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逢博
试论近代新马地区琼侨社团的建立及其职能
张逢博
19世纪中叶前后,海南人开始大规模移居东南亚,新马地区是琼侨的重要目的地之一。在移居地,琼侨建立了会馆、同乡会、宗亲会、行业公会等各类社团组织,以地缘、血缘、业缘形成的组织在其中居于主导地位。近代新马琼侨社团在联系乡谊、增进福利、奉祀神祇、祭祀先祖、经济协作、发展华教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琼侨;社团;新马地区
19世纪中叶至二战前夕,新马华侨社会存在福建人、潮州人、广府人、客家人、海南人五大社群。五大社群方言系统不同、风俗习惯各异,在英国殖民政府分而治之和间接统治政策下处于半自治状态,社群之间分界明确。 新马地区琼侨社群形成于19世纪中叶之后,与较早移民新马的福建人、潮州人、广府人、客家人相比,海南籍移民是一个人数较少、实力较弱的方言群体。但自琼籍移民社会形成后,和其他各籍华侨一样,也形成了方言会馆、同乡会、宗亲会、同业公会等各类社团组织,并在近代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本文试对近代新马地区琼侨社团的建立及其职能作一简要论述。
海南居民向东南亚一带迁移有着悠久的历史。西汉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中央政府在海南岛设置珠崖、儋耳二郡,正式开始了对海南的统治与管理。海南岛与同属于汉王朝的交趾建立了直接的政治地理关系。伴随着这种关系的建立,产生了早期的人口流动。宋元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空前繁盛,海南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连接点,与东南亚的联系进一步加深。明代朝贡贸易发达,参加朝贡贸易的东南亚各国货船在驶往广州的途中,经常在琼州诸港停靠补给。由海南至南洋零散的、小规模的人口流动历史上一直存在,但直到19世纪中叶前后,海南人才开始大量移居东南亚。海南农村可耕地资源并不充裕,人口的增长使土地越分越少,农民日益贫困化,这种现象在民多地狭的文昌、琼山、琼海等地表现得尤为明显。晚清政府腐败无能,无力缓解这一矛盾,加上频繁战乱以及自然灾害的影响,对人口的向外迁移产生了一种强大的推力。与此同时,英国殖民者逐渐控制了马六甲海峡地区并把殖民势力延伸至马来半岛各土邦。为了拓殖海峡殖民地以及临近的马来土邦,英国殖民主义者需要大批廉价的劳动力,漂洋过海赴南洋谋生的华工大大满足了这一需求。
琼侨下南洋的主要目的地是新加坡、马来亚、泰国等地。琼侨移入新马地区之时,福建人、潮州人、广府人、客家人已在下南洋的时代浪潮中先期到达。不同移民社群间社会习俗、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差异塑造了各自强烈的地域认同感。讲同一方言、来自同一地域的人往往习惯聚居在一起。以祖居地和方言特征为分野,新马地区华侨中形成了独特的帮群结构。为了加强对华侨社会的管理,英国殖民者实行甲必丹制度。英国殖民当局委任甲必丹负责华人社会治安、司法及福利等各项事务。由于闽帮人数最多,影响力最大,甲必丹往往从该帮选出。这种分而治之的殖民政策进一步加剧了新马华侨社群的分化。根据1881年海峡殖民地人口统计资料,当时新加坡华人移民共有86 766人,其中海南移民有8 319人,占9.6%,这一比例低于福建、潮州、广府移民,但略高于客家移民[1]。新加坡琼侨主要分布于美芝律、密驼律、淡申律、东陵、武吉知马、实里达、樟宜等区,其中美芝律、密驼律是新加坡琼侨最密集的区域。也有一些琼侨到达海峡地区后,经由新加坡移居马来西亚。据统计,1921年,居马琼侨为48 200人,占华侨总人数的5.3%;1947年,居马琼侨人数上升到105 457人,在华侨中占6%[2]215。马来亚琼侨主要分布在西岸的一些重要城市及东南部的柔佛,东部及北部内陆人数较少。在新马华侨社会五大社群中,琼籍移民是人数较少的一帮。
各方言群体移居新马社会后纷纷创建了会馆、同乡会、宗亲会、同业公会、秘密会社、艺术团体、青年会等各种各样的社团组织,琼籍华侨也不例外。从19世纪中叶至二战之前,琼侨创办的各类社团中,以地缘、血缘、业缘关系形成的社团始终居于主体地位。这一时期超越帮派的社团组织仍处在逐渐形成的过程中。以下将对近代新马琼侨创建的三缘社团组织作一概述。
(一)地缘性组织
新加坡琼州会馆成立于1854年,是新加坡琼侨最早设立的一个地缘性社团组织,也是新加坡海南同乡的最高领导机构。琼州会馆由琼籍先贤韩旺彝(亚二)、王志德等首倡成立,最初馆址曾设于小坡吗拉峇街,之后馆址迁于美芝律。除琼州会馆外,新加坡琼籍华侨还创办了多个地缘性同乡会。此类同乡会皆以原籍某一镇、某一村或某一区的同乡组成。琼崖沙港同乡会是文昌县沙港村同乡的社团组织,它创立于1936年,是新加坡琼侨的第一个同乡会。之后又陆续成立了泰家南旅同乡会(文昌县泰家村同乡组织)、孟里同乡会(琼海县孟里村同乡组织)、琼崖重兴同乡会(文昌县重兴镇同乡组织)等多间同乡会。
马来西亚的情况与新加坡稍有不同。英国殖民统治时期,马来西亚由一些分散的土邦组成,不存在统一的政权,故琼侨的地缘性社团组织也呈分散式发展。柔佛、马六甲、森美兰、雪兰莪、槟城、吉打、丁加奴、彭亨、沙捞越、沙巴等地均设有“海南会馆”、“琼崖同乡会”或“琼州会馆”。其中创立较早的有:马六甲海南会馆(1869年)、太平琼州会馆(1869年)、槟城海南会馆(1870年)、古晋海南公会(1885年)、新山琼州会馆(1883年)、雪隆海南会馆(1889年)。为加强彼此间的联合,1933年在新加坡召开了新马各地琼侨社团代表联席会议,新加坡、柔佛、吉隆坡、槟城、太平等地的海南会馆或琼州会馆出席了会议。会议决定成立“南洋琼州总会”,1934年改名为“南洋英属琼州会馆联合会”并通过注册,成为现今“马来西亚海南会馆联合会”的前身。此外,马来西亚琼侨中还存在以县为单位的地缘性组织,如:槟城万宁同乡会、雪隆万宁同乡会、马六甲万宁社、雪隆文昌同乡会、霹雳琼乐会馆(琼乐指琼海、乐会两地),槟城琼海会馆等。
(二)血缘性组织
新马琼侨移入后和其他华人社群一样也逐渐建立了以血缘形式结成的宗亲会。海外宗亲会由祖籍地姓氏宗祠发展而来,是基于儒家文化中的伦常观念形成的。1887年,在愈贵、运政等先贤带领下,以新加坡密驼律52号为社址,成立了符氏社,社内设置符氏始祖神位。新加坡符氏社是新加坡琼侨中最早成立的一间宗亲会。20世纪之后,琼侨中相继诞生了韩氏祠(1900年)、龙氏公会(1903年)、琼崖黄氏公会(1910年)、琼州梁氏公会(1924年)、琼崖王氏祠(1926年)、琼崖朱氏社(1926年)等姓氏宗亲会。历史上,符、韩、龙、黄、梁、王、朱、翁、周、陈、云、许、吴、郑、林、邢、谢、李、杨、詹、何、卢、潘、庄、严等共25个来自海南的姓氏在新加坡拥有自己的宗亲会。[3]41与新加坡相比,马来西亚的琼籍宗亲组织较少。在马来西亚,仅有符、林、陈、周、李5个姓氏拥有自己的宗亲会,其具有代表性的宗亲社团组织有:槟城长林社、槟城陈氏宗祠、雪兰莪符氏公会、北马符氏社等。其中,槟城长林社成立于1923年,历史最为悠久。
(三)业缘性组织
1819年新加坡开埠后,大批下南洋的华侨来岛,有的居留在新加坡,有的则以新加坡为中转站最终移居马来西亚。各方言社群中,琼籍华侨移居新马地区时间上较晚,人数也较少。以新加坡为例:1881年,琼侨人数仅8 319人,1911年,人口增长到10 504人,至1931年人口才接近2万人。[2]218新加坡华侨中,福建籍、潮汕籍在商业活动中拥有绝对优势。近代在新琼侨职业上以佣工为主。根据1929年的调查,在当时约2万琼侨中,商人及知识分子不足10%,佣工则要占到90%以上[2]219。琼籍佣工涉及海员、商店店员、割胶工、裁缝工等多个不同工种。商业经营方面,琼侨资本不够充裕,主要局限于咖啡店、餐饮等一些可以小本经营的行业。1929年,新加坡琼商共513家,其中咖啡店有174家,汇兑民信局63家,饭店46家,贸易行51家,面包、水果、杂食店43家[2]220。可以看出,近代历史上新加坡琼侨的商业活动主要集中在咖啡店、餐饮、食品、汇兑及贸易领域。
相对地缘性会馆和血缘性宗亲会,新马琼侨中业缘性的商业团体成立较晚。新加坡最早的琼侨同业商会诞生在咖啡业。1935年,在黄才源、梁定仁、吴可仕等人的倡议下成立了 “新加坡琼侨咖啡公会”。公会成立之初,会员仅100余名。1952年,更名为“新加坡琼侨咖啡酒餐商公会”,会员也有所增加[3]54。除咖啡业外,新加坡汇兑业、客栈业也成立了琼侨的同业公会。琼侨汇兑公会、琼南客栈行均于二战前诞生。马来西亚琼侨职业构成与新加坡相似,但马来西亚历史上不存在专属琼侨自身的行业公会。根据自身发展需要,马来西亚琼籍商人也创建或参加了特定的行业公会,但这种社团组织通常是不分籍贯的。以1947年成立的马新咖啡茶业联合总会为例,由于马来西亚琼侨从事咖啡餐饮业的人数较多、势力较大,该商会是由琼籍黄才源、林春浓发起的,历任主席中也有很多琼籍人士,但其发展并没有局限于琼侨内部,不管是会员吸纳还是社团领导人的推选,它都对各个华侨社群保持开放。
近代新马琼侨社会中,三缘社团的产生和发展是由其多方面的职能决定的。台湾学者陈烈甫曾对海外华侨社团所发挥的职能做过细致的归纳,其内容包括:互相合作、守望相助;排难解纷、息事宁人;救济贫病疾苦无依之人;致力于国民外交,改善华侨处境;调和侨社和政府间的关系;救乡救国;倡办文化事业,弘扬中华文化;重视青年,奖励优秀;提倡健身与正常娱乐;促进侨社兴革等[4]。结合近代新马琼侨社团的发展,笔者认为,其职能主要表现在联系乡谊、增进福利、奉祀神祇、祭祀先祖、经济协作、发展华教等方面。
(一)联系乡谊,增进福利
联络乡谊、团结互助是地缘宗亲组织最为基本的职能。方言会馆及宗亲会的存在为生活在海外陌生环境中的移民提供了精神栖息的港湾。1879年,新加坡琼州会馆及天后宫重建,完工后琼山县出身的进士邱对欣为会馆题写了碑文,其中写道:“所愿服贾来兹者,岁时荐香,敦崇乡谊……每当会集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桑梓故事,以为拊掌之资,至足乐也。”[5]熟悉的故乡风物加强了彼此之间的情谊,同乡之人的联系通过会馆活动密切频繁起来。晚清华南社会禁止妇女出洋,直到20世纪20年代,新马一带的琼籍妇女还是凤毛麟角,近代下南洋的琼侨可谓是孑然一身。在孤苦无依、缺少福利体系并可能随时遭受族群歧视的移居地,福利保障的需求是非常迫切的。地缘宗亲组织的建立一定程度上适应了这一需求。绝大多数组织把“联络乡亲感情,共谋会员福利”作为社团宗旨。在会员患病、失业、死亡等需要帮助的时刻,地缘宗亲组织往往能施以援手。社团要求新入会成员缴纳入会基金并按期缴纳年捐,以此设立活动基金。一旦会员死亡,而又无直系亲属时,社团组织会为他简朴殓葬。对于初到新马的新族人或同乡之人,相关地缘宗亲组织也会给他们提供必要的食物,并帮助其寻找工作。1902年,新加坡琼州会馆成立了慈善医疗机构“乐善居”,以方便当地贫苦琼侨求医问药。以血缘及地缘建立起来的密切关系增加了琼侨的安全感,减轻了失业、疾病、劳动力丧失等困难带给他们的恐惧。
(二)奉祀神祇,祭祀先祖
新马琼侨奉祀的神祇有多位,包括天后圣母、水尾圣母、昭烈108兄弟等,其中天后崇拜最盛。新马地区几乎每间琼州会馆都设有供奉天后圣母的神坛,很多会馆是以天后庙为基础发展而来的。1854年,新加坡琼州会馆建立,会馆设立之初,便在馆内设立了天后宫,天后宫主祀天后圣母、配祀水尾圣母及昭烈108兄弟。新加坡琼州会馆与天后宫实际上是二位一体的组织。槟城海南人在1870年之前创立了天后宫,奉祀天后圣母,直至1925年才将天后宫改名为琼州会馆。古晋琼州会馆的前身也是天后庙,早在1878年该天后庙就已创建。
新马琼侨中各姓氏宗亲会也有自己的保护神,除了共同的天后崇拜外,各宗族还存在与其历史相关的族神。另外,祭祀宗族祖先也是宗亲会的重要职能。各宗亲会通常在宗祠供奉开姓始祖或渡琼姓祖以及新近先祖的牌位,并定期举行祭祀。祭祀是宗亲会最重要的社团活动,一般在族长带领下展开,并要求所有会员参加,其过程包括献祭、典礼、会员聚餐等多个环节。祭祀先祖表达了族人对祖先的追思,同时进一步增强了宗族的凝聚力。
(三)经济协作,共谋发展
近代琼侨业缘性社团的职能主要表现在经济方面。作为同业者的联合,同业公会对内能促进行业自律、规范行业秩序,对外能充当琼商和殖民政府相互沟通的桥梁和纽带。由于与家乡联系密切,二战前新加坡华人汇兑业相当发达。但在此行业中,福建、广府、潮州诸帮汇庄较多,规模较大。琼侨虽然也开设了四宝文、顺成隆、南同利、南方、南兴昌等多家汇庄,但整体实力较弱。1939年,琼侨汇兑公会的成立即为加强琼商间的联合。该公会积极参与殖民政府相关政策的制定,致力于行业利益的表达,在其存续期间为琼侨汇兑业的发展,做出了极大贡献。正如曾任公会会长的卢宁先生回忆所说:“当时外汇统制很严,当局又要保证金,还有侨会自由兑换限制令等等,我与正本先生等几位公会负责人,天天为这件事奔波,找有关当局磋商,才解决了问题。”[6]292新加坡琼侨咖啡公会以及琼南客栈在各自行业对琼商经济的振兴也发挥了积极作用。马来西亚不存在专属琼商的行业公会,说明超越方言社群的社团正在逐步形成,同时也反映了二战前夕华侨社会社群间的初步整合。
(四)兴办教育、发展华教
近代新马琼侨大多是劳工,文化水平不高,经济地位不佳,但对子女教育相当重视。在兴办教育、创立华校方面,琼侨在各华侨社群中并不落后。马来亚华侨兴办的第一所华校是成立于1904年的槟城中华学校。它是由在马客家籍华侨兴办的一所学校。仅在十年之后的1914年,琼侨的第一所华校——霹雳太平振华学校就成立了。早期琼侨华校大都依托当地会馆设立。1917年,雪兰莪海南会馆创办了吉隆坡侨南学校,海南会馆总理林翼民兼任侨南学校学监。1920年,槟城海南会馆总理林英文倡办益华学校。1922年,在马六甲海南会馆诸先贤倡议下在会馆内创设了华南夜学,之后发展为全日制学校。文昌籍马六甲巨商郭巨川入主会馆后,在其原有基础上出资兴办琼林学校,后改名为玛琳小学,教书育人延续至今[6]254。除了正式的学校外,还有不少会馆设立夜校或补习班。柔佛新山琼州会馆于1917年在馆舍内设立了工商补习学校,使失学青年获得了半工半读的机会。彭亨林明琼州会馆于1918年在南大街18号创办了平民夜校。为鼓励同乡子弟发奋学习,各地琼州会馆都设有“会员子女学业优异奖励金”。值得一提的是,马来西亚海南会馆联合会于1953年开始创设大学奖学金,又于1959年增设“大学贷学金”以帮助同乡贫困子弟完成大学学业。这在马来西亚各华侨社群中尚属首创,之后其他各侨属总机构纷纷效仿。
移民时代,和其他华侨社群一样,为了传承祖籍地文化资源以及更好地在移居地生存发展,新马琼侨建立了会馆、宗亲会、行业公会、秘密会社等各类社团组织。其中,以地缘、血缘、业缘形成的组织居于主导地位。近代新马琼侨三缘社团在联系乡谊、增进福利、奉祀神祇、祭祀先祖、经济协作、发展华教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社团组织是琼侨调适在移居地社会生活的重要凭借,也是重新整合社群文化生活的重要缩影。研究新马琼侨社团史对新马琼籍华侨华人历史研究有着重要的作用和价值。
[1]郭振羽.新加坡的语言与社会[M].台北:正中书局,1985:2.
[2]苏云峰.东南亚琼侨移民史[A]//苏云峰.海南历史论文集[C].海口:海南出版社,2002.
[3]吴华.世界海南组织资料汇编[Z].马来西亚海南会馆联合会,2009.
[4]陈列甫.东南亚的华侨、华人与华裔[M].台北:正中书局,1979:379-383.
[5]编委会.新加坡琼州会馆庆祝成立135周年纪念特刊[Z].新加坡琼州会馆,1989:101.
[6]符家荣.雪隆海南会馆史料汇编修订本[Z].马来西亚雪隆海南会馆,2009.
(编辑:张齐)
K304
A
1673-1999(2015)12-0129-03
张逢博(1983-),女,硕士,琼州学院(海南三亚572022)历史与文博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世界史与海南地域文化。
2015-09-20
海南省教育厅2015年高等学校科研资助项目“新马地区琼属社团史研究”成果(Hnky2015-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