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苑苑
(福建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福州,350108)
马克思《资本论》的本体论思想初探
谭苑苑
(福建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福州,350108)
马克思本体论问题的研究在学术界已是个争议较大的问题,而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运用到的本体论思考则更是牵涉甚广的问题。试就目前国内学术界关于马克思本体论问题的研究现状,探究马克思《资本论》中的本体论思想,寻找相关例证,解析当代价值。
马克思;《资本论》;本体论
“本体论”亦称“形而上学”,作为20世纪以来哲学研究领域中的五大基础性理论之一,始终发挥着基础性和导向性的作用。在传统西方哲学发展过程中,本体论问题一直被认为是超越经验世界与具态事物的、在纯粹精神领域内运用人的逻辑推理能力以及抽象思维能力的、关于“形而上”问题的研究。“马克思的本体论思想”:即一方面表现为对传统本体论进行批判的基础之上,特别是对以黑格尔哲学为主的本体论进行批判,从而开辟出一种新的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哲学思维方式”。另一方面反映的是立足于“现实”的人类通过“实践”对我们的生存世界进行思维上的“解构与重建”,最后再落实于行动中的“改造”。本文旨在对马克思本体论问题的研究现状做出简要概括,再从宏观和微观两个视角,对马克思《资本论》中蕴含的本体论思想及其例证、当代价值做一些粗浅的分析。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学术界就“马克思究竟有无本体论思想”以及“马克思本体论思想的具体含意”争论不休,一直处于重大分歧的状态。基于这样一种未下定论之局面,关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著作《资本论》中是否存在本体论思想及其本体论思想如何通过作品得以体现则更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一)马克思有无本体论思想之争
一方面“马克思有本体论思想”是目前国内大多数学者所持的观点。主要理由包括:从西方哲学发展史的脉络来看,关于本体论的思想都有迹可循,本体论的研究成为任何哲学家都无法回避的问题。虽然“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136但是这并不影响本体论研究所处的基础性地位。我们应当正视马克思哲学对于“传统本体论”的批判和扬弃,然而正是这种批判和扬弃中蕴含着属于马克思“新本体论观”的思想精髓。在对其文本研究的过程中,可以发现马克思一脉相承的本体论思想轨迹:从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的《博士论文》、《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再到后期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和《资本论》。
另一方面,有少数学者持“马克思无本体论思想”的观点。主要理由包括:马克思的著作中出现“本体论”的次数较少,而且马克思本人一贯对西方哲学,特别是德国古典哲学中唯心主义形而上学思想采取的是批判态度,反对这种用概念进行逻辑推导的纯粹思辨哲学。“本体论”本不该属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其正是马克思主义所要批判的,更遑论在《资本论》中探究本体论思想。
(二)马克思本体论思想的含义之争
关于马克思本体论思想的具体含义在国内学术界亦呈现百家争鸣的情景:有人主张“物质本体论”,有人主张“实践本体论”,还有人主张“社会存在本体论”、“情感本体论”和“历史本体论”。“本体论”的具体含义究竟何在暂先不论,然而能够出现如此热烈的讨论至少是对马克思本体论研究价值的极大肯定。
首先,国内一部分学者支持马克思的“物质本体论”思想。其理由包括:世界应统一于物质,物质是客观实在性;实践应被视为行为、属性、功能和中介的范畴,并不涉及宇宙哲学观的本体论含义;不应混淆实践唯物主义和实践本体论,现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重心的改变并不意味着哲学本体论的基础地位也可以为之转变。
其次,还有一部分学者支持马克思的“实践本体论”思想。其理由包括:强调“实践”在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作用时的核心地位,实现从“物质本体论”思维方式的转变;“实践本体论”中包含了对于真理的批判性,体现了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性质的永恒主题,这与马克思一贯的学术主张和立场相一致。“实践”作为一种新的世界观,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沟通的中介,以人类改造物质世界的客观活动的、具体的及动态的方式来考察和探索当代本体论的问题,体现了当代本体论的价值以及马克思主义学说之现实意义。
此外,俞吾金教授将马克思的本体论学说概括为五个发展阶段,自我意识本体论、情欲本体论、实践本体论、生产本体论和社会存在本体论。[2]著名学者李泽厚先生还提出马克思的“历史本体论”思想,认为这是以马克思的实践观为基础,再借鉴康德哲学之观点,将关注的焦点置于诸如“人活着何以可能”、“人如何去活”以及“活的怎样”这样的问题之上,以期服务于其“主体性实践哲学”的内涵要求。李先生主张要在拒斥传统本体论的基础上重建现代本体论的思路。
(三)马克思《资本论》与本体论思想的内在关联
马克思《资本论》的创作是根据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特定社会形态,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现实进行揭露与分析,那么,可能会有人提出质疑:马克思这部政治经济学巨著——《资本论》,是否存在“本体论”思想呢?答案是肯定的。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版序言中便开宗明义地指出研究对象:“我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本书的最终的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3]8-10
在德国古典哲学代表人物黑格尔那里,以“绝对理念”为中心的客观唯心主义学说,是其哲学本体论的基本立场。而马克思也毫不讳言其《资本论》的创作与黑格尔之间“亲密”的“扬弃”关系:“我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有些地方我甚至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3]22正如列宁也曾精辟地概括到:“不钻研和不理解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就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特别是它的第1章。”[4]192然而马克思的高明之处正是在于:“对黑格尔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而是‘把它倒过来’,努力‘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并把这种‘合理内核’运用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运用于《资本论》的创作。”[5]12
《资本论》中蕴含着马克思丰富的本体论思想,惟有运用这一形而上的本体论之思,这一抽象的逻辑推理能力,才可能解决政治经济学领域内遇到的现实问题,才能发现现象背后的本质规律,才能真正把握《资本论》之灵魂与精髓。国内亦有不少学者深谙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政治经济学的内在关联,特别是关于超越一般意义上的经济学视域的主张,不仅为本体论思想在《资本论》中的体现找到理论与现实依据,而且也展现了当代马克思主义学者们应有的学术眼光。比如,杨耕教授在阐述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时指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不仅是一种关于资本的理论,而且是对资本的理论批判,……它所揭示的资本是现代社会的存在方式……超出传统经济学的意义,具有重要哲学内涵,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在批判资本的过程中生成的。”[6]孙正聿教授认为:“《资本论》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新世界观’,因此,应当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资本论》的‘互释’中,既阐释《资本论》的哲学思想,又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7]笔者较为赞同学者杨国荣先生“具体的形上学”的观点,这是一种颇具时代触觉的、崭新的哲学思考维度,它主张对传统形而上学与现代后形而上学进行双向扬弃,认为批判抽象形态的形而上学是“澄明具体形态的形而上学的逻辑前提”。[8]36杨国荣先生在对本体论问题的研究上主张“越出特定的存在视域,从整体或总体上对存在加以把握”。[8]34简言之,在分析诸如《资本论》这类政治经济学著作时,我们应善用形而上的哲学本体论思维,以期在宏观和微观的视角下探究本质和规律的问题。
(一)从宏观上领会《资本论》中的本体论思想,是科学解读和把握马克思《资本论》基本方法的关键
毫无疑问,马克思《资本论》的基本方法就是唯物辩证法,而其中体现的本体论之思则立足于这一基础上:既区别于黑格尔那种“纯思辨形而上之思”,又不同于近代实证科学那种只讲客观经验,忽视事物内在本质的“经验的形而下之思”。就《资本论》基本方法而言,可以从如下两方面体会:
一方面,现象与本质之间的辩证关系,是洞见资本主义社会错综复杂的现象及假象背后的本质与规律的前提。在唯物辩证法里,“现象”只是事物的外部特征及表现,而“本质”才是事物中最为普遍、一般和稳定的东西。这就要求我们对事物的认知不能仅仅满足于对表象的认识,若只是关注肉眼看到的假象,就容易把“资本”误看作“利润”的来源,“劳动”误看作“工资”的来源,或者只是简单地把“商品”看作“一个外界的对象,一个靠自己的属性来满足人的某种需要的物”。[3]47接下来,我们试着领会马克思如何运用本体论思想揭开事物表象下的本质与矛盾。比如,以“商品二因素”的“价值”为例,“每一个商品不管你怎样颠来倒去,它作为价值物总是不可捉摸的”,[3]61但是“如果把商品的使用价值撇开”,同时也就是把“使劳动产品成为使用价值的物体的组成部分和形式抽去”,这时候剩下的便是“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的单纯凝结”,[3]50,51亦即商品的“价值”。再来看看“价值”与“价格”这两个在资本主义社会以及社会主义社会市场经济中均存在的历史范畴,由于经常性的来自市场的各方面因素的影响会造成商品的价格大幅波动,出现价格严重背离价值的现象。在这种被现象迷惑甚至误导的情况下,有人开始质疑,甚至否定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归根究底,这些“雾里看花”人士始终停留在对事物表象的认知和判断阶段,他们不懂现象与本质的辩证法,不懂马克思的本体论思考,不懂“价值”对于“价格”而言的本质地位,而“价格”只是现象的表现而已。
另一方面,运用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是马克思《资本论》研究方法和逻辑叙述方法的完美表达。马克思曾对“由抽象上升到具体”做了如下阐释:“如果我从人口着手,那么,这就是关于整体的一个混沌的表象,……于是行程又得从那里回过头来,直到我最后又回到人口,但是这回人口已不是关于整体的一个混沌的表象,而是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了。”[9]700马克思始终遵从人类认识客观事物的规律,《资本论》的逻辑叙述方法是先从“具体到抽象”这一阶段开始,先从具体、个别、感性的事物出发,继而充分发挥抽象思维能力,获得了“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比如“商品二因素”、“劳动二重性”)这样的阶段性成果。[9]701在此基础上,马克思继续将研究方法上升为“抽象到具体”,在更高层面上将上一阶段获得的本质规定进行有机的、整体的逻辑联系,实现思维对具体的再现。正如马克思所概括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把它当做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9]700
(二)从微观上验证《资本论》中“商品”及“抽象劳动”所包含的本体论思想
1.马克思选取“商品”作为《资本论》研究的逻辑起点,符合其“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研究方法
马克思的《资本论》开篇便指出“庞大的商品堆积”是社会财富的表现形式,而“单个商品”是财富的元素,所以“研究从分析商品开始”。[3]47以上分析恰恰反映的是马克思在“具体”中“抽象”出“商品”这个最简单、最一般、最普遍的规定,同时也折射出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黑格尔关于“逻辑学开端”的研究思路。《资本论》研究的逻辑开端与黑格尔的逻辑学开端——“纯存在或纯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黑格尔的“无规定性的单纯的直接性”[10]189的要求对应着商品这个最简单、最一般、最普遍的抽象范畴,所以,马克思从“商品”出发,为进一步实现“抽象上升到具体”的研究方法服务,为接下来的“货币”、“资本”、“劳动价值理论”等的逻辑叙述顺利展开以及对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度剖析奠定理论基础。
2.马克思“劳动二重性”中“抽象劳动”概念的提出,再次彰显了其本体论思想的魅力
“劳动二重性”学说作为“理解政治经济学的枢纽”,[3]55其中形成价值实体的“抽象劳动”则是理解该学说的重点和难点。生产“使用价值”的“具体劳动”容易理解,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劳动”则需要借助人类的抽象思维能力才能准确领会。这时候,“把生产活动的特定性质撇开,劳动就只剩下一点:它是人类劳动力的耗费”。[3]57马克思还具体举例“抽象劳动”如何创造“价值”:将“作为价值的上衣和麻布”的“使用价值的差别抽去”,这造成“劳动的有用形式即缝和织的区别也被抽去”,因此“它们具有相同的质,即人类劳动的质,它们才是上衣价值和麻布价值的实体”。[3]58,59马克思在分析“商品二因素”的过程中发现了“价值”这一隐藏在商品内部的本质规定,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了产生“商品二因素”的原因,从而继续分析了“劳动二重性”中形成“价值”本质的来源——“抽象劳动”。这反映了马克思不仅可以游刃有余地在现象中挖掘本质,而且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还致力于思维的进一步升华,向更深一层次的本质探索。马克思在此既克服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们不懂辩证法的弱点,又在继承中超越了前辈黑格尔的本体论思维方式,使得形而上的本体论思想在政治经济学领域大放光彩。
笔者认为,“马克思有本体论思想”的观点毋庸置疑,而马克思的《资本论》中包含的“本体论”思考的例证亦不胜枚举,这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的发展,对于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进程的推进皆具重要现实意义。因此,剖析马克思《资本论》中的本体论思想于当代社会的现实价值,可以从以下两点领会:
其一,理解并把握《资本论》中的本体论思想,是运用哲学视角研究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著作以及正确解读马克思本体论思想之当代价值的先决条件。马克思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坚定立场上,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经济学体系的科学构建。马克思将本体论思考运用于《资本论》的创作过程中,在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客观现实的基础之上,科学抽象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深度解析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力图“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商品”为逻辑起点,展开了以“资本”为核心的、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包含哲学和经济学的双重批判在内的理论体系。因此,我们应走出传统意义上学科间相对局限的视野,从马克思主义学说科学性、革命性和整体性的要求出发,在马克思的哲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领域中找到共通的“桥梁”,既在其哲学批判领域内形成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学科体系,又在其政治经济学批判领域内融会贯通马克思的哲学思维方式。
其二,理解并把握《资本论》中的本体论思想,既为马克思主义学说中国化进程的推进奠定理论基础,又为当代马克思主义学者应具备的相关学科素质提出现实要求。马克思是一个天才思想家,他的理论学说贯通哲学、经济学、政治学以及历史学等等。因此,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相关著作的研究现状,直接关系到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成果的质量,同时也对马克思主义学者提出了较高要求。那些只追求哲学领域内形而上的纯思辨研究或是在经济学领域内从事类似“庸俗经济学家”那样只注重表面现象分析而忽视对事物本质及规律之探索的研究者,是根本不可能读懂马克思,不可能全面把握马克思哲学
——经济学的内在逻辑关联及其批判性的革命精神的。总之,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接班人应当拥有与时俱进的学术敏锐度,培养“跨学科”的理论意识和实践能力,同时致力于加强和探索学科间的交流与对话,唯有如此才可能巩固、发展并完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才有可能在真正意义上科学建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经济学体系,真正响应学术界对“回到马克思”的深情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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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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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苑苑(1984-),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