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媛
1、
1915年,孙中山与宋庆龄在日本相爱。
那时的孙中山已经在家乡和卢氏成亲,孙中山又反对纳妾,于是在万般不得已之下,去征求卢夫人意见,问询她是否同意离婚,并说明了离婚的理由。
在那个一纸定姻缘,一言定半生的年代里,裹着小脚的卢夫人,在回信中只写下一个“可”字。她同意离婚。
不追究不问询,不埋怨也不抱恨。
朋友问她:“为什么这么轻轻松松就同意了,你可知离婚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她对友人说:“我常识唔够,更唔识英文,我又缠脚,行动也不便,我怎可以帮到先生呢?”
泪下。
2、
小舅死在冬天。北方的冬天,瑟瑟而萧冷。
他在世时,就与小舅妈不和,常常争吵不休,整天锅碗瓢盆轮番摔。小舅来城里做工,小舅妈一路尾随其后,来了接着吵。男人的包容与女人的柔情早被他们磨灭得销声匿迹。
我曾小心翼翼问过我妈,“为什么他们在一起那么难,却从不分开?”
我妈说:“结发夫妻。”
自他过世后,小舅妈便独自带着一儿一女讨生活。艰辛也不语。
我和妈妈几次去看望她,妈妈都在旁侧劝她,不妨再找一个男人聊以度过往后的日子。毕竟往后还很是漫长。
小舅妈总是笑笑,敷衍着“再说吧”。
有次我拿着小舅妈的手机玩贪吃蛇,不小心按到了短信里的已发信息,里面只躺着一个收信人,是小舅的名字,最近的一次信息是:又梦见你了,我还在梦里骂了你。我真该死。
我惊慌失措地退出来。
“姐啊,我永远忘不了他的样子。”小舅妈坐在沙发的一端对妈妈讲。阳光洒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温暖。
自此,我妈再不提让小舅妈再觅一夫的事情,再提也是枉然。
只当是生死作相思。
3、
我教书时在江宁。
学校东门外有着日复一日的小吃摊,鸡肉卷饼、冰糖雪梨、锅贴煎包、牛肉粉丝……他们总在晚上九点千军万马过大江似的汇聚于此。
一瞬间,东门外人头攒动。拖鞋的踢踏声、钢镚儿落地的噼啪声、叫卖的吆喝声、车子的捏闸声就淹没进了浮黄月色里。
我边等着阿姨和大叔给我做卷饼,边跟他们闲聊。
“我们家的孩子今年要考中学了,他可求上进啦,要考我们那儿最好的中学,等你们放假了,我们就回老家陪孩子读书,过了年以后就不来啦。”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和憧憬,想必那一瞬间他们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阿姨麻利地给我包着卷饼,又皱着眉头:“哎呀,你说我俩又啥都不会,也没法辅导他学习。帮不了啥忙的。”
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的大口罩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两只扑闪闪的眼睛,将六枚硬币哔哩哐啷地丢進阿姨手边的盒子里。
“能陪陪他就很好了。”我接过卷饼。
4、
在贵州高芒支教的时候,热了,我们就借着从水龙头里流出的山泉水洗把脸。这个水龙头常年不关,山泉水也是源源不断。洗过脸趁着风晾干便是。
天很近风景很清新,日子并不显得粗糙。
八岁的妹昂趁着我洗脸时,一直悄悄站在我身后,她靠在墙角上,穿着红色的小拖鞋一直在地上剐蹭。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问她:“妹昂,怎么不去玩呀?”
她忽然开口:“你们还有几天要走?”
“还有好久呢。”最怕这个问题,我随便想打个马虎糊弄过去。
她还不放过我,“那是不是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要好好学习呀,等你考上大学了就可以来南京找我了呢。”
她抿着嘴不说一句话,朝我努力笑了笑,很单纯很善良,眉眼里却有着相信的勉强。
我弯下腰,蹲在她身边,直视着她的眼睛拉着她的手说:“等你来找我时,我一定去接你。”
她终于笑了笑:“老师,你走的时候我好想送你一幅画。”
“好呀好呀。”我接过话茬,只要不提离别之事,随意提什么都让我放松下来。
快到离别时,小孩子们都会送给我们这样相识60天的老师们一幅幅亲自画的画。或者画在练习本上,或者画在卫生纸上。简单的线条和简单的话都画在简单的画上。
“可是我画得不好。”妹昂又沉闷了起来。
“没关系,只要是你送给我的,我都会好好保存着。”我揣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告诉她。
离开的那天,她让我抱抱她,我把她抱起来,她贴在我耳边说:“老师,我还是没有画,我画得不好。”
多遗憾,没有一件物品记得你。又多幸运,这幅画一直刻进了你的骨子里。
我所能给你的,是什么都给不了。
即使无用,即使无能,也是最大的力量,是倾其所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