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构建：目标与方法*

■ 倪祥 保梁 桂军

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构建：目标与方法*

■ 倪祥 保梁 桂军

历史纪录片的镜头总是对准历史过往，但是其创作行为具有无法避免的当下性，其传播意义则主要为了让历史告诉现在和未来。对于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构建而言，既在于其拍摄所处时代潜在而巨大的影响，也在于其拍摄意义目标的设定与拍摄方法的选择。从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个角度来说，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似乎与生俱来；从历史纪录片当代性构建分析来看，部分主要决定于纪录片拍摄目标的自觉确定，部分则来自纪录片拍摄自觉或不完全自觉的方法运用。

历史纪录片；当代性；构建目标；构建方法

纪录片一词在英语中具有“文献性、档案性”意义，在法语里具有“历史性、真实性”意义，可见其和历史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不解之缘。一如时间是三位一体的，没有现在，就没有过去和未来，也就没有历史。作为过去，它是一个不断累积的量，对应于狭义的历史概念①。所谓当下或现在，它表现为一个稍纵即逝地在不断流变的量，具有人类无法“两次踏入”的属性。未来这个概念虽然可望而不断有所可及，但是永远无法全部预料、掌控和拥有，具有强烈的神秘感和挑战性。历史纪录片决不是指以往的纪录片，而是特指拍摄之际将镜头主要对准当时属于历史过往生活内容的那种纪录片，因此，对于历史纪录片的更好理解，与其说关键在于怎样理解纪录片与过去或未来的关系，不如说更在于怎样理解纪录片与当下的关系，即更好地认识其当代性的构建。

历史纪录片的镜头总是对准历史过往，但是其创作行为具有无法避免的当下性，其传播意义则主要为了让历史告诉现在和未来。对于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构建而言，既在于其拍摄所处的时代潜在而巨大的影响，也在于其拍摄意义目标的设定与拍摄方法的选择。从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个角度来说，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似乎与生俱来；从历史纪录片当代性构建分析来看，部分主要决定于纪录片拍摄目标的自觉确定，部分则来自纪录片拍摄自觉或不完全自觉的方法运用。

一、让历史告诉现在与未来：历史纪录片当代性构建目标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句话的主要意思，既在于讲述历史的当下年代对于历史讲述者不可避免地具有潜在而深刻的影响，也在于历史讲述的目的必然对于当代人类现实生活具有积极的价值意义。在这点上来看，如果把1987年刘效礼拍摄的历史题材政论纪录片《让历史告诉未来》这个篇名改成“让历史告诉现在和未来”，那几乎就是最好的说明了。

以相关历史题材内容拍摄而成的政论纪录片《让历史告诉未来》，可以理解为广义的历史纪录片。这样的历史纪录片，其拍摄的目的性（即其当代性的主要构成内容）非常明确，也很强烈。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随着经济快速发展以及社会转型、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碰撞，许多人开始对当时所处时代产生一定的迷茫，社会很需要通过对历史的回顾来重建对当代社会主义中国及改革开放的正确认识。因此，拍摄该种类型纪录片的当代性构建，既体现在国家层面，也体现在个体层面。从国家层面上讲，由国家主导拍摄和制作的历史纪录片，有助于民众对国家历史发展形成比较好的政治认同。从个体层面上讲，观看历史纪录片既可以体味个体生命在历史中如何生存发展，又可以感受社会历史进程的艰辛、必然与辉煌。人们由此认识到，历史纪录片不仅对过往历史具有一定的文献档案价值，而且通过与当下社会生活的密切关联而产生一定现实意义——这也是其当代性构建及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将影像作为史学资料之一相关研究讨论的深入发展，历史纪录片的史学价值意义也逐渐被挖掘出来，正如法国学者德拉热和吉格诺在《历史学家与电影》一书中认为的那样，电影（包含纪录片——本文注）是一种历史影像化的特殊形式，电影如同历史学家的论文一样是对历史的一种叙述方式②。

历史纪录片当代性构建的主要文化功能，就是为了让观众很好地了解并深刻认知历史过往，从中领悟其对于当下现实和未来发展具有的正面意义。因此，所有历史纪录片的拍摄目的，其实都着眼于服务当下，即服务于当下的社会教育、文化进步和人性完善。1985年，法国著名纪录片人克罗德·朗兹曼，花费11年时间拍摄完成长达540分钟的巨型纪录片《证词：大屠杀》，其目的就在于为了证实德国法西斯纳粹设在波兰境内凯尔诺、贝泽克、特布林卡、索比堡这4处“灭绝营”（与“集中营”不同，这是专门用于屠杀犹太人的地方）的曾经存在，希望那种惨绝人寰的历史千万不要重演。很显然，克罗德·朗兹曼的这个认识，不仅是20世纪末叶当时一位法国导演所具有的好想法，更符合当代（这个当代应该具有永远性）人类普遍的理性思考及良知表达。2014年，为了还原中国钓鱼岛问题的历史真相和表明该岛屿应该属于中国的观点，好莱坞蒙纳瑞克斯电影公司导演里比（Chris D.NeBe）摄制了纪录片《钓鱼岛真相》（Diaoyu Island-The Truth），其尊重历史事实、维护二战以来世界格局及秩序的当代意识跃然其上。

人们常说，历史与现实总有惊人的相似。历史与现实具有惊人的部分内容，其实应该看作是人类历史发展进程的一种无奈，甚至是一种悲哀——因为这显然意味着人类还无法避免重蹈覆辙，或者说历史还难以有效阻遏人性之恶的兵不厌诈。因此，以史为鉴，让历史告诉现在和未来，确实是人类为了更好前行所必须要做的一门功课，也是历史始终是人类重要的社会科学的基本意义之所在。2012年，由丹麦、挪威和英国多位勇敢而智慧的纪录片人合作拍摄而成的著名纪录片《杀戮演绎》，讲述20世纪60年代印尼军政府上台以后进行大规模的血腥屠杀的故事。纪录片拍摄者以拍摄好莱坞大片为幌子，成功地邀请当时直接参与那场血腥大屠杀的多个刽子手本人来直接讲述并搬演那场大屠杀种种鲜为人知的真实情景。那些特别残忍狠毒的刽子手及其朋友，毫无顾忌地在镜头前绘声绘色地讲述当年他们是如何处死那些“共产党人”的，并且非常乐意地在很多真实的场地直接搬演那些骇人听闻的杀戮方式及过程。据有关方面统计，在1965年的印尼，有超过100万无辜者被以“共产党人”的罪名遭受杀害，其中有很多当地华人。对此，《华尔街日报》的评述是：“《杀戮演绎》或许是你看过的最为吓人，也是最具有教育意义的影片。”该片导演则强调：“纳粹已经下台，但本片中描写的刽子手依然当权，并且受到印尼政府的保护”③。面对进入21世纪后依然存在的令人惊悚的枪炮和爆炸声、每每出现血腥杀戮的残酷现实和法西斯主义极端分子在局部死灰复燃的局面，人类社会确实不应该太多关心凭空想象的那种所谓来自遥远星球的入侵，更不应该只着眼于一己之利和陶醉于苟且的歌舞升平。在这个意义上说，所有基于历史事实并具备严肃创作态度而来的历史纪录片，其当代性构建的目标都值得首肯；哪怕是令人唏嘘而缺乏娱乐快感的历史纪录片，也都具有一定的正能量，因为那确实是良知人类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之一。

当然，以史为鉴，不是都要从历史回顾中看到丑恶与罪恶并总是提醒人们弃恶从善，也应该从历史回望中看到更多善良正义、光明向上并鼓励人们永远奋力从善如登。诸如再现中国人民伟大抗日战争的很多纪录片，再现中国人民和中国科学家勒紧裤带搞两弹一星伟大创举的专门纪录片，再现孙中山、毛泽东、周恩来、甘地、曼德拉、特蕾莎等人类社会俊杰为祖国人民、为人类正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相关纪录片，都是很好的例证。除此以外，历史纪录片中侧重纪录再现优秀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比如关于故宫、敦煌、平遥古城、万里长城、苏州园林、西递宏村和昆曲、京剧、秦腔、皮影、年画、刺绣等题材的著名纪录片，不仅具有很好的文化传播功能，而且具有很好的艺术审美效果及社会正能量。尤其是那些具有中国文化特色且有世界影响力题材的相关纪录片，不仅能够产生让历史文化告诉现在和未来的认知功能，而且具有让中国历史文化告诉人类世界的传播价值意义。从中国影视文化走向世界并很好地发挥影响世界的作用方面来看，这些都应该是非常重要和不可或缺的。

二、表达当代人的观察思考：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构建方法

凡是能够反映当代人观察思考的历史纪录片，不仅具有构建其当代性的目标考虑，而且也都必然存在对于其当代性构建方法的选择与实践。这目标和方法两者之间，既有区别，又密不可分。相对而言，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构建目标比较趋同而明显，其方法则可以多种多样而含蓄。并不夸大地说，历史纪录片当代性构建的方法，有时更直接地表征着当代人对相关历史内容观察角度的不同和见仁见智的表达，更为直接地传达出当代人对相关历史内容的独特观察与思考。

为什么说历史纪录片当代性构建的方法，相较历史纪录片当代性构建目标更为直接地传达了当代人的思考？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要让历史纪录片具有让历史告诉现在与未来的文化功能，其拍摄内容选择应该是首要的。在中国改革开放多年后国力大增的时候，中华民族期待作为东方大国和平崛起的梦想空前强烈，于是，确定《大国崛起》这样的片名，选择人类近现代历史上大国崛起的历史及其经验作为纪录片拍摄内容，就是自然而然的。同理，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不仅需要有宏大的人类历史视野去感受《大国崛起》的种种经验，也需要有清晰的自我历史认识去看清《复兴之路》的与众不同。所有胸怀中国梦的中国人，所有看过《大国崛起》和《复兴之路》这2部纪录片的中国人，甚至用不着去分析这2部纪录片遵循何种拍摄理念与采用何种拍摄手法，就可以非常清楚地感知它们的拍摄目标。因为这2部纪录片的片名及其内容已经清晰无误地告诉观众，它们的拍摄目标与拍摄题材内容完全一致——为了中国坚定不移地迈向中华民族的复兴之路，成功地实现大国和平崛起。诸如这样内容的历史纪录片，其当代性构建在拍片主题确立、题材确定的时候就基本明确了，至于如何很好地创建其当代性的方法选择，有时则没有那么简单直接，常常需要精心设计和反复探索。

同样涉及对二次大战期间德国纳粹对犹太人实行屠杀历史的纪录，同样是法国导演拍摄的历史纪录片，《夜与雾》与《证词：大屠杀》在创作方法上就有很大的不同。后者的拍摄目的在于证实德国法西斯纳粹“灭绝营”的曾经存在，告诫人们千万不能让那种惨绝人寰的历史重演。前者则有感于当时世界东西方冷战的现实，以非常艺术化的方式来探询二次大战的空前残酷是否已被人们淡忘，进而关注这种遗忘历史的行为，是否会导致发生新的残酷战争以及伴随残酷战争而来的各种非人道的行为是否还会上演。如果说《夜与雾》的拍摄方式非常艺术而真切地再现了当时欧洲知识分子对世界现实冷峻而深刻的观察思考，那么这种拍摄方式所能表示的意义，其实也极其出色地参与了该纪录片的当代性构建。关于纪录片《证词：大屠杀》拍摄方式的选择，一方面因为那些“灭绝营”客观上已经没有了物理上的实际存在，另一方面更在于尽可能穷尽所有或多或少的知情者的客观访谈，除了为了很好地唤醒那些曾经相关的当事人，更为了给已经没有物理实在的“灭绝营”“立此存照”，以便让人警钟长鸣，有力地警示新纳粹势力有所抬头的社会现实。由此可见，方法不仅是服务于目标的，而且其本身也可以很好地蕴含目标内容，有时甚至能够喧宾夺主。在这方面，《夜与雾》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在该纪录片中，不管是将黑白的历史镜头内容和彩色的现实情景交相剪辑组合，还是富有探询意味和足以引起思考的那些解说词，都共同作用而且更为直接地体现了影片当代性主题的构建：如果人类对惨痛历史教训的健忘达到一定的程度，那么曾经令人不堪回首的历史悲剧也许就近在咫尺，或者说也许就会在人类社会不久的舞台上以相似的方式重演！

历史纪录片拍摄方式对历史真实的再现与当代性构建的表达，确实不亚于历史纪录片拍摄题材内容的选择。这种情形，其实也同样存在于非历史纪录片的创作中，比如不能算是历史纪录片的《意志的胜利》，就是一个特别好的例子。虽然导演丽芬斯塔尔不是一个纳粹分子，由于接受纳粹官方安排，也出于她对希特勒的崇拜，所以该片不仅比较真切地记录了纳粹在纽伦堡召开全国代表大会的盛况和会议期间的一些重要事件，而且因为其拍摄方式（尤其是拍摄角度和对象选择）的艺术成功，事实上以特别接近当时历史现实的方式向历史学家与后人显示了纳粹政府如何通过宣传而发展壮大，希特勒是如何运用他无与伦比又令人恐惧的语言能力煽动群众，并向他们灌输纳粹思想的。因此，历史学界和纪录片学界都基本认可对纪录片《意志的胜利》这样的评价：“没有任何一部影片把希特勒恶魔般的本质和把人类的自制心丧失殆尽的情况反映得如此淋漓尽致，丽芬斯塔尔的摄影机没有说谎，它所揭示的真相永远使人不寒而栗。④”1942年，美国电影导演弗兰克·卡普拉在接受马歇尔元帅邀请拍摄著名纪录片《我们为何而战》时，就曾经因为观看《意志的胜利》不寒而栗，于是这也使他更加充分地意识到了纪录片可以作为“军事喇叭片”的巨大作用⑤。

纪录片与历史的相关——无论与过去或当下，不仅因为其内容，也因为其作为影像艺术样态的叙事、阐释方式及其对历史的介入与影响。法国年鉴学派学者马克·费罗在《电影和历史》一书中提出以影像（包括纪录片——本文注）叙事方式来阐释历史、并以历史的方法来理解影像。他指出“电影（包括电视——本文注）和历史的相互介入表现在许多方面，譬如，在历史发生的紧要关头，在它影响当今或决定未来的关键时刻。在所有这些时候，电影都介入了。”⑥。这样的相关研究，显然应该只涉及部分影视作品，但是一定不可能与历史纪录片无关。囿于篇幅，在此不予展开。要之，历史纪录片的当代性，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是历史纪录片中“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即它的当代性构建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属于历史性构建，因为历史本身是无法摆脱并割裂过去、当下和未来的，创作并传播历史纪录片的文化价值意义就在于它能够很好地连接历史的过去、当下和未来，使具有社会属性的人更加具有“时间连续体”这样的属性特征。

注释：

① 广义的历史概念涵盖自然和人类的全部发展历程，即应该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

② ［法］克里斯蒂昂·德拉热、樊尚·吉格诺：《历史学家与电影》，杨旭辉、王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页。

③ 均见百度百科《杀戮演绎》。

④⑤ ［美］埃里克·巴尔诺《世界纪录电影史》，张德魁、冷铁铮译，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年版，第101、151－152页。

⑥ ［法］马克·费罗《电影和历史》，彭姝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页。

（作者倪祥保系苏州大学电影电视艺术研究所所长、凤凰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梁桂军系苏州大学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张国涛】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基金青年项目“中国纪录片国际化进程研究”（项目编号：14YJC760047）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