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背景下西方共产党的新动向及变化评介*

周明明　张岩

金融危机背景下西方共产党的新动向及变化评介*

周明明张岩

2008年以来，深陷金融危机的西方共产党表现活跃，一些激进左翼力量甚至出现了历史性突破。他们从对金融危机的思考和对新自由主义的批评出发，立足本国国情，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发展转型和力量整合。在理论体系上，适时调整自身的指导思想和理论基础，重视意识形态斗争和阶级斗争，主张唤醒工人阶级的抗争意识和阶级意识，以反对资本主义为核心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在实践探索上，根据危机后的形势和国情重新确定了战略目标和近期任务，实施了议会内外斗争相结合的斗争策略，并在国际联合方面进行了积极调整。

西方共产党金融—经济危机理论变革实践转型

作为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西方共产党的理论与实践探索近年来一直备受学界关注。尤其是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学界围绕西方共产党对金融危机成因和根源的剖析、应对危机的策略和主张、世界社会主义运动面临的机遇与挑战、自身的发展前景与战略选择等进行了深入探讨，但从宏观视野上对危机以来西方共产党自身建设规律的认识和把握尚有待进一步深化。本文试图在既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政党组织转型的角度，对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共产党理论变革、实践转型及其呈现出的规律特点做些归纳和梳理，以就教于方家。

一、危机背景下西方共产党的理论变革

西方共产党在深刻剖析资本主义危机的成因、性质和影响的基础上，认为这次金融—经济危机已扩展为社会—政治危机。作为身处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政治力量，它们清醒地认识到，危机已使自身所处的政治生态环境发生了很大改变，必须适应形势变化对党的理论体系进行变革。

（一）坚持组织纲领与指导思想的与时俱进

组织纲领是政党区别于其他社会组织的核心特征。金融危机爆发以来，西方共产党对党章党纲进行了不同程度地修改，以更加适应危机后各国政治社会现实。这种变革调整的主要特点是主张回归传统和本色，转向激进立场，更加强调自身的意识形态特色和身份标识，凸显共产党独特的政治立场、纲领和政策。美国共产党在2014年6月召开的第30届全国代表大会上，明确提出支持科学社会主义和保留列宁主义的提法，认为美共是依据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列宁的思想和原则建立起来的，参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仍然是以这些原则和思想为基础，反对任何将列宁的名字从党章和文件中移除的做法。［1］英国共产党呼吁工人和进步运动联合起来，打破金融资本对经济的统治，认为为社会主义而进行的斗争仍然是解决资本主义混乱状态的唯一选择。2009年，西班牙共产党在第18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了“21世纪的社会主义”的理念，认为“21世纪的社会主义是民主的连贯发展和充分实现过程”。在实现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必须以承认和保障个人自由价值为重要遵循，保证质询、艺术和文化活动的充分自由，在坚持世俗国家原则的基础上，实现多个政党的民主相互衔接、工会自治、宗教和个人信仰自由。［2］仍要看到的是，由于受到左右趋同的政党政治发展趋势影响，其他政党为迎合议会政治斗争需要而进行的理论政策变革调整对共产党的传统政治空间造成了较大挤压，很多原共产党支持者（如产业工人等社会底层人员）的选票流向了其他左翼政党甚至是极右翼政党。

（二）坚持将意识形态斗争和阶级斗争置于战略位置

作为一种社会再造工具，意识形态在维护和发展科学社会主义、在工人阶级联合起来反对资产阶级的共产主义运动中起着重要作用。危机爆发以来，西方共产党在对资本主义运行机制深刻洞悉的基础上，不仅在行动上与资产阶级政府进行抗争，也愈加重视意识形态领域的交锋，他们通过抨击资产阶级政府的宣传口号、揭露他们用以蒙蔽工人阶级的话语体系并予以科学阐释和解答、抵制当前各种反社会主义的思潮、反对诋毁工人阶级斗争的理论和机会主义思想等，加大了在意识形态领域与资产阶级争取民意的力度，并旗帜鲜明地指出阶级矛盾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此次金融—经济危机更加印证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阶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斗争，这正如美国学者波波罗格鲁（Berch Berberroglu）看到的，“在我们的时代，在全球化时代，也就是全球资本主义时代，阶级和阶级冲突变得更加鲜明了，而不是淡弱。它在世界的每一个地方都流行起来，因而成为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显而易见的特征。今天，随着阶级分化的扩大，阶级越来越发生极化并持续地冲突，阶级斗争越来越成为整个世界范围内全球资本主义之社会风景的不可或缺的部分。”［3］

（三）主张尽快唤醒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与阶级观念

虽然危机带来了社会主义复兴契机，但工人阶级从“自在”向“自为”的阶级意识需要唤醒，人们心中的社会主义信念需要重塑，特别是面对当代世界社会主义“生态化”发展的历史趋势，共产党必须在把握工人阶级新变化新特点的基础上，加强与工人阶级的联系沟通。2012年10月在布鲁塞尔举行的欧洲共产党人会议认为，经济危机不会自动导致阶级斗争和政治意识的发展，共产党人应该行动起来，组织力量反对雇主和国家的镇压，揭露资产阶级议会民主的反人民阶级性质，加强阶级团结，反对造成失业和贫困、废除劳动权利和社会保障权、取消集体协议、减少工资和养老金、把社会服务商业化和推行私有化的政治路线。［4］比利时共产党认为应把加强党与工人阶级的关系置于所有工作的中心地位。英国新共产党提出，必须“奋起击败工会中的右翼工贼和社会民主主义运动，同时在社会主义旗帜下建设革命政党”。［5］德国共产党认为，整个工会运动和工人运动必须与其他社会运动进行合作和采取共同行动，建立一个国际网络。工人阶级必须加强与中小农民和城市小资产阶级的社会联盟，吸收青年、妇女、普通家庭参与其中，使其成为一个能够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现实力量。希腊共产党仍把自身定位为工人阶级的先锋队组织，在政治意识形态上和现实政治生活中担纲工人阶级领导者的角色，促进希腊工人在阶级意识和政治上的成熟，以能在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中发挥出作为领导阶级的力量。［6］

（四）主张建立以反对资本主义为核心的最广泛统一战线

在应对危机过程中，西方共产党认识到只有加强国内外联合，才能构建起以反对资本主义为核心的超级左翼联盟力量，实现全世界工人阶级广泛而全面的团结合作，再度发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号召。2010年召开的第十二次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大会强调，“共产党人要把捍卫国家主权的斗争与争取社会解放和阶级解放的斗争结合起来”。要求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加强对工会运动的领导，注重其阶级导向，支持工人及社会底层民众为争取各种社会权力与资本家阶级展开斗争。希腊共产党提出，要重视工人阶级与农民阶级、其他被压迫阶层的阶级联合，加强与弱势阶层的合作，“人民的出路不在于同本国资产阶级结盟，不是在帝国主义矛盾加深时放弃一个帝国主义中心同另一个帝国主义中心结盟。既不是支持新的资产阶级政党反对旧的资产阶级政党，也不是支持联盟政府反对一党政府”，而是要“与城市、农村的小资产阶级的贫穷阶层建立社会政治联盟”，并进一步指出要“创建一个有明确反帝性质的、包括支持民族自决斗争、民族和平，保护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支持社会、政治和工人权利，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和社会法西斯化的进步人士和政治力量的、广泛的国际阵线。”［7］意大利重建共产党也主张，将社会运动力量注入政党中，同各种反资本主义的政党及左翼运动组织加强协作，凝聚政治党派之外的各种社会、文化、劳动层面的民众力量，建立起最广泛的反资本主义统一战线。

二、危机背景下西方共产党的实践转型

面对近年来长期处于胶着状态的金融—经济危机，西方国家劳动和资本对抗性矛盾突出，各国共产党根据形势变化，适时调整了自身斗争策略，坚持议会内与议会外斗争相结合，采取积极行动凸显作为激进左翼力量的政治存在和政治价值，取得良好效果。

（一）适时对战略目标和近期任务进行了重新界定

危机以来，西方共产党将反对新自由主义政策议程与垄断金融资本的全球化、保护工人利益、捍卫福利国家制度，作为其政治议程的首要选择。他们及时调整自身目标任务，明确提出“重新左翼化”的斗争目标，详细制定了如何实现“社会公正”、“可持续发展”以及“左翼联合”的战略，尤其是他们所提出的维护社会底层人民利益的政策主张，引起极大关注。美国共产党30届全国代表大会提出，党的首要任务是加强党的建设、扩大社会基础，在尚未建立组织机构的地区建立新的分支机构并发展当地的地区领导干部；建立旨在促进自身建设的组织部门，确保党在招募新成员、培养地区和分支机构领导人以及财政预算控制等方面的工作更加高效有序进行；建立面向多种族城市、农村低收入者和多样化中等收入群体的党的活动基础。［8］应当说，在金融—经济危机的持续影响下，美共30大形成了较大共识，特别是呼吁建立反极端右翼势力联盟，组织大规模工人运动，致力于建设面向21世纪的现代性、群众性、成熟的、有战斗力的美国共产党。［9］希腊共产党把“加速重组工人运动和社会联盟，建立统一的社会和政治阵线，展开推翻垄断政权和建立人民政权和经济的斗争”作为新的战略目标。英国共产党在其《英国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纲领中把“反对英国政府关于大幅削减公共开支的紧缩方案和广泛私有化的做法”作为当前任务。英共在2012年第52次代表大会上指出:“当前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通过发动广泛的工人运动建立一个广受欢迎的、民主的、反垄断资本主义的联盟。”［10］法国共产党提出，“要凝聚各方力量，全力以赴应对危机，重建一个新世界”，并建议政府对百万计的职业妇女和劳工创造就业机会，促进社会公共服务并优先给予公共财政政策支持。［11］

（二）实施了议会内外斗争相结合的行动策略

危机爆发后，西方共产党在行动策略上最突出的调整就是由原来的重视体制内斗争向更加重视议会外斗争转变，这充分说明各国共产党已经深刻认识到只有坚持议会内外斗争相结合，才能赢得更大生存发展空间。

首先，积极组织、发动、参与各种社会抗议运动。各国共产党主动与本国工人运动对接，把工人的现实利益诉求作为抗议运动的斗争目标，赢得了工人的信任支持。希腊共产党建立了一个由其领导的、具有明确的反对资本、反对帝国主义及其战争、代表工人阶级利益的、涵盖230个工会、18个分支和外围组织加盟的激进工会联盟——“全国劳工斗争阵线”（PAME），并通过该组织领导和开展了危机以来的大量罢工斗争活动。在2012年2月开展的48小时希腊全国大罢工运动中，希共总书记阿莱卡·帕帕莉卡亲自到抗议现场并表示，“即使民众忍受牺牲自身利益而清偿债务，破产也不可能避免。摆在公众面前只有一种方案可行，那就是退出欧盟，单方面取消债务，除此之外的任何解决方案都将给工人阶级带来深重的灾难”。［12］作为葡萄牙最大的工会组织，葡萄牙工人联合会（CGTP）的领导人为葡共中央委员，该组织与葡共形成了密切合作关系，组织了危机以来葡萄牙开展的系列大型抗议活动。在著名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中，一些以罢工组织者身份参与其中的美共领导人遭到逮捕。2008年6月，在革命共产主义联盟的倡议下，法国成立了以社会主义为斗争目标的新反资本主义政党，积极发动工人游行示威，在较短时间内发展成为拥有460个地方性委员会、9000多名党员的政党组织。［13］“在2008年一次民调中，有62%的民众积极评价法国新反资本主义党领袖贝桑瑟诺，并有7%—8%的人愿投票支持他的党。”［14］

其次，充分利用议会政党政治体制彰显自身政治存在。议会外斗争中的优异表现为西方共产党赢得了更多选民的支持。在2013年7月进行的日本上议院选举中，日共（JCP）共获得8个席位，515万张选票，占总投票数的9.7%。日共在东京都和京都府获得的选票数排第二，仅次于自由民主党。日共候选人在东京、大阪、京都三大地方选区获胜。上议院选举开始前，日共在东京都议会选举中取得了较大进步，席位从8个增至17个。目前，上议院最年轻的的议员（30岁）和东京都议会最年轻的议员（25岁）都是日共的女政治家。此次选举的一大特色是日共的作用和政策日益明朗化。可以说，目前日本政治进入了一个日共与自由民主党相抗衡的新纪元。［15］在法国2012年大选中，法共采取与左翼党结盟方式重整旗鼓，推举人气较旺的梅朗雄代表法共参加总统竞选，成为这次选举中的一匹“黑马”。这个以法共为核心的左翼联盟获得的支持率从5年前法共的1.93%上升到这次的11.13%，位列第四。这引燃并唤起了左翼群众的政治热情，也使法共重树信心，看到了走出低谷和复兴的希望。法共领导人、法共全国书记皮埃尔·洛朗说：“国民阵线声称要阻止共产主义复活，我要告诉他们，现在才刚刚开始！”作为法共的同盟军，法国总工会强调，“我们需要一个反对资本主义的左派政党，不希望它蜷缩在一旁无所作为”。［16］面向低收入工人群体，美国共产党在2014年6月召开的第30届全国代表大会上专门设置了低收入工人论坛，事实上，自从将低收入工人群体组织化后，工会会员已经实现了增长，美国劳工联合会报道说2013年增加了20万新成员。美共致力于提高工人最低工资的努力也收到了积极效果，在2014年美国中期选举中，这一诉求成为竞选中的重要内容，实现了将这一议题从体制外斗争到体制内谈判的有效转化。

（三）在推进国际联合和协调行动中彰显共同立场

西方共产党立足本国斗争的同时，还积极借重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全球左翼论坛、国际共产主义研讨会、欧洲共产党会议等多边合作交流舞台，针对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的重大问题集体发声，倡议加强工人运动的国际联合，深入讨论壮大自身力量、推动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复兴的战略策略。作为苏东剧变后世界范围内唯一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组织，自危机爆发以来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已连续召开了七年。从2008年到现在，每年的会议主题都会涉及到金融—经济危机的根源、工人阶级的斗争、共产党当前的目标任务与斗争策略等内容。2015年10月即将召开的第17次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的主题是“共产党工人党的任务是为了工人阶级、人类的解放和实现社会主义，要进一步加强工人阶级的斗争，反对资本主义剥削、帝国主义战争和法西斯主义。”［17］此外，西方共产党还积极参与国际共产主义研讨会、欧洲共产党会议、全球左翼论坛等政党外交平台，加强彼此间的交流联系，推进国际合作。如有着“凝聚左翼力量平台”美誉的全球左翼论坛，连续六年汇聚来自世界各地的左翼知识分子、政治活动家、运动组织者、工团主义者以及左翼团体机构代表，共同探讨危机背景下左翼的发展问题，相互分享交流思想观点和策略经验。2012年的会议围绕“占领制度：对抗全球资本主义”这一主题，设立了400多个专题讨论会场，来自全球的4500多名代表参加，对日益壮大的占领运动和各国左翼力量给予了高度关注。会议认为，当前经济危机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危机，危机导致了以占领运动为代表的、旨在实现民主、平等和可持续发展的新社会运动蓬勃兴起，人们的聚焦点从财政赤字、政府债务被拉回到社会经济政治不平等这一核心问题，这在客观上助推了左翼政党和组织的发展与复兴。［18］

三、危机背景下西方共产党的理论与实践探索评析

危机背景下，一些西方共产党实现了从长期处在本国政治格局中的边缘化处境到目前政治影响力、政治生命日益彰显的转变，这里面既有“时势造英雄”的因素，更体现了西方共产党抓住契机努力改变自身境遇的努力和效果。

（一）从“抗议型政党”发展为“运动型政党”

危机爆发以来，西方共产党主动调整斗争策略与思路，在踊跃参与社会运动中彰显自身价值，并注意加强与各种非政府组织（NGO）以及维和、环保、反移民、反全球化等新社会运动力量的联系合作，尽可能地团结凝聚所有反对资本主义体制的力量。西方国家被现行政策体系所忽视的群体成为社会抗议运动的主要力量，尤其是在希腊、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爱尔兰等主权债务危机较为严重的国家，都爆发了大规模的罢工和游行示威活动。如上文所述，希腊共产党领导着本国第三大工会“全国劳工斗争阵线”（PAME），在危机后参与和组织了各种罢工活动。葡共在本国最大的工会组织——葡萄牙工人联合会（CGTP）中很大的影响力，危机以来的重要罢工都得到了葡萄牙劳动阶层的响应。西方共产党还将占领运动放到历史纵向和全球横向两大坐标轴中，对运动的战略策略、经验教训、发展前景等进行综合考量和深入总结。他们普遍认可网络、社交工具等新媒介在各国各领域占领运动中的作用，并就如何进一步更好地利用网络社交工具、如何学习借鉴他山之石、如何进一步扩大占领运动影响等具体问题进行了深入交流研讨。这里必须指出的是，与社会抗议活动促进了拉美政治的整体左转不同，欧美发达国家组织化的社会主义力量并没有实现与发生在这些国家的激进抗议活动的有效结合，因而也并未导致欧美发达国家整体上的政治左转。

（二）在选举政治上的表现呈现上升趋势

危机以来，西方共产党积极采取措施，努力推进理论变革与实践转型，特别是他们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立场、反对财政紧缩的政策主张、坚决维护工人阶级利益的鲜明态度，相比社民党的尴尬身份和模糊政策，在政治谱系上更加彰显了自身与其他左翼力量的不同，为其赢得了良好声誉，一些左翼政党的传统选民开始回归共产党阵营。近年来，希腊左翼力量在国内选举中表现出彩，尤其是希共一直坚持独立参与议会选举，取得了令人敬佩的战绩。2009年10月，希共和左翼联盟在议会选举中分别获得7.5%和4.6%的选票率，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赢得了43.8%的选票和160个席位。［19］在2012年的希腊议会选举中，激进左翼联盟作为黑马一跃成为议会第二大党，彻底打破了自1974年以来希腊政坛长期由中右翼“新民主”党、中左翼社民党“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轮流坐庄的局面。在2015年1月25日举行的希腊国会大选中，希共以5.5%得票率夺下15席，比上届大选增加了3席，成为国会第五大党，议会席位数量比排名第三、四名的金色黎明、河流党仅差两席。希腊左翼联盟击败执政的保守党，获得36.34%的得票率和149个席位（含50个奖励议席），成为欧元区第一个执政的反紧缩政党。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该党领袖、希腊新一届政府总理齐普拉斯，曾是希共的青年团成员，在1990年代就积极参与各种左翼学生运动。［20］另外，葡萄牙共产党、西班牙共产党在近年来举行的国内议会选举表现中，其各自的得票率、议席率也实现了缓慢增长，不仅成功保持住了原有实力，而且展现了逐步上升的发展态势。

（三）在政治议程上体现了以政策范式为主要遵循的应对危机选择

追求建立一种制度安排范式还是政策范式，是社会主义运动史上长期争论的课题。危机以来，西方共产党虽然对资本主义进行了强烈谴责，但其矛头更多地是指向新自由主义。虽然有的共产党像英共提出了为社会主义而斗争的口号，但这种对社会主义的追求已经由制度替代转变为价值追求，认为对民主、自由、公正和人道主义等价值要素的追求就是对社会主义的追求。法国共产党的“新共产主义”理念，强调实行超越资本主义战略，倡导一边建设新世界、一边消灭旧世界，其实质也是侧重于社会主义的价值追求。希腊共产党强调将继续围绕争取自由公共教育体制、医疗保健、福利、增加薪水和养老金等问题，为维护工人阶级利益而斗争。我们看到，在危机背景下，西方共产党将替代新自由主义政策而非制度替代作为目标追求，其实质是应对危机的政策范式而非制度范式。从政策范式向度来看，目前欧美各国采取了紧缩开支、私有化、降低福利等政策，将危机带来的损失与危害转嫁到弱势群体身上，实质上仍然在强化新自由主义政策范式，这些国家的共产党力量为扩大社会影响力，采取议会内和议会外相结合的斗争方式，更多的是以反对党姿态反对政府的紧缩政策和金融救市计划等，对现有政策解构有余而建构不足，虽然强调社会公平和社会团结等价值观及政策，但还未能提供令人信服、操作性强、符合自身政治身份特征与时代变化要求的作为新自由主义替代性议程的激进主义政治议程。

（四）加速了政党衰落背景下的政党碎片化趋势

内部团结和凝聚力的强弱是政党组织能量发挥的关键因素。近年来，受政党衰落趋势影响，西方政党的党员队伍数量在萎缩，组织影响力在下降。同时，当前西方政党政治发展还呈现出碎片化趋势，这也成为制约西方共产党整体效能发挥的重要因素。目前，无论从共产党阵营整体还是一国个案来看，都能在组织纲领、组织结构、组织运作等方面发现一些分歧与裂痕，甚至分裂、碎片化苗头。这种分歧和矛盾不仅会制约该国共产党的发展，而且不利于共产党整体在西方国家政治舞台上的能量释放，更不利于世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的复兴。在西方国家内部，共产党利用危机契机，在为平等、福利政策和社会底层群体呐喊的同时，努力联合新社会运动建立反资本主义统一阵线，这就面临着如何在保持原有身份底色和扩大社会基础、在保护社会弱势群体与重建社会团结之间取得平衡的问题，社会基础的扩大一方面使得共产党的包容性更强，但随之衍生的问题就是派别的增多、政党的碎片化状况涌现。碎片化的根本原因在于不同社会主义运动力量对西方国家社会转型的适应性程度，这种适应性状况又导致了社会主义政党社会基础的不稳定性和差异性。如希共的主要支持力量仍然是传统的产业工人，丹麦社会主义人民党的主要社会基础已经是城市和大市镇中具有较高教育水平的中产阶级，挪威社会主义左翼党的主要支持者为来自公共部门的雇员，其中白领和学生的比例高于蓝领。危机爆发后，面对新自由主义主导下濒临破产的经济秩序，面对资本主义自身无法克服的制度性危机，面对欧美国家此起彼伏的罢工运动，社会主义力量迎来了重整旗鼓的契机，人们的思想意识开始左转，一些共产党认为改变世界社会主义运动斗争策略的时机已经来临，需要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的理论和政策。与之相对的是，很多国家的共产党仍然保持着清醒认识，认为虽然当前资本主义面临金融危机和主权债务危机的严峻挑战，但从整体上来看，阶级力量对比未发生根本性改变，整个世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仍处于低潮，不能随意改变社会主义革命的战略与策略。变与不变的两种主张，造成了西方共产党阵营内容的对立和分裂，这种矛盾和分歧在2013年的第15次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上暴露无遗。如在对待“欧洲左翼党”的态度上，法国共产党持赞成意见，希腊共产党、葡萄牙共产党则坚决反对；在对欧洲一体化等一些重大议题上，西方共产党阵营内部也有明显分歧。

四、危机背景下西方共产党的发展前景展望

不得不承认的是，缺乏执政经验和解决经济问题所需要的务实的建设性政策是西方共产党所面临的共性硬伤。西方国家大都有着实行议会政党政治的悠久历史传统，以往一些国家共产党对其本国现行政治体制持完全排斥态度也是不可取的，变消极态度为积极态度，变负面形象为正面形象，是西方共产党在后金融危机时代展现出来的崭新面貌。在这一过程中，对于西方共产党而言，还应着力处理好两个方面的关系：一是理想与现实的关系。在西方国家议会政党政治框架和日趋机会主义的政治生态环境中，各国共产党为平等、福利政策和社会底层群体呐喊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的政治体制又很骨感，西方共产党要学会从理想走向现实，同时在走向现实的过程中又能保持本色、不丧失理想；二是不同政治力量之间的关系。以反对资本主义为旗帜，西方共产党通过联合各种社会运动组建广泛的统一战线，这对于后危机时代共产党自身组织力量的壮大发展是明智选择。但在这一过程中，由于各国共产党社会基础变得日趋多元化，还需要妥善处理好、平衡好不同力量派别之间的关系，更要避免因党内矛盾而引发新的政党分裂和政党碎片化趋势。

［1］［8］唐彦林、朱明闯：《美国共产党第三十届全国代表大会会议综述》，《“改革与创新——当代世界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学术研讨会暨当代世界社会主义专业委员会2014年年会论文集》，2014年，第131、132，132页。

［2］Raúl Martínez Turrero，“From‘Euprocommunism’to Present Opportunism”，International Communist Review，Issue2，2010-2011.

［3］Berch Berberoglu，Class and Conflict in the Age of Globalization，Lanham，MD:Lexington Books，2009，p.l29.转引自姜辉：《论当代资本主义的阶级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4期。

［4］ECM 2012，Resolution of“For the strengthening of the struggle of theworking class in Europe”，http://inter.kke.gr/IntAct/int-meet/ecm2012-resolutions/ecm-struggle.

［5］Andy Brooks，13 IMCWP，Contribution of New CP of Britain，http://www.solidnet.org/britain-new-communist-party-ofbritain/2295-13-imcwp-contribution-of-new-cp-of-britain-en，11 December 2011.

［6］2013年希共十九大通过的纲领，http://inter.kke.gr/en/articles/Political-Resolution-of-the-19th-Congress-of-the-KKE/。

［7］A.PAPARIGA，13 IMCWP，Contribution of CP of Greece，希腊共产党网站：http://www.solidnet.org/greece-communist-party-of-greece/2308-13-imcwp-contribution-of-cp-of-greeceen-ru-sp-ar，11 December 2011.

［9］John Bachtell，30th National Convention:groundbreaking and forward looking，September 11 2014，http://www.cpusa.org/ 30th-national-convention-groundbreaking-and-forward-looing/.

［10］52nd CPCongress EC Resolutions，英国共产党网站：http://issuu.com/communist_party/docs/52nd_congress_ec_resolutions_booklet？Mode.

［11］李週：《从金融危机中法共主张看共产主义运动可持续发展》，《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8月30日第15版。

［12］http://www.solidnet.org/13-international-meeting/2289-13-imcwp-final-statement-en.

［13］张莉：《透视法国新反资本主义党》，《当代世界》2011年第3期。

［14］［英］A·卡利尼克斯：《激进左翼往何处去？》，张寒编译，《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9年第3期。

［15］李慎明主编：《世界社会主义跟踪研究报告》（2013-2014）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709页。

［16］李慎明主编：《世界社会主义跟踪研究报告》（2012-2013）上，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08页。

［17］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网站，http://www.solidnet.org/。

［18］靳呈伟：《2012年全球左翼论坛》，《国外理论动态》2012年第5期。

［19］张莉：《全民党危机、政治机会与德国左翼党的前景》，《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0年第3期。

［20］http://www.fmprc.gov.cn/ce/cegr/chn/mbtd/t1231895.htm.

责任编辑：王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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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326（2015）11-0057-07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俄罗斯政党政治发展态势及其趋向研究”（15BGJ040）的阶段性成果。

周明明，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生；张岩，山东青年政治学院政法学院讲师（山东济南，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