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6873(2015) 05-0049-05
收稿日期: 2015-03-1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序文研究与文献整理”(12CZW047)。
作者简介:王玥琳(1980),女,北京人,首都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副研究馆员,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汉魏六朝文学、文体学、古典文献学研究。
doi: 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5.126
诗序是序文的一种,依附在诗歌之前,主要对诗人创作意图和诗旨起解释说明的作用。纵观诗序发展历程,先唐时期是十分重要的阶段。本文将就先唐诗序发展历程、所呈现出的文体功能,以及诗题与诗序的关系问题作一论述。
一、先唐诗序概述
诗序是序文的一种,它依附在诗歌之前,对诗人创作意图和诗旨起解释说明的作用。
诗序最早诞生于经学阐释领域。“《书》列典谟;《诗》含比兴,若不先叙其意,难以曲得其情。故每篇有序,敷畅厥义。” [1]80今传《毛诗序》具有完整规范的文体形式,可能如《后汉书·儒林传》所载出自东汉卫宏之手;但是在此之前,诗序的形式肯定已存在了。齐、鲁、韩三家《诗》均有序;阜阳双古堆汉墓出土的汉简《诗经》也有“《阜诗序》”,其时间下限是汉文帝十五年 [2]。再对比上博简《孔子诗论》的文体特征,可知诗序作为《诗》学阐释的重要形式,很可能在先秦时期就已出现,在汉儒手中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了。
《毛诗序》采用大小序相结合的方式。《关雎》题下从“风,风也”至“《关雎》之义”一段为大序,总论诗歌性质、意义等纲领性问题,是秦汉儒家诗论的集大成之作。三百零五篇小序则各自针对一诗,或阐释题义,如“《汉广》,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或说明用诗场合,如“《清庙》,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或揭示诗人本意,如“《大田》,刺幽王也。言矜寡不能自存焉”。三家《诗》遗存诸篇小序亦然。可见小序以言简意赅、敷畅厥义为宗旨。
经学阐释中的大小诗序,已为后人树立了两种诗序的典范。当后世文人将这种文体形式施之于文学性诗歌时,文学领域的诗序便随之出现了。
据萧统《文选》、徐陵《玉台新咏》、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和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统计,秦汉时期共有荆轲《易水歌》、汉高祖刘邦《大风歌》、韦孟《讽谏诗》、《在邹诗》、汉武帝刘彻《秋风辞》、李延年《歌诗》、司马相如《琴歌》二首、张衡《四愁诗》、《怨诗》、班婕妤《怨诗》、蔡邕《初平诗》、秦嘉《赠妇诗》三首、无名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等多篇诗歌有序。但这些诗序的真伪曾引起古今研究者不小的争议。
如张衡《四愁诗》之序。宋代王观国《学林》卷七云:“观国详此序非衡所作也,岂有为相而斥言国王骄奢不遵法度,又自称下车治威严郡中大治者?案《后汉·张衡传》曰……,以知《四愁诗序》乃史辞也。辞有不同者,盖撰后汉书者非一家,后之编集衡诗文者增损之耳。” [3]这篇诗序实际上是后人整合史传文字的结果。又如韦孟《讽谏诗》序:“孟为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戊荒淫不遵道,作诗讽谏曰……” [4]274诗序文字与《汉书》本传基本相同,且为第三人称的客观叙述,很明显非韦孟自作,也是后人摘史辞为序。其余几篇诗序的情况大体相似,几乎都不是诗人本人所作(唯蔡邕《初平诗》之序仅存二句残文,难以断言)。那么是否就应该将之摒弃在诗序研究的范围之外呢?
笔者认为,需要重新认识这些传统研究视野下的“伪序”。传统研究者将并非诗人亲作的诗序一律判定为伪,是对序文文体特点忽视的结果。从序文的早期传统看,无论是经学阐释之序还是文献整理之序,相对于所序文本的作者而言,都不是自作的。鉴于序文的这一文体特性,可将序文分为自序和他序。自序如司马迁《太史公自序》、班固《两都赋序》,是所序文本作者亲加的说明文字;他序则包括作者请人作序(如皇甫谧应左思之请而作《三都赋序》),和作品传世过程中他人作序(如无名氏为徐干《中论》作序》)两种情况。在一部作品漫长的流传过程中,因为种种原因而产生的他序,人代冥灭,很多已不可详考,故笔者将之称为“无主名他序”,以区别有明确作者的他序。除去其中故意作伪、混淆视听的情况,这些无主名他序的生成无疑与早期序文阐释经典、整理文献的传统一脉相承。从文体学角度而言,自序与他序无分轩轾,无主名他序也必须遵循序文的文体特征,才能为读者认可和接受。无主名他序的大量出现,正反映了魏晋南北朝序文文体的日渐成熟。同时,无主名他序往往摘史辞而作,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在此意义上,秦汉时期一些作品的无主名他序非但无损原作,反而有助后人阅读,也为文史研究者提供了一定文献资料。因此,古今学者尽管曾质疑或已辨明某序非本人所作,却大都采取保留而非删除的处理方式。
上述几篇流传至今的早期诗序正是无主名他序,并且很有可能是诗文集编者出于阅读接受的考虑,统一添加的诗序。如《文选》卷二十七收录班婕妤《怨歌行》,无序;而《玉台新咏》卷一此诗题作《怨诗》,有序云“昔汉成帝班婕妤失宠,供养于长信宫,乃作赋自伤,并为《怨诗》一首” [5]26。诗序极有可能出自《玉台新咏》编者之手。尽管不是与诗歌同时产生,但是根据最早载录这些诗序的别集、总集,这些诗序也是魏晋六朝的产物,不应摒弃在先唐诗序研究的范畴之外。
诗人自作诗序正式出现,是在三国时期。正如吴承学先生所言:“当这种批评家对于古人诗歌的阐释变为诗人的自我阐释时,诗自序便自然出现了。” [6]131这一时期的曹丕《代刘勋妻王氏杂诗序》、曹植《离友诗序》、周昭《赠孙奇诗序》等,均是诗人自序,感情充沛,委婉自然,带有明显的自序特征。
两晋是诗序发展的兴盛期,不仅参与诗人众多,而且数量大增,应用范围广泛,赠答、游宴、咏怀、咏物、拟作等各种类型的诗歌均有诗序萦前。此时期,陶渊明所作诗序最多,独具情致,代表了两晋诗序的最高成就。南北朝诗序受到长诗题盛行、以骈文为序等多重因素的影响,数量和艺术成就均呈现消歇之势,所以南北朝相对于两晋和唐代而言,是诗序发展历程中相对寂寥平淡的阶段。
汉魏六朝时期有一类直接学习模仿《诗》小序体式风格的诗序,如张衡《怨诗》之序:“秋兰,咏嘉美人也。嘉而不获用,故作是诗也。” [7]179“小序式诗序”只见于四言诗,自然与《诗经》阐释学所确立的典范有关。文人作四言诗之时,可能一并模仿与之相匹配的诗序形式(当然,此时期四言诗之诗序并非仅有小序式一种风格)。如刘孝威《重光诗序》:“重光,储后宣制义也。”如此古朴雅致的形式正是歌颂“赫赫重光,明明二圣”之雅颂体诗的最佳选择 [7]1874。有的小序式诗序甚至刻意追求一种客观叙述的感觉,如陆云的《赠顾骠骑诗·有皇序》:“有皇,美祈阳也。祈阳秉文之士,骏发其声,故能明照有吴,入显乎晋。国人美之,故作是诗焉。” [7]702赠诗明明是陆云本人对顾骠骑的赞美之词,却一定要在序中反复表白是“国人美之”,尽量写得像是与己无关的客观评价。这正是因为最初的《诗》序是他序,是经学家的阐释之言,其见解虽不免主观臆断,行文风格却崇尚客观,小序式诗序自然也效仿从之。
魏晋时期文学性诗序的出现,除了经学阐释的影响,还受到汉代已经出现并较为成熟的赋序的耳濡目染。西汉司马相如《大人赋》、《长门赋》,刘歆《遂初赋》,扬雄《甘泉》、《河东》、《长杨》诸赋,均有序文,但都是后人据史传补作的。文人自作赋序,最早一篇是东汉桓谭《仙赋序》,此外班固、崔骃、张衡等人均创作过赋序。日渐成熟的东汉赋序影响到诗歌领域,与《诗经》阐释学共同促成了文学性诗序的出现。受赋序影响较多的诗序,篇幅较长,善于委婉叙事,能够容纳丰富复杂的背景内容。像苏彦《鹅》、《舜华》二诗之序,就是魏晋赋序直接影响的产物,从写法到文辞,皆与当时流行的咏物赋赋序无二致。
二、先唐诗序的文体功能
1.说明创作缘起
说明创作缘起是各种类型序文最核心的功能,诗序亦然。有些诗序直指触发诗人创作的最直接动机,如支遁《咏禅思道人诗序》:“余精其制作,美其嘉文,不能默已,聊著诗一首,以继于左。” [7]1083有些诗序则善于将复杂的创作背景融于简洁的文字,如曹植《于圈城作赠白马王彪诗序》:“黄初四年正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到洛阳,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后有司以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意毒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 [7]453
汉魏六朝时期,随着文学自觉程度的提高,诗歌创作方式也日益多样。诗序对同题共作、受命而作、代言、拟作等较为特殊的创作方式,一般都有所说明。如陆机《侍皇太子宣猷堂诗序》:“太子宴朝士于宣猷堂,遂命机赋诗。” [7]671明其诗为受命而作。又如鲍照《松柏篇序》:“余患脚上气四十余日。知旧先借《傅玄集》,以余病剧,遂见还。开袠,适见乐府诗《龟鹤篇》。于危病中见长逝词,恻然酸怀抱。如此重病,弥时不差,呼吸乏喘,举目悲矣。火药间阙而拟之。” [7]1264-1265则道出了这是一篇模仿傅玄乐府诗的诗作。
不少诗序还提供了明确的诗歌创作时间、地点。如江总《营涅槃忏还途作诗序》:“祯明二年仲冬,摄山栖霞寺布法师,只尔待终。余以此月十七日宿昔入山,仰为师氏营涅槃忏,还途有此作。” [7]2585此类诗序无疑有助于读者阅读,亦是考证诗人生平、撰写年谱的重要依据。
2.弥补抒情诗在叙事方面之不足
中国古典诗歌善于抒情,然而往往在叙事上有所缺失。诗序的原初功能,正是为了弥补诗歌在叙事上的不足。通过诗序呈现相关背景,再将诗歌集中于抒情言志、描摹渲染,既可使读者明确创作情境,又有利于诗歌抒情功能的强调,从而在文体上形成珠联璧合的效果。
魏晋六朝诗序大量出现在赠别、游宴两类诗歌中,正是诗序叙事功能充分发挥的结果。无论是赠别诗还是游宴诗,都指向文人某一活动事件,诗歌背后蕴含着丰富的叙事可能性,在诗序中将之展开、铺陈,也是诗歌本身所期望的。如潘尼《赠二李郎诗序》:
元康六年,尚书吏部郎汝南李光彦迁汲郡太守,都亭侯江夏李茂曾迁平阳太守。此二子皆弱冠知名,历职显要,旬月之间,继踵名郡,离俭剧之勤,就放旷之逸,枕鸣琴以俟远致。离别之际,各斐然赋诗。 [7]770
详细介绍赠别对象的相关情况,点明自己于离别之际作诗以赠,表达殷殷惜别之情。诸如赠别对象的官位升迁、驻地变更一类客观细节,正适合在诗序中以散文说明,而非抒情性诗歌之所长。
再看这一时期的游宴诗序 ①。陆机《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赋诗序》云:“太子宴朝士于宣猷堂,遂命机赋诗。” [7]671《皇太子赐燕诗序》云:“元康四年秋,余以太子洗马出补吴王郎中,以前事仓卒未得宴。三月十六,有命清宴。感圣恩之罔极,退而赋此诗也。” [7]676-767诗序篇幅不长,但游宴活动的盛况可以想见。总体而言,此时期游宴诗序以记述诗歌创作背景为主,间略描写游宴活动场面;诗歌则专注于铺叙游宴盛况,抒发歌功颂德之情。
3.抒情言志
诗序在发展过程中,一方面受所序之诗情感氛围的影响,一方面自身也逐渐不满足于充当诗歌的背景,于是具有抒情言志功能的诗序就出现了。或恪守叙事说明的任务,但以简洁之语奠定了诗歌抒情的基调。如王珣《林法师墓下诗序》:“余以宁康二年命驾之剡石城山,即法师之丘也,高坟郁为荒楚,丘陇化为宿莽,遗迹未灭,而其人已远,感想平昔,触物凄怀。” [8]1567或较为充分地抒情言志,于抒情性诗歌之外,具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如陶渊明《九日闲居诗序》:“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 [7]991序文很短,人物高洁的品格、潇洒的风度却已情神毕现。隐逸、菊花、酒,无不标志着陶渊明这一独特个体的存在,序文以三者共同建构,鲜明生动地展现出诗人的生存状态与精神境界。又如《停云》、《时运》、《荣木》三诗之序: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7]967
时运,游暮春也。春服既成,景物斯和,偶影独游,欣慨交心。 [7]968
荣木,念将老也。日月推迁,已复有夏。总角闻道,白首无成。 [7]969
诗序以整齐的四言写成,于平和宁静的文字中自然透露出一种冲淡之美,与诗本身的一唱三叹、情致蕴籍,形成一种交相辉映之美。将此序作无韵之诗而读,又有何不可呢?
4.评论文学
魏晋六朝是中国古典文艺批评勃兴的时期,在《文心》、《诗品》等专著,《文选》、《玉台》等选集之外,以序文为载体,阐发自己或宏观高远或具体而微的文艺理论,亦可谓时代风尚所致。
诗序中也有不少以探讨诗歌渊源流变、评价前代诗人优劣为己任的作品。如傅玄《拟四愁诗序》:“昔张平子作四愁诗,体小而俗,七言类也。聊拟而作之,名曰拟四愁诗。” [7]573这是一篇拟诗之序,前人诗作“体小而俗,七言类也”的文体特点,正是后人模仿的要点和关键。又如江淹《杂体诗序》是其拟各家五言诗三十首的总序:“夫楚谣汉风,既非一骨,魏制晋造,固亦二体,譬犹蓝朱成彩,杂错之变无穷,宫角为音,靡曼之态不极。故蛾眉讵同貌,而俱动于魄,芳草宁其气,而皆悦于魂,不其然与?”诗序着重指出诗歌具有不同的时代风貌和诗人个性特征,所谓“各具美兼善”,评论家不应“贵远贱近”,也不应因喜好有异而“各滞所迷”,有失公允。“今作三十首诗,敩其文体,虽不足品藻渊流,庶亦无乖商搉云尔。” [7]1569结合江淹所作三十首拟诗,更可以进一步体会诗序所持的中肯之论。
三、诗歌题、序关系——从陆云长诗题被误作诗序说起
严可均辑《全晋文》卷一百三载陆云《从事中郎张彦明为中护军诗序》一篇,文曰:“奚世都为汲郡太守客,宴将之官,大将军崇贤之德既远,而厚下之恩又隆,非此离析,有感圣皇。既蒙引见,又宴于后园,感《鹿鸣》之宴乐,咏《鱼藻》之凯歌,而作是诗。” [8]2051从篇题看,诗以《从事中郎张彦明为中护军》为题,当为张彦明任中护军之事而作;但阅读诗序,又似乎与张彦明无关,是为奚世都而作,令人殊为不解。《陆士龙集》卷二收录此诗、序,以《从事中郎张彦明为中护军》为题。冯惟讷《诗纪》卷三十六则将“奚世都……而作是诗”一段当成了下一首《赠汲郡太守八章》之序。
经逯钦立先生考证,此诗题与序都存在一定问题。《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八载此诗,诗题作《从事中郎张彦明为中护军奚世都为汲郡太守客(应作各)将之官大将军崇贤之德既远而厚下之恩又隆非(应作悲)此离析有感圣皇既蒙引见又宴于后园感鹿鸣之宴乐咏鱼藻之凯歌而作是诗》,逯先生于题下加案语云:“此诗本集以《从事中郎张彦明为中护军》为题,割‘奚世都’以下为叙,并于题下注‘并叙’二字。因叙文言‘奚世都为汲郡太守’,《诗纪》遂将‘奚世都’以下移作下篇《赠汲郡太守》之叙。按本集、《诗纪》俱误。诗中言‘出抚邦家,入翔紫微’,非仅赠张彦明一人甚明。若从《诗纪》,则题、诗冲突,可见‘奚世都’以下不得移于他篇。‘从事中郎张彦明为护军’与‘奚世都’以下,实相连为一长题,校刻者不知之,误割为二,遂扞格而不通。” [7]700
此处长诗题误作诗序的讹误,前人虽已辨明,但是由此引发的诗题与诗序的关系却令人深思。
中国古典诗歌本来无题,诗题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从后世添加到诗人自拟,从随意命名到精心制作的历史过程。西晋时期,诗题才完全成熟,成为一首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诗人才形成命题赋诗的习惯。诗题开始承担起介绍诗歌创作缘起、歌咏对象、阐释题旨和创作方式的任务,而有意识地制作内容丰富、语言精练的诗题,也成为诗人的自觉选择。长诗题的出现,从某种层面上说,正标志着诗题艺术的成熟。据刘宏民硕士论文《唐诗题序研究》认为,以呼吸频率为参照标准,十一字以上的诗题可以称为“长题”。六朝时期,长题渐成风气,如陶渊明《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时三人共在城北讲礼校书》、颜延年《始安郡还都与张湘州登巴陵城楼作》、陈后主《初伏七夕已觉微凉既引应徐且命燕赵清风朗月以望七襄之驾置酒陈乐各赋四韵之篇》等等。而陆云正是最早善作长题的诗人,其长题还有《太尉王公以九锡命大将军让公将还京邑祖饯赠此诗》、《大安二年夏四月大将军出祖王羊二公于城南堂皇被命作此诗》等。这些长诗题或叙述创作缘起,或介绍作诗背景,或说明诗歌创作方式形制,在功能、写法上都与诗序非常相似,由此产生将个别诗题误作诗序的情况,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么诗序与诗题究竟具有怎样的关系呢?
1.诗序和诗题性质不同
从诗进入有题时代起,诗题就是诗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诗序则在本质上属于另一种文体——序文,虽然依附诗歌而存在,但并非诗诗有序。诗题、诗序功能可能相同,但文体性质迥异。
相对诗题而言,诗序是具有独立性和自由度的全新创作。诗序可附著在诗前,和诗歌一起传世,亦可能因为出色而脱离诗歌,作为单篇文章而独立存在。例如《文选》没有收录石崇《思归引》,但是在卷四十五序类收录了《思归引序》,正说明在编者眼中,诗序的艺术成就超越了诗歌,更值得推崇和流传。在后世流传过程中,诗佚序存的情况也很多,并不影响诗序的独立价值。如谢歆《金昌亭诗叙》考证金昌亭的命名源始,已开后世学者型游记的先声,在诗歌不传于世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作为一篇独立的散文存在于文学史。
也正因为诗序创作的相对独立性,文学史上会出现诗歌平淡无奇、诗序却精彩有味的现象。“文非一体,鲜能备善”,作者才气、性格、经历各异,导致所擅文体各自不同,长于作诗者,诗序可能中规中矩,发挥基本功用而已;而长于为文者,所作诗序较诗歌更为出色,也在情理之中。实际上汉魏六朝时期,真正称得上诗、序并臻妙境的也不过陶渊明一人而已。
诗序、诗题二者各自经历了从无至有的发展历程,其历程具有一定的相似度,但是诗序并不是简单地作为“诗题的补充”而出现的,这是研究二者关系时需要明确的一点。
2.诗序与长题的不兼容性
诗序和长题具有近似的功能,也各有特点。长诗题更为醒目,在气势上先声夺人,具有直入主题的艺术效果;诗序则相对而言较委婉,文字长度不受限制,能够容纳更为丰富的内容和复杂的情感。在实际使用中,诗人可以根据需要和个人喜好而任意选择。
但是诗序和长题一般有一即可,二者具有不兼容性。以先唐诗序来看,长题之诗绝大多数无序,只有潘尼《七月七日侍皇太子宴玄圃园诗》等几首例外。然潘诗之序为:“七月七日,皇太子会于玄圃,有令赋诗。” [7]765与诗题内容重复,题、序并存显得十分累赘。可见,如果长题和诗序一定要同时出现,则必须各有侧重,否则难免叠床架屋之弊。如萧子良《登山望雷居士精舍同沈右卫过刘先生墓下作诗序》云:“沛国刘子珪,学优未仕,迹迩心遐,履信体仁,古之遗德。潜舟迅景,灭赏沦辉,言念芳猷,式怀嗟述。属舍弟随郡,有示来篇,弥缜久要之情,益深宿草之叹,升望西山,率尔为答。虽因事雷生,实申悲刘子云尔。” [7]1383从诗歌正文来看,与序文“虽因事雷山,实申悲刘子”之语是相合的,诗序在此起到了细化诗题和昭显诗歌重点的作用,而并非诗题的简单重复。
谢灵运是陶渊明之后又一善制诗题的大家,其诗题以精致严谨著称,长题也为数不少,如《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诗》、《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诗》、《登临海峤初发疆中作与从弟惠连可见羊何共和之诗》等等。但谢诗有序的并不多,仅有《述祖德诗》、《赠宣远诗》、《赠从弟弘元诗》、《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四首而已,而这四首均非长题。谢灵运绝非不擅作诗序、制长题,很可能正是看到了长题和诗序二者之间的矛盾,才如此处理,从而避免长题与诗序并存可能造成的繁芜。
综上所述,先唐是诗序发展史上最重要的阶段,经学领域的诗序诞生于秦汉,影响到文学领域的诗序随之出现,又在两晋迎来了诗序的第一个兴盛期,诗序的各种文体功能均已得到充分演练和展示。伴随着诗题的日益成熟,题、序关系问题在此时期也初露端倪。这一切都为随之而来的唐代诗序与诗题的全面繁盛奠定了丰厚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