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龙”再探

2015-02-20 23:29蒋明智
关键词:稻作红山彩陶

蒋明智

(中山大学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275)

“熊龙”再探

蒋明智

(中山大学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275)

在学界曾引起一时轰动的“熊龙”说,把论述的焦点集中在红山文化的玉雕熊龙和辽河流域农业文明的狭小圈子里,其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红山文化中的玉雕熊龙比彩陶龙要晚,而后者来源于中原的仰韶文化,更早可追溯到长江流域以南的印纹陶。其原型则是虹,集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于一体,更包含着天人合一的人文精神。龙的起源与原始稻作文明“靠天吃饭”对水的依赖息息相关。只有从龙的司雨属性及其与稻作文明的密切关系出发,来理解龙的原型及其文化内涵,才能把握中华龙文化的精髓。

龙;熊龙;图腾崇拜;巫术;稻作文明

“玉雕龙”是红山文化玉器群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器类。考古学家最先把它定为“猪龙”。后来,祖籍辽阳的台湾人李实根据红山文化遗址中有几起完整的熊下颚骨,联系北方民族从古至今有关熊崇拜的材料,力主红山文化有熊崇拜,并将此与古史所记黄帝“号曰有熊氏”相联系。[1](P117)

受此启发,考古学家郭大顺对红山文化玉器群重新进行定位,认为“以猪或鹿为原形的是‘C’字形龙,而玦形龙是以熊为原型的,可直称之为‘熊龙’”[1](P126)。为此,他努力在红山文化及有关遗存中寻找熊的线索作为旁证,并正式提出,“神奇的玉雕熊龙,也许是解开长期以来扑朔迷离的五帝传说的一把钥匙”[1](P126)。

在这一学术背景之下,叶舒宪先生结合欧亚大陆曾经普遍存在的将熊作为死而复活象征的信仰历史,对“玉雕龙”作了更深入的阐发。他先后写下《我们是龙的传人还是熊的传人——关于中华祖先图腾的辨析与反思》等文,并于2009年出版《熊图腾——中华祖先神话探源》一书,把熊图腾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指出:“华夏第一图腾动物——龙,从发生学意义看,与熊有直接关系。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女神庙的发现给龙的起源研究带来崭新局面。从熊女神崇拜到熊龙,隐隐勾勒出在后代父权制的中原文明中失落的女神神话传统。”[2](P90)他甚至推断:“熊图腾的再发现,使我们再次意识到‘龙的传人’这样的流行说辞背后,潜伏着更加深远而广阔的‘熊的传人’的信仰,使我们得以在欧业大陆的宏观背景中,重新理解中国文化之根。”[2](P99)

不曾想,叶舒宪的观点随后引发了韩国学者和网友的抗议。这本是一册在中国神话中寻找“熊图腾”痕迹的书,但在韩国却被解读成“中国连檀君神话都要抢走”。叶舒宪自己也承认,自己的“熊图腾学说”在中国“并不受待见”。

对于上述观点,已有学者提出了不同意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刘庆柱研究员就认为,有些部落确实以熊为图腾,但熊还不能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尽管龙的意象是虚构的,但如果华夏文明真是熊图腾崇拜,就不会有龙的意象,后来出土的大量文物中也不会有龙这一造型。既然以熊为图腾,熊是最高尚的,那怎么解释龙的地位呢?[3]但刘庆柱先生未作具体论证。本文拟在此基础上,试作深入分析。

一、红山文化彩陶龙纹及其意义

据研究,辽河流域考古发现的早期龙,可分出8个类型,它们按年代早晚排列,大致为:摆塑型、浮雕型、木雕型、刻画型、彩陶型、泥塑型、玉雕型和彩绘型。[1](P56)发现于红山文化遗址的龙以玉雕型最为多见,可以分为两种亚型。

亚型I以三星他拉龙为代表,为墨绿色玉,高26厘米,长吻,鼻端截平,有双鼻孔,细梭形目,有长鬃,上举飘扬,端部起尖,龙体细而弯曲如“C”字形,因头部特征接近于猪,曾被视为猪头龙。此型龙被视为红山文化玉龙中的典型标本,但至今尚无正式发掘出土实例。有正式出土地点的两件都在赤峰以北地区,那里同时有较多赵宝沟文化遗址分布。此类龙首部形象与鹿有接近处,而赵宝沟文化又多鹿头龙,从而以为这类“C”字形龙有可能属赵宝沟文化,而其原型可能与鹿有关。

亚型Ⅱ共有16件,其中2件见于牛河梁积石冢中,其他见于红山文化分布区内的辽宁建平县,河北围场县,内蒙古巴林左旗、巴林右旗和敖汉旗等地。它们的共同特征是,头部硕大,环体肥厚,双短立耳,大圆睛,吻部刻画多道皱纹。最初将这类龙鉴定为红山文化时,也曾从猪首形象产生联想。后来,因牛河梁积石冢还多次出土过完整的熊下颚骨,人们将其与熊联想在一起,称其为熊龙。

然而,红山文化遗址除了玉雕龙以外,还有年代更早的泥塑龙和彩陶龙。泥塑龙见于牛河梁女神庙内,似熊非猪,有人认为是泥塑熊龙。彩陶龙则见于红山文化的彩陶器上,可分为两个亚型。亚型I为在彩陶瓮的腹部盘绕的龙纹,红地黑彩,两道或三道,龙体上饰成排黑彩红地相间的龙鳞。从龙鳞形状的固定、线条的规整和黑白单元相间的等距以及与商代青铜器上表现龙鳞纹的手法相同等几方面看,红山文化时期的龙鳞纹已经定型化。亚型Ⅱ为无龙体的放大的龙鳞纹,见于红山文化特有的两种彩陶器卵腹罐和无底筒形器上。所以,即便是在同样的红山文化遗址中,就有不同的龙型。这说明在红山文化带,龙的造型已出现了多元性,具有地域文化互相融合的倾向。

事实上,玉雕龙的出现,是石器时代向青铜时代过渡时期,即铜石时代的标志。突出以玉为葬、以玉为祭,是红山文化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时期氏族成员已经等级化,出现了氏族显贵。依等级而使用、随葬玉器的制度已在形成中,原始氏族公社正走向解体。其龙的造型应该是较晚才出现的。

相对而言,彩陶龙的地位更为重要,因为它不仅在时间上比玉雕龙早,而且其质地和造型都与中原仰韶文化有共同特征。这些陶器上的纹饰是“以直线条组成的几何图案为主,如三角形纹、菱形纹、平行宽带纹等;其次为一种多道同心圆条纹和三角勾连纹的组合”[4]。所谓的三角形纹实际上是连续的横S图案,跟半坡型的连续纹样大致相同。这说明,红山文化中的彩陶受到了仰韶文化的影响。仰韶文化彩陶主要分布在陕西、河南、河北和山西,其陶器可分为半坡类型和庙底沟类型等。半坡类型的彩陶多为盆、罐、瓶、钵等生活器皿,口沿、上腹、瓶颈或盆的内壁等位置多绘制花纹。花纹图案有几何纹样,也有比较具象的动物、人面、渔网等。庙底沟类型的典型器物有敛口曲腹钵、卷沿曲腹盆、尖底瓶、平底瓶等,以黑彩为主,少量有红彩,甚至出现了带白衣的彩陶。彩陶纹饰多为几何图形,少见动物纹饰。

彩陶是母系氏族社会的产物。在新石器时代中期盛行彩陶制作,氏族社会是处在母系阶段,只是在彩陶艺术衰微的后阶段,氏族社会才开始向父系过渡。彩陶的兴盛是母权制强大的一个标记,它记载着那一个时代女性的辉煌。[5](P68)同时,彩陶纹饰也是一定的人们共同体的标志,它在绝大多数场合下是作为氏族图腾或其他崇拜的标志而存在的。[6]在区分不同文化类型时,纹饰是居于核心地位的标志,一定的陶纹就是一种文化的代表。因此,红山文化彩陶上类S的纹饰,与中原仰韶文化一样,是母系氏族的图腾象征物。

比彩陶要早的是印纹陶,可以溯源于新石器时代早期。印纹陶的纹饰主要可以归类为编织纹、曲折纹、格形纹、圆形纹、波形纹、条纹、云雷纹、叶脉纹、齿形纹、绳纹、爪形纹等[7](P153)。印纹陶主要有七个分布区域,即赣江鄱阳湖区、太湖区、南京镇江区、湖南区、岭南区、福建区、粤东闽南区等七区。“人们公认,几何印纹陶遗存与古代越族有密切关系,也可以说它就是古越人创造的陶器文化。”[7](P151)

那么,这些类S纹饰象征的到底是熊,还是别的什么呢?

二、“S”纹与虹崇拜

甲金文的“龙”字,实际上是在“S”纹上加了一个王冠,金文则特别在“S”纹下加了一双手,以示膜拜。与甲金文的“神”字形象对比,“龙”字不过是在“神”的基础上的加工而已;或者说,“龙”字就是比照“神”字而造出来的。“神”字是首先被创造出来的,它不仅是后来创造其他具有神性物的文字的基础,还为神灵形象的创造立下规范。商周青铜器为祭祖祀神的神器,上镌龙纹,也照例以“S”状呈现之,龙的这种刻意追求“S”形的图形创作正是在神的形象规范驱使下的结果。正如日本学者海野弘在《装饰空间论》中所指出的:“雷纹与龙纹都能简化分解为C或S型,这正说明龙纹与雷纹具有共同的基本纹或称基调。”

从世界各国的神话可知,原始宗教信仰的核心是自然力,因此最为原始的神既不是动物神,也不是植物神,而是以宇宙、天象为主的各种自然力和自然现象本身。以中国汉民族为例,“神”字,就是从“申”字发展而来的。“申”,即“神”的古字。“神”字最早出现在金文中,左边的偏旁当为周人所加。“申”,虽然在古籍中主要用于干支义,但《说文》解释为“神也”,而“神”则被解释为“天神,引出万物者也”。最早的神是天神,地上万物源于天神所造,当为后来才有的。

丁山在《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中较早提出龙的原型是“虹”这一观点。何星亮也认为:“龙蛇是最早的虹神形象。”[8](P299)早在3000多年前,甲骨文中就已出现“虹”字,弓形半圆弧,两端有首,似为蛇(或龙)头。周代青铜器中的虹霓纹更加逼真,身作弓形,两端向下,呈对称的两个龙首。《说文》说:“虹,螮蝀也,状似虫。从虫,工声。”段玉裁注:“虫者,它也。虹似它,故字从虫。”这个像“虫”的“它”实际就是蛇。段氏所说的“虫”也并非是泛指爬行小动物的“虫”,而是虺,即两头蛇。

龙的原型是虹,就可以很好地解释龙与雨水的关系。虹与雷电有关,直接为地上带来雨水。尤其当彩虹过去之后,雷电交加,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有时还有可怕的雷击现象。这令原始先民产生无比的敬畏心理。人们以为是悬在天空的巨大彩虹左右着这一切,于是将彩虹神化,对虹的崇拜便应运而生。

从历代的文献记载中,也可找到有关的依据。如《管子·水地篇》说:“龙生于水,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则化为蚕躅,欲大则藏于天下,欲上则凌于云气,欲下则入于深渊。”《说文》则说:“龙,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凡此等等,都说明龙与水有密切关系,而且变幻莫测。

虹既然是龙的原型,也就构成了原始母系氏族社会的图腾象征。这在中国上古的感生神话中有着生动的再现。《帝王世纪集校》载,黄帝之母附宝“见大电光绕北斗”而生黄帝。“大电光”也就是雷电。由于雷电的细长蜿蜒和威力,古人常将它与龙联系在一起。东汉王充在《论衡·龙虚篇》说:“见雷电发时,龙随而起;当雷电击树木之时,龙适与雷电在树木之侧,雷电去,龙随而上,故谓从树木之中升天也。实者,云龙同类,感气相致,故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帝王世纪》中说到少昊的出生:“少昊帝名挚,字青阳,姬姓也,母曰女节,黄帝时有大星如虹,下流华渚,女节梦接意感,生少昊。”“虹”亦即“龙”,它“五彩、硕长、沟通天地的形态及其与雨水的密切关系,使先民将其与龙联系了起来”。[9](P111)看来少昊氏也是感龙而生的。因此《路史后纪》第七卷明说,少昊“其父曰清,黄帝之第五子”。清马骕《绛史》卷七引《诗含神雾》说:“瑶光如霓,贯月正白,感女枢,生颛顼。”“霓”即“虹”,颛顼和少昊的感生神话如出一辙。

尧、舜、禹也是感龙而生的。《春秋合诚图》载:“尧母庆都……常在三河之南,天大雷电,有血流润大石之中,生庆都……赤龙与庆都合婚,有娠,龙消不见,生尧。”《诗含神雾》说:“握登见大虹意感生帝舜。”《帝王世纪》说:“禹父鲧,妻修己,见流星贯昴,梦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圻而生禹。”

为什么会将虹说成是自己的祖先呢?这来源于生命诞生于太阳的最古老的信仰。虹是七彩阳光照射到变幻的云彩上所致,它的出现和太阳有关;又由于虫状条的虹和男性的生殖器相似,所以原始先民把始祖的诞生和虹联系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始祖感天而生,由此获得了神性。因此,在神话传说中,始祖都是半人半神的形象。

由此可见,构成中华民族共同人文始祖象征的,不是熊龙,而是虹龙。

三、龙的起源与稻作文明

考古学家孙守道和郭大顺认为:“促成文明到来的因素很多,如农业和水利灌溉的发展、城堡和城市的形成、文字的出现,以及阶级和国家的产生等。而龙的起源,既以原始农业的发展为前提,同与农事联系的天象有关,又是原始宗教信仰、原始意识形态、原始文化艺术发达的产物,可以说是诸文明因素的一个结晶。”[10]这一意见是中肯的。但孙守道、郭大顺探讨的是辽河流域的原始农业文明与龙的起源问题,虽然从局部上看,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放眼整个中华大地,其理论是站不住脚的。

目前,农业考古学家业已达成共识,即上古时期我国有两个农业起源中心:一个是以长江中下游为主的稻作农业起源中心,后来逐步发展为以稻作为主的水田农业体系;另一个是以黄河中游为主的粟作农业起源中心,后来逐步发展为以粟、黍种植为主的旱地农业体系。辽河流域对粟作农业来说,只是第一传播区。虽然,对于黍的栽培,它可能也是一个创造发明者,不过即使这样,它也不是一个独立于黄河中游之外的另外一个农业起源中心,而不过是同一中心的边缘部分[11](P37)。东北亚农业的发生和传播先后依赖于两个农业起源中心。首先是黄河中游旱地粟作农业起源中心,经辽河流域传入辽东和朝鲜半岛,然后又经吉林、黑龙江传入俄罗斯远东区。接着是长江中下游水田稻作农业起源中心,经山东半岛与旱地农业合流,再经过辽东半岛和朝鲜传入日本。[12],[13]

在靠天吃饭的上古时期,对于稻作农业而言,水是命脉。换言之,原始农业的丰收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风调雨顺的基础之上。因而,祈雨成了稻作文明最主要的祭祀活动。龙便在原始稻作农业的祭祀活动中应运而生。

中国最早记载神话的《山海经》说,应龙被黄帝从天上派到南方追杀蚩尤和夸父,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没有回到天上去行云播雨,于是天下大旱。由于应龙长期呆在南方,所以南方多雨。因此,根据顺势巫术的原理,原始先民要求雨时,就仿造一条应龙来对付。《山海经》同时也说,干旱时,用土做成应龙的样子,抬着它到处巡游,就可以求来大雨。这是上古中国舞龙求雨的最早记载,开了中国民间舞龙求雨的先河,也是后世源远流长的舞龙习俗的起源。

造龙求雨在中国汉代的画像石中有所反映。画像石中的“祈龙求雨图”顶部画的是一条弧形的双龙头(即虹),龙头向下张开作喷雨状,下面有长跪之人头顶盆皿接雨。龙下有凤鸟、羽人和巫师作乐的图案,反映了古代以龙求雨的真实图景。

中国造土龙以求雨的习俗,在弗雷泽的《金枝》里也有记载:“中国人擅长于袭击天庭的法术。当需要下雨时,他们用纸或木头制作一条巨龙来象征雨神,并列队带它到处转游。”[14](P112)

1993年下半年,在京九铁路施工过程中,在长江以北25公里的湖北黄梅县焦墩,屈家岭文化前身的大溪文化遗址中,发掘出了卵石摆塑原龙:龙全长4.46米,高2.28米,宽0.3~0.65米,昂首直身,曲颈卷尾,背部有三鳍,腹下伸三足,长须曲折弯卷,独角上扬,恰似一条正在腾飞的巨龙。这是一条距今6000年的卵石摆塑原龙。研究者们对这条龙属于何种原型争论不休,却忽视了对它的意义的挖掘。笔者认为,这条龙和前述的土龙一样,也用于稻作农业的求雨。

西汉经学大师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记载了汉代祈雨巫术:

春旱求雨,令县邑以水日祷社稷山川,家人祀户,……以甲乙日为大苍龙一,长八丈,居中央;为小龙七,各长四丈,于东方皆东向,其间相去八尺。小童八人,皆斋三日,服青衣而舞之;田嗇夫亦斋三日,服青衣而立之。

夏求雨,……以丙丁日为大赤龙一,长七丈,居中央;又为小龙六,各长三丈五尺,于南方皆南向,其间相去七尺。壮者七人皆斋三日,服赤衣而舞之;司空嗇夫亦斋三日,服赤衣而立之。

以戊己日为大黄龙一,长五丈,居中央;又为小龙四,各长二丈五尺,于南方皆南向,其间相去五尺。丈夫五人皆斋三日,服黄衣而舞之;老者五人亦斋三日,衣黄衣而立之。

秋暴巫尪至九日,无举火事,无煎金器,……以庚辛日为大白龙一,长九丈,居中央;为小龙八,各长四丈五尺,于西方皆西向,相去九尺。鳏者九人皆斋三日,服白衣而舞之;司马亦斋三日,衣白衣而立之。

冬舞龙六日,祷于名川以助之,……以壬癸日为大黑龙一,长六丈,居中央;又为小龙五,各长三丈,于北方皆北向,其间相去六尺。老者六人皆斋三日,衣黑衣而舞之;尉亦斋三日,服黑衣而立之。

四时皆以水日为龙,必取洁土为之,结盖,龙成而发之。[15](P88~89)

汉代祈雨巫术虽沿用了远古祈雨巫术的主要礼仪,但已经将祈雨巫术纳入阴阳五行学说的框架之内。龙成与五行相配的苍、赤、黄、白、黑五色,参与者的衣服颜色也必须与之相应。汉人以土龙祈雨的观念,东汉桓谭《新论》中有所阐述:“刘歆致雨,具作土龙,吹律,及诸方术无不备设。谭问:‘求雨所以为土龙何也?’曰:‘龙见者,辄有风雨兴起,以迎送之,故缘其象类而为之。’”东汉王充也说:“董仲舒申《春秋》之雩,设土龙以招雨,其意以云龙相致。《易》曰:‘云从龙,风从虎。’以类求之,故设土龙,阴阳从类,云雨自至。”(《论衡·乱龙篇》)由此可知,汉人设土龙是利用它具有的与云雨相同的水属性来招雨,这与商人用龙通神乞雨的观念有着质的不同。

弗雷泽在《金枝》中曾精辟地指出:“在公众巫师为部落利益所做的各种事情中,最首要的是控制气候,特别是保证有适当的降雨量。”[14](P95)因而,巫师通过神龙来控制雨水,便成为古代中国最重要的一种巫术活动。

巫师与巫术最早产生于原始部落之中,是通神、事神、降神、娱神的使者。作为个体巫术执行者的巫师一旦上升为公众巫术的执行者,便取得了与众不同的地位。弗雷泽说:“当部落的福利被认为是有赖于这些巫术仪式的履行时,巫师就上升到一种更有影响和声望的地位,而且可能很容易地取得一个首领或国王的身份和权利。”[14](P70)可见,原始部落的首领,往往履行着巫师的神职,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控制雨水。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神话传说的“乘龙”故事便可以有一个新的解释。《大戴礼·五帝德》说:“颛顼乘龙而至四海。”《山海经》里的四方神东方句芒、南方祝融、西方蓐收、北方禺彊,都是乘两龙的。禹的儿子夏后启也“乘两龙”。与其把“乘两龙”解释为凭借龙沟通于天地、人神之间,还不如说是为了求雨,更契合稻作文明的实际。

由于中华民族农业文明的源远流长,以龙求雨的巫术信仰构成了龙文化最基础的部分。只有从龙的司雨属性及其与稻作文明的密切关系出发,来理解龙的原型及其文化内涵,才能把握中华龙文化的精髓。

[1]郭大顺.龙出辽河源[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

[2]叶舒宪.熊图腾——中华祖先神话探源[M].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7.

[3]李健亚.“熊图腾说”证据不充分[N].江南时报,2006-08-15(8).

[4]郭大顺,张克举.辽宁省喀左县东山嘴红山文化建筑群址发掘简报[J].文物,1984(11).

[5]郑为.中国彩陶艺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6]石兴邦.有关马家窑文化的一些问题[J].考古,1962(6).

[7]叶茂林.陶器鉴赏[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5.

[8]何星亮.中国自然神与自然崇拜[M].上海:三联书店,1992.

[9]刘志雄,等.龙与中国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

[10]孙守道,郭大顺.论辽河流域的原始文明与龙的起源[J].文物,1984(6).

[11]严文明.农业发生与文明起源[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0.

[12]严文明.中国稻作农业的起源[J].农业考古,1982(1).

[13]严文明.再论中国稻作农业的起源[J].农业考古,1989(2).

[14](英)弗雷泽.金枝[M].徐育新,等,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

[15]董仲舒.春秋繁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特约编辑 孙正国

责任编辑 强 琛 E-mail:qiangchen42@163.com

Reexplore “Alex Yoong”

JiangMingzhi

(China’sIntangibleCulturalHeritageResearchCenter,SunYat-senUniversity,Ghuangzhou510275)

“Alex Yoong” said,which has caused a sensation in the academic community,the discussion focused on Jade Alex Yoong and the narrow circle of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in the Liaohe River Basin,its limitations are obvious.Jade Alex Yoong in Hongshan Culture was later than painted dragon,the latter from the Central Plains of the Yangshao culture,the earlier can be traced back to stamped pottery of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Basin.Its prototype is the rainbow,set the natural worship,totem worship and ancestor worship in one,but also contains the human spirit of the unity of man and nature.The origin of the dragon and “at the mercy of the forces of nature” of the primitive rice civilization is closely related to water.Only from the rain attribute of the dragon and the close relationship of rice civilization,to understand the dragon prototype and its cultural connotation,we can grasp the essence of the Chinese dragon culture.

dragon;Alex Yoong;totem worship;witchcraft;rice civilization

2015-05-0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03CZW009)

蒋明智(1966-),男,广西全州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悦母神话研究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教育研究。

B932

A

1673-1395 (2015)06-0001-05

猜你喜欢
稻作红山彩陶
红山荞麦看木森
回顾与反思:界首彩陶的历史源流与传承现状
清代广州外销面中的稻作图研究
银河春韵
夜读春秋
稻作村落建设:乡村振兴的新视野
——以宁波市为例
举世瞩目的红山文化玉器(四十九)
“首届(长沙)国际稻作发展论坛”将于9月在长沙举行
黔东南稻作农业文化景观与糯稻品种的多样性保护
红山文化“玉龙”中的“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