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价值的空间”到“空间的价值”
——《资本论》中的价值概念与空间意识

2015-02-23 01:56吴耀国
关键词:资本论马克思劳动

吴耀国

(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1189)

从“价值的空间”到“空间的价值”
——《资本论》中的价值概念与空间意识

吴耀国

(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1189)

《资本论》中的价值概念体现了马克思的空间意识,这不仅表现在价值实质构成的抽象劳动以及劳动交换关系具有空间性特征,还表现在价值量的决定因素,诸如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劳动生产率都要受到空间因素的影响.在此之后,马克思进一步以土地、生产空间和城市居住空间为例阐释这些实体空间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因其商品化而具有价值属性(土地是特例).马克思在价值论证中的空间意识以及在空间论证中的价值阐释是他的空间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资本论》;价值概念;价值的空间;空间的价值;空间意识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始终将价值批判置于资本批判的优先地位,因为价值被视作劳动的抽象物,它揭示了一般的人类劳动对资本逻辑的服从[1].马克思在这一历史唯物主义宏大叙事中悄然将价值与空间联系起来.在他看来,价值的历史性反映了资本主义生产空间的动态流变,因为价值的存在与变化总要以资本主义生产空间的存在与变化为前提.列斐伏尔曾认为《资本论》中缺乏空间意识,他说:“虽然《资本论》并未分析空间,某些概念,诸如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在今日却可以应用在空间上.”[2]事实上,马克思比列斐伏尔更早地用空间意识来界定价值的概念.固然,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没有系统说明价值与空间的建构关系,但他在价值论证中的空间意识以及空间实体分析中的价值阐释表明,价值与空间已经在他的思想中得到充分的建构.

一、价值实质论证中的空间意识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将价值的实质界定为一种“无差别的”、“一般的”人类劳动,这种劳动剥离了具体劳动的质性特征而具有抽象性.抽象劳动失去具体劳动的差异性而呈现出同质化特征,劳动同质化使不同商品实现了价值的通约.毫无疑问,价值的这些特征的存在是有条件的,就是它必须存在于生产空间之中,因为任何劳动实质上都是空间中的生产,而这种生产决定了空间中的劳动过程和劳动关系.

(一)劳动同质化的空间条件

马克思认为,创造价值的劳动是活劳动而非物化劳动,活劳动就是工人在生产过程中创造价值的抽象劳动.由于抽象劳动是“无差别的”、“一般的”人类劳动,它不同于具体空间中“局部工人”制造差异使用价值的具体劳动,它是在“总体空间”中取得“同质性”的存在方式.这种总体性的空间是抽象劳动存在的前提,也是价值存在的基础.

劳动同质化首先在于劳动主体同质化.价值的形成是作为工人“类主体”的劳动力,即“活的人体中存在的……体力和智力的总和”[3]195运用到劳动对象上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将劳动的主体进行了抽象,抽象为整体生产空间中的“类”群体,他失去了具体空间中的性别、胡须、血液、从事工种等差异,呈现出某种共同的类特征.马克思曾用“总体工人即结合劳动人员”[3]582来描述劳动主体的空间同质化,并具体指出“所有这些劳动者合在一起,作为一个生产集体,……”[4].我们认为,这个生产集体或总体工人就是劳动主体同质化的表现形式,它存在的前提条件就是预设了一个总体性的生产空间.这个空间涵盖整个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它像交换价值的抽象一样,是对现实空间的“具体抽象”.劳动主体空间同质化是劳动空间同质化的前提条件.

劳动同质化还在于劳动力范畴的全球化.“形成价值实体的劳动是相同的人类劳动,是同一的人类劳动力的耗费”.如何理解“同一的人类劳动力”?马克思继续解释道:“体现在商品世界全部价值中的社会的全部劳动力,在这里是当做一个同一的人类劳动力.”[5]52可是,这个商品世界所指涉的范围究竟是什么?马克思没有明确表述,但他在《共产党宣言》中关于“世界市场”的描述给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发:“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依赖所代替了.”[6]马克思所说的“商品世界”指的是世界市场,“社会的全部劳动力”指的是全球空间中的劳动力总和.他将劳动力置于全球空间之中,便取得了劳动同质化最一般的前提.哈维曾用他发展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来证实马克思的论证:“当马克思说到‘社会的全部劳动力’时,不言而喻地是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世界市场.这种‘社会’——资本主义商品交换的世界的起点和终点在哪里?现在它在中国、墨西哥、日本、俄罗斯、南非等,是一种在全球范围内形成的联系.价值的衡量来自人类劳动这一全部领域.”[7]23

(二)价值通约的空间条件

在《资本论》中,价值概念不是直接提出的,而是通过交换价值提出的.在马克思看来,作为具体劳动产物的使用价值是不可通约的,它体现商品质的差别,但事实上每件商品在原则上都能和其他商品交换,这就意味着所有商品在交换中都必然存在一种可以通约的东西.马克思指出:“不同物的量只有化为同一单位后,才能在量上比较.不同物的量只有作为同一单位的表现,才是同名称的,因而是可通约的.”[5]63-64这种可通约的量在商品被交换时才表现出来.如果撇开具体劳动,这个量只能是抽象劳动的量,而这种东西也只能是抽象劳动的凝结——交换价值.哈维认为,在价值表现为交换价值的过程中,即商品交换过程中,“运动和过程的观点开始变得重要了”[7]21.这表明,作为地理学家的哈维已经意识到空间的动态变化是影响价值决定的重要因素.

交换空间的范围是价值通约的外部条件.马克思指出:“随着商品交换日益突破地方的限制,从而商品价值日益发展成为一般人类劳动的化身,……”[5]108商品交换空间的扩张使私人劳动在更广阔的社会空间中转化为社会劳动,从而使劳动具有更普遍的意义.可以说,交换空间越广,私人劳动就越容易转化为社会劳动,价值量就越容易被决定,其通约就越容易进行.当资产阶级将交换空间从地域的、民族的、国家的范围发展到全球空间范围的时候,价值也就具有世界性的了.在资本主义发展史上,交换空间的扩张过程其实也是价值不断被重新决定的过程.哈维敏锐地发现,马克思在“世界市场”理论中已经洞察了交换空间与价值决定的这种关系.他指出:“价值在交换关系的动态的、全球的范围内被决定,并且将一直被重新决定.马克思是在世界正通过蒸汽轮船、火车和电报,快速向全球贸易开放的历史环境下写作的.他非常清楚价值不是在我们的后院甚或是一国经济内部被决定的,而是产生于全球的商品交换.”[7]24当价值在全球空间中被决定的时候,价值通约便在同样的空间中进行着.

交换空间的构成状况是价值通约的内在条件.就交换价值本身而言,它体现着交换的“量的关系或比例,这个比例随着时间和地点的不同而不断改变”[5]49.交换价值因交换空间的差异而呈现不同的交换比率,因此作为其基础和内容的价值也要受到交换空间差异的影响.交换空间的差异表现为空间构成差异,包括社会结构、地理位置、文化状况、科技水平等差异,它往往从不同的方面影响、制约着价值通约的规模、效能和比率.从社会结构上看,不同的社会结构由于其生产方式的差异而使同种商品的价值量出现差异,例如区域价值与国际价值之间存在不同交换比率.从地理位置上看,空间距离能够决定价值能否实现以及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因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表达了“用时间消灭空间”来实现价值交换的规模.从文化状况上看,由于不同文化结构中的劳动以及劳动力的发展水平不同,不同民族、国家中的不同文化水平也能决定着各自商品价值效能的差异,比如欧美工人劳动力价值的效能与东南亚工人劳动力价值的效能存在很大的差异.至于科技水平,它对价值效能决定的作用更加明显,因为决定价值的活劳动既包括体力劳动,也包括脑力劳动,而后者与科技发展水平的联系更加密切.

二、价值量论证中的空间意识

商品之所以能够交换在于它具有一种可以量化的价值.在交换过程中,x量商品A=y量商品B,如果不是出于对传统或约定俗成的信奉,我们也许要问:为什么x量商品A值y量商品B?放下亚里士多德的市场交换对等性原则的道德标准不谈,马克思倒是坚信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和昔尼克派”,他认为,平等交换的基础就是交换双方商品中包含抽象劳动的量相等,即价值量相等.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明确指出影响价值量的决定因素包括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简单劳动与复杂劳动的换算、劳动生产率.显然,这三个因素不是纯粹抽象的结果,而是马克思基于“同一的人类劳动力”的总体思维逻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进行平等交换.我们知道,马克思是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总体性来理解的,这个总体性不是静止和封闭的,而是流动和开放的,表现为持续的变化状态,因此这三个因素也都受到总体空间流变的影响而带有空间特征.

(一)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空间特征

既然价值量是按照生产单位商品所耗费的劳动量来计算的,而劳动量以劳动时间为衡量标准,那么价值量的决定因素就是劳动时间.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如设备落后、慵懒松散的工人生产单位商品用的时间显然要比设备精良、勤快严谨的工人多,那他的商品价值量就多吗?这是李嘉图的困惑,因为他用劳动时间来衡量价值量.马克思只是将李嘉图的概念稍加变动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即提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概念.他解释说:“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在现有的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5]52在这里,他开始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与价值辩证地结合起来.

我们先来理解“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这个概念.首先,“社会”的范畴是什么?哈维也在追问:“但是社会的起点和终点在哪里呢?它是封闭的还是开放的?如果那种社会是世界市场,如果它肯定是世界市场,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呢?”[7]24哈维将社会理解为马克思所说的世界市场,因为只有世界市场才能包容全部社会劳动关系.显然,他将社会进行空间化理解是他基于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先验判断.在一定程度上说,他这个判断是对的,因为当马克思将抽象劳动等同于“同一的人类劳动力”的时候,他所指的社会是世界范围的.这样,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三大构件便可以作如下理解:“现有的社会”是对空间的时间指涉,强调当下的全球空间;“正常的生产条件”是指空间的性质状态,体现全球空间综合性的生产条件;“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是空间中劳动力水平的状态,体现全球空间中劳动力的平均水平.因此可以这样认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就是在全球空间中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它具有明显的空间特征.

“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因空间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从客观条件上看,“现有的正常的生产条件”是暂时的、相对的,它总会随着空间中生产力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进步而不断变化.从主观条件上看,“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也是变化的,它也会随着空间中劳动者的教育文化素质的提高以及分工与协作的发展而不断加强.就生产的整体而言,现存空间中“现有的正常的生产条件”越优越,“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越高,凝结在商品中的抽象劳动就越多,所耗费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就越多.就生产的历史而言,生产空间的每一次变化都是空间中生产要素的革新与重组,是现存空间对原有空间的升级,都会增加商品生产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增大商品的价值量.

(二)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的空间差异

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了商品的价值量,而形成商品价值量的劳动是以简单劳动为尺度的,复杂劳动必须通过转化为自乘的或多倍的简单劳动才能参与价值量的计算.这里就出现了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的区别.简单劳动对劳动者一般没有文化技能上的过高要求,而复杂劳动则有着相对较高的要求,这就使它们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空间布局差异:简单劳动一般存在于基础薄弱、生产力不发达、科技运用程度低且多以体力劳动为主的生产空间中;而复杂劳动则存在于基础雄厚、生产力发达、科技运用程度高、多以复杂的技术劳动或智力劳动为主的生产空间中.

从形成差异的原因上看,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是社会分工的结果.社会分工本身就是劳动在社会空间中的分配,分配的原则依据局部的生产空间对劳动提出的要求.从社会分工发展的纵向上看,分工的过程就是劳动自身历史分化的过程,由简单劳动到复杂劳动的过程就是劳动适应不断发展的生产空间的过程;从社会分工发展的横向上看,分工不过是把劳动在“不同的阶段过程由时间上的顺序进行转化为空间上的并存”[5]399,因此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不过是社会分工在日益多元化的生产空间中并存的表现.此外,科技水平的发展及应用的地区差异、行业差异也是形成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的原因,因为科技应用与劳动形式、劳动结构有着直接的联系.

简单劳动与复杂劳动之间的衡量标准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化而变化.由于劳动直接受到生产力状况、科学技术水平、地理环境以及文化传统的影响,它往往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呈现出不同的性质.马克思指出:“简单平均劳动本身虽然在不同的国家和不同的文化时代具有不同的性质,但在一定的社会里是一定的.比较复杂的劳动只是自乘的或不如说多倍的简单劳动,因此,少量的复杂劳动等于多量的简单劳动.”[4]58马克思在这里再一次运用了《资本论》中经常被使用的策略,即时间与空间的二维衡量标准.这个标准不仅衡量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的界定,还衡量了二者之间的换算比率,毕竟“自乘的”或“多倍的”系数只能在特定时空条件下才能确定.

(三)影响劳动生产率的空间因素

劳动生产率是衡量劳动效率的指数,它与劳动时间直接相关.商品的价值量取决于生产此商品所耗费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最终取决于社会劳动生产率.在特定的生产时间和空间条件下,单位商品价值量与生产该商品所耗费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成正比,与劳动生产率成反比.马克思对价值量与劳动生产率之间关系的认识带有一种潜在的空间意识,他总是认为生产空间中诸多要素会影响到劳动生产率的高低变化,并最终影响到价值量的变化.马克思指出:“劳动生产力是由多种情况决定的,其中包括: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条件.”[5]53在这里,马克思将劳动生产力作为劳动生产率的同义语,他在这个概念中包含的空间意识体现如下:

首先,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是局部空间与总体空间中劳动生产率的统一.马克思在这里把工人看做是“总体工人”,但他对“平均熟练程度”的分析还是针对因分工而在各个不同的“并存的空间”中的“局部工人”而言的.马克思指出:“在局部劳动独立化为一个人的专门职能之后,局部劳动的方法也就完善起来.”[5]394这就是劳动者的技艺,而且这种技艺会在代际的传承中不断地巩固和积累,它是劳动熟练程度的标杆.社会分工越细,劳动者的技艺就越精,因此技艺是分工的结果,是局部空间中的劳动力水平状况的反映.马克思还指出:“劳动生产率不仅取决于劳动者的技艺,而且也取决于他的工具的完善程度.”[5]395生产工具也是空间的,它的多样化和精细化是和局部工人的劳动相联系的.马克思用伯明翰生产出300种不同的锤来说明工具专门化是并存空间中劳动分工的产物.从整体上看,各个“并存的空间”中劳动者技艺水平和生产工具的状况的综合就是总体空间中的“平均熟练程度”,它直接影响到劳动生产率.

其次,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程度的空间布局决定了劳动生产率的空间布局.马克思特别重视科学技术对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意义,他在论述大工业对农业的影响时分析了科学技术对农村空间和城市空间生产的作用:“……大工业起了最革命的作用.这样,农村中社会变革的需要和社会对立,就和城市相同了.最墨守成规和最不合理的经营,被科学在工艺上的自觉应用代替了.”[5]578不过马克思也指出,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总是受到局部空间中的文化、教育、政治等因素的影响,因此它在整个生产空间中的分布也是不均衡的.不同区域、不同国家的科学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有所不同,生产率也就呈现出空间化分布特征.

再次,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就是生产空间的优化重组,它是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外部条件之一.马克思认为,劳动协作和分工是工场手工业之后空间生产方式的重要变化,是生产关系在空间中的积极整合.协作是一种联合劳动,它使“劳动对象在比较短的时间内通过同样的空间”,“产品的不同的空间部分同时成长”[5]380.协作既可以扩大劳动的空间范围,又可以缩小生产单位商品的空间规模,二者的结合因减少非生产费用而提高劳动生产率.此外,协作是劳动者集结在一定的空间中进行协同劳动,他们因共同使用生产资料达到节约而提高劳动生产率.分工也是一种劳动的联合,它改变单个人、部门、国家按时间顺序劳动的形式,转而走向一种空间并存的劳动.就劳动本身而言,分工是劳动过程和劳动关系在空间上的并存.马克思引用斯图亚特《政治经济学讲义》中的一段话作为解释分工的脚注:“它(分工)把工作分成各个可以同时进行的部分,也就节省了时间.”[5]399因此每一次出现新的空间协作与空间分工都能大大提高劳动生产率,并进一步影响到商品价值量的变化.

此外,自然空间也是影响劳动生产率的重要因素.自然包括两方面:人本身的自然和人周围的自然.人的自然(如人种)与劳动生产率有直接联系,它属于人类学的范畴.而周围的自然不仅为生产劳动提供生产资料、劳动对象和劳动者生存的条件,而且也为生产活动提供空间场所,包括生活资料富源的空间和劳动资料富源的空间.前者在文化初期具有决定意义,它为人类提供基本的生存条件,如肥沃的土壤、渔产丰富的水域等等;后者在较高发展阶段具有决定意义,它为人的生产提供重要条件,如动能充沛的瀑布、航行自由的河流、资源丰富的林木矿产等等.自然富源空间是生产劳动的物质前提,它的多寡优劣也直接影响到劳动生产率,进而影响到商品的价值量.哈维提出的“自然环境的改变或迁移到自然条件更优越的地方(更廉价的资源)也会改变价值”[7]26,就是基于自然空间的变迁对劳动生产率的影响而提出的.

三、空间实体论证中的价值阐释

空间是否具有价值?这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问题.空间本是一个哲学话语,它与价值分属两个不同的范畴.但是,当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将“世界市场”作为价值存在最普遍的空间因素的时候,价值的空间意识开始凸显出来;而当马克思将空间具体化到土地空间、生产空间以及城市居住空间时,对空间的价值判断与阐释便成为一项重要任务.马克思熟稔地运用从抽象到具体的方法,将“价值的空间”论证转向了“空间的价值”阐释.

马克思将空间分为自在自然(空间)和人化自然(空间),自在自然远离人类社会姑且不谈,人化自然是人的本质力量渗透到自然空间之中并成为人类物质生产的外部环境.按照马克思的理解,千百万年以来形成的人化自然空间是人类持续不断劳动的结果,它历史性地积累了人类普遍的劳动.在当前的生产社会,改造自然的过程就是物质生产的过程,它把自然空间作为生产的对象,并使之成为一种空间商品,如商业化植树造林,建造收费公园等.从理论上说,空间的生产和再生产都凝聚了人的抽象劳动,当它被作为商品为人们所交换和消费的时候,空间的价值是不言而喻的.不过,马克思也清醒地看到,空间的结构是复杂的,它不是虚空,它由构成它的物质决定,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物质都具有价值因子,如自然水源、处女地、空气等,因此我们不能将所有的人化自然空间进行价值判断.为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重点对如下三种空间实体进行了论证.

土地.土地是农业生产的重要空间场所,它是一种重要的空间形态.土地本来属于自然空间的组成部分,它像阳光、空气一样自然地存在,在它身上没有凝结人类劳动,因此它本身并没有价值.但土地经过人类千百年的劳动之后可以作为一种商品参与市场交易,交易过程中形成土地价格,这是否意味着土地因此具有价值?目前学界对此主要有三种不同的认识:土地无价值论、土地全价值论和土地价值二元论.事实上,土地全价值论是有缺陷的,它不过是“土地的全部价值是由人的劳动而来”错误断言的发展,它将“人的劳动”宽泛地界定为人的认识智力活动,从而赋予土地“虚假的价值”.土地价值二元论是对前两者的折中,即一方面强调土地本身作为自然物没有价值,另一方面强调土地因资本的投入而具有价值,这种认识没有看到后者是附加在土地空间上的价值,它本身并不属于土地空间本身.严格地从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上看,土地作为一种特殊的劳动资料,它没有价值而具有价格.马克思指出:“土地不是劳动的产品,从而没有任何价值”[9]702-703,“瀑布和土地一样,和一切自然力一样,没有价值,因为它本身中没有任何对象化劳动”[9]729.而土地的价格不过是土地所有权在经济关系中的表现,它是货币化的地租,不再是价值的货币表现.土地的价格与价值异质并不矛盾,因为“没有价值的东西在形式上可以具有价格.在这里,价格表现是虚幻的,……虚幻的价格形式——如未开垦的土地价格,这种土地没有价值,因为没有人类劳动物化在里面——又能掩盖实在的价值关系或由此派生的关系”[3]123.马克思的土地无价值论是我们理解“空间的价值”的一个特例.

生产空间,或工厂空间.在大生产条件下,由厂房、设备、仓库、生产线等设施组成的生产空间是商品生产的前提条件,是资本家通过预付资本的形式建立起来的空间.从本质上看,生产空间也是被生产出来的,从厂址的选择,到空间的设计,再到设备的安装,甚至厂区的绿化等都凝聚了人的劳动,因而它具有价值,价值的表现形式是预付资本和支付给做这些劳动的工人的工资.在生产过程中,生产空间的价值转移到新产品中去,不过它作为固定资本是分批转移的.在空间规模不断扩大的再生产中,空间价值是如何补偿的呢?马克思认为这部分价值并不是来自于资本的积累,而是来自于空间扩张准备金.他指出:“如果生产场所扩大了,就是外延上扩大,……这种规模扩大的再生产,不是由积累——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引起的,而是由从固定资本的本体分出来、以货币形式和它分离的价值再转化为追加的或效率更大的同一种固定资本而引起的.”[7]192生产空间价值的补偿方式同其他固定资本的补偿方式一样.由于生产空间具有价值,它便成为资本追逐利润的对象,它自身也就形成一种空间拜物教.资本家一方面不断地扩大自己生产空间的规模,另一方面也不断地通过企业之间的并购与重组来占有他人的生产空间.生产空间作为一种商品,它在流通过程中是以空间自身的价值与其他固定资本的价值之和作为交换价值的.马克思对固定资本的交易形式的论证也适用于生产空间的交易形式:“劳动资料固定在一个地点,……这种固定资本的所有权证书却可以变换,可以买卖,可以观念地流通,这种所有权证书,甚至可以在国外市场流通,例如以股票的形式.”[8]182生产空间一旦成为资本,它便立即表现出资本的职能,即不断地在空间中聚合生产资料和劳动资料从事生产,为榨取剩余价值服务.马克思曾明确指出生产空间的资本特性:“在这里,有一定空间的生产场所,能够最大限度地逐渐地吸收资本.在进行自然再生产的地方也是这样,例如畜牧业.”[8]193

城市居住空间.在资本主义城市发展过程中,居住空间逐渐成为一种重要的空间形态.由于资本的强大逻辑,空间一进入生产领域就表现出它的可生产性和可交换性,它成为名副其实的商品,因而具有价值.就人类居住空间的历史而言,它的发展经历了由“使用价值”到“交换价值”的过程.最初的城市居住空间完全是居住的对象,只是建筑物本身.然而当城市土地开始参与资本的积累时,附着在土地上的居住空间开始取得商品的形式,从而也取得“一切产品和一切生产工具的一般形式”.居住空间的资本化消除了各种地理的、物理的差异而获得“同质化空间”的特征,它完全服从于资本逻辑.马克思指出:“在迅速发展的城市内,特别是在像伦敦那样按工厂大规模生产方式从事建筑的地方,建筑投机的真正主要对象是地租,而不是房屋.”[9]因此,城市居住空间的价值根植于其商品属性,它是资本追逐利润的对象.就居住空间的本质而言,它是人积极空间实践的对象化成果.城市居住空间的营造是人的积极空间实践,是人类特有的空间生产活动,这种生产活动明显不同于动物:“动物也生产.它为自己营造巢穴或住所,如蜜蜂、海狸、蚂蚁等.但是,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10]人居住空间的生产是一种社会性活动,它体现了劳动的社会性关系.也正是这种社会性关系使劳动能够抽象为“一般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从而形成价值,而价值由工人在建造这些居住空间时所耗费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从居住空间的价值形式上看,价值表现为居住空间在交换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交换价值,其货币表现形式就是房产的价格.房产价格与地产价格(土地的货币化地租)共同构成房地产价格.因此从城市居住空间的交换价格上看,它反映了工人、资本家以及土地所有者之间的经济关系.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上述三种实体空间进行的价值阐释表明,空间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开始向资本臣服,其原因在于空间作为商品而具有价值,因此对空间的价值批判成为整个资本主义生产空间批判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这一批判逻辑被后现代空间思想家所继承和发展.列斐伏尔认为,新资本主义的生产已经从“空间中的生产”发展到“空间的生产”,空间的价值完全代替了使用价值,对空间生产的抵抗就是对空间价值的抵抗,恢复空间使用价值的本性,将生产和交换的空间转变为消费和使用的空间.福柯从政治的视角审视资本主义体系中的空间,他将充满价值的空间视为一个矛盾体,犹如边沁的“椭圆形监狱”,而矛盾的解决在于资本的消解.后现代空间思想家将消除空间的价值作为空间解放的追求,这成为他们在资本统治的暗夜中静静仰望的星空.

[1]鲁品越.价值新概念与唯物史观新境界[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5-15.

[2]列斐伏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G]//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54.

[3]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44.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5.

[7]哈维.跟大卫·哈维读《资本论》[M].刘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75.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6.

责任编辑 刘荣军

B018/F0-0

A

1673-9841(2015)05-0018-07

10.13718/j.cnki.xdsk.2015.05.003

2014-12-24

吴耀国,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国家治理现代化进程中的政府伦理建设研究”(14ZZA001),项目负责人:高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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