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明(湖南)
真相与现场(两章)
陈旭明(湖南)
陈旭明,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诗》杂志编辑。有作品在各大报刊发表并被转载。
生在野外的,叫风景。
植入灵魂的,才是美。
一个在洞庭湖畔出生的中年男子,与大海的距离,不是飞机、高铁、火车;不是盘缠、自驾游、旅行社。只要轻轻跨过几个汉字。
美,若看不见,摸不着,那是还没有找到灵魂的故乡。
波浪是时光的趔趄。鱼比我们的乳名还活泼好动。影子纷纷溅湿穹宇。
最细小的波纹,也是一条命。
荒芜,如此繁华;空旷,如此饱满。日子美好,海豚、鲨鱼、鲸们,从不碰疼每一纹粼光。
鸥鸟、贝壳、水母、珊瑚、牡蛎种族平等。礁石、岛屿无贵贱之分。
曾经被唤作洼、塘、溪、涧、河、江、湖……众多之水团结一起,任何城邦和掳掠,任何仇怨和觊觎,任何暴力和毁灭……都是肤浅的。
——它的大,是每一滴水里坐着一位神灵。
星空一遍一遍把它刷干净。骑浪饮虹。弄舟戏月。捧起任何一朵潮音,我就稳稳掐住生命的穴位。
想象,其实是寂寞在撒野。是空闲所做的行为艺术。
我怯于抖出诗歌的幌子。艺术,有时充当某些人的遮羞布。
抵达美:需要最好的机缘。需要最佳的时辰。
那天,我的目光会穿越应酬、楼盘、绿灯、雾霾、晕眩、朝九晚五……
那天,纵然鬓发如雪,步履蹒跚,你将看见,我会省略繁文缛节、首鼠两端,剔除身外之物,直扑浪花。
身体在沙滩散步。
灵魂,朝着日出的海平线,长跪不起。
貌似田野的地方空着。寂静,不能颗粒归仓。
推土机轰鸣,填满池塘。萤火虫背负夜色,捞起最后一声呼救的蛙鼓。
菜地巴掌大,没有篱笆。树枝横陈,小片月光,像尘世遗忘的雪,被吊塔顶斜射过来的碘钨灯光吓跑。
路上堆满钢管、模板、快餐盒……拐弯处“棋牌乐”的麻将声,也赶来凑热闹。
我坐在副驾驶座位。
前面是车祸现场。车流,堵塞约一公里。
三十多年前的某个晚上,我偷偷躲在被窝里拧开半导体听过:晚风、流水、花园、红莓花儿……姑娘徘徊夜莺歌声里,月光在前面把小径打扫干净,好让保家卫国、凯旋归来的心上人不迷路。
我曾使劲地在作文中描述过这种异国风情。
吊诡的是,评语“思想肮脏”。
一怒之下,我来到这个郊外验证:
黄的是稻。白的是棉。粉的是荷。清的是溪。
每条田埂通往一户农家。
父亲做饭。母亲择菜。家家屋顶炊烟追赶鸟影。
儿女太多,年龄又小,任他们像茼蒿一样不在篱笆外便是渠道上疯长。
一边是城。一边是乡。
一本城镇户口簿让我们之间,身份泾渭分明。
一堆满脸沾着泥巴的乳名中,我的白色的确良衬衣、蓝色锦纶裤多么耀眼。
郊外,比莫斯科远。
同样的月光。同样的夜晚。广场只有《小苹果》伴舞:“火火火火……”
车,终于启动。肇事车辆很受伤。
徐徐地。小心翼翼地。沿商业街掠过一排排宋体的蒂、娜、斯、朵、芬、帝国、恺撒、国际、F16……一家招牌上闪烁“稻花乡”,是没打烊的烧烤摊。
远远望去,楼盘之间,一幢电视广告曾经介绍去年可以竣工的烂尾楼下,蹲着一块“还我血汗钱”的木牌。天色不早,仍一动不动,那架势,似乎敢把时间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