出科学技术社会功能的真正实质,也无法找到科学技术与政治民主之间发生冲突的真实原因。和哈贝马斯对科学技术的分析缺乏相关的经济研究相对照,马克思明确提出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资本化的观点,并通过将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批判奠定在经济分析的基础上,向我们展示了科学技术产生负面社会效应的根本原因。其次,哈贝马斯对民主内涵进行了片面化的理解。他所说的民主只是程序主义的协商民主,这是一种形式民主而非实质民主,这种民主观忽视了事实上的不平等对个人自由的限制。在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利益的多元性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虽然几乎所有立法意志都宣称它代表的是一种普遍的利益,但实际上它们总是以某一阶级的利益实现为目的。既然并不存在普遍利益,哈贝马斯所宣扬的民主也就大打折扣了。如哈贝马斯所指出的,“当只有特殊利益被压在赌注中时,行为冲突根本是无法解决的,即便在理想的情况下,通过论辩,也不过是讨价还价和妥协调和”[4]170。也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强调如果不解决私有制问题,民主的实现永远只是一种良好的愿望。所以,只有将对民主的思考与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批判结合起来,只有在民主集中制基础上将程序民主与实质民主统一起来,才能真正获得一条通往政治民主的道路,也才有可能找到解决科学技术负面效应的途径。此外,哈贝马斯在对民主的重新理解中虽然看到了技术与民主间的功能联系,但忽略了民主问题的阶级性,使阶级概念在民主解释中失去了发言权。而如德诺勒·本特指出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找不到文化的认可,找不到建立一个令人满意的自己生活结构的方式”[4]70。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劳动人民并没有参与作为主体结构的资产阶级文化,也不赞同资产阶级思想的标准内容,以及资产阶级的自我理解和世界观。因此,能否以阶级中立的方式提出民主的解决方案,至今仍然是一个疑问。

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今的科学技术已经塑造了一个人类经验和行动的共同架构。哈贝马斯对科学技术与民主关系的思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关于技术的本质及其与社会关系的崭新理解。这一理解不仅为我们认识科学技术的当代功能提供了借鉴,而且对于我们充分发挥科学技术在社会和人类自身发展中的积极作用,实现经济、社会的全面、协调和可持续发展等都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德]尤尔根·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M].李黎,郭官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

[2][德]尤尔根·哈贝马斯.理论与实践[M],郭官义,李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3][德]尤尔根·哈贝马斯.包容他者[M].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4]包亚明.现代性的地平线——哈贝马斯访谈录[M].李安东,段怀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5][德]得特勒夫·霍尔斯特.哈贝马斯传[M].章国锋,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0:13.

[6][德]尤尔根·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M].郭官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230.

〔责任编辑:余明全程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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