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南部山区藏族早期苯教藏文文献的分类研究

2015-02-21 05:19伊西旺姆道吉才让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苯教写本吐蕃

伊西旺姆 道吉才让

(①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 ②西北民族大学《格萨尔》研究院 甘肃兰州 730000)

甘肃南部山区藏族早期苯教藏文文献的分类研究

伊西旺姆①道吉才让②

(①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 ②西北民族大学《格萨尔》研究院 甘肃兰州 730000)

苯教是藏族文明的源头,在其数千年的发展历程中,苯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是藏族先民的主导宗教,但自佛教引入西藏后,吐蕃统治者扶植佛教,苯教的地位渐渐被佛教取代。佛教后弘期起,佛教成为藏族人民全民信奉的宗教,而苯教则在边远地区得以生存和发展,就在这些边远地区,留下了大量反映悠远历史的苯教藏文文献,使人们对苯教以全新的认识。

甘肃南部;藏族;苯教;藏文文献

近几十年来,我国学界对苯教的研究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果,[1]达成了一些共识。在这些共识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苯教是西藏文明的源头。才让太对冈底斯山的历史地理进行深入的研究,发表了《冈底斯神山崇拜及其周边的古代文化》、《再探古老的象雄文明》等文章,提出冈底斯山及周边地区曾经是古代喜马拉雅文明的中心,这个起源于冈底斯山地区、以苯教文化为主线的文化传统才是藏族文明的主要源与流。[2]察仓·尕藏才旦在其《西藏苯教》一书中提出西藏苯教是世界古老宗教中年代久远的宗教之一,系统苯教的始祖辛绕米沃诞生距今3800年前,[3]远比佛教在西藏流传要早的多。洲塔提出藏族文明的两大脉络:以苯教为主的苯教文化脉络和以藏传佛教为主的佛教文化脉络,其中苯教文化已历近4000年风雨。苯教即使在藏传佛教占绝对优势地位的年代依然顽强存在并深刻影响着藏民族的精神世界和文化生活。[4]冯学红则提出了苯教的传播路线:苯教起源于青藏高原的阿里地区,后沿着雅鲁藏布江自西向东传播到卫、藏及至勃律一带,成为藏族原始社会的精神支柱,是藏族远古文化的主要源头之一。[5]然而,由于苯教资料奇缺等原因,学界对苯教的研究还不够深入,2010年6月,在甘肃宕昌发现了一批十分珍贵的苯教早期藏文写本文书,为深入研究苯教的相关问题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资料。

一、苯教的起源和发展

关于苯教的起源,学界有外来说和本土说之辩。经过长期的争辩,我国学界,特别是藏族学者认同苯教的本土说,一部分汉族学者坚持苯教的“双源论”即西藏的苯教是由象雄传入的,但象雄的苯教又深深地受到波斯祆教的影响。[6]以才让太等为代表的藏族学者,他们利用通晓古藏文之便,对已发现的为数不多的苯教文献进行研究,认为苯教源于西藏本土,而冈底斯山及周边地区是苯教的中心。其发源地是一个被称为“沃摩隆仁”地方[7]产生于11世纪的苯教经典《经部集要》这样描述“沃摩隆仁”:赡部洲的中心耸立着雍仲九重山,它是世界的中心,是九层雍仲重叠而成的。它的四面有四个湖,从四个湖中落下四道瀑布并从四个动物的口中流出成为四条重要的河流:从东方的象口中流出恒河,从南方的牛口中流出印度河,从西方的马口中流出缚刍河,从北方的孔雀口中流出悉多河。这四条河流各自汇集500条小溪从雍仲九重山的四个方向流向大海。雍仲九重山被五座名称各异的花园和树林所包围……最外层由四个国家,一个城市和一个湖泊组成。[8]前苏联学者谷弥洛夫(L.N.Gumilev)和库兹尼佐夫(B.1.Ktlznetsov)根据古藏文文献中的历史地名的研究发现有一些地名的发音和中亚一些地名的发音非常相近,据此可以推断古藏文文献所描述的“沃摩隆仁”很可能与中亚相关的历史地名有密切关联,反映了藏族先民对中亚当时地理的初步认识,说明在远古时期藏族先民与远在两河流域等地民族人民的交往和联系。据此有学者认为,藏族文献里所描述的“沃摩隆仁”反映了藏族先民对中亚历史和地理的一种整体记忆。[9]

从苯教产生的时间看,多数藏族学者坚持苯教产生于距今3800多年前。根据象雄文和古藏文的记载,在西藏高原上的象雄先民是一部分穆族人受鬼氏部族的侵扰,离开了高原的中部,转向西逃往冈底斯山之西面,然后他们在冈底斯山周围定居下来。这当在公元前10世纪之前。而在吐蕃第一个赞普聂赤赞普被苯教徒拥立为王之前,在象雄王朝已经传承了18代了。[10]如果以吐蕃第一代赞普聂赤赞普公元前254年在位,象雄每个国王在位时间为26.4年计算,[11]象雄第一代国王在位时间大致在公元前729年左右。而象雄王朝建立前后,被称为“魔本”(bdud bon)和“赞本”(bstan bon)或“世续苯教”(srid-pa-rgyud-bon)的原始苯教已经在西藏高原上盛行。“苯”字是从象雄文“吉”或“节儿”意译而来的,其确切的意思为“颂咒”、“祈祷”、“咏赞”之意,其特点是举行各种仪式时反复念诵咒文,这些咒文以“降魔驱鬼、祛病消灾、招福进财和保佑平安”为内容。在生产力十分低下,科学技术十分落后和自然环境极其严酷的原始时代,原始苯教的确起到了抚慰人们心灵、维持社会和谐稳定的作用。

但是随着象雄王朝在四处扩张中实力的日益强大,她把更多的人口和更广大的土地纳入到其统治范围内,原始苯教与日益扩大了的象雄王朝越来越不适应,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对苯教的改革已经成为象雄社会发展的迫切需要。在第五代象雄国王主政时,也就是第一代象雄国王即位的130年(26.4*5=130)后,亦即公元前599年左右,被称为苯教鼻祖的辛绕米沃对苯教进行了系统的改革,他对原始苯教祭祀的内容、方法和祭品等方面进行了改革,使之系统化、理论化,从而创立了雍仲苯教。此后他和弟子们到象雄各地传播苯教,据说,辛绕米沃还亲临吐蕃传教。[12]虽然我们不能确定辛绕米沃到吐蕃传教是否真实,但在辛绕米沃的五代之后,当吐蕃第一位赞普聂赤赞普被十二位苯教徒抬到吐蕃的记载则说明在聂赤赞普在位以前,苯教已经在吐蕃流行了。

苯教的发展历程与祆教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甚至有学者指出,苯教的源头就是流传于波斯的祆教。而祆教产生的时间以及其创立者苏鲁支生活的年代至今在学界无定论,根据生活于10世纪的穆斯林比鲁尼的推算,祆教的创立者苏鲁支于亚历山大纪元前的258年前,亦即公元前570年出生。[13]这一说法得到了A·梅叶、W·B·汉宁等学者的支持,但汉宁的门生鲍哀丝以苏鲁支所做的《迦泰》所用的语言迦泰语与《梨俱吠陀》所用的梵文十分相似,以及《迦泰》所反映的十分简单的社会结构等为依据,得出苏鲁支应生活在公元前10世纪之前的结论。[14]学界认为祆教的创立者苏鲁支生活在公元前5世纪是可信的,由此我们推知在苯教和祆教的最初发展阶段,这两个宗教在同一时间段里,在不同的地域各自平行发展。当祆教在中亚各地传播时,苯教开始吸收了祆教的很多内容,从而使苯教和祆教的教义有很多相似性,但这些相似性不能说明苯教源于祆教的历史事实。

20世纪初,以斯坦因为首的西方探险家在敦煌发现了一大批各种文字的文献,他们把这些珍贵的文献运出,现在收藏于英、法、俄等国家。在这些文献中,古藏文文献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这些成为研究吐蕃历史的第一手材料。在敦煌发现的古藏文写卷中,有很多反映古代宗教的内容,而这些与佛教基本无关,与苯教有着密切的关系。石泰安指出:在敦煌藏文文献中,“大批(但不是全部)这类非佛教文献中,尤其在苯波仪轨书和占卜文献中,被称为‘苯教徒’(bon-po)和辛(gshen)所扮演的角色是非常重要和不变的。所以,某些作者(拉露,1953年)和石泰安都称这些文献为‘苯教’文献。”[15]在这些含有苯教内容的文献中,有各种各样的宗教仪轨如禳解、驱魔、治病、丧葬、招魂等等和反映神、魔两大阵营的神灵体系,[16]这些内容反映了苯教的悠久历史,说明在佛教传入西藏之前,苯教已经发展成一个成熟的宗教,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发展历程。

二、苯教的主要文献

与苯教源远流长的历史一样,苯教在几千年的发展历史中留下了浩如烟海的文献,而这些文献(包括已经发现的和还未发现的)反映了苯教既盛极一时又沧桑多舛的发展历程。

学界把苯教的发展历程分为前弘期、中弘期和后弘期三个阶段,期间经历了吐蕃止贡赞普和赤松德赞的两次法难。在第一次法难后苯教很快恢复元气并一直被吐蕃赞普奉为“国教”,这在很大程度上也阻止了如日中天的佛教向吐蕃的传播。然而自松赞干布向吐蕃引入佛教后,佛教在与苯教的长期较量中慢慢地得到了自赤德祖赞以后直至热巴巾等数代吐蕃赞普的狂热支持,这使佛教在吐蕃的发展走向了极端,最终受到赤松德赞重创的苯教得到了吐蕃最后一位赞普朗达玛的支持,佛教遭受了沉重打击。但这并未挽救苯教的命运,佛教在吐蕃边远地区经过一百多年的在民间吸收大量苯教的营养得到深入发展后,在10世纪后期终于复兴,而这时的佛教与苯教在很多方面共融共通,乃至现在有一些学者认为苯教(雍仲苯教)是藏传佛教的一个重要宗派。[17]与藏传佛教的文献大量出现相对应,大量的苯教文献也出现了。藏传佛教经过几个世纪的整理形成了其文献汇编《大藏经》,而苯教也依据自己的特点形成了苯教的《大藏经》。

早在辛绕米沃时,他用古老的象雄文字规范了原始苯教的仪轨,形成了最早的苯教经典,最终创立雍仲苯教。辛绕培养了一大批苯教师,他们犹如四散的种子,以占卜打卦、禳灾祛邪、主持祭祀和诵经念咒等方式,将苯教播撒到雪域高原的“四十小邦”、“十二土邦”。[18]根据现存的苯教史籍《嘉言库》之《强玛》(byams ma)的记载看,在聂赤赞普时,就有十二种因苯在吐蕃流行。[19]如果这种说法可信,则可推断在聂赤赞普之前,苯教已经在吐蕃早有传播了。有关文献记载的苯教经典主要有《圆满宝髻论》、《本教风及根本疏》、《光明要诀轮》等,包括观修、行持、行事、生圆道果以及护法、密咒等内容,这些记载的书目是否存在,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20]

止贡赞普时,由于苯教的迅猛发展,止贡赞普害怕危及到其统治,下令灭苯,一些苯教徒为了防止其经典被焚毁,将其驮至智藏(vbri mtshams)等地埋藏起来,以待日后发掘。根据《雍仲苯教志琦珠项饰》(gyung drung bon gyi dkar chag ngo mtshar nor buvi phreng ba)(简称《苯教志》)的记载,止贡赞普所灭苯教经典为密心宗和律宗两部分,而《雍仲苯教源流嘉言良缘项饰》(gyung drung bon gyi bstan vbyung lcgs bshad skal bzang mgrin rgyan)一书对灭苯的时间、地点、具体内容等有详细的记载,从中可知止贡所灭的是因苯中的郎辛全部和斯辛一部分,都尔本(vdur bon)一半和心本全部,灭苯的区域主要是现在的后藏,卫地以下没有受到多少影响。[21]

从布德贡杰时起,苯教进入了中弘期,苯教在经过止贡法难之后恢复了其在吐蕃的统治地位并有了新的发展。根据《苯教志》的记载,布德贡杰曾从象雄迎请苯教大师郭君吐钦来吐蕃传教,一百多年后又有勒席达让从俄摩隆仁引进了许多苯教经典。从布德贡杰到松赞干布前,经历了苯教史上所谓的“中间十三王统”(bar gyi gdung rgyud bcu gsom)、“六代藏王”和“四苯王”(bon rgyal bzhi),二十三代吐蕃赞普的统治,这一时期苯教的教义得以丰富,出现了诸如琼布·达扎敦祖(khyung po stag sgra dun gtsug)、勒席达让、贝雪章钦布(hbc shod gram chenpo)和苏毗·穆恰四位译师,他们从象雄翻译了很多苯教经典。松赞干布出于统治需要从尼泊尔、唐朝和西域引入了佛教,从此打破了苯教独步高原的格局,但据一些苯教文献记载松赞干布“上半生本教兴,中间衰,下半生复兴”,《苯教志》中还列举了松赞干布早年修习苯教的内容。尽管苯教徒的上述记述有夸大之嫌,但松赞干布受苯教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这从娘氏尼玛韦色(nyang nyi ma vod zcr)的《佛教源流花蜜精要》(chos vbyung mc tog snying bo sbrang rtsivi bcud)中频繁出现吐蕃赞普御前苯教师长的名字以及诸多宗教活动也印证了苯教在松赞干布时的影响力。赤松德赞时,他大力扶持佛教,通过佛教与苯教的辩论这个很巧妙的方式宣布佛教获胜,苯教败北,赤松德赞下令苯教徒要么改宗佛教,要么被流放到边远地区,并将苯教经典埋藏,苯教遭受了比止贡时期更大的法难。著名的苯教大师詹巴南喀为了保护苯教经典免遭破坏,在他被迫改信佛教前将大量的苯教经典埋藏在桑耶黑塔、钦崖达珍、大昭寺和协玛雍仲四个被称为“伏藏之王”的地方和吐蕃的边境地方,一些苯教徒在出逃时将一部分苯教经典带到达瑟和多康未曾毁灭,这为苯教后弘期大量苯教经典的发掘和出现创造了条件。[22]

苯教的后弘期,大量的苯教文献以伏藏的形式出现,从赤松德赞灭苯的一百多年起,一直到20世纪初,在全藏各地发现了无以数计的苯教文献,苯教史上把这些伏藏归为北藏、南藏、卫藏、康藏和新藏五个部分。赤松德赞灭苯一个多世纪以后,三个名为关却扎巴(dkon mehog grgs pa)、聂默贡布(nya mo mgon po)、塞根热那(sad kun rad na)的尼泊尔人来到西藏淘金,他们先来到拉堆(la stod),在那里一无所获后听说桑耶有,于是赶到了桑耶。到晚上转经时巧遇桑耶寺的管家,管家以为他们是虔诚礼佛的佛教徒,就把三人关在了佛殿,他们在殿内发现了一个很重的用烊铜封口的书箱,误以为是黄金,遂携箱逃走,他们到斯地后打开箱子发现三个虎皮、豹皮和熊皮袋子,袋子里装有苯教典籍,才知不是黄金。他们行至堆隆(stod lung)时已断炊,之后用苯教文书换取食物,他们找来了一位名为塔希楚塞(mthav bzhi vphrul gsas)的苯教师,遂用一本经书换了一些食物,这本就是《黑巴普仪轨及其诠释》(dbal phur nag povi sgrub thabs dang rtsa vgrel),苯教黑巴普由此在藏区传播开来。三个尼泊尔人从堆隆来到羌朗热(byang nam ro),遇到三个正在寻找佛教伏藏的佛教徒,他们用三袋经书换取了马和骆驼,这三位佛教徒回去打开袋子后发现是苯教经书时,方知上当。这些经书后来辗转传到一个名为塞万·西饶坚赞(gzer ban shes rab srgyal mtshan)的佛教徒手里,他从此改宗苯教,塞万·西饶坚赞师徒对这些苯教经书整理,加上塔希楚塞的经书,产生了著名的《律宗六部》、《康钦八部》、《本德》等34部,大圆满若干部,以及《红黑赛普》、《黑白盖阔》、《象雄帖潘》等苯教经典,这些苯教经典加上一些小的伏藏大多是尼泊尔三香客从桑耶寺带出一路北行,在北部地区传播的苯教文献,是为北藏。[23]苯教史上把辛钦鲁噶在南智仓塔噶(vbri mtshams mthav dkar)发掘的伏藏称为南藏,辛钦鲁噶为苯教史上的重要人物,生活在10世纪末11世纪中叶。传统史书载,辛钦鲁噶13岁时第一次得到神的启示发掘伏藏,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他发掘的伏藏中有《什巴卓普》、《康钦》、《唐玛俄杰祭文》和许多密宗和心宗文献。这些伏藏已成为苯教最基本的经典。此外克察·达威巴(khu tsha zla vod vbar)和年敦·西绕多杰(gnyan ston shcs rab rdo rjc)先后发现了一批苯教伏藏,这些统称为南藏。在卫藏的伏藏主要有叶尔宗玛(yer rdzong ma)和桑耶玛(bsam yas ma)两部分,前者因史称公元8世纪的詹巴南喀和贝惹杂那埋在拉萨叶尔宗而得名,其中有著名的《达奔》(bdal vbum)、《奔尼玛古夏》(vbum nyi ma dgu shar)等著名典籍。后者实际上是指桑耶嘉德玛(ca ti ma),因史称这些伏藏为赤松德赞时聂·勒席达让和贝若杂那埋在桑耶寺西南之陵墓中而旨在镇慑罗刹的嘉德敦芒红塔(ca ti sgo mang mchod rtcn dmar po)里而得名,这批伏藏主要有《<绰吾>五部》(khro bo rgyud lnga)和《木玛塞杂》(mu mar gscr dza)等。康藏是由克巴宛琼(mkhas pa ban chung)在珠日琼郭(vbrug ri khyang mgo)、姜帕(skyang vphags)在白鹰岩、章贡当塞(drang sgom ting gsas)在玛饮邦热和冈布掘藏师(kang po gter ston)在古拉冈扎(sku bla gangs brag)等康区发现的伏藏组成。苯教史上有旧藏和新藏之分。新藏是绵延时间最长、分布最广且内容最丰富而又复杂的一种。在苯教史上,玛森增(rma srid vdzin)被认为是首先发现新藏的人,协休·雍仲杰布(shel zhig gyung drung rgyal bo)、桑杰林巴(sangs rgyas gling ba)和贡珠扎巴(kun grol grags pa)三人被称为新藏派三化身(gsar mavi sprul sku rnam gsum),他们是新藏最著名的掘藏师。[24]

苯教后弘期是佛苯两个文化系统相互交融的时期,佛教吸收了很多苯教的仪轨,而苯教则借鉴了佛教的文献模式,形成了苯教的文献经典《大藏经》。从藏传佛教在雪域独霸地位确立以后,藏传佛教文化成为主导雪域的强势文化,而有源远流长历史的苯教文化则在雪域的偏远地方在佛教文化的压制下顽强地生存,直到20世纪大量的苯教文献被发现,才使人们得以认识早期西藏文化的本来面目。

三、甘肃南部山区藏族早期苯教藏文文献的发现及价值

2010年6月,在甘肃宕昌发现大量苯教藏文写本文书,研究者对这些写本文书进行现场查看和拍摄,并请当地唯一一位能识读经函的79岁苯教法师诵读他家的写本经文。目前发现的写本文献共计31函,561卷,7100页。文书的装帧形式大多为传统的梵箧装,在箧板刻有精美的花纹和图案,文字清晰如初,画像色彩艳丽,页面古朴精美。纸页为宽贝叶经式,装裱考究,纸张规格大小不一,长25-35cm,宽9-13cm。这些典籍虽经历千年,字迹却新鲜如初,保存基本完好。抄写和记录苯教经典的纸张多采用传统手工艺制成的“藏纸”,纸张中掺杂有藏药使得写本经历几百年而不被虫蛀。每部写本首页除写有文献名称外,还饰有各类图案,有人首蛇身、人身鸟首,也有头戴五佛冠手持金刚杵、长蛇绕臂、腰系虎皮的画像,颜色鲜艳,技法纯熟,许多图案与已影印出版的《法藏敦煌古藏文文献》卷首图案相同或相近。宕昌还发现一部藏文皮书写本,由牛皮制作,封面深褐色,里册颜色较浅。据主人讲是一部历书,其用途为看日子算吉祥,内容写在牛皮上,有各种动物图符和古藏文注解,根据其样式和注解可以初步推定为产生于纪元前后古象雄一带的《玛桑天文历法》。[25]

写本文书的面世和出版,在学术界引起了强烈反响,著名苯教研究专家、中央民族大学藏学院院长才让太先生以及藏学家、著名学者班班多杰、沈卫荣等学者均认为,这套文献是藏经洞式的重大发现,是从事藏族古代史学、文字学、宗教学、民俗学等研究的资料宝库。文献所涉及的内容既有打卦问卜、治病禳灾、婚丧嫁娶、庆典节日、祭祀山神等内容,又包括藏族古代原始哲学思想等内容,几乎涵盖苯教文化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文书也记载了藏族称谓的起源和演变、苯教意识形态的形成过程、远古时期多种图腾的名称和涵义及其发展的不同阶段。另外,文献中还记载了距今4000年前的古象雄文的前身——象形文——距今3800年的象雄玛尔文之前的早期雏形,还有古藏文早期缩写及其演变等极为丰富的内容。全部文献均采用藏文手抄而成。文中出现大量的“合成字”和缩写字,并有方言及古藏文词汇夹杂其中,导致文献解读工作困难重重。[26]

甘肃南部山区发现的藏族苯教早期藏文文献(以下简称“写本文书”)的31函中,除第3、4、5、6、8、9、11、19、31函内容或简略或顺序混乱外,其余各函基本上能够识读。这些文书大多几乎没有受到佛教的影响,反映了早期苯教的原貌,内容十分丰富,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首先,写本文书保留了早期的苯教经文,内容包括:请神、禳解魔鬼、天神和人类的产生、医治疾病、祈求用地、开光等相关的送祟、回遮的各种仪式和经文。从这些经文可以看出藏族先民与各种自然灾害和各种疾病进行斗争的艰难历程。藏族先民在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条件下,面对十分严酷的自然环境,为了求得生存,他们信奉苯教的各种神灵,期望通过他们的保护来使其生活顺利及子孙繁衍。从经文看出,藏族先民为了确保他们的生存和后代的延续,采用原始苯教的一些残酷野蛮的宗教仪式,在第1函里多次出现“供奉肉、骨、血、肉灰、骨灰禳解阿噶、阿尼合、独脚鬼、阿尼合兄弟”、“用人肉、人血、人骨,除此而外尚供山羊肉、山羊血和山羊骨,分别回遮”、“以人肉、山羊肉、人血、山羊血、人骨和山羊骨等分别进行送祟仪式”、“祭祀人肉、山羊肉、人血、山羊血、白鸡、黑绵羊等”[27]祭祀活动,从中看出在极端严酷的自然环境下人类生存的艰难。经文里有一些很原始的治愈疾病相关的内容,反映了人们在与自然做斗争中积累的一些战胜疾病的经验。

其次,写本文书大大丰富了我们对藏族先民生命起源和人类产生的认识。关于天神和人类的起源,“祝祷与宁神结缘而生出世门智合和门秀两个,门智合赞生门秀宁、门智合、门秀两个之缘生白螺蛋即名“果日”,该蛋中生出天神和人类。由此渐渐先后生出果日拉、玉于热巴坚森、杜等”[28];“当初从天空刮出一阵风,其风中生出白黄蓝紫四种颜色的蛋,该四种蛋中又派生出螺甲、金甲、玉甲和鸟甲等不同形象的四种生神战用甲等”[29];“从风水混合而形成大地山川,其中生大海,其中又生出龙瓶,朵瓶、地神、王宫等四种瓶,其中又生出身高泰山的宫殿,其宫殿中又生出香泽,由香泽统领五行,由于香泽的增减宫殿也发生各种变化”[30];“初次有无空性中,所刮白风中出生白蛋,白蛋中又诞生白螺甲生神。所刮青风中出生青蛋,该青蛋中又诞生玉甲生神;所刮紫风中出生紫蛋,该蛋中又诞生紫玛瑙生神;所刮黄风中出生黄蛋,该黄蛋中又诞生金甲生神”[31];“初次世间顶部刮起白青紫黄四种颜色风,白风中生出白蛋白蛋中又诞生白色生神。同样,其它生神也如此出生”[32]等等。这些更进一步丰富了苯教人类起源的“卵生说”,同时,来自华夏族的“五行”学说也渗透到“卵生说”里,这是以前发现的苯教文献中所没有的。从中可知,华夏族和藏族先民之间的交往和相互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第三,写本文书对诸多神灵的祭拜,反映苯教多神信仰的特点。文献出现的神灵(生神)主要有:辛绕祖师、神变孔子王、夏当生神、旺拉大小山神、斯巴章坎、世间牛力生神、牦牛力生神、羊力生神、山羊力生神、路神、鹞神等,其中提及最多的是辛绕祖师、神变王孔子、夏当生神和路神。辛绕祖师作为雍仲苯教的创始人在苯教诸神灵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在最为古老的象雄文中提到对辛绕祖师的顶礼以及有木橛法力、贡雅日、琼札摧毁魔地魔城的象雄咒语[33]。在苯教的文献中,辛绕被奉为四大天王之一被顶礼,写本文书里有辛绕的大圆满修炼法,以及修持的程序等[34],因此辛绕被人们尊奉并请求他回遮诅咒殃,于是四方四神的侵害会被遮止。[35]神变孔子王是春秋时期的大思想家和教育家孔子,他和辛绕是同一时代的人,因此他也被视为苯教的一个重要神灵。在写本文书里,孔子“改变了其不良习俗,用食物代替众生生命,以食物制作人和畜的形状而抛出去的送祟法。”[36]神变王孔子行朵法,创立朵法有四种,便是朵、地祗、龙和年,行朵法可做替身品交换人身,替身品可以代替人的正身进行送祟仪式,禁止人的生命来进行送祟活动,一人身是由五大种形成,同样牲畜也莫用活命用送祟品。[37]神变孔子王以替身品举行送祟仪式,可以禳解病魔、摆脱敌人的威胁。苯教中的神变孔子王的出现,是苯教史的一个分水岭,说明苯教已经受到佛教等反对杀生思想的影响,采用实物取代肉身进行祭祀活动,是苯教发展的一个重大变化,对苯教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夏当生神即鹏神,在苯教是除辛绕和孔子诸神灵外法力最大的一位,“写本文书”里多次出现“上古斯巴初期,热昂哇沃丹天神和魔君门巴索丹相互间发生战争时,众天因失败后即信奉大夏当为自己的生神而祭祀后获胜”[38]等内容,夏当生神(鹏神),不仅能够打败天神无法打败的魔神,而且也是“写本文书”里多次提到的门人与昂人交战的胜利者。[39]夏当生神被苯教徒奉为一个战无不胜的保护神,而受到敬奉。路神也是“写本文书”里多次被提及的一个神灵,“斯巴的路神、龙的路神、天神的路神、矿主的路神都会集在一起,就像曾经带兵打败众魔的情景。同样,现在和过去一样领路去东南西北,消灭外敌内障。”[40]“东方的路神用牛供奉,请作东方的引路者;北方的路神用羊祭,请作北方的引路者;西方的路神以马供,请作西方的引路者;南方的路神用鸟祭,请作南方的引路者。”[41]在雪域高原,由于地形复杂,气候恶劣和天气多变,行路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和行军打仗的重要问题,在没有相应的地理知识和指南设施的西藏,人们唯一可依靠的就是通过“路神”的指引。对路神的赞颂和祭拜对苯教徒来说非常重要,因而在“写本文书”里有很多诸如“指路王,神殿辉煌,刍灵堂指路者,穷人圆溜溜;传令指路者,令声唧唧响;牛鲁指路者,鸣声哼哼叫;羊鲁指路者,叫得咩咩声;山羊鲁指路者,膘光闪闪;空中指路者,带路人来回圆溜溜”[42]的赞颂。

第四,“写本文书”中有许多记载部落之间和汉藏之间冲突的经文,为学界研究藏族各部落和汉藏关系提供了新的线索。“写本文书”里有许多有关门人和昂人战斗的祈祷经文,门人为了打败昂人,分别祭拜诸如瓦秀生神、牛力生神、鹞神、牧达合神灵、刺子、箭力生神、香章生神、念兵章香、光绳、追叶合秀神灵、东琼华青和青龙、牛木柏生神、黄牛力生神等神灵[43],由此说明门人和昂人冲突之频繁。这是研究藏族部落的十分重要的线索,有待于学界做深入研究。除了门人和昂人的冲突外,“写本文书”里还有门人和魔神之间的冲突,这可以理解为门人认为是与其为敌的部落,可能是昂人,也可能是昂人之外的其他部落。汉藏冲突也是被多次提及的内容,藏人为打败汉人,他们祭拜江色卡其神灵(又叫白鸟神灵、江色日生神)、敬建鄂博等,依靠江色日的指路引导打败了汉军。[44]这实际上就是对指路神的敬奉,也反映了吐蕃时期吐蕃与唐朝多次冲突的历史事实。在吐蕃的军队里有许多苯教徒参与作战,他们主持宗教活动,在军队里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因此在苯教的经文里多次出现他们与唐朝军队作战的记载。

第五,“写本文书”里有许多内容反映了藏族先民独特的思维和价值观念。关于世界的构成,写本文书里是这样讲的:“所有外器世界和一切内情众生世界中从无一未出于五行,无一不由五行元素所形成。”[45]关于世界的形成,苯教认为:“风水混合而形成大地山川,其中生大海,其中又生出龙瓶、朵瓶、地神、王宫等四种瓶,其中又生出身高泰山的宫殿,其宫殿中又生出香泽,由香泽统领五行。”[46]最为珍贵的是苯教的历算,“十二地支以纪年的十二种动物即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等为依据分析和观察家务和事务,十二生肖和年月日时的吉日良辰为依据分析和观察自他任何事务是否顺利的一种数术。”[47]这是苯教有关自然和社会理论的基础,以后的苯教各种历法和法术皆源于这种世界观。神变孔子王所创立的送祟法就是以五大种(五行)和十二属相为依据的。[48]即使是生命的诞生也与此相关:“初次出生一个黄乌龟,其肉中生土,血中生水,骨头中生铁,体温中出火,筋脉中出植物,气息中生风。”[49]苯教的历算也成了对付怨敌的利器:“初次斯巴十二属相历算出世时,怨敌以此不满而破坏十二属相历算法,献其扬西后自然消去十二属相合十二生肖历算等算法对敌的邪气。”[50]最值得一提的是“写本文书”含有朴素的人本主义的务实思想。那就是,天地间人为核心,对诸神的敬拜就是要让诸神为人类服务,诸神帮助人类消除魔障,驱赶病魔,让人类健康长寿。人们敬拜羊力生神,那是因为羊是藏族先民最重要的财富之一,羊肉、羊皮、羊毛、羊骨都是藏族人民的必需品,敬拜羊除了表达人们的感激之情外,还希望羊力生神让人们受用不尽,使羊布满大地。[51]“如果信奉羊力神为自己的生神,就能见大效益,羊发展很快,数量能速增效益高,羊的肉、血、皮子、骨头都可以使用,所以请信奉羊力贡为生神。”[52]这些都是人本主义思想的体现。

结语

苯教起源于距今3800年前,其发展经历了原始苯教、雍仲苯教和受佛教影响的苯教三个阶段,“写本文书”与雍仲苯教相一致。苯教的经典源远流长,如果从苯教鼻祖辛绕米沃的亲传弟子穆却戴木珠(mu cho ldem drug)将辛绕米沃的教诲文献进行整理形成最早的苯教经典算起,[53]苯教经典的历史与佛教几乎同时产生,他的发现可谓是藏经洞式的,在学界有着重大意义。“写本文书”的价值是十分重要的,它反映了苯教在受佛教影响之前的本来面目,为人们对藏族部落史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线索,特别重要的是它含有朴素的人本主义思想,大大地丰富了苯教史研究的内容,具有十分重要的史料价值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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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同上:51.

[29]同上.第2函:152-157.

[30]同上.第10函:77-114.

[31]同上.第27函:201-206.

[32]同上.第29函:201-206.

[33]同上.第1函:1-6.

[34]同上.第10函:151-176.

[35]同上.第14函:55-70.

[36]同上.第2函:320-327.

[37]同上.第17函:309-318.

[38]同上.第2函:269-271.

[39]同上.第2函:290-295.

[40]同上.第20函:130-139.

[41]同上.第23函:180-189.

[42]同上.第23函:615-626.

[43]同上.第2,15,17,20,23,25,27函.

[44]同上.第2,20,26,29,函.

[45]同上.第16函:75-108.

[46]同上.第10函:77-114.

[47]同上.第9函:1-38.

[48]同上.第23函:417-426.

[49]同上.第27函:627-645.

[50]同上.第13函:156-160.

[51]同上.第20函:98-109.

[52]同上.第15函:147-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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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Classification of Early Tibetan Documents Found in the Mountain Area in South Gansu Province about the Bon Religion

Yishi Wangmo①Dorji Tsering②
(①Research Center of Ethnic Minorities in Northwest China,Lanzhou University②Research Institute of Gesar,Nor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Lanzhou,Gansu 730000)

The Bon religion is the source of the Tibetan civilization.In its thousands of years of history,Bon had been the dominant religion of the ancestors of the Tibetan people for a long period of time.When Buddhism was introduced into Tibet,the Tibetan rulers converted to Buddhism and supported it,so Bon's position in Tibet was gradually replaced by Buddhism.Since the period of the Later Prosperity of Buddhism in Tibet,almost all the Ti⁃betan people have believed in Buddhism,which resulted in the Bon religion could only survive and develop in the remote areas of Tibet.In these areas,a large number of documents about Bon were left,which illustrate the long history of Bon.The documents would make us have a new understanding of Bon.

south Gansu;Tibetan;Bon;Tibetan documents

10.16249/j.cnki.1005-5738.2015.04.018

G40-012

A

1005-5738(2015)04-116-008

[责任编辑:蔡秀清]

2015-10-12

2015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川甘交界处:白马藏族苯教文献整理、编目及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号:15BMZ020

伊西旺姆,女,藏族,甘肃甘南人,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馆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宗教文献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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