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车事”

2015-02-15 01:54康锐
参花(上) 2015年2期
关键词:那辆车后座车子

◎康锐

父亲的“车事”

◎康锐

说起车,父亲总是一脸的兴奋。

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九岁丧父,十九岁丧母。奶奶去世时,只留下几张粮票布票还有八十块钱。办完奶奶的丧事,姑父从那八十块钱里边拿出五十块钱买了一辆旧的28型红旗牌自行车,那辆车子成了父亲结婚时唯一值钱的财产,也是我们姊妹几个最向往的坐骑。

记忆里,我总是坐在前边的大梁上,姐姐坐在后座。只要父亲一吆喝“走喽”,我跟姐姐便会兴奋地跳上自行车各就各位。最常走的路是去姑姑家还有外婆家,一路上,父亲给我们讲着故事或者吹着口哨,父亲呵出的气息摩挲着我的头发,痒痒的。后来,有了弟弟妹妹,父亲就在车后座旁加挂了一个自己用紫穗槐条编的筐子,弟弟妹妹站进去正好。那辆车子是何等的坚固和耐用啊,一车子载了我们姐妹四个,有时候甚至还有母亲,母亲坐在车后座上抱了姐姐,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出发了。就那样,一路欢歌一路笑语,父亲载着我们一次次往返在去姑姑家和外婆家的路上。现在想起来才知道,耐用坚固的何止是车子,还有父亲的双腿啊。十几年后,那辆车子在伴随了我的童年,伴随了父亲最美好的年华后光荣退役。尽管车子被风尘侵蚀得锈迹斑斑,但在我的记忆里,车子的链条轮子,还有车把上那个被我摩挲得锃亮的铃铃盖盖却永远那么清晰,不曾远去。

后来,父亲陆续又买过两辆加重自行车,一辆在一九八四年,父亲为了去太原做小买卖而买的;还有一辆是姐姐上中学的时候买的。再后来,一种彩色的自行车风靡县城,小巧轻便、颜色绚丽,每次看到那种车子,我们都会目不转睛,羡慕得不得了。有一天,父亲神秘地跟我们说:“今天咱们去县城。” “干什么?”“保密!”这次,父亲带着我们找了辆去县城的顺路车,而当父亲在南街上自行车铺前停下脚步的时候,我们终于明白了,面对那一排排七彩斑斓的车子,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车厅内那闪着幽幽光泽的新车,可以用“眼花缭乱”来形容。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姐姐挑了浅蓝色,妹妹挑了红色,我则挑了深蓝色。多少钱一辆车子?我们姐妹居然全然不顾,早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陶醉了。回家才知道,那一次,父亲掏给了人家一千三百五十块钱,对于我们家来说,那是个不小的数字。事后,父亲说,那天给三个如花的女儿配上如花的车子,是他最最幸福的日子。

父亲好像生来就爱买车子。一九九六年,我跟志刚订婚,当时在农村,订婚时,时兴买四色礼,无非就是衬衫、腰带、羊毛衫之类的东西买够四样(衬衫意为称心如意,腰带意为栓住女婿),也花不了几个钱。可父亲偏偏与人不同,看着志刚骑了一辆破旧的车子,他说:“腰带衬衫是必须买的,再买一件羊毛衫,第四件就买辆车子吧。”于是他给志刚买了一辆五百块钱的飞鸽牌轻便自行车。

此后,屋后三大爷家也嫁女儿,三大爷给女儿的陪嫁是一辆金城-铃木100摩托车,价格五千七百八。一天,父亲问我:“给你也买一辆金城100?”我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人家三大爷在酒厂上班,挣的钱多,咱哪能跟人家比?我不要。”看着我固执的眼神,父亲笑笑说:“那就买一辆三两千的富士达100吧,总得给你点陪嫁啊。”隔日,父亲带了志刚去买摩托,等到摩托买回来,我傻眼了,居然是金城100!五千七百八呐!气得我对着志刚一通狂轰滥炸,父亲则笑眯眯地摸着摩托车,轻描淡写地说:“是我要买的,买一回嘛,就买好一点的。”弄得我泪眼婆娑,既内疚又高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父亲总是这样,给子女最好的。2000年,弟弟要结婚了,那年代,摩托车是必不可少的,于是,经父亲的手给弟媳妇买了辆“大阳-90”,给弟弟买了“五羊-本田”,两辆摩托车花去上万元。一万多元,也许对别人家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于父亲,的确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每次说起来,父亲总是说:“看着你们高兴,我也高兴,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受制!”

我不知道,在父亲的心里,车子究竟有多重要。那年我儿子四岁,邻居家的孩子买了一辆童车,儿子跟在同伴车子后边,一只手拽着人家车后座,不厌其烦地跟着跑。父亲在一边看着,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疼惜,他没吭声骑上车子就走了,一会儿功夫买回来一辆儿童自行车。我要盖房子了,拆旧盖新,拉土拉砖,拉进拉出,自己没车,花钱雇车又太贵。见我愁眉不展,父亲拿了钱叫了志刚,从农机市场开回来一辆“巨力”农用三轮车,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拉他自己地里的玉茭子。我在玻璃厂上班的时候,别人骑电动车,而我骑的是自行车,父亲便固执地给我买辆“澳柯玛”电动车。弟弟家两个孩子,要接送上学,父亲二话不说,带了弟弟买回来一辆踏板电动车,带两个孩子正好。今年年初,弟弟在工地当上了土建工程师,各个工地来回跑,父亲说:“做了工程师,就不同于以前拿着瓦刀的大师傅了,买辆车吧,一来方便,二来也体面。”于是父亲拿出多年的积蓄,一辆家用小轿车开进了家门。也许,在别人看来,父亲热衷于买车是为了面子,而在我心里,父亲为什么会倾其所有买一辆又一辆各种各样的车,最好的答案就是父亲那句“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受制”。一辆辆的车子不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交通工具,而是父亲对我们浓浓的、温暖的、充满了亲情和爱的记忆。

我们姐弟都已成家,各自为人父母了。父亲自己却一直还骑着他的那辆28加重车。只是车梁、车座、筐子里,变成了外孙和孙子 。

2004年的时候,父亲那辆车子老得实在不能再用了。考虑父亲卖老豆腐方便,于是我主张给父亲买一辆脚蹬三轮车,这是我们做儿女的第一次给父亲买车子。2011年,村里时兴了电动三轮车。我突然发现,父亲看别人的电动三轮时,明显有一股眼馋之意,一如当年我追随别人彩车时的眼神。我偷偷地乐了,于是在父亲生日那天,给了他一个惊喜,上演了一幕当年父亲带我们买“彩车”时的精彩剧情——花三千三百块钱给父亲买了一辆“龙迈”电三轮。父亲绕着电三轮转了又转,摸了又摸,那兴奋的表情,一点都不亚于当年买了彩车的三个小姑娘。

昨晚接到父亲电话:“我想把电三轮换成大一点的。旧车人家给折一千五,再添两千多能换成大点的新车。新车劲儿大,拉东西不吃力……”父亲遇事总是先跟我商议。“我不同意,还得两三千块钱呐,再说换成力气大的你还想干什么?收秋?不用,我去帮你们收吧……”还没等父亲说完,我就呛了他一通。电话里一阵沉默——糟了!伤着老爸了。我连忙解释:“爹,我没别的意思,我是不想让你再干重活,地里收秋的营生有我们呢……”“噢,知道了,那就算了吧。”放下电话,能感觉到父亲的失落,我一阵心酸、后悔——为我的口不择言……

一夜未眠,脑子里一直在想父亲那句似挂在嘴边、实发自肺腑的话——“不能让我的孩子们受制”。眼睛潮湿了,是啊,现在父亲老了,我所应做的、能做的,不就是“不能让我的父母亲心里受制吗”?

天终于亮了,怀揣着三千块钱,踏上回家的那条路,那条坐着父亲的自行车走过无数次的路……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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