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
(辽宁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唐五代牡丹传播研究
李漠
(辽宁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唐至五代,牡丹在各地广泛传播,受到各个阶层的喜爱,社会由此掀起了一股喜爱牡丹的热潮。牡丹热是社会、经济、文化、技术等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研究唐五代牡丹的地理分布,从多个角度分析牡丹得以广泛传播的原因,有助于我们了解唐五代时的社会习俗及其文化风貌。
牡丹;唐五代;传播
唐五代人盛爱牡丹,几达痴迷之境。这一特殊社会现象的产生,与其时牡丹的广泛栽培,以及唐人独特的审美心理等,有着密切的关系。
从唐代开始,牡丹在全国各地得到了广泛栽培,由此掀起了一股赏玩牡丹的热潮。唐代首都长安从皇宫、官署到私宅和寺院,无处不有牡丹。
舒元舆《牡丹赋》载,长安牡丹是唐高宗时,由武则天从西河即汾州移植到皇宫的。[1](P773~775)之后,皇宫一直栽培牡丹。李浚《松窗杂录》就记载了开元年间,玄宗携贵妃一同欣赏种植在沉香亭前的牡丹,并诏李龟年和李白作新词曲吟唱牡丹一事。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醒酒花》中,也有玄宗和贵妃一起欣赏牡丹,并亲折一枝给贵妃的记载。[2](P133)苏鹗《杜阳杂编》中,有穆宗欣赏殿前千瓣牡丹,赞其“人间未有”,及文宗边欣赏牡丹,边吟舒元舆《牡丹赋》的记载。[3](P15~18)王建《宫词》、张蠙《观江南牡丹》等诗,也从侧面描写了其时宫庭种植牡丹的盛况。[4](P1231,2019)皇宫之外,长安官署中也有牡丹。白居易《惜牡丹花二首》其一,就是在翰林院北厅的牡丹花下创作的。[4](P3184)舒元舆《牡丹赋》也提到,从皇宫到官署,乃至普通士庶之家,都种植有牡丹。[1](P773~775)
长安私宅也大量种植有牡丹。《开元天宝遗事》提到,杨国忠将玄宗赏赐的牡丹种在家中,并建沉香阁精心照料。[2](P1209~1219)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玄宗开元末,郎官裴士淹将其从汾州众香寺得到的白牡丹,移植回长安私第,天宝时,其成为长安奇景。[5](P183~186)卢纶《裴给事宅白牡丹》、武元衡《闻王仲周所居牡丹花发,因戏赠》、刘禹锡《浑侍中宅牡丹》和《唐郎中宅与诸公同饮酒看牡丹》、令狐楚《赴东都别牡丹》、白居易《看恽家牡丹花戏赠李二十》和《微之宅残牡丹》等等,都是吟咏私宅牡丹的诗。
长安寺院同样也种植了大量牡丹。康骈《剧谈录》和王谠《唐语林》都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武宗会昌年间,慈恩寺一位老僧用20年时间栽培了一丛殷红牡丹,从不让外人看;偶有一次,他带几位朝士观赏,反复嘱其不要泄露,但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被几个少年用金三十两、蜀茶二斤,强行挖掘换走。[2,6]钱易《南部新书》中,也有慈恩寺元果院牡丹比其他牡丹早开半月的记载。[7](P44~61)裴士淹《白牡丹》和权德舆《和李中丞慈恩寺清上人院牡丹花歌》,也都描绘了慈恩寺牡丹。据《酉阳杂俎》记载,兴唐寺牡丹开花一千二百朵,不仅颜色深浅各异,且还有重瓣牡丹和重台牡丹。[5](P183~186)
东都洛阳也种植有牡丹。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记载,自唐代武则天之后,洛阳牡丹开始兴盛。[8](P361~367)徐凝《牡丹》中有“疑是洛川神女作”之句,其描绘的应是洛阳牡丹。[4](P3407)《龙城录》中也有洛人宋单父擅种牡丹,能变易千种的记载。[2](P1255)令狐楚《赴东都别牡丹》和刘禹锡《和令狐相公别牡丹》,均描写了令狐楚赴洛阳时,想念长安私宅中紫牡丹的情形。陶谷《清异录》载,后唐庄宗时,洛阳大内临芳殿殿前,已栽有月宫花、御衣红、卵心黄、蓬莱相公等许多不同品种的牡丹。[9]可见至迟到五代时,洛阳牡丹已出现了一些优秀品种。
除了两京地区,唐五代时,牡丹在各地也逐渐得以传播。
范摅《云溪友议》载,白居易刚到杭州时,下令寻访牡丹花,但只有开元寺有僧人惠澄近期从京师移植到庭院中的牡丹,其他地方都没有。[2]张祜有诗《杭州开元寺牡丹》,徐凝则有《题开元寺牡丹》。白居易与张祜、徐凝大约是同时期人,这些诗文正好可以相互印证。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是穆宗长庆二年,文中称牡丹是近期移植来的,可推知杭州牡丹的引种,大约始于宪宗元和末年或穆宗长庆初年。此外,罗隐有《虚白堂前牡丹相传云太傅手植在钱塘》。由白居易《虚白堂》和李郢《宿杭州虚白堂》可知,此诗中的“虚白堂”位于杭州,诗中的“太傅”指的就是白居易,这株牡丹可能是白居易由长安带至杭州的。白居易《惜牡丹花二首》其一写的是新昌窦给事宅南亭的牡丹。徐夤有《尚书座上赋牡丹花得轻字韵其花自越中移植》,其另一首《依韵和尚书再赠牡丹花》诗有“多著黄金何处买,轻桡挑过镜湖光”之句,可见彼时浙江已开始广泛种植牡丹。
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渝州元和时贡牡丹皮,合州在开元、元和时贡牡丹皮。[10](P853~857)这说明唐代四川地区是野生药用牡丹的重要产区。卓英英是益州人,约唐宪宗元和时在世。其诗《游福感寺答少年》就提到益州福感寺的牡丹。[4]黄休复《茅亭客话》载,五代前蜀王氏从长安、洛阳、梁州、洋州移植牡丹到成都宣华苑中;又载,秦州董城村寺院有一株年代久远的红牡丹,前蜀徐延琼命人取得,从秦州移植到其成都新宅里;又载,前蜀通王王宗裕与亲友观赏初开牡丹时,因牡丹被一乐妓所折,就要将乐妓处死,多亏其妻劝说,乐妓才得以幸免。[9](P393~463)胡元质《牡丹谱》载:后蜀孟氏时,宣华苑因广栽牡丹,人称牡丹苑;后蜀后主广政五年,后主宴赏牡丹,其牡丹不仅颜色各异,还有双开牡丹、重台牡丹等各种珍贵品种,芳香四溢。[11](P401~474)从宣华苑改称牡丹苑来看,后蜀宫苑中的牡丹,已有较大的栽培规模,且品种众多。由此推知,其栽培技术应该已达到一定的水准。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复斋漫录》载,后蜀兵部尚书李昊常将凋谢的牡丹和牛酥一同分给朋友,让朋友一起煎食。[12](P165~173)孙光宪《生查子》也写到了锦江的牡丹。刘兼也有《再看光福寺牡丹》诗。刘兼约五代宋初前后在世,任荣州刺史。荣州治所在今四川境内,因此,其诗中的光福寺,指的应是四川泸山光福寺。
韩琮《牡丹》中有“帘闭景阳妆”之句,“景阳”指的是景阳山即茶山,在湖南茶陵东部。[13](P44)韩琮在唐宣宗时任湖南观察使,可见彼时湖南已有牡丹栽培。李咸用《远公亭牡丹》有“庐山根脚”、“湓江太守”之句。李咸用约为懿宗咸通时人,由此推知,咸通时,江西已有牡丹栽培。齐己有《题南平后园牡丹》。齐己生于懿宗咸通年间,其诗题中的“南平”也称荆南、北楚,在今湖北。由此可见,彼时湖北也已有牡丹栽培。
唐五代人喜爱牡丹之所以蔚成风气,大略有如下原因。
其一,唐五代时,牡丹一直为统治者所喜爱。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统治者的喜好引领了整个社会风尚,于是种植赏玩牡丹之风,从宫廷传播到贵族阶层,最后遍及民间。
其二,牡丹吻合唐人的审美取向。唐代经济繁荣,国力强盛。这给予唐人强烈的自豪感和自信心,养成了人们张扬蓬勃、豪迈昂扬的性格,也造就了人们崇尚浓艳热烈、富丽雍容之美的审美取向,而牡丹则因其花大、色艳、味香、形美,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故受到全社会的喜爱。
其三,牡丹有美好的寓意。牡丹寓意富贵。因为皇帝、官僚不遗余力的推崇,牡丹隐然便有一种代表权力和财富的象征意味,加之唐人向往追求富贵的心理(白居易《秦中吟十首·议婚》“贫为时所弃,富为时所趋”,即描写了唐人逐富的社会现象),更兼牡丹价格不菲(白居易《秦中吟十首·买花》“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柳浑《牡丹》“近来无奈牡丹何,数十千钱买一颗”,张又新《牡丹》“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均道出了彼时牡丹高昂的价格),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承受,因此,培育赏玩牡丹之举,自然就成为一种富贵的象征。此外,牡丹还寓意长寿。李德裕《牡丹赋》云,牡丹有百年寿命,不是人的寿命可以相比的。[14](P231~239)因唐人赋予了牡丹如此美好的内涵,故唐人喜爱牡丹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其四,寺院牡丹众多。佛寺之所以大量栽植牡丹,有其独特的原因。第一,以花供佛。唐代佛教兴盛,花是佛事供桌上重要的供品之一。受唐人雍容华贵审美情趣的影响,花形硕大艳丽的牡丹也逐渐用于佛事插花中,故唐代寺院内广种牡丹。第二,与禅宗体悟相联系。禅宗讲求顿悟成佛。人生有起落,花亦有荣枯。人们在养花、赏花的过程中,往往能从花的变化中,领悟到佛家的禅机,达成顿悟。僧人归仁《牡丹》就描写了边赏牡丹边悟禅理的过程,杜荀鹤《中山临上人院观牡丹寄诸从事》和张蠙《观江南牡丹》,则是世俗诗人借佛教禅理观赏牡丹的生动写照。第三,寺院经济的发展。唐代的寺院经济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寺院有相当的经济实力,比一般人家更有能力购买和栽培牡丹;加之牡丹花开时节,能吸引大量人群入寺赏花,为寺院增添香火,故寺院乐种牡丹。第四,寺院生活比世俗生活更加安闲。要培育出一株出色的牡丹,往往需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世俗之人很少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而僧人们则有更多的时间。对于培育牡丹,僧人们无疑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徐凝《题开元寺牡丹》云:“此花南地知难种,惭愧僧闲用意栽。”[4](P3755)《酉阳杂俎》提到慈恩寺白牡丹是法力上人亲手栽植的,《云溪友议》提到开元寺牡丹是僧人惠澄从京师移植到庭院中的。由于唐代佛寺分布广泛,在寺院僧人的努力下,牡丹得以传播到全国各地。
其五,园艺技术的发展。王象晋《二如亭群芳谱》言,牡丹“性宜寒畏热,喜燥恶湿”,开花时“最忌烈风炎日”。[15](P77)可见牡丹对气候、土壤等环境,均有着严格的要求,故牡丹培植不易。白居易《看恽家牡丹花戏赠李二十》和李咸用《牡丹》都言及,牡丹当时在江南非常罕见。这大概是因为江南地区河网密布,高温多雨,且土壤粘重,排水性差,不适宜牡丹生长。但随着园艺技术的不断发展,唐代江南地区最终也成功地培育出了牡丹。徐夤《尚书座上赋牡丹花得轻字韵其花自越中移植》便有别处从江南移植牡丹的记载。舒元舆《牡丹赋》、范摅《云溪友议·钱塘论》、徐凝《题开元寺牡丹》、白居易《秦中吟十首·买花》等,都提到了牡丹的移栽。《茅亭客话》更记载了前蜀徐延琼,不远三千里,从秦州移植牡丹到成都的事。[9](P463)牡丹移植距离如此之远,离开土壤时间如此之久,尚可成活,说明其时牡丹移植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园艺技术的发展,为牡丹在全国范围内的广泛传播,提供了充分的技术保障。
因为上述种种原因,唐五代时,牡丹得以在全国范围内广泛栽培,这反过来又推动了全民对牡丹的喜爱,从而造就了这一独具特色的文化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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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Study on the Spread of Tree Peonies in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LiMo
(Schoolofhistory,LiaoningUniversity,Shenyang110036)
From the Tang Dynasty to the Five Dynasties,tree peonies had spread widely throughout the country.They were popular with people of all ranks and classes and even caused a fanaticism of them.The fanaticism of tree peonies is the result of the development of society,economy,culture,technique and so on.By researching the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of tree peonies in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and analyzing the reasons of the popularization of them from various angles,the process of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fanaticism of them in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can be discussed.
tree peony,the Tang Dynasty,the Five Dynasties,spread
2015-03-1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1CZS011)
李漠(1988—),女,辽宁沈阳人,硕士研究生。
K242
A
1673-1395 (2015)05-002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