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丹
(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当前,随着对中国文化翻译与研究的持续升温,针对汉唐诗歌、宋元曲词的翻译研究已初具规模,表现在研究者依据的翻译理论较为系统,研究的文本对象较为丰富多样,视角新颖独特,翻译实践性较强,选择的翻译策略具体而实用。相比之下,儿童诗歌翻译研究与实践却门可罗雀,寥寥无几。①殊不知,随着现当代中国儿童诗诗人创作的深度与广度日益成熟,诗歌呈现出百花齐放之势。细读儿童诗歌,不难发现,虽然是“小儿一样的文章”,却也“蚌硕圆润”,充满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因此在翻译中,文化的视角是解读和翻译儿童诗歌不可规避,而应作为儿童诗歌审美与翻译研究的重要视角。其进行理论性探索与实践性研究则有助于中国文化的深远传播,最终形成“西学东渐”的文化气候。
文化的概念由来以及,英语中“culture”一词来自于拉丁语cultura,其基本词义为耕作、栽培、培育,后逐渐延伸,表示对人的自身素质的教化和提高。按照日本学者水野祐的说法,在汉语中“文化”的概念为:“文”象征线条相互交叉,以此意指万物互相交叉。而“化”则为“人”加“匕”,即回首从人,意指引导人重改行善。从而“文化”整体概念则为“物纵横无隔阂引导人从善”的含义。[1]学者庄锡昌认为,在文化视角中,翻译的本质就是“通过转换作为文化载体的语言传递意义、移植文化的交流活动”[2]。从跨文化视角下考察现当代中国儿童诗歌时,可发现诗歌中存在的诸如文化禁忌、文化缺失、文化误读、文化移入等现象。因此,翻译者要仔细考察源语(source language)与目的语(target language)文化,从而确定所采用的合适的翻译方法与策略。归化(同化)(domestication/assimilation/adaptation)与异化(foreignization或alienation)则是处理不同文化间转化的关键性策略。简而言之,所谓“归化”则为对方的素质和力量向我方转化,所谓“异化”则为我方的素质和力量向对方转化。同时要考虑是否运用直译、意译、释译、音译、改译、省译、增译等方法。
禁忌是世界民族文化中共有的一种迷信习惯。禁忌是一种土俗,被当地人视为神圣或不洁、不祥的人或物,普通人不得接触,后作为指代特殊社会现象的术语。文化禁忌主要包括社交礼俗、饮食习惯、节日庆祝、宗教及语言等方面[3]。
那么在翻译时,则要注意避免提及文化禁忌。人们往往对涉及性和排泄等有关人体生理功能的禁忌讳莫如深,因此,在翻译时应该尽量避免。例如,在袁佳的诗歌《夏天,再见》中,诗人这样写道,“池塘边/那些舞会也结束了。”[4]4这里的针对“舞会”的对应英文词汇为“party”或者“ball”。但根据《牛津高阶英汉双语词典(第四版)》的释义,“party”尤指“社交集会”,庆祝会、纪念会。用其代表“舞会”,似有偏差。而“ball”这个词的释义为“正式的舞会”,似乎正好符合源文本。但是,“ball”这个词同时在口语中常用于暗讽男性生殖器官。这时,选择归化翻译的方法将“舞会”处理成华尔兹“waltz”。华尔兹是一种流行于19世纪乃至20世纪早期欧洲聚会中的舞蹈。曲调优美,节奏舒缓,舞者动作流畅优雅。因此,将“舞会”翻译成“waltz”,是一种“归化”翻译策略的选择,这样既能避免引起文化冲突,又能传神地表现出舞会的优雅。在儿童诗歌中,这样的例证不胜枚举。在雷抒雁撰写的《五月的雨滴》中,诗人描写五月春雨滋润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花香甜蜜,酒香扑鼻。诗歌写道:“五月的雨滴/是熟透了的葡萄/一颗,一颗/落进大地的怀里。/这是酿造的季节啊!/到处是蜜的气息/到处是酒的气息”[3]6此处,“怀里”可选词汇分别为“breast”,“bosom”和“embrace”,三个词汇在文学层面上皆可指“胸怀”。但在《朗文当代英语大辞典》(英英英汉双解)中,“breast”第一条释义即为“(妇女的)乳房”。“bosom”一词文学色彩浓郁,但其第一条注释也为“女人的乳房”。而“embrace”则没有“乳房”之意,只表示“双臂搂抱,以示爱意”(to take and hold someone or each other in the arms as a sign of love)。因此,最佳词汇无疑是“embrace”。
文化缺失(cultural default)是指由于两种文化的差异,导致一种文化在另一种文化中缺失对应的“文化基因”。文化缺失现象普遍存在,因此在翻译中需要译者在充分了解两国文化的基础上,选取适当的翻译策略来应对儿童诗歌中的文化缺失问题。如诗人何瑞英在《春天的邮票》中表达了儿童对祖国的热爱,“我画上庄严的天安门/再画上雄伟的长城/还有家乡的长江/家乡的黄河。”[5]87无论是代表中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天安门”,还是中国古典建筑军事史奇迹的“长城”,或是中国两大流域“长江”和“黄河”都世界闻名,并且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翻译,即“Tian'an Men Square”,“The Great Wall”,“The Yangtze River”,“The Yellow River”。但考虑到更好地传达不同国家间文化的差异性,笔者认同异化策略,即地名的翻译应该以音译(transliteration)为主,严格遵守汉语拼音方案,才能更充分地体现出名字所传达出的汉语语音诵读韵律。因此,除天安门,长城保留原译文不变,长江翻译为“The Changjiang River”,“黄河”翻译为“The Huanghe River”。同样,雁翼在诗歌《外婆的眼睛》中,以幽默诙谐的语言描写了孩童对外婆能洞察秋毫地看出自己内心世界感到惊讶,因此猜想外婆的那副老花镜上一定住着一对精灵,字里行间洋溢着温润的亲情与浓浓的爱意。诗中提及考试成绩时这样写道,“我考试得了满分,或是吃了零”。[5]46在中国教育制度中,考试都是以百分制作为评定学生成绩好坏的标准。满分为100分,及格是60分,0分则极其严重,代表学生根本没有掌握任何知识要点。但是,西方国家教育评分标准虽然也有分数,但是在评价学生成绩时普遍使用等级制度,往往分为 A(优秀)、B(良好)、C(合格)、D(不及格)四个等级。而这种文化缺失在翻译处理上如果采取异化方式,即“直译+注释”方式,但略显啰嗦。如果采取归化方式,则可意译为“Igot A or D(I pass or fail)”两种方式也传达了同样的信息,使目标读者一读便了然于胸。
有些特殊的器物是中国独有,而在西方难以找到对等的物品。如诗人东达在诗歌《冬天》中,提到“红泥小火炉”,原诗句如下:“然后我们围着红泥小火炉/念一首关于雪的唐诗。”[4]114显然,诗人借鉴了白居易的诗歌《问刘十九》的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而“红泥小火炉”是指古代人们冬天用以取暖的炉子,炉火燃烧得正旺。而翻译此诗时较为流行的版本将其翻译成“a red stir in the quiet stove”,但其指代有所偏差,西方却没有类似的取暖设备,在翻译时可选择异化角度,用“拼音+注释”的方式处理,即“red concrete huolu”(Huolu,used in ancient china for people to obtain warmth and drive the coldness away as well as heating food),这样就可实现中国文化的传播。
文化误读,是指“按照自身的文化传统、思维方式和自己所熟悉掌握的一切去解读另一种不同的文化所造成的有意或无意的不正确的解读。”[6]文化误读往往分为有意误读和无意误读两种。因此,译者在读源文本时,既要避免自身产生文化误读从而造成错误翻译,更要将译入语国家读者所能联想产生的文化误读现象降到最低。如徐鲁在诗歌《我们这个年纪的梦》中表现了全班五十个孩子团结向上、放飞梦想的心愿。诗人这样写道:“也许 我要做的第一个梦/就是梦见这五十颗星星/也许我要唱的第一首歌/就是歌唱这五十颗心灵。”[4]226如果直接翻译成“Iwould like to dream the first dream/Of these fifty stars/Maybe Iwould like to sing the first song/Of these fifty hearts”未尝不可。但当西方读者读到50颗星星,再联系诗歌的主题,即诗歌中表现青少年起航美好人生、放飞美好梦想时,往往会不假思索地误读为歌颂成长在美国国旗下的美国青少年。因为,美国国旗,亦称星条旗,星星代表美国独立的州,经过历史沧桑的演变,星星的数量从13颗增长到50颗,代表美国独立自由民主的50个州。因此,在翻译时,为明确其所指对象,选择增译法会避免引起无意识误读,即“Of these fifty stars of students”。
“文化移入”(acculturation)是指文化传统不同的社群遇到一起时所出现的种种变化。[7]博厄斯则在很一般的意义上使用“文化移入”一词,指的是一种变迁过程的结果,也就是某一地区的一些文化变得互相类似的结果。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世界各国在各领域间交流频繁,文化移入已经成为势不可挡的趋势和现实。中国诗人也在诗歌创作中融入西方文化。如中国新月派诗人朱湘早年游学美国,对英国诗歌尤其是浪漫主义诗歌产生浓厚兴趣。从而在其诗学思想及诗歌创作实践中体现出浪漫主义的印痕。在儿童诗歌中,文化移入的现象也十分明显。
常常西方文化的内涵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直接移入中国文化中。在中国儿童诗歌创作中,此类现象非常突出。中国现当代儿童诗人在诗歌创作中也恰当地融入欧美文化以丰富诗歌创作的内容与形式。此时运用归化策略则可直接准确地表达诗意。如金波就是采用英国的十四行诗歌创作的首位儿童诗人。在翻译金波先生的诗歌时,则可尽量运用汉语单音节与平仄之分的特点以对照英文中十四行诗的格律与押韵。有些诗人会将西方建筑直接引入诗歌创作中。如徐国志在创作《六月的世界》中表达了六一国际儿童节时全世界的儿童能够不分种族、不分国别地共同庆祝这一幸福的节日。诗人将美国的自由女神与埃及的狮身人面像融入诗中。原诗行文如下:“画自由女神手中的火光,/画狮身人像边的金字塔。”此处,翻译时可以采取直译的方法,分别将“自由女神”和“金字塔”翻译成“Statue of Liberty”和“Sphinx”。东达在诗歌《冬天》中引用童话故事人物卖火柴的小女孩,而在翻译时可以直接用约定俗成的称呼“The littlematch girl”。有时儿童诗人直接将国外俚语和俗语引入诗歌创作来表情达意。如徐鲁在诗歌《和小鸟对话》中通过描写孩子和小鸟的对话来鼓励儿童要勤奋向上,叙述铺陈之后,诗人以儿童的应答回话道,“早醒的鸟儿才有虫吃”。[4]234针对这句话,西方已经有约定俗成的对应语句,即“Early birds catch worms”。
由于东西方文化背景的差异,而在文化传播过程中,文化的移入并非是直接融入,而是会在意义上有所“转义”,这是由文化本身内涵和接受者对其理解和运用的方式决定的。如徐国志在诗歌《织》中以孩子的视角赞美心灵手巧而又勤劳能干的母亲在夜里为自己和爸爸织毛衣。诗人并且将织成的暖暖的毛衣比喻成“彩色的网”,将孩子和爸爸比喻成美人鱼,原诗行如下:“织成一张彩色的网,/我和爸爸成了网中的美人鱼。”[5]58西方有关美人鱼的传说由来已久,其形象也分正邪两面。美人鱼形象最初来自德国美人鱼罗蕾莱。她常常来到莱茵河畔,以其冷艳凄美的外表和哀婉动人的歌声迷惑国王的船夫,使其分心而失去方向,最后沉入河底。此类形象在西方文学作品中大量出现。古希腊荷马在其史诗《奥德修斯》(Odysseus)中描写过英雄奥德修斯抵挡美人鱼诱惑。他骁勇善战,在特洛伊战争后历经磨难返回家园。其中在海上就要过女海妖塞壬(Siren)的难关。返乡途中,奥德修斯的船只,首先要经过塞壬出没的海域:这里必须认真航行,因为处处布满暗礁。塞壬的歌声极其优美动人,经过的船只,往往受到塞壬的歌声诱惑,最后触礁,船毁人亡。奥德修斯让船员将其紧紧捆住,最终躲过一劫。英国现代主义诗人 T.S.爱略特(T.S.Eliot)在诗歌《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中也描绘了充满死亡诱惑的美人鱼。但同时,小美人鱼却在安徒生的笔下转为甘于为爱情付出生命的伟大女性。而美人鱼的传说在东方也能找到踪迹。李商隐在诗歌《锦瑟》中写道,“沧海月明珠有泪”。“沧海珠泪”的典故出自《博物志》,描写南海外有鲛人,她们像鱼一样生活在海里,能织绡,哭泣时眼泪变成了珠子。可见,在中国鲛人的传说中,美人鱼似乎摒弃了邪恶的特质,而展现楚楚动人之美。
因此当西方融合了亦正亦邪的美人鱼形象融入中国现当代儿童诗歌中时,由于不同的文化背景知识,因此,美人鱼意象发生了转义,凸显了善良、美丽、可爱的一面,这是中西方元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所以,最好在翻译成“mermaid”之后增加注释,重点说明意象在此诗歌传达的意义。
中国现当代儿童诗歌的创作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无论是作为创作主体的诗人或是创作的客体诗歌,都深深受到外来文化影响,并通过一定的方式呈现出来。这对译者提出了新的要求,即在翻译中要兼顾中西方文化的异同,从而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来指导翻译实践。
注释:
①目前,国内公开发表的较具针对性的有关儿童诗歌翻译研究的学术文章为笔者分别于2012年和2013在《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上发表的两篇文章《中国当代儿童诗歌翻译的探索与思考》和《现当代中国童诗的美学特色与翻译实践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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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庄锡昌.多维视野中的文化理论[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366.
[2]周志培,陈运香.文化学与翻译[M].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前言.
[3]候建军.中西文化禁忌比较[J].商场现代化,2007(8):243-244.
[4]魏立明,张颖,B.P.O'Connell.精选中国儿童诗双语诗集[M].吉林: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5]谭旭东,韦苇.世界金典儿童诗集(中国卷)[M].福州: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11.
[6]佟秋华.浅析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误读现象[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11):104.
[7]E.H.斯派塞,傅爱兰.文化移入[J].世界民族,1987(3):6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