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起》的时代地域特色及价值

2015-02-14 08:01丁俊丽
宜宾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韩文韩愈评点

丁俊丽

(陕西理工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韩文起》的时代地域特色及价值

丁俊丽

(陕西理工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韩文起》具有强烈的时代特点,在韩文评点文献中颇具代表性。它的体例编排和解析以道统思想为核心,贯穿经世观念,又融入了福建地域神文化信仰特色,在韩集文献中独一无二;采用考评结合的阐释方式,用八股法细致入微地详解韩文文法,在韩文评点文献中开风气之先。《韩文起》对当时文坛及后世韩愈研究有重要的价值。

《韩文起》;时代地域特色;价值

林云铭(1628-1697),字西仲,号损斋,福建闽县人,清初古文家、评点家,著作颇丰,其《庄子因》《楚辞灯》《古文析义》《韩文起》对后世影响深远。林云铭心仪韩愈,其《韩文起》在韩文评点文献中极具代表性,初稿完成于康熙十二年之前,刊刻于康熙二十六年之后。《韩文起》是清初政治背景、学术思想、文学思潮及地域文化影响下的产物,具有强烈的时代特色。《韩文起》体例安排和评析以道统思想为核心,贯以经世理念,又融入福建地域文化特色;阐释方式考评相结合,用八股法详解韩文文法技巧,在韩集文献中有发凡起例的作用。

一 以道统思想为核心融入福建地域文化特色

林云铭生于明末长于清初,关心民生疾苦,以时局为重,反对叛乱。康熙十二年(1673年)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建起兵叛乱,想笼络林氏。林云铭拒不附逆,被囚禁一年多。林云铭《吴山鷇音·序》曰:“在闽三党争致书以告曰:‘君胡不归?’余重违其请。”[1]《韩文起·提要》曰:“耿精忠之叛,云铭方居家,抗不从贼,被囚十八月,及清师入闽,然后得释,其气节有足多者。”[2]韩愈奉行大一统思想契合林云铭忠君爱民观念,这正是他对韩愈推崇备至的缘由所在。《韩文起》在体例编排和解析中以清初理学与经世思想为核心,又融入了福建民间盛行的神文化信仰,贯穿先神后人的观念,体现大传统文化与小传统文化的融合。

首先,《韩文起》体例编排以道统思想为核心,并结合清初经世思想。

林云铭对韩文编排原本有史的理念,按年代编排,《韩文起·凡例》曰:“韩文坊刻编次杂乱,即李汉原本于正集后又分外集。且于所作之前后颠倒甚多。”[3]林云铭注重考证韩文本事,对所选韩文编成年谱附入书中,但编排过程中仍坚持以道统思想为核心的观念,并没有完全以时间为序排列。卷一是关涉道统之文,《原道》《原性》《原毁》《师说》。《韩文起·凡例》曰:“择其有关道统者,定为卷首卷。”尤其将《师说》放置卷一,曰:“史臣称其与《原道》《原性》诸篇,皆奥衍闳深,与孟轲、扬雄相表里,故以列之卷首。”[3]其爱国忠君的儒家道统思想体现甚为鲜明。次为治世之文,“以表、状、议、论、辨、解为世道治体学术,官方所系者次之”,这与清初经世致用思想的兴起相一致。

清初学者批判王阳明心学空洞的同时,又返回程朱理学。梁启超说:“王学反动,其第一步则返于程、朱,自然之数也。因为几百年来好谭性理之学风,不可猝易,而王学末流之弊,又已为时代心理所厌,矫放纵之弊则尚持守,矫空疏之弊则尊博习,而程朱学派,比较的路数相近而毛病稍轻,故由王返朱,自然之数也。”[4]110清初学者又着重于实践,倡导博览群经,为治世之用,掀起了一股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王国维在《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中说:“顺康之世,天造草昧,学者多胜国遗老,离丧乱之后,志在经世,故多为致用之学,求之经史,得其本原,一扫明代苟且破碎之习,而实学以兴。”[5]583统治者从理学中寻绎教化人心的儒家正统思想和道德标准,以维护统治。孟森评清初统治者对理学的倡导,“实为中国帝王前所未有,后亦莫之能及,故康熙间学术,德性与学问并重”[6]237。在统治者和学者的交互作用下,“清初学术出现了实学和理学同步发展的趋向”[7]16。《韩文起》编排体例应和了清初理学与实学相结合的特点,以道统思想为核心,重治世之文。《韩文起》卷二为治世之文,“表、状、议论、辩解”,所选“表”有《谏迎佛骨表》《潮州刺史谢上表》《为裴相公让官表》,是韩愈忧国忧民之文,林云铭将其列在卷二之首。李汉编《韩昌黎集》四十卷,将“表”列为卷三十八,之后按体裁编排的韩集文献基本依照李汉编排顺序。而同一体裁中,《韩文起》又以创作时间为序编排。《韩文起》之后李光地《韩子粹言》、卢轩《韩笔酌蠡》等,都是从理学角度选取韩愈道统之文,迎合了清初理学的复兴。

其次,《韩文起》在体例编排上和韩文评析中又融合了福建地域文化特色,即受到了福建民间神文化信仰的影响。

《韩文起》最后是“碑文二卷”,坚持“先神后人,先国后家”[3]的原则,将《南海神庙碑》《黄陵庙碑》放在此卷之首。而李汉《韩昌黎先生集》碑文卷则将其放置于后,随后按体裁编排的韩集文献基本都依照此顺序。福建民间神文化浓厚,信仰的神祇多达百个,尤其是海神妈祖,在福建影响最大。妈祖是宋初福建莆田望族林氏后裔,称林默娘,神力广大,以行善济世,卒后被尊封为“海神”。林云铭生长于闽县,与莆田毗邻,深受这种神文化观念的影响。林氏著作中有反映鬼神观念的作品,《损斋焚余》中《林四娘记》是典型代表,作于康熙六年(1667年)。林云铭同乡陈一夔康熙二年在山东青州任职,夜见一鬼,后变为一国色丽人,自名林四娘,是福建莆田人,能洞知人间负心之事,因父疑其同表兄乱伦而自尽。康熙六年陈一夔把此事告知林云铭,并属其记下。《林四娘记》曰:“康熙六年,陈补任江南驿传道,为余述其事,属余记之。余谓《左氏传》言涉鬼神,后儒病其诬。然天下大矣,二百四十余年中,岂无一二事出现于见闻所不及乎!”[8]92文中林四娘应指林默娘。在韩文阐释中,也体现了神文化观念。

《韩文起》体例编排以道统思想为核心,融入福建神信仰的地域文化特色。这种特殊的编排体例,在韩集文献中独一无二。实质上,这是清代妈祖文化与儒家文化融合的一种表现。福建地区妈祖信仰长盛不衰,从其产生就被赋予了神圣的宗教色彩。宋代妈祖神话带有强烈的道教色彩,元明时期妈祖神话又被附上了佛教色彩。经过一千多年的演变,清代完成了妈祖文化与儒家文化的结合。妈祖几与孔子相埒,清廷为妈祖敕封十六次,诏天下为妈祖行三跪九叩首之礼。有清一代,只有至圣孔子、武圣关羽、天后妈祖在《礼典》上享受如此至高待遇。《韩文起》正是清代妈祖文化与儒家文化融合过程中的产物,反过来,也可作为二者结合的一个佐证。

二 考评融为一体的时代特色

清初因学者倡导形成的求实学风使评点学发生了新变,诗文评点中开始融入考据的成分。多数评点大家都在纯粹的文学评点中融入校注内容,提高评点中学术含量,使批点成果更扎实可信,更有价值。如郭英德所说:“清人重视资料考据的治学特点渗透到文学研究的各个方面,很多作家、评论家都在自己的研究著作中加进了考据的内容,理论阐述、评点赏析和资料考据三位一体成为不少诗话文评的特点。”[9]532《韩文起》应该是较早受此种风气影响的成果,在韩文解析中将考据和评点相结合。林云铭对唐及以前历史、地理了如指掌、烂熟于心,既细考韩文创作背景、人物生平事迹及典章制度,注释难懂字词,又详赡评析作品创作技巧、风格特征,以助于读者解读韩文。《韩文起·凡例》曰:

各代有各代之制度,如科第、官职及郡县地名,沿革不一,多有同名而实异者。若执今日之制度,读唐代之文章,何啻盲人问路。余取《文献通考》查核,凡有制度名目,与今日异同者,必为辨出,附入各篇小注或总评之内……韩文内其人其事皆有来历根据,若不知其人为何等人,其事为何等事,与其人其事之本末如何,始终如何,便思学作解,事小儿说长道短,犹今日制艺。选家议论他人文字,自己先不认得题目,徒供作者葫芦耳。余取《唐书》一一考证,即起作者于一堂,受其耳提面命亦不过此快心曷。[3]

《韩文起》有夹注、末评。夹注包括词意注释、字词校勘、句法分析等。如《衢州徐偃王庙碑》中“衢州,故会稽太末”,夹注曰:“衢,在春秋时为越西鄙,故曰会稽。至秦,则名为太末。点出衢州。”又“梁桷赤白陊剥”,夹注曰:“椽方曰桷。陊,落也。”

篇末总评将考评融为一体是《韩文起》最鲜明的特点。韩文中关涉到理解文章整体布局的注释,林云铭便将其放置篇末总评,边注边评,以更好解析韩文整体脉络。林云铭在总评中运用大量史料,由“知人论世”,进而达到“以意逆志”,真正使注评结合,这是以前韩集评点本所没有的。林云铭建立在考证基础上的文法分析、文意阐释便显得有理有据,扎实可信。如《黄陵庙碑》文后考评曰:

按公修庙致祭之时,本欲再刻旧碑而铭其阴,因旧碑多破落,其文不可尽识,恐失其实,故作是文而刻石也。全篇引证辩驳,而以二妃有功于天下,当得庙祀之意,做个结局。看来“以谋语舜”,如《烈女传》所云鸟工、龙工之说,亦未必不涉于荒唐。故用“既曰”二字,轻轻提过,即倒入人之所敬,即为神之所凭,以明庙当修而碑当立。不然,无可歇手处也。余尝谓禹既摄位,征苗书有明文,巡守亦无不可相代,司马《涑水》已辩之矣。因《礼记》有舜葬苍梧,二妃不从之语,后人遂以征苗巡守,溺死沅湘,纷纷附会凑合。不知《礼记》亦出于汉儒补辑而成,其中不无传闻之误。以理揆之,即世俗三家村中情痴妇女,亦断无年登百岁,犹奔驰七八千外,追夫不及,投身波流者,况圣帝之佳配乎?若孟子则云:“舜卒于鸣条。”考鸣条岗,在夏都安邑西北,所谓造攻自鸣条者,舜都蒲坂,与安邑俱属平阳。帝记言河中有舜塚,河中即蒲州也。此理有可信者,即《吕览》《路史》,皆谓“舜葬于纪”。纪去安邑,仅两舍耳。然则《山海经》所载:“苍梧山,帝葬其阳,丹朱葬其阴。”恐彼地或别有一苍梧山,隋代异名,非南方之苍梧,亦未可知。不然,何丹朱亦葬此乎?《困学纪闻》云:“苍梧山在海州界,近莒之纪城。载在《方域志》。”虽未必附会凑合,总之舜无征苗巡守之事,则二妃之至湘水,自是不根。而世代荒原,无可考据。辩之亦不可胜辩。昌黎止用“皆不可信”四字作断,省却多少葛藤。但为神之灵,可以无远不至,原不拘定死葬于此,方得庙祀于此也。非见理者,不能道矣。[3]

林云铭引用大量文献考证分析舜及二妃到过沅湘、苍梧一带的传说属附会,证明韩愈文中所言“皆不可信”为正确。在考证传说故事时,穿插解析韩文用词暗含之意。陈克明评林氏语:“林云铭详加分析和论证,更有助于澄清视听。”[10]614唐代科举制度名目繁多,称呼不同身份便有各异,对此制度如果没有清晰地了解,将会影响到对韩文中人物履历的解读。又如《赠张童子序》一文,关于张童子身份,学界历来便有异议,林氏在解析文章技巧的同时对唐代科举进行考证,对前人观点不能苟同之处加以辨析。文中张童子,其称“童子”的含义存在两种解释。明茅坤认为张童子中了童子科,是一种身份的称谓,但缺乏考证。林云铭、何焯则认为张童子已经中了明经科,童子只是对其有卓异之才的夸赞,以示异于常人。林云铭对文章脉络加以分析,接着详细阐释了唐代考试制度的分类以及各科所考内容,然后结合文中“斑白之老”等语辩驳茅坤的观点,有理有据。

林云铭《韩文起》考评结合的阐释方式是在清初求实学术思潮影响下评点学发生的新变。孙琴安《中国评点文学史》认为何焯的诗文集批点“有校有注有评”“开了清人评点诗文的新风气”[11]244。对照之下,开诗文评点新风气之人至少可以上溯至林云铭。准确来说,《韩文起》是在韩集文献中考评一体的先例。其后何焯批《韩昌黎集》、卢轩《韩笔酌蠡》、高澍然《韩文故》等,都将考据融入韩集批点之中,增强了韩集评点的学术成分和可信度。

三 用八股法详解韩文章法

《韩文起》用八股法来详解韩文,在韩集评点文献中具有代表性。之前如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韩文卷》等韩文批点文献,都曾以八股法评点韩文,相对来说,多属简评方式。历代批点文献中评点方式有精评和详解两种,精评于宋代就已盛行,详解出现在南宋后期,由谢枋得开创。但明人评语仍主要是言简意赅的精评,详解的方式发展于明末清初,盛行于清代。[11]142清初,以八股法详细评点小说之风盛行。受此影响,林云铭《韩文起》以八股法细致入微地解析韩文,为初学者指导作文津筏,直接为科举服务,开启了韩集评点文献中的详解类型。随后沈訚《韩文论述》、高澍然《韩文故》、刘成忠《韩文论述》、林纾《韩柳文研究法》等,都属此类。这种以八股法详赡韩文的阐释方式,与以桐城派为主的精评韩文方式对应,使清代韩文评点形成详解与精评两种互补形式,以适应不同阶层学者。以方苞为首的桐城派韩文批点以精评为主,为成学者进一步提升为文境界而设。沈彤《韩文论述·序》曰:“今天下之善论古文者,吾得二人焉,曰方公灵皋,曰沈君师闵。二人者,皆能上下乎周汉唐宋元明名世之文,较其利与病之大小浅深而辨析之,而其为教也……盖方公为成学者设,而师闵与始学者谋。志各有存,故举以为教,则不能无异尔。”[12]而清初沈訚《韩文论述》与《韩文起》相同,也是以详解的方式批点韩文。

《韩文起》以八股法细解韩文,主要表现在重视韩文文“法”“眼目”的分析。潘峰在《明代八股论评试探》中说:“八股论评在成化以后形成的一个主要特点是对各种文法的标举。”清人也极为重视作品布局之“法”,尤其在清初小说评点中,大量运用“法”。金圣叹评点《水浒》时运用“倒插法”“夹叙法”“草蛇灰线法”“欲合故纵法”等。林云铭深受当时小说评点影响,对韩文之“法”甚为重视。林云铭运用“秘密法”“无中生有法”“卸担法”“倒映法”“暗度法”“补法”“省笔法”等,详细分解韩文构思,寻求文章布局之巧,从而理清全文脉络,得以诠释韩文意旨。如评《送石处士序》:

若论作文之法,要说处士贤,又要说节度贤;要说目前相得,又要说异日建功。若系俗笔敷衍,便成滥套。看他特地寻出一个从事,一个祖饯之人,层层说来,段落句法,无不错落古奥。乃知推陈出新,总在练局,此文家秘诀也。[3]

元和五年(810年),朝廷力讨叛军王承宗。河阳节度使乌重胤求士,韩愈荐石洪出山辅佐。石洪出行之日,洛阳好友作诗送行,推韩愈作序。韩愈欲在文中表达乌重胤、石洪二人之贤及主宾相处之融洽,内容复杂,头绪较多,若不善于布局,文章层次就会混乱。韩愈巧用一个从事、一个祖饯从中穿线,将繁乱复杂的内容串联在一起。林云铭洞悉韩文创作之法,看出韩文所要表达的意图,揭示了韩文布局暗用秘密之法。又如评《送殷员外使回鹘序》:

作序送行,若提出一个字便失国体。且殷侑本非正使,若以国事专责,置李诚于何地?看来实无可着笔处,故开口只叙唐之盛时,臣服外国,而宪宗即为,削平强藩,已占了许多地步,然后轻轻以诏书叙入。其实所云“悉治方内,就法度”二语,则用兵淮西之意,隐隐自见。而诏书中所云“回鹘于唐最亲,奉职尤谨”二语,则因请婚,使谕以缓期之意,亦隐隐自见也。随借诏书中“学有经法,通知时事”二语,向殷侯身上考验一番,若不知此番奉使为何事而行者。纯用无中生有之法,且移赠不得李诚,吾不知当日落笔时,如何着想成此一篇妙文也!篇中“知轻重”,谓以国事为重,家事为轻,即通知时事。总由于学有经法,一串说来,照应完密,尤见结构精神。[3]

元和十二年(817年),殷侑副李孝诚奉命出使回鹘,韩愈为之送行作序。因忙于平淮蔡之事,朝廷延回鹘请婚之期,派二人完成使命,此次出使较为特殊。韩愈送序对象又是副使殷侑,难以下笔。林云铭详细解析韩文构思之巧,分析韩愈在文中叙副使殷侑有通经之才是用了“无中生有之法”,避开一些敏感的政治问题,从而构成一篇妙文。又如分析《刘统军碑》用“卸担法”、《燕喜亭记》用“秘密法”、《凤翔陇州节度使李公墓志铭》用“倒映法”“暗度法”等,诸如此类不可胜数。如评《唐河中府法曹张君墓志铭》,“‘志不就’三字,是一篇眼目”;《唐故河东节度观察使荥阳郑公神道碑》,‘’勤一生’三字,为通篇眼目”;《曹成王碑》,“‘忠’‘孝’二字是本领,‘治民用兵’四字是作用”。林云铭先寻出文章的血脉和眼目,以此为中心,再详细分析韩文脉络,探其神理。此种评析如同以绚丽的胡绳将兰惠穿而贯之,使其成为一个细而密的有机整体。之后沈訚《韩文论述》、高澍然《韩文故》、刘成忠《韩文百篇编年》等也以详解的方式阐释韩文,尤其是《韩文论述》。如《谏臣论》,原文数百字,沈訚洋洋洒洒用了近千字详尽地粉刺韩文创作意图、构思技巧,林云铭用了二百多字进行评析,为初学者指导赏奇析疑之径。这种详解的阐释方式在清代之前的韩文评点文献中较为少见。

四 《韩文起》的价值

明清时期,科考以八股文为主,为士子服务的质量较低的坊间刻本泛滥。士子为了考取功名,弃古文而不学,只摘取其中个别词语撺入八股文中应付科考,形成一种剽窃之风。引导士子作文,振兴文坛古文,纠谬坊本之误,成为古文家亟待解决的问题。而福建地区刻书业自宋代以来就十分兴盛,尤其是坊刻业。坊刻本带来的负面影响让林云铭有切身感受,《古文析义·序》曰:

古文篇法不一……莫不有一段脉络贯行其间,学者愦愦于此,只记取数语活套,可以搀入八股制艺者,便自称学古有获,如此虽白首下帷何益甚?而坊本中评注纰缪,以讹传讹,致千古作者苦心埋没尘坌尤为憾事。余自束发受书,即嗜古文词,时塾师亦仅取坊本训诂口授。然余终疑古文必不如是作,在后人亦必不应如是读也。[13]

林云铭少时见到制艺中撺入韩文语词,引起学韩兴趣,便购得一坊本。《韩文起·序》曰:“余童年负笈乡塾,见制艺中有用韩文词句,人辄喜之,因购一坊本,以为中郎枕秘。”[3]遇有疑问问私塾先生,先生曰:“古文不过取其明晰易晓词句,撺入制艺足矣。何深求为?”足见当时坊刻本充斥文坛,剽窃古文词句的庸俗八股文成为一种风气,古文已遭摒弃。为了挽救文坛剽袭之风,重新振兴古文,林云铭悉心研治古文,探究其中神理奥妙,首先著成《古文析义》一书,而后又详研韩文,成《韩文起》,供士子学习。《韩文起》命名便有振起、兴起古文之义,《序》曰:

因以起衰之义,额之曰《起》。夫昌黎生八代之后,顾于波流苐靡中能自树立,屹然不仆,是众人皆不为而独为,则所谓起者,有振起之义焉。余不佞,有宋穆伯之好,谬取家诵户习之书,扫尽俗解传讹,独摅管窥一得,是前此未曾有而始有,则所谓起者,亦有创起之义等。海内君子得是编,当见韩文堂奥,必能于剽窃词句之时,溯流穷源,湔涤故习,慨然自命以为一代作者,是古人不可学而可学,则所谓起者,又有兴起之义焉。知此三说,思过半矣。“起”之时义大矣哉![3]

所以林云铭评点韩文初衷就是要振兴古文,剪除文坛剽窃之陋习。

林云铭详细解析韩文创作技巧,探流溯源,深入挖掘韩文构思成因,让士子从中领会作文之法,振兴古文。明清刻书业发达,利于书籍传播。“林云铭和金圣叹所处时代是中国古代出版印刷的发达时期,在市民商品经济活跃起来时刻,通俗的阅读和书籍的广泛传播成为可能,而附于书文中的评点可以较好地起到引导阅读、增进体验的作用,而书目中所刻意胪列的读书之‘法’就成为一般阅读者欣赏文本的重要门径和钥匙”[14]86。林云铭在世时,《韩文起》已广泛流布,并起到了不小的反响。仇兆鳌《挹奎楼选稿·序》曰:“别有《庄子因》《韩文起》《古文析义》行世,领异标新,每阐前人所未及,故薄海内外咸奉为准绳,其所以开后学津梁者,又岂在《左》《史》、韩、苏下?”[8]3仇兆鳌对其评价可谓高矣,这正是林云铭作为一个古文兼时文家的最高愿望。《韩文起》振兴古文之“时义”的价值已经远超其文章学的意义。

继林氏之后,以评点韩文振兴古文之作随之而起。如沈訚《韩文论述》,其《凡例》曰:“愚观宋元以来其文俱漫无法度,恐古人为文之道绝而不传,后代好古之士误其所从,故特以唐文公文论述之。”[12]黄乔生评林云铭《韩文起》:“历史上拥护韩愈的一派如茅坤(1512-1601)著有《唐宋八大家文钞·韩文卷》,清代林云铭著有《韩文起》,林纾(1852-1924)著有《韩柳文研究法》,指出文章优点,颇为细致周到,足以启发后学。”[15]林云铭和林纾同是福建闽县人,二人都嗜好韩文,研习韩文数十年,以评点韩文作为振兴古文的途径之一。清初林云铭为振兴古文而批韩文,清末林纾为坚守古文阵地而评韩文,使清代福建地区古文家宗韩之风得以薪火相续。如安溪李光地《韩子粹言》、光泽高澍然《韩文故》都对加以批点,以教士子作文。因此,林云铭《韩文起》对清初文坛古风之复兴以及清代福建地区崇韩之风的发展,功不可没。

《韩文起》对后世韩愈研究也极具价值,如罗联添《韩愈古文校注汇辑》、陈克明《韩愈年谱及诗文系年》等韩文评注类文献,对其成果多有借鉴和吸收。

[1]林云铭.吴山鷇音[C]//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济南:齐鲁书社,1997.

[2]陈锹.韩文起提要[C]//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济南:齐鲁书社,1996.

[3]林云铭.韩文起[M].清刻本.

[4]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

[5]王国维.王国维遗书[M].上海:上海书店,1983.

[6]孟森.清史讲义[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7]张修龄.清初散文论稿[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8]林云铭.挹奎楼选稿[C]//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济南:齐鲁书社,1997.

[9]郭英德,等.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0.

[10]陈克明.韩愈年谱及诗文系年[M].成都:巴蜀书社,1999.

[11]孙琴安.中国评点文学史[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

[12]沈訚.韩文论述[M].乾隆四年刻本.

[13]林云铭.古文析义[M].清刻本.

[14]周群华.庄子散文评点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6.

[15]黄乔生.鲁迅、周作人与韩愈:兼及韩愈在中国文学史上的评价[J].鲁迅研究月刊,2004(10).

〔责任编辑:王 露〕

Study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ime and Region and the Values of Lin Yunming’s Han Wen Qi

DING Junli
(College of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urism,Shaa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zhong 723000,Shanxi,China)

Lin Yunming’s Han Wen Qi is a representative work of criticism on Han Yu’s literary works as it has the striking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Its style arrangement and criticism are on the one hand centered on Confucian orthodoxy and ruled by the ideology of administering affairs,and on the other hand,embody the regional culture of Fu Jian.It compromises comment with textual criticism,and analyses Han Yu’s articles by use of Eight-legged essays,which is an unprecedented approach.Han Wen Qi has important values in Qing Dynasty and on the study of Han Yu in the later days.

Han Wen Qi;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and region;values

I206.2

A

1671-5365(2015)01-0034-07

2014-10-30

2013年陕西理工学院人才启动金项目(SLGQD13-32)

丁俊丽(1979-),女,河南南阳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唐宋明清文学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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