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一
七十岁后,外婆愈发不愿意出门。外公就隔三差五领着她,从家门口坐上一辆公交车,随意坐到哪一站,下车,走一小段路或在原站等,看哪辆公交车比较空就上哪辆。一天下来能倒七八趟车,晃晃悠悠漫无目的地转一大圈,倒也从不会迷路。早高峰后出门,晚高峰前必定回来。两人肩并肩坐在车上,看看窗外,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哪里以前来过,哪里变化了,哪里还是从前的模样。饿了,就吃随身带的饼干;渴了,喝装在矿泉水瓶里的茶叶水。偶尔撞见喜欢的老馆子,比如 “大壶春”“鲜得来”之类,就下车去吃一顿。我笑他們:“像约会一样。”外婆白了我一眼:“怎么样,不可以吗?”
家附近有家生煎店,小有名气,外公外婆常去吃。外婆不爱吃馅,专爱吃生煎的底,又焦又脆,浸了肉汁,咬在嘴里嘎嘣响。外公便把所有的生煎都咬到只剩一个底,留给外婆吃。
2006年夏天,外公查出肠癌晚期,住进医院。家人都知道了,唯独瞒着外婆,告诉她只是个小手术。那天,外婆快步走进病房,喜滋滋地拉着我的手:“我去庙里求了一签,人家大和尚说了,你外公命大,这次手术一定顺利,一定能逢凶化吉。”我忍住眼泪,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外公走了。过了几个月,我带外婆去吃生煎,她盯着盘子发愣。我想,没人有资格给外婆咬生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