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1928年到日本内阁文库访书的中国学者*——樋口龙太郎相关文章解读

2015-02-20 06:34本文系20132014年度北京大学和庆应大学校际交流学者项目项目编号北大外出20132698号的研究成果之一
大学图书馆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张元济文库内阁

本文系2013—2014年度北京大学和庆应大学校际交流学者项目(项目编号:北大外出(2013)-2698号)的研究成果之一。

1927—1928年到日本内阁文库访书的中国学者*——樋口龙太郎相关文章解读

本文系2013—2014年度北京大学和庆应大学校际交流学者项目(项目编号:北大外出(2013)-2698号)的研究成果之一。

摘要自1880年杨守敬首开赴日访书之先河以来,日本的各大书肆、图书馆成为中国学者访书的必到之地,内阁文库就是其中之一,从1927年至1928年底先后有董康、胡适、袁同礼、马宗荣、张元济、郑贞文等多名中国著名学者到内阁文库访书。作为内阁文库司书,樋口龙太郎有机会接待了他们,并写下了详细记录,包括这些学者所看书目,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和对来访者的评价等,从一个不同以往的角度给这段广为人知的访书史料提供了佐证和补充。该文将这些记录系统收集并整理出来,以期给相关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关键词访书内阁文库中国学者樋口龙太郎

清末,杨守敬到日本访书在中日两国掀起了巨大波澜,开启了双方文化和学术交流的新纪元。从此,两国著名学者纷纷到对方国家访书,日本方面如内藤湖南、田中庆太郎、武内义雄、神田喜一郎、长泽规矩也等人,他们的访书事迹见于钱婉约教授辑译的《日本学人中国访书记》[1];中国方面如董康、傅增湘、张元济、孙楷第等人,不仅访书者本人记载了访书的详情,而且他们所接触到的人也留下了不少记录。国内的研究者可能对于这方面的中文资料比较熟悉,实际上他们的访书活动在日本的出版物上也得到了一定的反映,这要归功于日本当时的一些图书馆员,如樋口龙太郎对董康等人访书的记载、田中敬对杨维新访书的记载、长泽规矩也对杨守敬访书情况的研究等,其中以樋口龙太郎的记录涉及的学者人数最多、最详细,且富有感情色彩。

1樋口龙太郎简介

熟悉这段访书历史的人,也许已经注意到樋口龙太郎在上述访书学者的笔下曾经多次出现,如董康日记、张元济和马宗荣的来往书信中不止一次提到过他。根据王君南教授为《书舶庸谭》编制的索引统计,董康在日记中一共5次提到了樋口龙太郎,两人的交情非同寻常。董康日记1927年3月23日记载:“十一时,偕田中、张杏生参赞及杨雪伦赴内阁文库。樋口龙太郎出应客。”1935年5月6日记载:“与典藏主任樋口龙太郎交契尤深。近年樋口君另畀他职,吾国凡参观者必须由使署开列所阅书名,函知外务省订期前往,不复如曩时之便利。”[2]而马宗荣给张元济的书信中则称“樋口氏为弟曾晤面过之友人。”[3]

但是关于樋口龙太郎的详情,目前了解到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大阪人,于1922年3月从庆应义塾大学部文学科毕业[4][5],诗文功底深厚,尤其喜欢用杜甫诗词来类比笔下人物的志向和品德。他担任过内阁文库司书,从其发表文章的署名单位看,还担任过东京市教育局社会教育课勤务、国学院大学司书等职务。1951年5月30日因神经衰弱去世,时任大阪大学法文学部图书馆主任。讣告上说他在长期担任东京帝国大学图书馆司书一职期间,曾为图书馆协会杂志的编辑作出过很大功绩[6]。

樋口龙太郎当时担任内阁文库典藏部主任,他亲自接待了这些访书学者,以一个图书馆员的眼光对这些特殊的中国读者进行观察、记录,其价值不可忽视。在他的笔下,不仅详细记述了从1927年到1928年两年间,董康和张元济到内阁文库访书的情况,就连之前我们不太了解的胡适和袁同礼访书的情况也进行了详细记载。这些文章相继刊登在日本的《图书馆杂志》上,均为作者接待这些学者的亲身经历和真切感受,读来颇有身临其境之感。如果将他的文章与上述学者的著作结合起来,则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相互补充、相互订正的作用,使这些史料更为充实。

樋口龙太郎发表在《图书馆杂志》上的文章,交替使用“樋口龙太郎”和“樋口生”两个署名,在《图书馆杂志总索引1907-1960》上统一规范到了“樋口龙太郎”条目下[7],计有《董康先生内阁文库到访欢迎记》[8]、《与中国文学革命先驱胡适博士交涉记》[9]、《与北京图书馆主任袁守和会谈记》[10]、《桔梗门丛谈二:送马宗荣君》[11]和《桔梗门丛谈三:关于张元济先生和他阅览的图书》[12]等5篇文章,分别记述董康(1927年3月)、胡适(1927年5月)、袁同礼(1927年6月)、张元济(1928年11月)等到内阁文库访书的详情以及与马宗荣多年的交往。本文即以樋口龙太郎的上述记述为基础,并结合其他相关文献,尝试梳理这些学者究竟到内阁文库看了哪些书,他们又给这个日本图书馆员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2访书学者关注了内阁文库的哪些秘藏?

日本的内阁文库原名太政官文库,现名国立公文书馆。1884年太政官文库成立时将原来各官厅所藏书籍大约40万册都收归其集中管理。1885年废太政官、设内阁,因而改称内阁文库,其事务管理由内阁书记官室记录课负责。内阁文库的藏书主要来自于原红叶山文库和原昌平坂学问所文库,这两所文库的历史都很悠久,红叶山文库始于1602年移入江户城南富士见亭御文库的金泽文库,昌平坂学问所文库的历史可上溯到1630年幕府赐给林罗山一块地基,建孔庙、编纂《本朝通鉴》之际。因而内阁文库收藏甚为丰富,尤以收藏日本和中国的古籍、文书见长。截至1914年底,共有和书44884部206304册、汉书15144部189091册、洋书50234部129243册[13]。内阁文库与图书寮、静嘉堂文库一起成为当时中国学者访书必到的图书馆之一。

内阁文库是针对各官厅的参考图书馆,负有保护珍稀文献的责任,并不对大众开放,仅对民间的学者和有特别需要的人提供阅览誊写服务。中国学者到此访书,都需要经过特别介绍,并有专门的介绍信,很不容易,数量非常少,因此他们的访书活动才能让樋口龙太郎有足够的热情详细记载,加上樋口龙太郎在《图书馆杂志》的特殊地位,使这些珍贵的访书记录得以发表。

2.1 董康看了哪些书?

董康从1927年3月底到4月初,多次到访内阁文库,时间比较充裕。他所看到的图书分为两部分,一是樋口龙太郎推荐的秘藏,包括苏东坡真迹《石钟山记》1卷、清代各县史、《四库全书》中没有的版本125卷、朝鲜版《龙龛手鉴》1部5册、明万历版《本草纲目图谱》52卷、宋版《真本千字文》、宋版《东莱诗集》。德川时代的御朱印、宽政重修家谱。洋书有英国马礼逊的《英国文语凡[例]传》(澳门版)、培尔里的《日本远征记》、安德森的《英使节清国旅行记》(1795年),还有从大宪章到乔治三世(1769-1800)的《英国法令集》,法国从公元前420年至公元1789年的《法国旧布告集》(1833年巴黎)等。其中《石钟山记》真迹受到了董康极力赞赏。

二是董康自己要求观看的图书,主要是明小说初刻本。有《醋葫芦》、《喻世明言》、《醒世恒言》、《奇女子传》、《飞花咏》、《后山诗集》、《拍案惊奇》、《手韵清书》、《忠义水浒传》、《花筵赚》、《花阵绮言》、《玄雪谱》以及其他数种,小说是董康最重要的研究对象。

2.2 胡适看了哪些书?

胡适于1927年5月7日星期六上午参观了内阁文库,时间仓促,他首先要求看的书目是《忠义水浒传百回本》、《三国志演义》、《三国志水浒全传》、《二刻拍案惊奇》、《全相三国志平话》等。然后,樋口龙太郎带他看了苏东坡真迹《石钟山记》、《三国志》、《水浒传》、《绿总女史》、《喻世明言》、《醒世恒言》、《元椠三国志平话》、《二刻拍案惊奇》、《金瓶梅》等,最后,又走马观花般看了藏有20万汉籍的3楼书室,和藏有德、英、法、荷兰、瑞典、希腊、西班牙、俄国、意大利的贵重古书室,在书室出口处有一套新的《广文库》,也引起了胡适的注意。

2.3 袁同礼看了哪些书?

袁同礼于1927年6月上旬的一个星期六来到内阁文库,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内阁文库第二部汉籍目录》,因不解“第二部”的意思而向樋口龙太郎请教,原来“第一部”是指日本书目。随后袁同礼在樋口龙太郎带领下观看了《石钟山记》、《后山诗注》、《忠义水浒传》、《四库全书》中没有的版本125卷、县志,以及存放洋书的贵重书室、荷兰书安正年刊的辞典,还有西博尔德的旅行记等。其中主要阅览的书目有《高氏史略》(6卷,明版)、《高氏子略》(2卷,明版)、《三国志详节》(20卷,宋版)。

2.4 张元济、郑贞文看了哪些书?

张元济和郑贞文是采纳了马宗荣的建议到日本搜访中国的古籍珍本,希望将其影印出版的,因而制订了明确的计划和分工,由张元济负责看经书,郑贞文负责看子书、小说。1928年11月10日他们来到内阁文库,樋口龙太郎因其他公务不能亲自接待而委托了长泽规矩也担任讲解。事后,樋口龙太郎将他们所看图书分为3类加以记载,见表1《张元济内阁文库访书目录》。

表1 张元济内阁文库访书目录

17.楚辞八本明版食鉴本草一本明版冯伯玉风月相思小传明刊18.李峤百二十詠一本日本写本荔支通谱五本明版孔叔劳双鱼坠传明刊19.李峤百詠二本庆长写本园冶三本明版苏长公章台柳传明刊20.剑南诗稿三十九本毛晋刊本世说新语四本元版张生彩鸾灯传明刊21.支离子离诗集一本日本写本二刻拍案惊奇八本明版八洞天明刊22.论语百篇诗一本写本古今小说五本明版三义传明刊23.颜鲁公文集四本明版喻世明言六本明版明珠记明刊24.欧阳行周集四本明版释氏稽古录八本元版寻亲记明刊25.李文饶公文集八本明版息斋文集十二本清版玄雪谱明刊26.蔡忠惠公文集十本明版杨大年武夷新集六本明版北雅(元涵虚子编)明刊27.赵清献公集四本明版又四本明版28.嘉祐集四本明版东坡集十二本北宋版29.伐檀集二本宋刊栟榈文集三本明版30.平齐文集六本宋刊北磵集九本元版31.花香溪集三本明刊平斋文集六本明版32.类编花果卉木全芳备祖八本元刊遗山集十二本日本写本33.醒世恒言十六本明版屈翁山诗集六本34.喻世明言六本明版35.魏书明版有大司寇章印记

3访书学者给樋口龙太郎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樋口龙太郎对于这些知名的中国学者的看法和评价各不相同,大致分为四类:一是尊敬,他对董康和张元济的学识和品德非常尊重;二是友情和欣赏,他对马宗荣和袁同礼夫人便是如此;三是不以为然,他对胡适的文学革命及学识就是如此;四是同行间的平等交流,他与袁同礼就图书馆管理方面的一些话题进行了交流。如果考虑到这是1927—1928年间发生的事情,此时董康还没有到伪政府任职,而胡适也还没有担任驻美大使,就会觉得樋口龙太郎对他们的一些描述还真的富有一定的预见性。

3.1 学识和品德令人尊敬的董康和张元济

对于董康,樋口龙太郎从其简历、交游、爱书、刻书以及在日活动等各个方面进行介绍,处处体现着他对董康的熟悉和尊重:

“董康先生,江苏人,是一个不带丝毫背景的和平论者。先前曾担任过财政总长、司法总长、大审院长、外交总长和其他一些重要职务,没有任何小气之处。与其称他为具有大国胸襟的政治家,不如说他具有纯粹的学者气质和温厚的人格更为合适。他与京都大学的湖南博士、狩野博士关系特别亲密。他最为怀念原来的京都,并非因为那个地方山清水秀,而是因为那里的书籍。他最好的伴侣就是纸和笔。今年1月,他一到日本马上就来到东京,从那时起半个多月,每天都在宫内省图书寮探究宋元明版之精妙,并与帝国大学文学部中国学研究室讨论岩崎家静嘉堂文库中的宋版问题,见解敏锐。以前就听帝大的盐谷温博士说过先生的事,民国公使馆的杨氏也预先传来消息说先生要来文库,看来事情要成真了,之后公使馆给内阁书记官长发来一封文书,明确告知要来文库。3月20日过后,一位体态丰满中等身材、戴着一副相当大的圆眼镜、没有留胡子的和蔼慈祥的老人,一位同样戴着眼镜,但是眼镜却相当精致小巧、日语流利、面色苍白的青年绅士,另一位看起来像广东人,此外还有一位满脸得意、能说会道、会讲中国话的男士。他们分别是董康先生、张代理公使、杨外交官、文求堂主人田中氏。”[8]

最让樋口龙太郎感动的是董康谦和的态度,董康在内阁文库的一切活动均按照樋口龙太郎的安排进行,没有任何架子。提到董康的刻书情况,樋口龙太郎这样写道:“先生在上海的住宅有木雕师,有六七十人的印刷工厂,将藏书中的珍品复刊、校订,为中国学术花费心血。在并不太平的民国有如此硕儒为了东洋学术孜孜以求,我们不要吝啬对他致以最大的敬意。”[8]他不惜笔墨,进一步全文引用杜甫的《古柏行》,将董康比作国家的栋梁。正因为倾注了如此强烈的感情,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樋口龙太郎对董康当天的访书经过,之后他向董康请教版本和篆刻印章方面的知识,以及给董康送行的经过都能原原本本地记述下来,特别是在送别之际,竟然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

同样,对于张元济,樋口龙太郎也是非常尊重:

“我认为先生是近代民国在野的最为隐逸的遗贤硕儒。他生于浙江省海盐县,壬辰进士,任翰林院庶吉士,历任刑部主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学部员外郎、外务部储才馆提调、邮政部左参议、学部副大臣。民国以来,绝意仕途,多次拟请他担任教育总长,他都不肯,专门于学术研究,藏书众多,目录学造诣更是无出其右者。执掌上海商务印书馆,而且是由本帮留学生组成的民国为数不多的学术团体‘中华学艺社’的总帅。……先生的使命是在作为与留欧学生学术团体‘科学社’相对的‘中华学艺社’创立十二周年之际,本着学艺昌明、文化宣传的宗旨,广泛搜求佚籍、影印颁布,此举震动了东方学界,我国德富苏峰先生也对此写下了赞叹之辞。”[12]

因公务在身而没能亲自见到张元济,樋口龙太郎感到非常遗憾,他说:“先生于1928年11月大礼节来到内阁文库,不巧的是,我到京都御所参加供奉,怎么都无机会与先生见上面,我不由得埋怨起来,这都怪先生。”[12]

文中还保留了张元济的一封书信,笔者专门查考了张元济书信等相关文献,并没有发现该信,当属佚文,因而转引如下:“敬启者鄙人籍隶中华,观光贵国,夙仰大库收藏宏富,多为敝邦已佚之书,丞思趋前拜观,已托敝国公使汪君专函介绍,并乞友人长泽规矩也君代达下忱,计蒙垂詧。倘承慨允,敬祈指定时日,以便趋诣。敝邦近日影印宋版文鉴,尚属罕见之本,又鄙人重辑《夷坚志》,比诸各本尔稍完足,谨各以一部奉呈大库。明知壤流之末无裨山海之宏尔,聊效野人之献曝而已,专此上陈,伏维鉴纳,敬颂台祺。”[12]也许再没有别的文字能够将张元济先生谦谦君子的风范体现得如此完美。

这篇文章是对张元济先生访书经过的追述,当其发表时,张元济访书的成果,即中华学艺社辑印的古书已经影印了3种,分别是图书寮所藏宋本《论语注疏》、内阁文库所藏《平斋文集》、《东坡全集》。而原来打算从内阁文库借印的《古今小说》、《清平山堂十五种》、《三义记》、《明珠记》、《寻亲记》、《北雅》等几种书也因故取消了。樋口龙太郎对张元济的功绩又是一番夸赞:“硕儒张元济先生不愧是为了学术昌明不倦追求的学术团体的主宰,为了补上缺刻,在原字上照原样仿造出活字细心修补,尽心尽力,排除万难,终于使此二册得以刊行。学艺社东京干事马宗荣君回国之后,由长泽君代行其事,他非常机敏伶俐,这是作为邻邦在学术亲善上留下的伟大功绩。中华也绝对不是一个衰老的大国,何况张先生的上述伟业就像杨子江水般广阔无边,总是生机勃勃。我从心底祈求无私的握手亲善能够达成。”[12]

3.2 学有专攻,前途光明的马宗荣

与本文提到的其他各位学者不同,马宗荣是一位在日本留学长达11年,在教育学尤其是在图书馆教育方面有着深厚造诣的学者,在日本学术界和图书馆界结交了很多朋友。1929年已经获得了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文学士学位的马宗荣进入该校大学院继续研究,后因获得了“上海特别市督学官、大夏大学教授兼图书馆主任”的任命而于1930年初终止学业回国。1928年张元济和郑贞文的日本访书之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马宗荣促成的,而樋口龙太郎对于张元济访书情况的追述也缘于马宗荣回国后的约稿。

樋口龙太郎和马宗荣的友谊始于1927年东京帝国大学开设的图书馆学讲座,马宗荣参加了这个讲座并到内阁文库实习,也因此和樋口龙太郎相识、相熟。通过实习和讨论,马宗荣在图书馆学方面的造诣——商务印书馆已经出版的图书馆学的大纲和即将于1928年出版的《现代图书馆序说》,以及他的笃学好问都给樋口龙太郎留下了深刻印象。马宗荣回国之际,日本朋友为他开了欢送会,樋口龙太郎撰文记述了欢送会的盛况。欢送会于1930年2月20日在东京会馆举行,专门制作了“马先生送别会”的标语,由马宗荣的老师宇野哲人做东,代表东方文化研究所和东京帝国大学,长泽规矩也担任司仪,诸桥辙次代表静嘉堂文库,石田干之助代表东洋文库,樋口龙太郎代表内阁文库。樋口龙太郎以细腻的笔触描述了会场的气氛、各人的身材、着装、动作、言谈,以及对马宗荣归国的美好祝愿,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在座各位也大都去过中国,席间谈政治、谈中国成了主要话题,不仅体现了马宗荣忧国忧民之情,而且展现了马宗荣与日本朋友的亲密友谊。特别是长泽规矩也流利的汉语、马宗荣流利的日语,竟让人误以为前者是中国人,后者是日本人。文中还记载了樋口龙太郎与马宗荣交往的一些往事与照片、书信往来等情况,凸显马宗荣的人格魅力[11]。

3.3 令人不以为然的胡适

胡适作为一位年少成名的风云人物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形象,不巧的是,在樋口龙太郎的眼中,他的形象不尽如人意。看得出樋口龙太郎在写这篇文章时,从标题到体裁都颇费思量。先看标题《与中国文学革命先驱胡适博士交涉记》,他写道:“也许以胡适来访作标题比较妥当,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没有办法。”交涉一词代表了两种力量的较量。再看体裁:“以对话式的剧本片段,纪念这个自负的北京大学教授,不,站在中国革命文学第一线的勇者,草草成文,不过也没有办法,只能如此了。”[9]可见樋口龙太郎对于胡适这位中国文学革命的先驱从心底里是不能接受的,对于他出洋归来不先回国而先来日本,并且到处演讲等各种行为也是不认可的,从字里行间体现了出来。

负责接待胡适来访的还有樋口龙太郎的上司岩村书记官,在樋口龙太郎看来,胡适“很有魅力,年轻活泼、三十多岁,与其说是潇洒的青年学者,不如说更具有外交官的气质。没有胡须,皮肤白皙,穿着浅色的初夏装束,不太像来自美国,更像来自英国。他赴美十个月尚未回国。一到东京,就接连到商工奖励馆、帝国大学、帝国饭店以及其他地方发表英语演说,中间又抽空特意到宫内省图书寮、岩崎家的静嘉堂文库、帝国图书馆。”[9]

胡适认为汉文难以理解,提倡言文一致。诗的形式要采用新体诗,中国文学界响应他的人很多。樋口龙太郎认为胡适追求的并不是国学的蜕变,而是用欧美文明来消解国文。对于“胡适是站在先进的文学运动革新第一线的勇士,黑夜中的向导”这样的说法,樋口龙太郎并不认同,从胡适身上不能看见能引起自己共鸣的学者的风范,更不能对胡适心生敬意。 他认为杜甫诗中所写的“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才能称得上是中国社会活跃的指针。

胡适到内阁文库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访书,首先,他向樋口龙太郎打听董康到文库访书的详情,问董康是否已经回上海了,在内阁文库是如何看书的,是抄写吗?紧接着要求看一下董康看书的记录,看过之后随即就变更了原定的计划,提出要看《忠义水浒传百回本》、《三国志演义》、《三国志水浒全传》、《二刻拍案惊奇》、《全相三国志平话》以及其他几部书。其次,他问日本有没有一个总的目录,强调“目录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某处有什么全靠它才能知道,是对研究非常便利的唯一的指针。”“忽视目录学是不行的,必须把它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通过图书馆协会,一个总目录才能完成。”他并不理会樋口龙太郎所说的日本图书馆界存在的诸如各个图书馆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又如缺乏相应的经费等困难,而只是强调“要尽快解决这些问题。”[9]他还说北京图书馆正在搞统一分类,如果目录完成了,一定赠送给内阁文库一部,预先赚取了感谢。

在上述两个回合里,胡适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樋口龙太郎很是不快,接下来他有意通过带领胡适观看内阁文库的秘藏,来显示一下自家的宝贝。果然,当看到了中日和朝鲜版的各种珍贵书籍时,胡适先是发呆,进而赞不绝口,完全没有了先前考察者的姿态,同时也显示出他和董康在年龄、个性、理解力、见解和知识面宽窄的不同。接着樋口龙太郎带他看了藏有20万册汉籍的3楼书室,经过了藏有德、英、法、荷兰、瑞典、希腊、西班牙、俄国、意大利的贵重古书室,从二楼的法书、和书室开始,到楼下的英书室出来,书室出口处有一套新的《广文库》,胡适问这是什么?樋口龙太郎用拿手的英语回答说那是物集博士的百科全书,类似于大英百科全书。樋口龙太郎事后写道“比起无话可答,那个场合、那一瞬间我变得不可抗拒。”[9]终于在这场4个回合的较量中扳回了两局。

胡适日记中似乎没有对这次访书的记录,或许是笔者尚没有看到,仅仅见过他为董康《书舶庸谭》作过一篇序文,文中也完全没有关于这次访书中遇到的这个对手的任何记录,也许是过于自信,而丝毫没有觉察到又为自己新增了一个对手。

3.4 可作同行交流的袁同礼

袁同礼是带着夫人一起访问内阁文库的,相比较前几位学者,也许樋口龙太郎把这位北平图书馆主任更当成了自己的同行。他对袁同礼夫妇是这样描述的:“袁氏大约三十来岁,身材不高,不胖不瘦,是很有吸引力的一位中国青年绅士。相对于他的年龄显得过分沉着。”“说到袁夫人也许有点失礼。大约二十来岁,是个和摩登女郎不沾边的大家闺秀、符合东洋审美标准的淑女,而且富有智慧,她说‘各位兄长同心协力,为文库搜寻藏书,很有趣味,也很需要勇气吧?如果不花费力气,要谋求图书馆管理事业的进步是不可能的。’”[10]

樋口龙太郎一开始试图用汉语与袁同礼交谈,也许是难以理解而不自知,反被袁同礼询问能不能说英语,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过两人很快就聊起了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而忘记了不快。袁同礼在樋口龙太郎的带领下看了许多珍贵的中国图书,其中一些图书的装帧是如此精美,作为北平图书馆主任可能在国内都未曾见到,所以他反复询问是不是日本复制的图书,在得到是中国原版的肯定答复后,又问是不是《永乐大典》,可见他对遗失在海外的《永乐大典》的关注。

樋口龙太郎还与袁同礼讨论了他们各自所在的图书馆的目录和卡片系统的问题,以及对日本的《图书馆杂志》和金泽氏的《图书馆管理的理论及实践》等的看法,袁同礼邀请樋口龙太郎给中国的图书馆学杂志投稿。最后谈起袁同礼已经参观和即将参观的图书馆,樋口龙太郎建议他去看看静嘉堂,真有越说越投机的感觉。不过当被问起是否曾到过北京的时候,樋口龙太郎却没有正面回答,他事后写道:“如果说没有的话,只怕就连袁夫人也认为我在开玩笑,所以只好不说而仅仅苦笑了一下。薪水太低,还要保全帝国政府唯一的图书馆的面子,发挥些不认输的外交手段也不为过吧。”[10]

4结语

这些学者在内阁文库访书的成果,主要是对日本收藏的中国珍贵文献典籍进行访求、甄别和记录,以作进一步研究和刊刻或影印出版,使其重归故里,大家可从《书舶庸谭》、《中华学艺社辑印古书》中寻其意图,不再赘述。本文的目的在于换个角度来展现这些学者的访书活动以及在当时引起的反响,从而说明无论时隔多久,这些抢救并保存祖国传统文化遗产、促进中日两国文化和学术交流的活动都不会被人们忘记。

参考文献

1内藤湖南,长泽规矩也等.日本学人中国访书记.钱婉约,宋炎辑译.北京:中华书局,2006

2董康.董康东游日记.王君南整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12,303,406

3张元济.张元济全集 第1卷 书信.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78

4慶應義塾総覧.東京:慶應義塾學報發行所,1922:291

5国府種武.国府犀東.日本文學誌要,1970,22:27-31

6樋口龍太郎氏死去.圖書館雑誌,1951(6):145

7文部省図書館職員養成所図書館研究部.図書館雑誌総索引[1907-1960].東京:日本図書館協会,1964:46

8樋口生.董康先生を内閣文庫に迎ふるの記.圖書館雑誌,1927(5):169-170

9樋口龍太郎.中國文学革命の先驅胡適博士と談ずるの記.圖書館雑誌,1927(7):228-229

10樋口生.北京圖書館主任袁守和氏と会談の記.圖書館雑誌,1927(8):248-249

11樋口龍太郎.桔梗門叢談(二) 馬宗榮君を送る.圖書館雑誌,1930(12):332-334

12樋口龍太郎.桔梗門叢談(三) 張元済先生と看覧図書に就て.圖書館雑誌,1932(2):31-34

13內閣文庫圖書陳列目錄 附內閣文庫沿革略.東京:內閣書記官室記錄課,1914:1-5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100086

The Chinese Scholars Visiting the Cabinet Library from 1927 to 1928—Interpretation of the Related Articles Written by Mr. Ryutaro Higuchi

Fan Fan

Abstract:In 1880, Mr. Yang Shoujing went to Japan, where he found many rare Chinese books from booksellers, so he collected and brought the books back to China. From then on, more and more Chinese scholars went to Japan to collect or copy rare Chinese books from booksellers and libraries with the Cabinet Library one of them. From 1927 to 1928, Mr. Dong Kong, Mr. Hu Shi, Mr. Yuan Tongli, Mr. Ma Zongrong, Mr. Zhang Yuanji, and Mr. Zheng Zhenwen came to the Cabinet Library one after another. Mr. Ryutaro Higuchi, the librarian of the Cabinet Library, had the opportunities to meet with them and recorded all the visits in detail, such as the bibliography, the dialogues, the actions of the scholars and his observation of them, which offers different evidence and supplement to the well-known historical materials. This paper collects all the related articles written by Mr. Ryutaro Higuchi, tries to find out what kind of books the scholars had read and what had they impressed Mr. Ryutaro Higuchi, which will provide a new view for the researchers.

Keywords:Book-collecting; The Cabinet Library; Chinese Scholar; Mr. Ryutaro Higuchi

收稿日期:2014年9月10日

通讯作者:□范凡*范凡,ORCID:0000-0002-2124-9177, ffan@pk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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