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古城的秋天

2015-02-21 05:30甘肃武威王其英
北方作家 2015年2期
关键词:苏武古城沙漠

甘肃武威 王其英

连古城的秋天

甘肃武威 王其英

去年九月,一个风和日丽、硕果累累的金秋,地处河西走廊的民勤连古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迎来了一批贵客,徐敬亚、韩庆成、李秀珊、马启代……中国的、甘肃的、河西的文化名人,相聚连古城,通过文化论坛、名家献艺、饮酒赋诗、参观交流等采风活动,共同见证了全国最大的荒漠生态类型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历史变迁、人类与自然既顽强拼搏又和谐相处的真实故事。同时,也真切地体验和享受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塞上风情和“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的人生乐趣。大家纷纷表示,要以充沛的激情,生动的笔触,创作优秀作品,讴歌生态文化,唤起人们对生态文化的自觉。

马不停蹄地采风活动丝毫不显疲惫,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阅读了原始而壮阔的连古城。我们从观赏者的眼光去看,确实有许多新鲜的感受和惊喜,从采风者的角度去看,又有不少强烈的震撼和启迪。

连古城地处巴丹吉林和腾格里两大沙漠的夹缝之间,因有汉代连城、古城遗址而得名,扼守着河西走廊的腰部,在这四千平方公里,约占民勤国土面积四分之一的区域,有草原、森林和荒漠,为不同的动植物提供着适宜的栖息地和生态环境。据科学考察,保护区内共有种子植物六十四科二百二十七属四百七十四种,占甘肃省种子植物总科数的百分之三十三,其中国家重点保护(沙生)植物十三种;有陆生野生动物隶属二十四目四十三科八十九种,占甘肃省陆生野生动物种类总数的百分之十一,其中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十二种。连古城以它独有的风格和近乎原始的野性展现在我们面前。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被喻为斗沙勇士的近十万亩的天然沙生柽柳(俗称红柳)群落,英姿飒爽,花团锦簇,堪称沙漠一大景观;“生长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朽了千年不烂”的胡杨,伟岸挺拔,彩练当空,在苍凉中透着青春的活力,犹如守护绿洲的金甲神像;被誉为“治沙先锋”的梭梭林葱郁茂盛,一望无际,在“老虎口”等昔日的风沙重灾区形成坚不可摧的绿色屏障;还有白刺、毛条、沙拐枣、红砂、蓬科、霸王等群落,它们团结协作,各显其能,处处设防,坚守其地,把流沙牢牢牵制在活动区内。“星罗棋布设奇阵,鏖战黄沙命不辱”—这是它们共同的使命。沙樱桃、沙枣、沙葱、沙米、发菜等沙生植物食品,麻黄、甘草、锁阳、苁蓉等名贵中草药和一些珍奇的鸟兽资

源,无一不是连古城的宝贝疙瘩,它们悄然独立,各安天命,一次次被烈日、风沙和孤独、忧郁摧残又塑造,但仍然不忘给人类“缴粮纳税”。连古城的沙丘在看似简单和固执中也是各竞风流:一座座沙丘仿佛沉默的母亲,以裸体的方式,用一颗颗硕大无比的乳房喂养着天边的白云乃至整个天空;复合型沙山和沙垄,宛若憩息在大地上的条条巨龙,跃跃欲腾飞;塔型沙丘群落,呈各种蜂窝状、羽毛状、鱼鳞状、梁窝状,波澜起伏,变化莫测;沙土和卵石铺就的戈壁一望无际,平坦如掌。黄绿相间的丘壑上偶而也能看到泛红色的野花点缀其间,尤以花棒、沙葱、沙拐枣的花卉引人注目,在质朴中显出几分妖娆;白刺的果实沙樱桃,俗名酸胖,有极高的营价值,红红的,与枸杞似像非像,在沙漠中显得分外惹眼,不啻为沙漠中的果王。要说香味浓郁袭人,非沙枣花莫属,虽说是九月里嗅不到它的芳香,但一看见它那老态龙钟的形象和质朴无华的果实,当地人谁会忘记它的清香四溢。“五月里来五端阳,沙枣杨柳插门前”。凉州民歌《王哥放羊》的歌词突然萦绕脑际。孰不知,沙枣树的防风固沙作用很是惊人,它通过树冠的摆动和树身的阻挡而降低风速,又以发达的根系和大量的固氮根瘤菌密布于土壤之中,具有很强的保水固沙、改良土壤的功效。

秋天的胡杨林是黄金的殿堂,灿烂的叶子覆盖在黄沙之上,将平常干燥而单一的沙丘妆扮得神魂颠倒;而红柳、梭梭们始终用忧郁和感伤触摸着这片原野,在无数个寒暑春秋,以蓝天为纸,白云为伴,红柳为键,朔风为喉,书写和奏响的是爱的音符,以庄重和肃穆捍卫着沙漠深处的尊严。看到这些,顿生怀旧和感恩。从前这里大多是荒漠,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勤劳智慧的民勤人民,以坚韧顽强的毅力与大自然抗争,在这片荒漠上栽植了千千万万棵梭梭,从十分有限的水资源中分出“一杯羹”养育它们。通过人们的精心呵护,日久天长,长成了眼前如此广袤密集的人工防沙治沙生态林和大面积草方格的固沙林带。“在民勤,几乎没有了天然的梭梭林,大都是人工栽植的”。陪同的工作人员回答了我们的疑问。怪不得我们看到的梭梭林比较整齐划一,人工痕迹明显。六十多年来,民勤人民完成了二百万亩的人工造林面积,这对遏制沙漠前移发挥了重要作用,也得到世界治沙界的肯定和赞誉。

在这里,中国西部,更确切为塞北的风格和景致跃然纸上:“雪压祁连几万年,白云常在有无间”(王云清)——旷远、壮美、坚韧,白雪皑皑,云飞缥缈,恰似仙境;“黄沙白草两茫茫,怕听水声愁欲死”(朱诚泳)——粗砺、感伤、悲凉、沉重,渴望而又绝望;“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壮阔、苍茫、雄奇、瑰丽,在这广袤无垠、质朴静谧中感受荒原之美,原始之美,天人合一之美。连古城、民勤,凉州、河西,就在这样一种原始的、自然的环境中走过了千万年,今天,它使厌倦了过度文明生活的现代人在一种全新的视野和体验中获得阅读的满足,平添了几份亘古的气息和历史沧桑感。

掀开连古城的面纱,我们又看到了苍凉而神奇的连古城。我想问,谁能搞得清,道得明,这红柳、白刺、麻黄、沙冬青,还有这金雕、苍鹰、白头鹞、灰背隼,始于哪朝哪代,何时是它的滥觞?是苏武牧羊的汉朝?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北魏?还是“胡沙万里鸟空飞”(皎然)的唐代?抑或是西夏,是元明清。反正,它们的每个枝叶,每个花瓣,都有亘古的基因,含着古老风沙的颗粒,常常会掉落到我们的眉睫、耳轮或心田,使人感到自然的渺远和苍凉。透过这渺远和苍凉,是一眼望不尽的连绵沙丘,纵横野草,群群落落的灌木丛。在这片苍凉、粗犷、闭塞而又无涯无际的土地上,一切生物都是渺小的,似乎只有苍凉和寂静才是永恒的。举目远望,只有远处的苏武山、红崖山、青山、黑山,横亘天际,仿佛给人一种神圣的昭示。

面对这苍凉而寂静的土地,我们不仅会想、会问,数千年前的“民勤人”是怎样在“望断天涯路”的荒原上,创造了辉煌的沙井文化?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磅礴气势,“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恢宏力量,把历史从远古推向今天、未来。期间,人——自然界的精灵,显得渺小而伟大,笨拙而智慧,在这个没有时空界限的宏大舞台上,演出了一幕幕、一出出悲剧、喜剧,但更多的是正剧。

说它神奇吧也神奇。梭梭、白刺、沙棘、红柳是造物主专门为沙漠或贫瘠或干旱的土地选派的物种,它们忠实地履行职责,在这极度干旱、烈日、严寒、风沙的环境里,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还要以自已的微薄力量为人类做贡献。它们生长在严酷的环境中,长不高也长不粗,大部分枝条超不过筷子粗细,经常披散着身子,显得衣冠不整,长年匍匐在烈日严寒和风沙中,或白茫茫的碱滩上。为减少水分流失,避开阳光照射,它们的叶子极小,成细穗状。这些河西黄土地上矮小无名的植物,烈日、严寒全不怕,干旱、风沙奈何它们不得。它们也乐得不求闻达,不去争宠,不要功名,以坚韧不拔、顽强拼搏的性格,傲然面对,毅然坚守,在寂寞中集聚,在清贫中奋起,只与沙漠戈壁为伍,与治沙人为友,日日夜夜,寒来暑往,总是仰望湛蓝的星空,傲视天边的白日,渴望着黄尘中有一群群飞鸟掠过,或寄希望于白云化作乌云,降下一场甘霖,哪怕是几粒。虽然孱弱的身躯随风摇曳,仍不忘覆盖这片土地不受风沙和白日的侵袭。只有万里长城的秦月汉关、朔风漠雪才能孕育出这样的精灵。

连古城的苍凉和神奇又表现在它的静谧上。张玿美的《凉州八景·平沙夜月》写得多好:“雁塞沙沉一掌平,夜来如水漾轻盈。笳声不动霜华静,练色如新玉宇清。雕落寒隈河欲曙,兔眠深窟月长明。黄昏每晃三秋影,一碧无垠万里晴。”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平沙月夜图:浩瀚无垠的沙漠,坦荡如砥,平展得像人伸出的手掌,尤其在清秋月明之夜,银白色的月光撒在沙漠上,像水波一样,轻盈荡漾;即便传来牧羊人用胡笳吹奏的乐曲声,这如霜的月光仍然不为所动,依然宁静如初,晴朗的夜空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彷佛新洗过的白练一样,清新明亮;沙漠中常见的动物老雕停留在河湾处,野兔在隐蔽的洞窟中安静地睡觉,一任月色这么长久的洒向大漠;万里晴空下的瀚海真是一碧无垠啊!在诗人的笔下,月夜下的沙漠平坦、洗练、静谧,别具一番景色。而南国诗人俞明震在《宿凉州》诗中,用“残日在寒沙,婉娈得月态”描绘了在沙漠中看到的夕阳如月的景色:秋天的斜阳,照在沙漠上,光线显得柔和清淡,使人有置身在月光下的感觉。由于诗人出生于江南,在接近垂暮之年第一次来到河西,看到凉州许多从未见过的景物,自然感到新鲜有趣。在这里,一南一北两位诗人笔下的沙漠,不论是昼景还是夜色,都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里的一切,对于生长在南国的人比较陌生而新奇,但对于我们土生土长的凉州人而言,是再亲切不过了,因为它一直伴随着我们的祖先和我们,一代代,一辈辈,从远古走来,从蒙昧走来,从历史走来,又回归原始,回归历史,回归大地。不仅是俞明震,对所有的人而言,好奇、热爱与向往是相同的,从中感受到的神奇、旷远和博大也是相同的。对于连古城,我们充其量只是一个邂逅的来客,对它的认知往往停留在作为游客或是一个探险者、考察者的新鲜感上,我们的喜欢和欣赏,是一种由于陌生和新奇产生的冲击和震撼,人们在回味和讲述这种感受时,难免掺杂有某种炫奇和夸饰。这就是旅游,这就是采风,一句话,发现和参与。

连古城的大漠深处有个地名叫白亭海,唐朝名将郭元振任凉州都督时曾在这里置白亭军,拓境数百里,控制要道,防范吐蕃、突厥等游牧民族侵掠。白亭海畔有个牧羊泽,旁有一座名山—苏武山,山脚下有苏武庙及碑刻,相传是苏武牧羊之地。史载,苏武,西汉杜陵(今西安市)人,武帝时任中郎将,奉命出使匈奴,单于欲降之,不从,被迁至北海边牧羊。武留匈奴凡十九岁,曾幽之大窖中,绝其饮食。武食雪吞毡,坚贞不屈,后被释放回汉朝。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在连古城和民勤有许多苏武的传说和因苏武而产生的文化标志,反映出民勤人民对苏武这位中华民族英雄的敬仰,借苏武事表达对故国的思念和忠诚。凉州有狄青的传说、古浪有杨家将的传说,同样也有历代相传的文化标识。依史书,苏武、狄青、杨家将都没有在武威一带

活动的记载。对此,我们都可以看作是地处游牧民族与汉民族争夺前沿的武威人民崇文尚武、尊崇英雄的一种情愫。实际上,在汉武帝雄才大略指引下,冠军侯霍去病奇兵出祁连,使河西尽入中原王朝的版图,开启了伟大的丝绸之路时代;悲剧英雄李广,还有李陵、李广利等深入漠北,寻击匈奴主力;路博德、赵充国等著名将领以移民屯边的形式修建了蜿蜒数千里的亭樟、烽燧和军营,这些都和凉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据相关史料,西北地区人类大规模改造自然的活动开始于两千多年前,经过秦汉、隋唐和明清三个鼎盛时期,经济、文化得到长足发展。但在“屯垦戍边”和“移民实边”的政策下,在农耕文化大力推进的同时,许多不合理的农垦方式破坏了草原、草地的植被,导致大量土地荒漠化。近代以来,荒漠化给人们的生活和生存带来了直接危害。我国沙漠戈壁及沙漠化土地面积约为一百七十多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百分之十八,分布在西北、华北的十多个省区。全国有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受风沙危害,有数万村庄和城镇受到直接威胁,迫使大量的村民迁移他乡,沦为生态难民,生态危机日趋严重,治理沙漠化刻不容缓!“绝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这是共和国总理的誓言,也是连古城人和民勤人民的誓言。

史前时期,民勤盆地亦是水泽之乡,潴野泽万顷碧水,水光潋滟,周边数百里水草丰美,动植物繁多,自然生态良好,是典型的天然绿洲。经过长风浩荡几万里吹送,也将万顷黄沙不断搬运,民勤绿洲发生着由猪野泽自然水系到白亭海、青土湖时期的半自然水系,再到新中国时期人工水系的演变,绿洲上星罗棋布的水泽逐渐缩小、断流、干涸,当年的水泽之乡民勤成为令人生畏的地方,以至有“天下有民勤,民勤无天下”的危言。据载,近代以来,民勤境内被流沙埋没的村庄达到六千多个。昔日碧波万顷的青土湖几乎与罗布泊同期彻底干涸,它的命运也象罗布泊一样成为沙漠,使周边七千多户、三万多群众沦为生态难(移)民。他们中的许多人背井离乡,痛失家园,个中所经受的巨大磨难,多水的南国人哪里知道。也许,我们常常看到异常干燥的民勤纳闷。翻阅张玿美修于清乾隆年间的《五凉全志》,在“镇番水利图”中,最多的地名除“堡、墩”外,莫过于“河湖”(海、潭、泉)了,不下二十多处;再翻开新版的民勤地图,地名多以“湖(泽)、河(渠)、井(泉)、坝(闸)”命名。这么多湿漉漉、水灵灵的名字,难道是空穴来风?这些名字相互关联,每个字都是一段历史,贯穿的却是一个“水”字了得。山不转水转,山不动水动。

曾几何时,在这条游牧与农耕的边际线上,两种文明彼此消长,生态文明受到摧残。祁连山下炊烟四起,石羊河畔拓荒者增多,征战的马队,驻防的兵丁,移民实边的农夫,南来北往的商旅,一拨又一拨地经过、驻扎、迁入,农垦区在扩大,水资源在减少,使“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绿洲,逐步成为“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萎”的荒漠。山有水而灵,土得水而沃。没有水的土地注定是荒凉的,甚至是不毛之地。据《五凉全志》记载,明代以前,“镇番土沃泽饶,可耕可渔”;清初,“镇番土薄水浅,东北、西北掘井盈丈及泉,东南、西南三尺及泉,城内七八尺及泉”;到清中叶,“河水日细,生齿日繁……土沃泽饶成往事矣”。在此情况下,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一拍即合,联合作乱。狂风萧萧,黄沙蔽日,美丽的草原、大片的灌木林、成熟的农田被吞噬,曾经河渠密布、绿树成荫、阡陌纵横的民勤绿洲,以及水天一色、碧波荡漾的猪野泽、青土湖、柳林湖,美丽如画的泉山、新河、青松堡,固若金汤的连城、古城、三角城,还有婆娑的胡杨、摇曳的红柳、遍野的牛羊,等等,都已成为尘封在历史中的远古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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